【由最`爱小说网小说下载网[www.zaxsw.org]整理(备用域名:http://www.jzbook.net.cn/),版权归作者和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 书名:被挂墙头的女杀手 作者:龙门说书人 备注: 本文其实还是一贯的很正经的推理武侠(信不信由客倌您作主),至于一女两男若干杀手们的NP或JQ,那都是少年人不更事的荒唐罢了(真TNND太荒唐了)。 同时日更中的《薄幸美人》 ================== ☆、飒飒鞭刑   幽谷暄和,魏园晴昼,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自鹂眼里望见的扶疏花木下,烈烈的皮肉鞭声又狠又准,专朝一处往日剑伤凝结的旧疤上鞭去,一道深过一道,直如被人从背上又猛砍了一剑般,旁的那些青衣小侍、婢童都不忍多看,皆是背过身去,原本闲适的暖日被这鞭声抽慢了一个拍子,噬骨地难熬起来……      不知过了有多久,兴许只是高坐在石阶上的齐三公子刚细品完一炉白檀甘香的时候,这九十九道鞭刑方才了结,而谢阿弱的薄衣早已被沁出的鲜血沾连、揉绞、直模糊成一片红氲,而她的脸色亦已惨白如纸,额上结汗,却只能咬牙忍耐着不哼出一声来。若喊出疼来,依魏园的规矩,任何刑罚都是要翻倍的,谢阿弱可不想再挨九十九道鞭刑!      魏园既名为魏园,并非因园子的主人姓魏,事实上魏园的主人正是这闲适高坐的齐三公子。至于何以称“魏”,不妨拆字作“委以鬼事”解,顾名思义,这魏园便是那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巢穴、勾魂魔窟。      而据江湖传闻,排名最前的三名杀手:凤无臣、谢阿弱、宁晓蝶都是来自魏园,这三人一惯使右手剑,杀人时皆用白狐面具遮颜,面具惟狐颊上各题了凤、谢、宁朱丹字样以作辨别,若戴在人面上,乍一眼都是诡异赅人极了。      而这魏园除了杀手须戴狐面杀人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古怪规矩——用以约束园内上上下下几百号杀手,但这些杀手中能排得上天字号的,也惟有凤谢宁三人。话说这三人本是齐三公子的心腹臂膂,谁料半月前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竟使得凤无臣叛离魏园、下落不明,而被派去追杀凤无臣的宁兰若、谢阿弱,则前者负伤、后者抗命,是而齐三公子才动了真怒,搬出鞭刑伺候他心头最得意、亦最看中的谢阿弱。      齐三公子看中谢阿弱,不是因着她杀人的本事如何了得,更不是因着她的顽抗坚韧——他最看中她那藏在骨子里的宿命:克亲、无友、孤星之命。这样的人一旦驯服了便是一生的忠心耿耿,永不会背叛他!只因这天地再广大,除了魏园外她无别处可去、无旁枝可依!      只是事到如今,齐三公子断没想到他最看中的忠心竟在半月内被狗吃了两回。先是凤无臣,再是谢阿弱!      可凤无臣同谢阿弱毕竟又是不同的,凤无臣是个有野心有主张的人,他寄身魏园不过是偷师习剑罢了,齐三公子早看出他羽翼丰满后、早晚都会弃魏园而去!但倘若个个杀手都像凤无臣一样来去自由,那魏园早垮得不成样子了,所以齐三公子才会按规矩派出谢宁二人合力追杀凤无臣。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冷面无情、杀人如麻的谢阿弱也有心软的时候,那是从何时起种下的牵绊?在园外生死相依、屡破奇案时?还是惩奸除恶后,回到园中把酒言欢时?      看来他还是小瞧了谢阿弱对凤无臣的情愫,惜乎这情愫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若凤无臣待她有半点良心,大可邀她同离魏园、共度余生,而不必连累她独自受罚。      说起来,这九十九道鞭刑已是齐三公子法外施恩,凤无臣早该料到谢阿弱为了救他一命,少不了也要赔上半条命。是而,齐三公子尽管冷眼瞧着谢阿弱咬牙承受背脊上盐浸鞭梢抽下时的蚀骨苦楚,他要让人好好鞭醒她,让她晓得凤无臣不过是个自私胆怯的小人,并不值得她拿命来救——她的命,要比凤无臣的金贵得多。      暮时,燕子榭,谢阿弱居所。      她伏在素帐床上,忍耐着额上昏昏沉沉的热意,一意握着手上那块冰凉玉佩,那上头的青玉镂空鱼穿荷花,每一处起伏都被她握得热出了汗,仍不肯松手,仿佛握紧那玉佩就能相信某些愈发微渺的希望一般,她多么想凤无臣此时会坐在床边,即使不说话、哪怕默默看她一眼,她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受这鞭刑的苦楚的。      可她何其痴心妄想,叛出魏园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是从前,他也只是在偶尔经过燕子榭时,为她摘下狐面面具,朝她淡淡一笑,邀她月下饮一壶清酒。而在他的笑意融融里,冬日园中原本凋谢的繁花一应绽放,金色流星簌簌坠落雪地,她的心因此而暖和了,她的目光从此亦常常追随他而去。      为这,魏园每月一回的剑技比武,她总是败在他手上。但谢阿弱清醒地晓得,她的剑并不弱于他的,只不过她太心软。此事她瞒得很好,在齐三公子面前都从未露出半点破绽,惟有同她与凤无臣都比试过剑法的宁晓蝶才通晓得一清二楚。      正这时,一身紫衣的薄娘子推门进来,手上捧着金创药,一上来略看一眼阿弱背上的伤势,就皱着眉道:“三郎他也太心狠了!”      谢阿弱最烦薄娘子口口声声三郎长三郎短的,不由撑着力恼道:“你一个大男人平时爱艳妆浓抹就罢了,像那女人一样穿得姹紫嫣红也罢了,你别在我面前提起齐三公子,我听着你叫唤三郎三郎,我的头都要疼炸了!”      薄娘子好男风,这是魏园尽知的秘密,而薄娘子心尖上的人儿,正是那高贵而有权谋的魏园主人齐三公子,惟其眼光何等生僻,才会看上那么个冷血无情、满身铜臭的人!偏同他有这样眼光的人,在魏园中不下少数,明面上还有那排名第七的女杀手,红绳姬阮娘。      谢阿弱心底默默咒骂着,薄娘子似看穿她的心思,劝慰道:      “三郎也不是那样薄情的人,这金创药可不就是他亲手送来的,他也真是别扭,药都送了,却不肯来看你一眼,难道你这燕子榭不是离他住的兰若阁只有一墙之隔么?偏绕远了来我住的地方使唤我,虽说我是极愿意被他使唤的,我一想起他那冷而俊的眉梢,像雪峰断云一样……”      “你给我闭嘴!”谢阿弱粗鲁地打断了薄娘子的废话,不耐烦道:“你要再多说半个字,下回校场上,我就让你作我的剑下亡魂,反正场上无人情,大伙都是签过生死状的!”      “我要是死在你剑下,可真是冤枉死了啊!好啦好啦,不提三郎,我们聊聊凤无臣怎么样?”薄娘子一个大男人,何等无聊爱打探,平素阿弱是不愿多理她的,但一提起凤无臣,她心上总是一片柔软,忍不住想找个人尽情地谈论他,谈论他一骞一笑间的深意,一举一动中的风采。      “你不会是爱上他了罢?”薄娘子冷哼一声,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心,那回我可是亲眼见他摸进了三郎的兰若阁,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可是凌乱不整,也不知是他投怀送抱?还是我家三郎没有把持住?真是难下定论!”      像有雷电透云当空劈来,谢阿弱一阵目眩,道:“你说的是真的?凤无臣他……他竟喜欢……”      “这也不能作准!”薄娘子拿金剪剪开谢阿弱背上血衣,揭开时撕连的皮肉痛楚,令她如置无边苦海,兴许并不是这身上的苦,是心上的盼望破灭了,惟听见耳边远远的薄娘子的声儿,缓缓又道:      “也有人说那凤无臣误会三郎是好男风的,所以一厢情愿地想去暖床,以此博得三郎放他一马,许他毫发无伤地退出魏园。若这传闻是真的,这凤无臣未免也太天真了!我家三郎要是这么好打发,我早就日日上他的兰若阁投怀送抱去了!更何况这魏园岂是任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一入魏园深似海,从此良心喂狗吃……”      薄娘子又开始哼唧他最擅长的打油诗了,阿弱只盼望着他说的只有一半是真的,但愿凤无臣是喜欢女人的,但愿他没有为了离开魏园、没骨气地爬上齐三公子的床。      不过谢阿弱也有一处肯定的,她肯定薄娘子话中有一处是错的:魏园虽深似海,但从不做昧良心的事,每一桩案子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这也是她为什么还会留在齐三公子身边的惟一缘由,她对他竟是自始至终地信任着。      沉沉烛光里,谢阿弱觉察着背上的伤口上被抖落了细碎药末,清凉化来,她渐渐睡着了,而薄娘子亦轻轻退出房去。只是谢阿弱不曾想到,她的燕子坞外,檐下清月里,一身素净薄衣的齐三公子倚着廊柱,竟在风露中守了她一夜。他听见她在梦里喃喃唤着凤无臣的名字,月移花影下,他的脸上喜怒难辨,心上却恐怕是比烈鞭拂来还难耐的煎熬。      但自始至终,他的脚步始终没有挪移半分,直到晨光依稀时,他方离开了燕子坞。      又过了半个月,谢阿弱背上的伤已重新结了疤,而魏园之外的探子亦来报,凤无臣不日便要去娶蜀中萧家的大小姐萧月华做老婆,而喜宴就摆在这月十五。      齐三公子展信看罢,只冷冷道:      “我倒要好好恭喜他一番,恭喜他这么快就做上天下堡的上门女婿!”      蜀中唐门式微,天下堡萧家取而代之,掌管了武林中的暗器、用毒买卖,萧家家主萧震天既得了权势又有了银钱,惟膝下只得一女,不得男儿继承家业,是而早有意招揽个东床快婿上门!      侍立齐三公子身侧的薄娘子不屑道:“好些江湖后起之秀,老早觊觎萧家的财势,争破了脑袋要进他家门,倒没想到最后让凤无臣占了先!他也当真有些手段!”      齐三公子抛下探子密信、往那炭火里烧成了灰,只沉吟道:      “这事你别让她晓得,此番就你同宁晓蝶一块去蜀中,就当是我送这位新郎倌一份大礼罢。”      谢阿弱此时已立在门外听了良久,脸色苍白,双手紧握,目光像焰火灰烬般一点一点地冷去,她静悄悄地折回了燕子榭,整好了包袱,带了佩剑,当夜偷偷离开了魏园。      她在月色中骑着天底下跑得最快的骏马,一只手握紧了凤无臣送她的那块玉佩,一只手握紧了粗糙缰绳,一意孤行地朝蜀地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利用女人的男人都是………渣………; 利用男人的女人都是……红颜祸水…; 利用男人的男人都是……???? ☆、呼天呛地   蜀地风光,云雾显晦,峰峦出没,草木丰茂,人游其中如置秀润多姿的宋画山水。      餐风露宿奔波了数日的谢阿弱勒马停在了巴蜀江州城外甘泉村,明日便是十五,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下来,随意寻了一处四面通灌北风的观音庙,将马系在庙后的树上吃些冬日枯草,进了庙中歇息。      庙里比庙外更加破烂不堪,谢阿弱扯了结尘蛛网的暗黄帷幄,铺在佛像后,坐着与观音倚背寻思起来。      她的眼前却总不时出现凤无臣将玉佩塞在她手上的情景。      他是晓得她的心意的,可她竟天真以为他赠她青玉,是相思;她放他逃命,是长情。哪怕此后要为他苦涩至极,疲倦至极,可她心甘情愿。她心底的相思长情,可呼天,可呛地,可长歌,可醉饮,惟不可离去。      正勿自沉吟时,谢阿弱忽听见依呀难辩的巫歌扬声唱来,借着墙缝往外一瞧,只见观音庙外的郊野小道上,一个头戴穹隆帽、长耳挂银饰、一身黑纹红裙的女巫,正双手摇晃着一对云纹日形玉璋刀,傩舞驱邪而来。      戴着各式帽子的随从小童,有插花枝的,有戴粗角兽头的,有拿具斗、箩、箕的,有携鼓、铃、檀板等乐器,有持扇、篓、帚的,手舞足蹈地随后驱疫。      而这当中,又有四个小童扛着一块莲花座,座上坐着一个乱发蓬蓬的少艾女子,女子右脸颊上还有烙铁伤疤,触目惊心,周遭好些村民拦着这女子从座上跌下来,个个都是愁眉苦脸。      谢阿弱虽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但她素来不愿多生事端,便仍只是躲在观音像后闭目养神。      谁料当中有两个村妇进了观音庙歇脚,议论起来,对答道:      “小妹真是可怜,原以为她嫁给江州城的李大年做妾,就能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没想到这李大年是个克妻命!小妹嫁了她之后,身上多了奇奇怪怪的伤口不说,连容也被毁了,还弄得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请来阿巫治她,能不能把她魂招回来!”      “可不是,都招了一整天了,我的腿都跟着酸了!说起来这个什么李大年好像就喜欢打老婆,他大老婆受不住,十多年前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后来娶了二老婆,也受不了天天挨打就上吊死了,三老婆也是一样,才进门半年就投湖自尽了。娶了七八个妾,都是一句话不中听就打,专爱用红烙铁往人身上烫,那些妾死的死,跑的跑,听说后来连婢女都打死了好几个!”      “难怪李家派媒婆来咱甘泉村娶小妹时,肯给那么多聘礼!人穷就是没法子,明知道是火坑还得往里跳!不过说起来这李大年干了这么多恶事,怎么不见官府抓他?”      “我听人说了,刑律上杀妻才要偿命,可李大年两个老婆都是自杀,没法治罪。而杀妾或婢女顶多就什么流放三年,打几十大板了事。李家有财有势,罪又定得这么轻,不过多花几个银子到官府那疏通疏通就了事了,一板子都不用挨。照理李大年作了这么多孽,老天长眼就该拿雷劈死他!”      谢阿弱将二位村妇的话悉数听见耳朵里,只是纹丝不动地坐在观音像后头,静静地等着这两位村妇走了,她方从包袱里取出个题朱红“谢”字的狐面面具,戴在脸上,闭上眼,靠坐着睡了一觉。      空山浮云,花枯枝独,狐面白衣的谢阿弱立在茶园屋外,闷霜的片片月色透过长条窗格,屋内依稀炭火明灭,照得见烧茶围炉边上小妹沉沉的睡颜以及腮上赫红的烫疤,融融茶气氤氲,小妹身旁坐着的老伯满脸苦痛,道:      “请阿巫也招不回小妹的魂,这茶园子是李大年给的,就是拿小妹的魂换来的,我明儿一大早就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一旁垂泪的妇人一边替小妹抿着发,一边倒出混浊的茶汤,道:“没了茶园子,咱们哪来的钱给小妹治病?兴许,兴许小妹喝了阿巫送的药,明早醒来就好了。”      “小妹要是好不了,我就拿锄头砍死李大年那畜生!”老伯咬牙切齿,那妇人只劝道:“你一把老骨头去送死作什么,小妹能活着逃出李家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狗吠偶起,衬得山村愈发寂寥,这位走投无路的老夫妇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有个女子声音,森森然地问道:      “你们想要李大年的命么?”      老夫妇看见那门前投在月光中的影子,人身狐面,顿时惊赅道:“狐仙!是狐仙!”      两人顿时离开席垫伏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你们若想要李大年的命,不妨将你们最值钱的东西送来。”那女子的声音每每说到命字时,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老妇忙不迭褪下小妹腕上的一只嵌红宝石凤眼金镯,捧在手上,伏着身儿几乎跪行着呈到门外,举高过了头,颤着身儿道:      “这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      倚墙而立的谢阿弱从老妇发抖的手上轻轻拿走了金镯子,素衣身影转眼便踏月去了,老妇眼前再无狐影,手上却是着实空荡荡了,仿佛做了场怪梦一般。      当夜,谢阿弱骑着快马离开了甘泉村,江州城门已闭,她将马拴在城外粗干枯柳上,略一提气点足,如穿檐飞燕般,转眼飘过了数丈高的城墙,那些打盹的城卫连她的一丝影儿都未瞧见,即便瞧见了也只以为是幢幢鬼魅罢了。      谢阿弱悄然潜进了显眼的江州府衙,前后寻遍了房舍,方摸进了案籍库。她借着火折子扫看了一柜一柜的江州城刑案底稿,找到李字号后不多时便翻见了李大年妻妾丧命案的卷宗。卷上所记仵作的验尸笔录,与那观音庙中妇人所说别无二致,二妻自杀,诸妾婢虐死,却只罚了杖刑一百,而那板子最后打没打下去,打得轻还是重,却未言明,只朱笔题了“罪犯伏法,施刑已毕”云云。      谢阿弱冷眼看去,最后目光落在了李大年宅第记载上“江州城东八宝街肆拾陆号李宅。”      她合上卷宗放回原处,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连忙吹熄了火折子,身影如电、飞窗而出。她身后江州城最年轻的捕头宋昭推门而入,执矩光照下,四处察探去,最后目光落在了李姓卷宗柜下的薄尘脚印上,沉吟良久。      是夜愈深,月光愈明,洒在江州城东八宝街上一片明亮银辉,提着灯笼的更夫已咣咣拿竹板敲了三下,扬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惟这老更夫经过李家大宅时,忍不住朝那门口的青石大石子狠狠呸了几声,方才大摇大摆继续打他的更去了。      谢阿弱就在这渐远的更漏声中,飞身掠进了李宅,才进了内院,就听见烛火通明的玉堂前丝竹靡靡奏来,透过纸窗,见堂内一张黄花梨檀木雕龙纹三屏风罗汉床上,一个四十岁出头、衣裳不整的男子正饮壶中飞酒而乐。      他的脚正泡在美婢端来的热水金盆里,温暖惬意;他的肩正由他的爱妾小心翼翼地揉着,舒坦畅快;炭盆又新添了一遍银炭,牡丹织毯上几个舞伎正薄衣曼舞,他醉眼睨来,忽然将那酒狠狠掷到当中一个红衣舞伎的腰上,那舞伎顿时歪倒在地,那男子顿时大乐起来,面目却转眼狰狞道:      “你怎么老跳得比别人慢呢?看来爷不赏你个蝴蝶烙,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那小红面色惨白,身子簌簌发抖着,泣不成声地求饶道:“李爷饶命!小红再也不敢了!”      那男子却冷眼扫来,道:“我猜你们几个是皮痒了,以为爷进了趟公衙就没胆治你们了!来人,还不把炭盆端上来,再把她的衣服扒了,让我给她的美人肩上好好烙一只赤蝴蝶。”      旁的婢子舞伎皆不敢动弹,那男子一脚就把水盆给踢飞了,溅得织毯一片淋漓,他醉熏熏地自个儿走到那炭盆边上,那小红眼见哀求无济于事,顿时吓得飞奔出玉堂,旁的婢子怕泱及池鱼,也四散逃命了。那男子举着烙铁,见人都走空了,不由跌跌撞撞地破口大骂。      正骂到不知第几代祖宗时,他听见背后有人轻声问道:      “李大年?”      “谁吃了豹子胆,敢直呼大爷的名字!”李大年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来,却见一个狐面女子立在当前,赤红的谢字像血一般刻在狐颊上,顿时一吓,正要退步逃命,谢阿弱已飞快点住了他的穴道,定住了他的身形。      谢阿弱一一关上了玉堂门窗,缓缓从袖底取出一个又长又细的冰锥,柔软的手拂开李大年的中衣,露出脖颈上的皮肉。她的手势极轻极慢,慎重极了,李大年看着那冰锥,眼眶龇裂,哪怕喝得醉极了,他还是清楚地晓得他要断送在那锥上!      一想到死,李大年的额上不由大滴大滴地落下汗来,连唇齿都忍不住抖动起来。谢阿弱是熟悉这种反应的,每个死在她手上的人大多是这副没有新意的模样。谢阿弱微笑着一只手举起冰锥,一只手摸着李大年脖颈上的穴道。有那么个位置,拿冰锥刺进去后直贯入心脏,死后一点痕迹都没有,旁人只会以为他是突发心悸猝死。      谢阿弱细致缓慢地找到了那个位置,手上的冰锥一点一点地插入,李大年只感觉到颈上一点刺痛,再要有更深的感觉时,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死了,这一刻,仅在谢阿弱手上的冰锥刺中他心脏一息后。      感觉一条命在手上消逝去,对谢阿弱来说自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但头一回自作主张地决定杀谁,而不是由齐三公子指定,对于她而言还是相当稀罕的。但她这次还是依足了魏园的规矩,收下了一只镯子作定金。      谢阿弱并不看中钱,这一点宁三公子也是早就知道的,但宁三还是会强迫她收下每笔她应得的酬劳。宁三公子慎重地对她说,杀人毕竟是一件违反常理的事情,若过了头就会像断线的纸鸢一样没着没落,也许成了滥杀无辜的狂魔,也许成了六神无主的疯子。      阿弱记得他说这话时,眼神温柔极了,吐字又轻又软,道:“我是最不希望你成了疯子,我要你好好地活着,直到世上恶人尽诛,到那时也许魏园也会湮灭,我同你可一齐归隐林泉,看雪峦中的晴寺飞过双鹤,佛香渺渺,古钟沓沓,荡尽你我一身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做杀手的细节,一个案例就可以说明啦。要有苦主,要事先调查,要收定金,要踩点,要杀人,杀人后还要让三公子做心理治疗。本文很快就轻喜了。。。。 ☆、看鼠戏猫   次日日落,四野暝合,江州盛祥客栈。      头戴白纱斗笠遮面的谢阿弱已经在客栈二楼茶室等了凤无臣足足一天,她特意选了靠窗的位子,耐心地摩裟着手上的青玉,每顿都点了许多菜,热了又冷了,再换上新的菜,直到暮时。      她昨夜杀完人就在天下堡萧府外街转角墙上做了狐面记号,凤无臣若经过,一定会看见。她和他多年同闯江湖,这样的记号就是定约——约在当地最大的客栈,而江州最大的客栈正是盛祥号。若是谁到傍晚仍不来赴约,则第二日仍是在同一个地方等。但这回不同,谢阿弱打算太阳落山后,若看不见凤无臣的话,不管天下堡是什么龙潭虎穴,她都要闯进去找他。      她等不及了——明日他和萧月华就要拜堂成亲了,她要见他,好好问他,问他赠她青玉时,为何用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在她额上轻轻吻过。那一吻的余味,仍清晰如昨。      终于,那街上来了一个骑马佩剑的玄衣男子,挽辔下马,身姿英挺,只是随意一瞥,已目光如矩,一眼就看见了她。迎上那平淡不惊的一瞥,谢阿弱心上就急急跳了起来,她听见凤无臣咚咚拾阶上楼的声音,她的脸不自觉滚烫起来,仿佛又是月下林前,他不经意低下头,柔软的唇在她额上轻轻碰了碰。      她回忆起那个场景,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一看见他,就起身迎上前道:      “无臣,你来了!”      凤无臣却拿冷眼看她,面上无喜无怒,仿佛陌生人一般,谢阿弱心上一凉,道:      “你怎么了?”      “你昨夜三更潜进天下堡杀了萧月华。”      凤无臣的声音很轻,轻得令周围高谈阔论的茶客们一个字也听不见,但落在谢阿弱心尖上,却似寒冰烫来,他并不是问她,他仿佛在叙述一件认定的事实般。      “萧月华死了?”谢阿弱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凤无臣,他眉梢眼角的憔悴难以掩饰。他是为了她的死才这样落寞消损?谢阿弱喑哑了声儿,他握剑的手攥得紧紧的,那是他隐忍不发时的习惯,只要他一念之间,他就会用这快剑,在转瞬间刺伤她。      “你竟不相信我?”谢阿弱的目光由热切转为了平淡,静静望着凤无臣的眼睛。      “你昨夜三更在哪里?”      他给她的全部机会,只有这么一问,可是谢阿弱昨晚三更不正是在李府杀李大年么?她身为杀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泾渭分明。她淡淡道:      “我不能告诉你昨夜我在何处,但是我没有杀萧月华,我连她长什么样都……”      “够了!”凤无臣扬高了声音打断了她,冷声道:“你走罢!”      他脸上青筋毕露,他是不信她的!他心底认定是她杀了萧月华!      “你还是不信我?”谢阿弱想伸手握住他的袖摆,可是他竟轻轻让过身去,亦让开眼前下楼的路,道:      “你快走!你再不走,我的剑不会留情!”      那声音究竟是绝情还是温暖,谢阿弱竟一时分辨不出,像是置身又冷又寒的深井中时,抬头时隐隐可见一点月光,可是那洒银月光虽亮堂亦是冰冷的,一点都不能宽慰她的心。她忍不住说起气话道:      “你既认定了,就当是我杀的好了!我和你知己十年,难道还不如一个萧月华?”      凤无臣脸色霎时变了!他手上剑鸣嘶嘶,应他杀气而来!      谢阿弱苦笑,道:      “原来如此!”      她将手心握热的鱼穿荷花青玉轻轻往他手上塞去,他却嫌恶地连接都不愿接,任凭那玉跌在地上,竟碎得四分五裂,她的心上应声一片冷清,玉碎的脆声儿里她已彻悟。      谢阿弱扬起脸来,轻风拂面纱过已是眉眼俱冷,道:“此去若相逢,你我就是那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剑下,你不会留情,我亦不会再留情。”      谢阿弱狠下心说完这绝情话,缓缓步下楼去,眼前没有他时,终究掩藏不了神思恍惚,一霎撞跌了店小二,茶水泼了一地,她随意丢下几两碎银子到店小二怀里,迈上茶水,扬长而去,。      惟谢阿弱不晓得,她踩在地上的湿鞋印正被刚进来的江州捕头宋昭看在眼里。      宋昭这一日忙极了,江州城不死人则已,一死就于同一夜死了两个人,而且这两人还都和名震江湖的天下堡扯上瓜葛。      先是大清早刘刀头来报,说萧家大小姐萧月华在家宴退席后,中毒死在房内。话说那家宴上众人都是一样的饮食,一样的用具,惟独萧月华死了。这萧家还偏偏是毒门世家,要查出是谁下的毒,岂非难上加难?      萧震天却偏偏瞧上宋昭,请他一个外人查办,说了句内贼难防就向他施压:若七天内查不出凶手,就会在江州司马面前告他玩忽职守。      这还不算大麻烦,麻烦的是江城富户李大年亦被下人发现死在家中,仵作验完竟浑身上下一点伤口也无,只说是心悸死。这本是个轻易就能了结的案子,谁料李大年被休的前妻偏偏就认定他是被谋杀的,还指认凶手是李大年惟一还活在这世上的小妾,一个叫小妹的乡下少女。      这大夫人的用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为争家产罢了,本来治她个无理取闹就打发了,可偏偏这大夫人竟是萧震天的亲妹妹萧素芳,而且萧素芳同李大年还生了个儿子李云锋,依她的意思,这家产合该全数由李云锋继承,若让那个小妾白得了便宜,她就要投状子真刀实枪地到官府治这小妾一个死罪!      依宋昭打听了,这小妾半月前就逃回了乡下,疯疯癫癫地连进城的路都认不清,如何杀人?      在他心目中,玩忽职守一事不值一提,但让无辜之人含冤莫白,才是他心头重担。为此,宋昭又亲自验了一遍李大年的尸首,并无不寻常之处,除了他颈上那一个红点。那么一个红点即便流血一日也死不了人,他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他今日迈步进盛祥茶馆时,看见迎面来的佩剑女子,那步伐吐息,哪怕只是同他短暂地擦肩而过,他也能肯定她是一名武林高手,他忍不住回身多看她一眼,却正看见她踩在地上的湿鞋印,那大小竟同昨夜闯进卷宗库的贼人一模一样!      尤其那贼人停在的是李姓排号的卷宗前,一向敏锐过人的宋昭立时想到了眼前这匆匆离去的女子,恐怕与李大年之死有扯不清的干系。      宋昭二话不说,疾疾追出门去!      城外河畔金柳,素衣握剑的谢阿弱牵着她的马徐徐行着,她目光无神,失魂落魄,满心空荡荡地沿着河岸走着,擦身错过无数暮归的行人小贩,这世上的热闹仿佛都与她毫无瓜葛。不知走了有多久,她终于走倦了,立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边,痴痴地看着静流中的柔软水草,她取下白纱斗笠,将头轻轻枕在马鞍上,静静地听众鸟归巢,嘤嘤而鸣,求其友声,她心中怆然,只觉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一直跟在谢阿弱身后的宋昭,将她的落魄悉数收进眼底,无论是她的身影还是容颜都有种伤心欲绝的失意,令他不忍心上前逼问她。      宋昭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等得太阳都下了山,天都尽黑了,他仍是立在离她不远的柳树旁,依岸边住着的老夫妇已经撑起热腾腾的面摊,宋昭忍不住想问她站了那么久,会不会饿?      他极愿意请她吃一碗鲜汤浇的牛肉面,驱一驱她周遭的寒气,可是一向胆大包天的他竟没有勇气上前去,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同样沉默地立在入夜的冷风里。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是星子满天时,宋昭看见她忽然回过头来,隔了老远,目光却定定地投向他,不冷也不热,只是静静地,淡淡道:      “这位公爷,你陪我站了好几个时辰,不如我请你吃一碗面罢?”      宋昭的脸顿时腾的红了起来,她竟都晓得!是了,她那样武功高强,怎么可能没发觉有人跟踪她。但宋昭万没料到她竟有这样特殊的从容,这世上会有几人会邀一路跟踪的人共吃细面?她真是有趣极了,宋昭忍不住微微一笑,上前道: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对坐着,点了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宋昭是真饿了,大口大口地吃了个精光,惟谢阿弱半点胃口也无,却将自己那面也推在宋昭眼前,道:      “你陪我吹了那么许久的冷风,这碗面就当是我酬谢你。”      宋昭也不客气,只是吃第二碗时慢了些,还有闲心打探道:      “在下宋昭,江州府衙带刀捕头。姑娘贵姓?”      谢阿弱坦率道:“我姓谢。”      宋昭在面摊摇晃的灯笼下仔仔细细看清了谢阿弱的脸,她的脸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顺眼,尤其那一双眼睛,顾盼间总像是有衷情要诉,令人不忍移开,直想望进她的眸子里去,好知晓她所有的复杂心事。      “恕我唐突,谢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如意之事?”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开了这话匣子就说不完了,你不如问我一生中有什么如意事才对。”      谢阿弱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话,说完后还朝宋昭莞尔一笑,这一笑竟令她的脸无法言说地好看起来,在那光彩横生的眸光里,宋昭竟无限希望那眸子能像此刻一般,长久地容下他的样子。      宋昭心上一醒,扪心自问,难道才见着这谢姑娘几个时辰,竟爱上了人家不成!他面红耳赤地掩饰道:      “谢姑娘有什么如意事?”      “我原本最如意的事有两件,一是负暄练剑,二是月下饮酒,可陪我做这两件乐事的人已离我而去,所以我已经谈不上如意不如意,所以你一开始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谢阿弱那种凝眉思索的表情,语态里郑重其事的天真,竟令宋昭忍不住微微一笑道:      “看来谢姑娘是有意戏弄在下了。”      “我戏弄你作什么?你以为我是一个很闲的人么?”谢阿弱漫不经心答着话。      “你难道不闲?立在岸边一动不动老半天。”宋昭却认真地同她争辩起来。      “你陪我立在岸边亦是老半天,你岂不是也很闲?”谢阿弱一针见血,宋昭耳朵根子顿时又烫了起来,只能埋头吃起面来。      谢阿弱清醒地晓得一个带刀捕头不会无缘无故跟在她身后,尤其是在她刚杀了人后。对于时时刻刻要舍命求生的杀手来说,世上没有凑巧两个字。      “你为什么跟着我?”谢阿弱终于开口。      宋昭这时已经连第二碗面也吃了个精光,连汤底也不剩,却隔着挡面的大碗问她道:      “是你杀了李大年?你用了什么武器?难道是用又长又尖的针?”      宋昭的聪敏江州城人尽皆知,是而他才以弱冠之年就做上江州城的带刀捕头,而宋昭除了聪敏外,亦是个行事坦荡无惧的正人君子,不扭捏,不藏奸。      谢阿弱忍不住伸手拨开宋昭遮脸的粗陶碗,细看他一眼,他的眉挺拔英气,眼睛如鹰目锐利,嘴唇薄而常含笑,脸上线条坚毅,算起来他还是个长得挺英俊的男子,只是这世上的男子长得再英俊,若与齐三公子摆在一处,都不能称之为英俊了。      谢阿弱微微一笑,将碎银子放在桌上结了帐,正起身要走,被她看得心慌意乱的宋昭却拦道:      “谢姑娘且慢!听在下一言再走不迟。”      谢阿弱起身却并未挪步,静静听他道:      “不管是不是你杀的我都不会追究,毕竟李大年手上人命无数,早不该活在这世上。我眼看他逍遥法外早想用私刑治他,但我既身为官家的人,为公义计,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那条界线。      但你是不一样的,你杀人的本事很了得,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心中有公义,不然,你也不会凭白无故出手去杀个不相干的恶人!”      谢阿弱微笑道:“你怎么晓得我与他不相干?”      “你若与他相干?何必还到府库去查他的卷宗?”宋昭果然是绝顶聪明的人,他又道:“宋某对姑娘并无恶意,只当是结交一个朋友。”      谢阿弱听见朋友二字,已不再多话,飞身上马,引辔回眸时,风吹素衣,楚楚姿容,淡笑道:“朋友二字于我太过珍贵,宋公子后会无期。”      宋昭眼看着谢阿弱骑着马如离弦的箭一般掠风而去,伊人绝尘不见,风中却有一股素香传来,令他迷惑得分不清适才是梦是幻……       作者有话要说:他和他爱着她,她却爱着一个傻叉,傻叉却不爱她,她比傻叉还傻叉。 ☆、齐三公子   银河黯淡,华星明灭,轻云掩月,江州城外大街寂静无睹。似乎是察觉到这静中的一点不寻常,谢阿弱坐下的骏马忽收了蹄,长鸣一声,不肯再前,而紧接一阵金铃急风,扑天盖地而来,谢阿弱提气、点足马鞍,急掠身形往后迭退去。      那金铃声却仍不依不饶地在咫尺中相逼,只有一刹一息的短暂供她拔剑出鞘,只见破空长虹的剑器啸光,伴着裂帛的声响,那金铃声已停下,一面缚铃淬毒渔网已被谢阿弱的剑当头破成两块,举网的四名朱衣童子手上失凭,皆摔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      谢阿弱冷笑道:“你们哭得再伤心也无济于事,难道我行走江湖多年,连天下堡的五毒童子都认不得么?”      天下堡五毒童子爱着朱衣示人,虽都是一式粉雕玉琢的可爱童子,可死在他们金铃毒网下的武林高手,不以千计,亦是上百。谢阿弱怎么可能大意?她握剑的姿势愈发谨慎,脸上却带着一股哪怕泰山崩于前亦不会变色的从容。      “好了,退下罢,别在外人面前丢人了。”一个男子的声儿随着他的身影从巷陌的暗影中转出,薄薄光中,隐隐可见此人长得浓眉大眼,看似忠厚之辈,却设伏杀人绝非光明磊落。那几个五毒童子似乎很听他的话,退到了一旁去了。长街之上,冷冷清清,这位男子手持长剑,微微笑道:      “在下天下堡李云锋,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谢阿弱并不晓得李大年就是这李云锋的父亲,李云锋亦不晓得眼前的女子正是前晚杀他父亲的凶手。缘道诡异莫测,谢阿弱淡淡答话:      “公子既不认得我,为何一见面就要取人性命?”      李云锋冷冷问道:“姑娘今日见过凤寒霜?”      “我不认识叫凤寒霜的人。”      “姑娘何必撇清?今日在盛祥客栈,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和他相谈亲密,莫非昨晚就是你为了你情人凤寒霜,杀了我表妹萧月华?”      “寒霜、月华,倒是极相称的名字。”谢阿弱喃喃自语,全然不理会李云锋的问话,她只痴痴地想,凤无臣竟为了萧月华连名字都改了,是了,他既想脱离魏园,又怎会以魏园天字一号杀手的名字示人?      李云锋见多说无益,手上的冷剑已如蛇出洞,凛烈刺来,谢阿弱面有惊诧,身影却飘渺闪避,才与李云锋错肩而过,她手上的长剑已劈向他的后背空门,李云锋觉察到背脊后冲来的寒冷杀气,反手剑迅捷一挡,急遽转身一撩,双剑摩走,金石火光!      谢阿弱却借着他一抗之力,身子飘忽向后荡去,飞快上马挽辔,夹紧马腹,“驾”一声已急驰而去!      马上的谢阿弱思绪混乱,天下堡是何时盯上了她?难道是李云锋跟着凤无臣到了盛祥客栈后才追踪到了她?可是他们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是她孤身一人要离开江州城时。      难道他们是忌惮那个叫宋昭的带刀捕头?一个捕头竟有这样的能耐,她竟小瞧了他。      李云锋并五毒童子亦是策马急追,蹄声疾疾踏在石板道上的声儿激烈极了,仿佛不断地暗示着雄鹰搏兔的惊险。      谢阿弱听见急急的马蹄声,心上疑虑更深,李云锋明知道他剑技不如她,为何还死追不放?      谢阿弱只觉头上昏昏沉沉的,额间沁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她似从梦靥中惊醒,忽然旋即勒马,在渐渐透云而来的月色中,展看她原本挽住缰绳的右手。      掌上何时扎了一枚淬毒银针,她竟一点也不晓得!一定是适才李云峰刻意同她周旋时,已有人趁她不备,在夜色凝重里往她的马上动了手脚!      是而李云锋才会轻而易举地放她走,却又驾马追来紧咬不放!      此人城府之深,令人胆寒!      谢阿弱容色惨白地策马相顾,李云锋并天下堡的马骑转眼已追了上来,篝火执杖,将无依无靠的她围了个插翅难飞。      “那银针的滋味可好?”李云锋眉眼俱是得意,高声喝道:“谁拿下这个女子!回天下堡重重有赏!”      谢阿弱绝不会束手就擒,哪怕她身中剧毒,她玉指轻拢来,剑歌已悲壮,光耀漫天,如风雨压城,晦暗大作,天下堡马上弟子还未看清那剑是如何加身的,已有五六人当颈就死,血溅五步!      李云锋看见那跌落下马的五六具无头尸首,顿时大骇!饶是他练剑十年,亦没有看清眼前的女子是如何出手的,那股绝裂的杀气只是从他身旁轻轻扫过,已令人耳膜鼓震,连身上的肌肤都忍不住竖起了寒毛!那是冥间勾魂使才有的毛骨悚然,此刻却真切地附在这个女子的剑上!      “不是她死就是我们死。”李云锋忽而意识到围猎困兽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容易,他怒吼着,用掩藏不住的怯懦,妄图激荡众弟子的士气。      谢阿弱却并没有再出剑招,她的右手已麻痹得失去知觉,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伺机而动的人,他们在她的目光中簌簌发抖,不敢再上前一步,但谢阿弱清楚地晓得,她已扛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在她跌落马身的一刻,他们就会拿冷剑刺穿她的躯壳,毫不留情地看她血流而死。      身为剑技高手的她绝不能容忍这样的羞辱,不能容忍死在那群卑微的剑下,如果一定要死,她宁愿是用自己的冷泉剑割开颈上的血。      她此刻无哀伤,亦无悲戚,死于谢阿弱而言不新鲜,活着更不稀罕!她缓缓抬起右手,引剑就颈,只须一刻……      但她的剑柄竟被一枚流星镖凌空打中,谢阿弱心神一凛,只听耳际破空的十来声暗器鸣响,李云锋身侧的天下堡弟子皆眉心中了流星镖,跌落下马,转眼就成了不能说话的死尸。      翩翩然如轻蝶的一袭白衣里,着狐面朱丹宁字的男子飞身掠下,拦腰抱起谢阿弱,轻踏急风而去。李云锋仗剑要追,一身紫衣的薄娘子已朝他头脸漫洒胭脂香粉……好香,香得如江南漫山遍野的春花绽放。      素好妆扮的薄娘子,亦最擅用这妆扮之物,杀人无形。      李云锋既是毒门弟子,心知有毒,一早掩住口鼻急避而去,云消雾散之时,长街上已只剩风走尘烟,空无一人。      林下风间,一辆缓缓行于郊野的马车辘辘碾过月色华光,昏昏沉沉躺在马车里的谢阿弱,透轻帘望去,残月如残灯掠过树梢,仿佛一霎便会熄灭。她的头枕在齐三公子的膝上,他身上的白檀甘香静静传来,心神安宁的她忍不住多轻嗅了几下。      坐在辕上驾车的宁蝶晓和薄娘子,一路沉默,任由马慢腾腾地行在郊道,哪怕偶尔停在野花旁嚼上几口,他们也不多加理会,只是间或地挥一挥鞭子,令这马再往前去便可以了,前路是哪里?齐三公子不开口,谁也不晓得还有多远。      齐三公子低下头,握着阿弱中毒的右手,轻轻地吮着她手上的肌肤,伤口已肿痛不堪,他的唇边一抹血,像虚无中的墨色花,开在幻世里,衬得他眉眼愈发英俊。      谢阿弱心上滋味莫名,她禁不住心湖如投石、涟漪阵阵,此时似乎无关风月,却惹得她如置身乍雨乍晴的天气里,寸心空切,时暖时寒。      谢阿弱定定看他在她伤口上吮了好几口毒血,吐干净了又低下头吮着,毒走全身,这样的法子也能救命么?不自觉脸色酡红的她惨淡一笑,素手握在他的云龙纹袖摆上,道:      “我要是死了,死在你怀里,大概也算是不负当初的盟约。”      一入魏园,生是魏园的人,死亦是魏园的鬼。      “若你死了,”齐三公子嘴角勾动,沉吟道:“整个天下堡五百零九位弟子都给你陪葬如何?”阿弱眼中闪过诧异,相视而去,他的目光比帘外熠熠生辉的星辰还灼人。      她忍不住喃喃道:      “你待我真好。如果再世投胎,我还愿意做你园中的杀手。”      齐三公子眉梢的笑意渐冷,道:“如果能再世为人,谁似你这么痴,还去做杀手?你该发愿做那雪雾崖顶的出岫重云,洒脱来去,自由自在,不苦亦不悲。”      昏乱的阿弱仿佛于他话里,已望见迷蒙寒气中的一段崖端,白雪覆盖,层云出岫,冷寂极了,渐渐撑不住的她枕在齐三公子衣香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散去前,她忘了问他:来世她化云去,他又愿做何物?      齐三公子低头凝视着沉沉眠去的阿弱,手抚上她结汗的额发,惨白的容颜,他轻声对马车外的人道:      “折回江州城,到碧云寺下榻,下帖给天下堡,请萧震天来见我,他若不来,不妨一天杀十个天下堡弟子,直杀到他肯见我为止。”      马车外宁晓蝶笑吟吟的道了声“好勒!”      一向嗜血的薄娘子亦嫣然一笑,道:“这样才畅快哩!”      两人烈鞭抽马,马车已疾行向西北去,江州城碧云寺已似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死于她不新鲜,活着更不稀罕……引用自俄罗斯田园诗人叶塞宁的绝命诗,我更喜欢他的那句:希望你偶尔也能想起我,就像想起一朵永不重开的花朵……装文艺范真是人生乐事啊…… 齐三公子出场,阿弱你想死也得苟活着!!! ☆、煮茶叶蛋   晴雪,午时,碧云寺深山。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万树松罗,拦腰抱起纤细阿弱的齐三公子拾阶登上南山,举目眺望,山间林壑,万株梅树,风过如乱涛香阵,晶莹拍雪岸,片片堆叠。      紧随其后的薄娘子负琴卷席、宁晓蝶则提着暖炉茶锅并一篓子乌炭,登山同望此景,江山画卷,两人亦是说不出的欢心舒畅。      惟阿弱闭目,眼前无景,双手轻轻挽在齐三公子的颈上,青青子衿,依他胸怀听见缓慢跳动的心跳,她的手心不由自主握紧了一块镂空雕凤、盛白檀香的赤金霞帔坠子。这坠子是齐三公子送她的,他对她说什么大病初愈、须用此物镇邪压惊。可她闻着这霞帔坠子里的香,脸上却忍不住热了起来。      这坠子常是勾挂在凤冠霞帔上的,是富户嫁女儿必添的嫁妆,她看那簇亮金光,一眼就晓得是新打的坠子,他竟特意送她此物,比之凤无臣儿戏般的青玉佩,当中情意岂止贵重了百倍?她在这香里,忍不住琢磨起他的心意来,曾经她爱好追逐,如今却已经生怯——与其做那逆风的鸿鹄,不如去做暖花坞里的燕,哪怕随风剪柳,至少心上松快,无牵无挂。      下山石阶,穿梅树而往,梅香撲袂,不知我之身为花中,亦忘花为目中景。薄娘子依齐三公子之意,行至半山腰,随意傍着几株梅树,卷席铺来,燃红炉炭,横把釉壶,煮起茶来,宁晓蝶围炉盘腿坐着,横琴膝上,随意拨弄声儿,渐渐成曲,消解寒意。      亦在梅花香畔坐席的谢阿弱,依着齐三公子肩怀,似泊香雪岸,心上愈发宁静,愈发飘远。      这四人负暄、赏梅、闻琴、煮茶,无甚话说,却无尽清欢。茶水开时,惟揭炉的薄娘子甚是愁苦,道:      “是谁放了鸡蛋进茶里?”      谢阿弱嘴角一勾,道:“我怕你们饿着,茶叶蛋难道不好吃么?”      连齐三公子也忍不住微微扬起眉梢,谢阿弱道:“难道茶叶蛋竟有了罪过不成?这里又不是佛门清静地,更何况鸡蛋又不是鸡,难道破了戒不成?”      齐三公子只莞尔道:      “茶叶蛋没有罪过,亦没破戒,只是这茶叶,原是我特意向碧云寺方丈求来的。”      阿弱心上不解,薄娘子忍不住朝她怒吼道:“你晓不晓得这茶叶三百两白银才一两啊!你往这壶里倒了半斤茶叶还是一斤?你这娘们真是,真是……气死我了!哎呀……我的祖宗呀……哎呀,我心肝好像开始颤了……”      谢阿弱看着薄娘子抚着胸口的模样,眼神格外无辜地看了一眼齐三公子,道:“这茶叶真这么贵?”      “还好,但并非三百两白银一两,是三百两黄金一两。碧云寺那几棵千年老茶树一年统共可采得一斤三两,你这一锅茶叶蛋煮下去半斤……”      “一千八百两黄金?”谢阿弱头昏脑胀,惟抚琴的宁晓蝶伸手来,拣了个茶叶蛋,从容剥壳,笑道:      “这一锅才八个,我手上这么一个就值贰佰贰拾伍两黄金,我宁晓蝶何得何能?在有生之年能吃上这么金贵的茶叶蛋。”      薄娘子亦赌气般剥起这茶叶蛋,嚼得解气。      谢阿弱懦懦抬眼看齐三公子,齐三公子只安慰她道:“凡事都有回旋的余地。”他看着宁、薄二人道:      “既然你俩这么爱吃茶叶蛋,那一人四个都吃了罢,帐上就各欠魏园九百两黄金。”      薄娘子和宁晓蝶一听这话,如哽在喉,如遭电掣,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地咽下鸡蛋,惟惟应是。      意态悠然的齐三公子取袖底白纸折扇一一展开,素手折□畔一枝红梅,盛于扇面,红梅似如纸上所画,他将扇递在阿弱眼前,邀她赏道:      “这枝条姿态优雅,香气颜色皆不寻常,你捧着玩罢,一点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忧愁。”      谢阿弱头一回晓得恃宠而骄的好处,看齐三公子衣宽袖缓,仪态不拘,何等雅致之人?她却只会拿上等茶叶煮鸡蛋,心上羞惭,已绯红及面,情态可人。      这四人正趣味非常,惟天下堡萧震天,并跟随的李云锋、凤无臣已是第七天探访碧云寺,亦已是第七天空等了。      寺园松柏空寂,询问老僧齐三公子下落,仍是一句旧语“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潦草打发这天下堡一行众人。      一身锦衣云袄、头戴玉冠的李云锋握住宝剑的手已冻僵,忍不住在堡主萧震天跟前冷嘲道:      “我看这齐三公子也未必有多了不起!堡主何必纡尊降贵,连着七日忍受山路的奔波劳苦?”      碧云寺建于高耸的乱石绝壁,飞壑流泉,松柏其间,风景虽好,可车马难行,上山艰难。      一身黑狐长袍、鬓发略有生华的萧震天从容道:      “习武之人何惧登山之苦?锋儿你稍安勿燥,这齐三公子今日一定会见我等。”      身后着玄衣素袍的凤无臣亦道:      “齐三公子下帖后,连着七日杀了我们堡中七十个弟子,如今又连着七日避不见客,无非是为了给堡主您一个下马威。今日是第七日,料想他应该满意了。”      萧震天想到自家那无辜丧命的七十个弟子,怎么不心寒?只怪他一时疏忽,未曾深究那帖上的齐三公子是何方神圣,等他回过神派人去查时,才晓得他竟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魏园之主!难怪他杀人、盗药,皆如囊中取物一般轻而易举。哪怕萧震天身为一堡之主,亦不能不对他胆寒、退步,亲自赴约,即使连着七日被冷落亦是无可奈何,若要萧震天眼睁睁看着萧家子弟纷纷死去,万万不能忍心,一点点堡主尊严、登山劳苦又算得了什么?      李云锋却少年气盛,愤然道:      “依我之意,就该带齐天下堡中活着的四百三十余位子弟上碧云寺守株待兔,等齐三公子一回来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凤无臣听得这鲁莽之计,不由冷嘲道:      “若是这样便能杀得了齐三公子,那魏园又何以立足江湖数百年?难道你以为齐三公子的仇家还少么?”      李云锋鄙夷道:“他仇家不少又如何,不过是群酒囊饭袋、乌合之众!我们天下堡建堡三百余年,难道竟怕了他个什么劳什子魏园?一群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靠杀几个无名小卒、草包莽夫维持生计,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凤无臣冷哼一声,夏虫不可语冰也,不再同他缠舌。      惟萧震天老谋深算,眼光判断又岂会如李云锋一般草率?武林早传闻这魏园独揽排名前三的杀手,行事却隐密,从来没有人晓得魏园到底杀过哪些人?又有哪些高手曾经死在他们的剑下?可魏园偏偏数百年声震江湖,以至中原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此不同寻常,岂可小觑?      萧震天只向李云锋吩咐道:      “锋儿,一会你见着齐三公子,万万不可造次!”      “舅舅,你何必怕他……”李云锋话未说完,萧震天已打断他道:      “我是以堡主的身份同你说话!你若违抗,别怪我六亲不认!按堡中的规矩处置你!”      李云锋看萧震天面色肃穆,只得讪讪不语。      至于午后过半,却仍不见齐三公子的影子,晚间天欲冰雪,下山不易,萧震天只好领着天下堡一众弟子再一次无功而返,凤无臣却勿自留下,朝萧震天禀道:      “我进山中寻这齐三公子,料想他只是要见堡主,不会将我怎么样。”      萧震天无计可出,也只能应允道:      “你去罢,只是当服软时服软,不可意气用事。”      李云锋不愿凤无臣抢功,亦要同进山中寻人,萧震天却拦住他,命他一同下山去了。      凤无臣趁天色未晚,匆匆入山,惟见日暮时,方寻见梅花深处、席地而坐的魏园旧友正谈笑作乐,何等欢畅?连天下堡堡主都得忌惮魏园三分,这等睥睨江湖、一览群小的滋味,他竟当真全然抛下了么?此时凤无臣心上是否有悔意,只有他自己才晓得。      梅间四人早已发觉他的气息,薄娘子冷笑道:      “呦,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天下堡的凤寒霜凤大侠……”      宁晓蝶于琴上一挥袖,如断弦时的急遽之音,亦笑道:      “多谢凤公子的赐教,若是来赔罪的就不必了,我受你的那一道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惟齐三公子不言不语,指上缠绕着阿弱耳际的一缕青丝,细细打量她目光中骤然而至的冷意。      凤无臣沿阶而下,立在不远处,客气道:“我受堡主之命,请齐三公子赴天下堡一聚。”      薄娘子共宁晓蝶皆起身来,薄娘子却笑道:      “可惜萧月华竟死了,你攀龙附凤的美梦也碎了,如今你还巴巴地送上门来,莫非你想同萧大小姐阴间相聚做一对鬼鸳鸯?”      凤无臣的眉梢冷冷扬起,唇却抿得紧紧地隐忍着,齐三公子懒得多看他一眼,只道:      “难为你另投别枝,这么快就领了这样重大的差事,我又怎么忍心拂你的面子?你回去告诉萧震天,若他明日用八匹骏马拉的描金车鸾来山下接我,我自然愿意赴宴。”      “多谢齐三公子成全,在下告辞了。”凤无臣要走,齐三公子却唇畔含笑,指上折梅,一掷而出,凌厉如那离弦之箭,狠刺进了凤无臣的右肩,转眼玄袍透血,洇成湿润。凤无臣肩上震痛,右手疲软得几乎握不住剑柄,勉力握住,指上已发白,青筋亦毕露。      饶他进魏园十年,从来不曾与宁三公子交过手,平日只从齐三公子步伐吐息间晓得他内力深厚,谁曾想他这个昔日的魏园第一杀手,于齐三公子面前竟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凤无臣心下骇然,背上汗如浆出,只听耳边宁三公子闲适道:      “你若全身而退岂不令萧震天生疑?若他晓得你原是我魏园中人,你猜他会不会怀疑你里通外应、害死他七十名弟子?虽说他那七十名用毒弟子都是该死之人,可害你受冤我于心不忍,我如此替你着想,你是不是该好好谢我赐伤?”      齐三公子三言两语,已令人心胆俱寒,他若真要凤无臣死,直如碾死蝼蚁般容易!      凤无臣若非怕死之人,大可硬着骨头搏上一搏,可他当日既为了逃出魏园追杀,不惜令阿弱对他动心留情,他的那点硬骨头有几斤几两,不言而喻。      他忍着痛,恭恭敬敬道:“在下多谢三公子美意。明日,天下堡一定备齐车马迎公子赴宴。”      谢阿弱看得凤无臣如此落魄受辱却只敢一味忍耐,不由多望他几眼,与十多日前明明是同一人,为何面目竟如此可憎起来?再看他仓皇落逃的身影,只觉可悲可怜……      薄娘子却击掌大笑,手舞足蹈道:“终于等着这么一出好戏!三郎你那一势掷梅,竟比宁晓蝶的流星镖还厉害!”      齐三公子听见“三郎”二字,目光已冷,薄娘子自知失言,忙掩嘴告饶,宁晓蝶笑着替他求情道:“何不让三公子也赏你枝梅花戴戴?”      “赏你个大头鬼!”薄娘子同宁晓蝶吵吵嚷嚷,阿弱却蹇眉道:“明日不会是鸿门宴罢?”      四野落日霞光,橘红尽染梅林,齐三公子愈发闲适道:      “鸿门宴何其有趣,可惜萧震天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三公子霸气四面八方天花散露有没有? ☆、天下大宴   冬山惨淡如睡,套着八匹骏马的描金鸾车驶过山林,却使得一路的风景热闹且富有生气来。      驾车的是一对身穿狐毛旧袄的年轻男女,二人前往碧云寺迎接齐三公子一行时,谈吐不卑不亢,举止亦温和有礼。其中那俊眼修眉的男子,正是天下堡萧震天的养子萧沧海,而另一个淡泊如冬日水仙的女子,正是萧沧海的新妇萧明珠。      两人皆是自小由萧震天收养的孤儿,但禀性与天下堡旁的弟子甚是不同,他俩不爱暗器或用毒,只爱精研剑法,合练的鸳鸯剑在江湖亦薄有声名。      萧震天特派这二人来,无非是免得多生事端,若是换了别的弟子来驱车迎接拭杀同门的仇人,未必有他俩这番以大局为重的气度。      马车内丈余长、六尺宽,绣花缎锦垫,卷帘垂香囊,细薄纱上织金线鹭鸶莲花,熏香暖暖,种种华贵,不一而足。      齐三公子支颐靠在锦枕上,半是沉思,半是养神。      谢阿弱、宁晓蝶共薄娘子三人皆是盘腿坐于一旁,一式穿素衣紧袖,练剑、杀人两相宜。      阿弱见齐三那闲适模样,趁他闭着眼儿,不由偷偷打量起他来,但见他头戴素白万字巾,身穿月白夹软纱云纹道袍,脚穿玄色靴头鞋、白绫袜,坐姿随意,手中轻轻勾一柄上赤真金川扇,挂着玉扇坠儿。      这等清俊之人,令其生于这混浊世道,任是最愚鲁的人瞧了,也会叹息莫名。阿弱亦不免触动,他身为魏园之主,不爱寻花问柳,亦不爱宴朋访友,常是孤芳自赏的,大概这世上于他无趣极了,所以活着也没什么乐子罢?      阿弱不忍再想,微微低下头,却不自觉又瞧见了自己襟前戴的红丝绳络上穿的霞帔金坠儿——这是齐三公子特意令她如此妆扮,阿弱不由寻思着,自己若轻轻往谢三公子膝上伏身去,倒同一只挂着金铃的波丝猫别无二致了。      一向孤傲难驯的谢阿弱不由轻轻皱起眉来。      正她勿自凝眉,齐三公子却含笑看她,伸手握住她柔荑,看她手背余毒已清,肤绯细嫩。      齐三公子虽素来于男女之事谨慎防备,但此时亦忍不住意乱情迷,从袖底捞出一方羊脂印,略呵气润,轻轻在她手背上盖了一方红印。      阿弱不晓得他为何突然有此举动,再辨认那印上四字小篆,题“齐晏升平”——原是齐三公子的本名附二字贺语的私印。印鉴之物,与宣示归属同义,阿弱顿觉手背细细颤栗,只疾疾抽回手来,撇过头望向帘外,清淡无言。齐三公子唇畔一勾,不迫她如何,将私章收回身上系的荷包锦囊,好似方便他随时取用一般。      万一他兴起之时,恐怕不止手背、手臂、脸颊、脖颈……若通身都是他的印鉴——谢阿弱一念及此,浑身不适起来。      一行终于驶进江州城北门,不多久便停在天下堡大宅前。看门小厮前来接引,下得车来,只见天下堡门前一对白玉狮子,门上挂着草书“重器世家”四字的乌金大匾,一对雕龙盘石柱篆刻对联道:      “天做棋盘星做子,日月争辉;雷为战鼓电为旗,风云际会。”      此联原是旧对,但刻在这天下堡前,与那匾书相映,气势又全然不同,齐三公子不由取扇遮在额前,略略挡住刺眼日光,仰头多瞧了几眼,颇为可惜般道:      “建此天下堡的萧家先祖,想必也是不可多得英豪,可惜长沟已堵,明月再照来,只剩朽木淤泥。”      萧沧海听齐三公子在堡前言语不逊,淡淡道:“朽木虽不可雕,亦可燃薪取火,星星之火尚且燎原,何况天下堡已堆了这样多的朽木呢?”      此君自比朽木,仿佛自嘲,却暗合那句言语愈谦逊之人,愈有一段傲骨,不可攀折。齐三公子闻言不由多看这萧沧海一眼,他年纪轻轻的,举动间却有风范天成,再加之早闻他是用剑的光明磊落之辈,齐三公子不由微微一笑,道:      “你这截朽木倒是与众不同,难说来日可成就参天巨木。”      齐三公子赏识人的话却直如骂人一般,令闻者哭笑不得,稍稍叙话间,天下堡的管家萧笑已迎出门来,只见明灿日光下,香车旁立着一个比那日光更加耀眼的年轻男子。      他指上略收揩扇,举动姿态间有种无法言说的矜贵,仿佛那被俗世漫漫尘埃所扰的佛禅白莲,勿自净无暇晦。如此谪仙般的人儿,又作得一副无害柔弱的书生打扮,萧笑断想不到他竟就是那杀人如麻、血腥不堪的魏园主人。      齐三公子但笑不语,在众人围拥下,携谢阿弱,共宁、薄一齐迈步进得天下堡去。      天下堡英华堂,庭中种两株九莲菩提,天寒风过,木叶下,飘扬瓦檐,与雪景同辉。庭中诸多弟子谨慎侍立,敛容垂手,但目光看向齐三公子一行时都似难掩仇恨。      齐三公子却浑若不觉,留连赏景,素指轻拈一枚菩提叶翻看,此九莲菩提,结子生于叶背,奇趣非常,若串作佛珠,更是一等上品,惟此间萧家子弟无人识得,倒徒令菩提佛子,碾入雪泥,化作尘土。      拾阶进得堂中,青铜树银烛万盏,煌煌满室,织毯铺地,客席已设好,当堂主位端坐的天下堡堡主萧震天并不起身,亦不出席,只洪亮笑声迎道:      “齐三公子大驾光临,天下堡蓬荜生辉,萧管家,还不请公子入右座上席。”      齐三公子,并谢、宁、薄三人坐于右侧四席,檀木为案,玉簟为席,稍入坐后,谢阿弱方有闲暇看清对面四席内——李云锋、凤无臣自是不可少,末席萧沧海落座,萧明珠与天下堡旁的女弟子一般,避于帘后。隐隐还可见那垂帘内,坐着一位妇人,恐怕就是那萧堡主的妹妹萧素芳了。      谢阿弱最后目光落处,看清左席首位竟还坐了个熟人——正是那带刀捕头宋昭。      宋昭今日未穿公服,一件灰鼠毛缀袖玄锦轻裘加身,头插玉簪,仿如风流公子赴宴装扮,别有逸趣。他一眼瞧见谢阿弱进来,初初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看她坐于那个什么魏园齐三公子身畔,又想起她自称姓谢,心下隐隐已觉不妙——她恐怕多半就是那魏园排名第二的杀手谢阿弱了。      谢阿弱略朝宋昭一笑,他已脸上泛红。齐三公子瞧见二人举动,只认定与眉目传情别无二致!他冷冷望向宋昭,略举袖握杯,和煦笑道:      “在下魏园齐晏,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宋昭并不晓得这齐三公子是不爱笑的,尤其不爱对着陌生人笑,所以宋昭在齐三公子的笑颜里如沐春风,亦举起玉杯,客气致意道:      “在下江州城带刀捕头宋昭,久闻齐三公子大名,今日得见风采,实有幸焉!”      萧震天亦举杯笑道:      “二位皆是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何必独独对饮,不如在座诸位共举杯来,庆武林百年和睦、四海升平。”      萧震天说得倒动听极了,魏园这四位倒也无意驳他面子,饮酒而已,不是毒鸩便可。      反倒是李云锋沉不住气,闷闷将酒饮罢,就以掌拍案起得身来,扬声道:      “久闻魏园人才济济,我天下堡弟子有心讨教高招,不知可否赏脸?”      薄娘子柔媚饮一杯酒,俏笑应道:“原来是李公子,上回我那香粉滋味如何?既然要讨教高招,不妨我陪你玩一玩如何?”      李云锋冷嘲道:“魏园难道一个像样的人都没有,派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来打发我?”      薄娘子不怒反笑,道:“我魏园如李公子所说,人才济济,当中数我最不肖,不过与李公子正是般配呀,何来打发一说?”      李云锋见一个无名小辈都敢于人前奚落他,气恼时正要让薄娘子吃点苦头,道:      “你既来送死,我也不拦你,我们天下堡有七十二场课试,不知你想试试哪一场?”      薄娘子掩袖轻笑道:“李公子原来还是个惯会说笑的,我来都来了,难道还与你过家家玩些入门把戏么?当然是直接比试那最高阶了。”      李云锋嘴角冷冷扬起,道:      “还不将青纱帐笼抬上两座来!”      天下堡早有要看好戏、挫威风的弟子,速速领命去抬,而萧震天不动声色、对外甥李云锋不加阻挠,无非是想亲眼试试魏园的本事。      而这青纱帐笼是何物?看这天下堡这空胸有成竹的模样,齐三公子只冷冷一笑,从容一观了。      只见六名弟子不多时便抬着一座长三丈宽三尺的木台进来,木台上支起铁柱为骨、青纱为笼,笼亦足有人高,仿佛碧纱小舍一般。又有六名弟子抬了同样一座木台进来,并放在堂中。      而另有两名小厮提着薄纱笼进来,远远闻见笼里剧烈蜂鸣、振翅扑纱之声,令人心燥不安,另有一婢子捧来漆盘,盘内绣布上,数百枚银针呈上。      李云锋笑道:      “这是我们天下堡养的蝇头蜂,细若粳米,锋针巨毒,而这青纱帐笼的比试,便是请试炼之人,立于笼内一头,笼外人将蜂放于另一头飞入青帐!百蜂扑来之时,若能用百针刺落,则称暗器功夫到家!否则,身中毒蜂,无药可解,可莫要怪我天下堡见死不救了!”      外客听得,只道已是奇巧至极,薄娘子但击掌一笑,请道:      “李公子敢试,我亦敢奉陪,请入青帐罢!”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总是破绽百出,我回头一看,昨夜神昏癫倒,半斤等于六两?今时是五两,古时是八两,我怎么会神叨叨算成六两……还有大寒时节梅始华,文中方是大雪节气,已漫山梅早开……好吧,在我的武侠南柯梦里,时序错乱、度量衡皆由我作主,身为此中女帝,请勿跟我较真,较真也没用,真的…… 写到一半,又跑去看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男主说的最酷的一句话是,“沈佳宜这种超JB的自信我又被电到了……” 但愿……你们……也有被我电到…… ☆、二见钟情   薄娘子略一拂袖扫过婢子端着的银针托盘,那一半银针转眼就已被他收入袖中,还剩一半自然是给李云锋留着。薄娘子从容揭开碧纱帐帘,步进去立着,展弄袖摆时,有意无意看了齐三公子一眼。齐三公子目光与他交错后,又略看一眼正踏进另一座青纱笼的李云锋。薄娘子已会意来,嘴角略略一勾。      谢阿弱亦瞧见的齐三公子的示意,只晓得这李云锋一会定是九死一生,她翻看自己掌上毒针余着的红点痕迹,虽说他不是死在自己手上有些美中不足,但她还是含笑着抿了口杯中酒——清冽无比。      只见那小厮将纱笼盖打开,迅速往青纱帐里倾去,无数黑粒似细小的蜂子翔飞而进,密如团云,嗡嗡燥响,直冲纱帐立着的人头脸扑去。李云锋似乎很熟悉这种把戏,指上银针如密集雨丝飞出,蜂子簌簌而落,发暗器的手势绵绵不绝,蜂群仿佛撞上无形的屏障,不得寸进……薄娘子亦是全力以赴,云袖甩得如祭舞的巫者,袖风飒飒去,银针亦如暴雨梨花而出,一针一蜂,既快且准地刺落,甚至而后愈发娴熟,就谢阿弱瞧来,他一针击落数蜂成串,指法之妙,叹为观止。      本来百枚针刺百只蜂,可薄娘子存下多余的银针,又是要赏给谁享用?阿弱笑意更深,闲情逸志地观察起那帘后的妇人来。      只见那妇人虽隔着帘看不清面貌,但姿态纤袅,举动典丽,无意露出筠帘外的一点华紫衣摆,金线绣优昙花,想必是个品味不俗、雍容华贵的美妇。可惜教子无方,生得李云锋这么个招摇跋扈、狠毒阴险的儿子。      而帘内旁的七八名女弟子们皆是正襟危坐,似乎都被这课试比赛感染了,难掩螓首张望之态,惟那个萧明珠目不斜视,似乎李云锋这等逞能行径不大入得了她的眼。      看来这天下堡倒只有这鸳鸯剑是对妙人了,谢阿弱心如明镜。忽听得李云锋一声惨叫,等她目光收回时,只见他捂着脸面扑倒在地,翻滚形态痛苦不堪,而□只蜂子正绕着他刺飞,他挣扎着爬出青纱帐,脸已肿得狰狞,那些毒蜂子因蜂刺扎落,亦坠地死了。      萧震天大惊之下,忙喝道:“还不快将表少爷抬去救治!”      原本躲在帘内的妇人既惊且怕,急忙忙掀帘奔出来,直扶着李云锋道:“锋儿!人都死哪去了!还不将蜂毒的解药送给少爷服用!”      齐三公子听到这不由冷哼一声,萧震天面上亦不大好看。      而另一碧纱笼内,轻而易举击落蜂子的薄娘子作势拍了拍手,又拂了拂袖上尘埃,不客气道:      “呦,不是说天下堡的蝇头蜂无药可解的么?看来你们是自己人当救则救,外人则真的是生死由命了!难怪堡主要抬着李公子下去救治,让我们这些外人看穿你们的无耻作派,宣扬出去,我要是萧堡主也真是无地自容了。”      谢阿弱并宁晓蝶听了这刻薄话,不由轻轻一笑,宋昭亦看不惯这等手段,面上露出不屑之色。惟无意露出马脚的萧素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旁的弟子递来的一瓶子药露喂给李云锋喝下后,扶着他速速离开了英华殿,想必是回房歇息去了。      薄娘子复又入席,阿弱晓得定是他动了手脚,却不曾看清,再细细瞧了眼李云锋原先呆过的碧纱笼内,地上银针刺蜂子倒也是一针一个准,惟一旁又散落了好些落空的银针。      原来如此——竟是薄娘子用银针透纱刺落了李云锋打出的银针,是而李云锋才会被蜂子刺袭得苦不堪言。      只是那针尖何其细滑,薄娘子以针击针,指上暗器功夫真是神鬼莫测。      这时,从来不会放过那些意图将他玩弄于股掌的齐三公子忽而微微一笑,道:      “这样收场未免无趣,在下亦早早听闻天下堡人才辈出,尤其是有一位差点成为堡主东床快婿的凤公子,右手剑法出众,而我魏园恰有几个不得力的也爱弄弄剑法,若凤公子赏脸,不如上场切磋一二?”      凤无臣的右肩是齐三公子亲手刺伤的,一夜之间怎么可能痊愈?看来齐三正是有意在人前折辱他了。      萧震天亦晓得凤无臣的伤,眼下却因蜂毒之事得罪齐三公子,正不好进退,幸得宋昭早看出凤无臣右肩不爽利,这会他倒肯出头道:      “三公子既有如此雅兴,不如让我代凤公子领教一下魏园的高招。”      齐三看见这么个情敌吃了豹子胆竟敢来捣乱,面上大大地不悦,便朝宁晓蝶冷冷道:      “晓蝶,你去陪宋公子过几招,务必让他尽兴。”      在魏园尽兴即不必手下留情,不必手下留情即死了也活该。谢阿弱不由轻轻皱了皱眉,先行起身道:      “我许久不曾与用刀的人比试过,不如让我来。”      说着谢阿弱也不管齐三公子脸上难看不难看,离席而立道:      “只是宋公子是爱用刀的,而我今日又不曾佩剑来,不知可否借贵府宝刀一用?”      这时萧沧海起身委婉答道:      “可惜我们天下堡甚少刀客,一时恐怕无法给姑娘寻来趁手的宝刀。”      而帘内萧明珠则道:      “倒是有一对舞姬用的双刀,只是未曾开刃,徒有些花架子,不免要让姑娘见笑了。”      谢阿弱淡淡道:      “宋捕头只用一把捕快用刀应对,而我若用双刀,哪怕未曾开刃亦算是得了便宜,只要宋捕头无异议,明珠姑娘不妨就命人送上来罢。”      宋昭一想到可以同谢阿弱比试一番刀上功夫,不由热血沸腾,神采奕奕,道:      “既然是比试,自然点到为止,何必太过计较。”      他倒是大方磊落,却不知他这番模样落入齐三公子眼底,离黄泉路又近了几步。      不多时,天下堡弟子已将碧纱笼撤去,婢子亦呈上来一副双刀,只见那双刀皆是彩络绳缠柄并系流苏,刀刃果然是钝的,若用来刀舞倒是花俏可赏,比试却不大称心如意。      宋昭长身玉立,右手握刀出鞘,不过亦只是把寻常刀刃,只是配上他今日的装束,锦珠袍、明月环、割玉刀,刀下杀人仿佛只如翦草,气势莫名俊逸逼人。      谢阿弱眼前不由一亮,上回见他倒不曾察觉他原来还藏了这样的杀气。她亦双手握刀而立,虽如弱柳擎旌旗,可在众人眼里,亦是有些英姿凌人,尤其在齐三公子看来,竟觉得阿弱握刀的样子,耳目一新的娇俏可爱,暗暗想着以后该让她多试试几种兵器,比如长鞭、长枪、箭驽……      阿弱是万想不到齐三公子脑海中她的样子,竟是这样丰富多采。      她向宋昭略作了个请势,宋昭亦抱拳一请,转瞬来,他手上长刀一掣,如月劈海云,光耀满堂,直激得青桐盏上烛风哗哗而动,刀势之烈,仿佛有心要折服眼前孤傲的女子一般。      谢阿弱略一旋身迭退,避其锋芒,手挥双刀还击,原本垂贯的彩璎并她如瀑的青丝,于风中扬起,竟于英气中又透出股柔美来,一势洗拂青云,直化剑招为刀招,回劈而来。      宋昭眼见她身法如惊鸿影般掠走,耳际刀风杀来,他急忙扬刀反挡,阿弱双刀压来,如寒江浪起千堆雪,他这岸边磐石亦扛不住,虎口一震,难以招架,只得左手扶来,共右手同握刀柄相抗。      两人近身相搏,宋昭得见阿弱目光中冷若冰霜,她襟前的坠子却耀宝玦光,刀柄彩玮横颜,仿佛日炙锦嫣,尤其她身上沾了不知名的香气,轻透而来,宋昭只觉目晕神迷。阿弱是不爱用香的,不过常与齐三公子作一处,满身都是他的白檀衣香罢了。      何其敏锐的阿弱撤去双刀,旋身退了几步,冷哼道:      “高手过招,命悬一线,宋捕头却想入非非,难不成是看不上我的刀法?”      宋昭脸上涨红一片,欲说几句辩解,可看着明丽如夺春晖的谢阿弱倾城独立在眼前,眼波又正似秋水,盈盈地望着他,他愈发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他这样子更惹得于武学极为较真的阿弱愈发生气,她扬眉转袖,急掠飞来!那衔刀万里的气势已绝非双刀,直如千刀浮影,变幻无穷,在她这漫漫刀歌之下,仿佛世上兵器都溅如尘泥,无可匹敌。      宋昭看阿弱这杀气腾腾的,不由大惊失色,匆忙挥刀时已全然来不及了,谢阿弱的双刀已像剪子一般夹在他脖颈上,横压上来,已勒出红痕,若非这刀未曾开刃,宋昭恐怕头颅立时就要飞出五丈外了。      场上众人皆是被这刀势骇住,连识见天下英豪的萧震天亦未曾见过这样不似尘世中当有的刀法!      可宋昭非但未曾害怕,反而一边喊痛,一边眉梢扬起笑意。      原来,阿弱襟前的红络绳不知何时被他的长刀割下,霞帔坠子被高高抛入空中,宋昭微微仰起头,从从容容伸出手掌要接。      可齐三公子又怎会容忍宋昭一而再地轻薄阿弱?只见冷容的齐三公子略一掌,拍起案上玉箸,长袖一挥,那飞箸已尖利如驽上暗箭,几乎携透掌之势杀来!哪怕宋昭再痴,也晓得缩手避开,阿弱右手撤握双刀,腾出左手捞住了坠下的金坠子,冷哼一声,满脸不悦地坐回席上。      宋昭扬眉一笑,他既以刀割阿弱襟前红绳络,亦可再下几分,刀割阿弱头颅。      这场比试,至多便是平分秋色,不辨高下了。齐三公子倒亦没料到江州城内一个小小的带刀捕头竟使得这样又快又狠的刀法,难怪他这无名小卒竟能成为天下堡上座之宾。而天下堡的萧震天勉强算是靠宋昭捡回了些颜面,不由笑道:      “二位的刀法真是令人大开眼见,魏园果然藏龙卧虎,萧某敬诸位一杯。”      众人哪有被赞赏了还不给颜面的,阿弱虽气闷,但亦陪饮了一杯,觥筹交错,这英华聚宴倒终于有几分酒兴,正推杯换盏热闹之时,却有一个天下堡弟子匆匆忙忙闯进堂上来,慌慌乱乱跪禀道:      “堡主,大事不好了,表少爷他……他中毒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能争取睡前再一更了。 去跑步了,乡下空气真好,采了朵不知哪家隐士东篱下的白菊,搁在林语堂人生不过如此的书封上倒是相得益彰。我的要求很简单,有粥喝,有小说写,有人陪我话唠。 ☆、变态神捕   李云锋死了,天下堡众人都有嫌疑,尤其魏园齐三公子一行人百口莫辩,与其让人难为他,不如他自己开口反而有些颜面,一向通透世故的齐三公子道:      “府上发生这等惨事已是悚人听闻,在下还听说萧大小姐亦是半月前被人毒死,凶徒频频作案,人人危殆,请堡主准许我等留宿府中,略尽绵薄之力。”      正不知如何留下这四人又无须见血的萧震天一听齐三公子说得这样动听,哪有不顺水推舟的道理,忙吩咐道:“明珠你去安顿齐公子一行,沧海、无臣,还有宋捕头,请随我来!”      齐三公子瞧着萧府一行并宋昭去查探凶案,脸色平常,但阿弱晓得齐三公子的好奇心已完全被勾了起来,到底天下堡中是谁有这样的胆子、这样的能耐毒杀萧家最受宠的大小姐并表少爷?阿弱亦有心揭开此谜,当晚,众人便随遇而安地在天下堡悦绾园留宿了。      这悦绾本是贤臣大将的名字,曾得罪过不少权贵,亦死得不明不白,想必是不得善终的,这天下堡以其命名园林,兴许有追古贤之意,亦难说这天下堡先祖正是悦绾后人。      齐三公子却嫌这园子兆头不好,冷冷地吩咐萧明珠换园子,萧明珠虽有应变之才、治家之贤,可天下堡中再无比这园子更好的去处了,若是住得离弟子房舍太近,恐怕杀戳迭起,若是住得太偏僻,又怕园子荒凉粗糙,过于怠慢。      阿弱看悦绾园内,萧萧落叶,溪风汀洲,还蓄着几只白鹤,或立或翔,景色倒是别出一格,而岸边山房,复廊依道,亭榭别置,亦是精巧整洁。她只淡淡笑道:      “我倒喜欢那几只呆鹤,不如缝了它们的翅膀,再于鹤颈缚绳牵着玩。”      齐三公子最喜好这等恶事,一听阿弱说得津津有味,便生了兴致,却仍颇为矜持道:      “那就勉强住在这园子里罢,旁的我也无甚讲究的,只劳烦萧姑娘将越窑青玉熏香炉拿泉水涮上七遍,拿精细绸帕里里外外拂净了,再点不多不少三两三钱、姑苏永清寺制的上品白檀香来,便可。”      齐三公子“便可”二字听来格外地令人发指,但他还偏偏浑然不觉,萧姑娘脸上作难,只好将目光又望向阿弱。阿弱晓得齐三公子这闻香的风流癖是怎么也不会让步的,谁逼他让步就等于自寻死路,她微微一笑道:      “我们自己带了些白檀香,不过还在碧云寺里,烦劳萧姑娘派人快马去取来。”      饶是脾气甚好的萧明珠亦觉这齐三公子难以伺候了,她不由同情起魏园这些杀手来,看似风光,想必实则也是水深火热了。      但她还是温温和和地应下了。      宁晓蝶和薄娘子各自找厢房歇下了,阿弱亦欲推东厢门而入,没晓得宁三公子冷声道:      “阿弱,你跟我过来。”      谢阿弱想想今日因宋昭之事忤逆了他,倒不知他又要怎么罚她?不过谢阿弱最大的好处就是任凭谢三公子如何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她打心底却从来都不曾惧怕过他半分——而这恐怕也是为什么齐三公子尤其喜欢折磨阿弱的缘由了。      众人都怕他、避他,惟这么个谢阿弱常是冷冷地瞧他,仿佛在瞧他又要耍什么把戏一般——正如当下二人在西厢房内对峙着。      宁三公子坐于绘百鹿铜镜台前,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一把金剪上,另一只手向阿弱招手道:      “你靠近些,你刚才剪鹤翅的话是当真的?”      阿弱靠近了,齐三公子轻轻拉着她跌进了自己怀里,阿弱不提防他手势里暗藏的武功,纤纤弱弱如娇宠一般靠在他怀里,想挣开起身,他却已稳稳环住她的细腰,低头看她,道:      “你不答,看来是哄我住进这园子里来了?”      他眼神专注而无杂质,如澄澈湖水,漫漫浸浸地缠绕来,他待她愈发亲昵,细细抚摸着她光洁柔软的头发说道:      “头发该剪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吧?太长了,容易招蜂,还容易引蝶。”      那风中刀舞时,彩络青丝绾上阿弱容颜时,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心动的,更何况是那近在咫尺乍然对望的宋昭?齐三公子意有所指,阿弱素来不与他磕碰,温和道:“剪短些也好,练剑时轻快些。”      但齐三公子拿起金剪,瞧着阿弱齐整如瀑的长发,郁郁青青,如水中行藻,无从下手,只颇为慎重道:“你头发无论怎么长都无伤大雅,”他眉儿轻皱,忽然似解决了多大难题一般,良久才恍然大悟道:“先剪一络试试吧。”      于是他一剪子轻轻下去,谢阿弱冷冷看他指尖上缠绕着的那一小缕少得不能再少的断发——已过了一盏茶有余,等他这样慢腾腾消磨去,恐怕到天黑也剪不完。      阿弱索性取来齐三公子手上的剪子,作势要往襟前青丝上用力绞去,齐三公子大惊失色,出手来夺,虽那剪子被他阻了,可他掌上不经意倒割出一条长长的口子,一霎流血来,他气恼地将剪子丢回了镜台,从袖底取了帕子捂住伤口,雪白锦帕浸洇成红氲一片——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阿弱取了自己的素帕子替他换了那透血帕子,又轻轻在他掌上缠好缚结,两人默默无语的,也不知到底闹得哪出?只像是无端端生了多余的事,又不知到底为何生的?看阿弱流露出嗔怪之意,倒有些不寻常的娇艳,齐三公子轻声道:      “不如今晚还是和我睡在一起罢?”      阿弱中毒时齐三公子都是衣不解带地照看她,常与她睡在一榻,是而亲密非常,甚至常惹来薄娘子私下里的嫉妒,道:“想不到你这最不情愿的,倒最早爬上三郎的床!”彼时阿弱虽虚弱无力,却还是冷冷回应:“薄公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一个中了毒的人还爬得动到你三郎的床上去?明明是他爬上我的床!”薄娘子却极鄙夷瞧着阿弱,道:“这有什么差别?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于是两人不欢而散,倒像是为齐三公子争风吃醋一般。      阿弱蹇着眉不答,她睡觉是不喜欢人近身的,若非近半月来虚弱惊惧得厉害,也不会渐渐习惯和他同床共枕,只是此刻闻着他身上衣香,也渐渐有些留恋之意,竟如她已习惯同他同坐同卧于一处般。齐三公子看她犹豫可爱模样,只耐心瞧她眉眼间的思悠,颇有耐心地将左手上那一小缕头发,塞进了自己身上系的锦囊、同羊脂玉私章缠络在了一处。      阿弱瞧了只觉得他待她愈发古怪,心事正莫名间,却听得厢房外有脚步声,不像是薄娘子与宁晓蝶的,那门前日下人影移来,渐渐转出那带刀捕头宋昭的身子。      宋昭原本脸上笑意盎然,手上正握着从天下堡女眷那新讨来的红绳络子,预备着给阿弱再串起那金坠子,却一霎骤见阿弱被齐三公子抱在怀中的样子——他俩如此亲昵,连门都不关,想来是从不避忌被人瞧见。      宋昭脸色顿时灰败,兴许他原来并不晓得自己爱上阿弱,可猝然瞧见她与别的男子亲昵,心上忽如其来这又涩又苦的滋味,甚至还有嗔怒、嫉妒种种难受时,他已清楚地晓得,他竟早已爱上了这个才见过两面的女子。      只是这第三面,他的爱恋之心竟已如未曾绽放就被吹落的枝上花,没着落地堕到尘土里去了。      宋昭清醒地顾念着非礼勿视,匆匆转身离开了,可脑子里全是阿弱在齐三公子怀里的样子,他甚至痴心妄想那一刻是梦,或者索性她是坐在他怀里才好哩!宋昭的脸上时悲时喜,嘴角却一直是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西厢内,齐三公子忽而格外愉悦道:“这个宋捕头没规没矩地进来园子,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或者让下人通报一番,要是换作平时我一定挖出他那对眼睛,不过幸好今日我心情——甚好。”      阿弱娇红了脸,她心思通透,怎么推想不到这两个男人竟都是为了她才这样奇奇怪怪。她托辞道:“我去看看明珠姑娘有没有取回白檀香。”却不料齐三公子忽而微微仰头往她脸颊上轻轻一碰,她正轻轻起身,那脸颊上滑过温腻柔软的一点触感,直像世上光阴都缓慢下来——擦腮而过的亲吻,轻得似是一刻一刻流转而来,一息一息地温热着,她腮上红晕迭起!悟出滋味来的谢阿弱霎时一袖挥来,齐三公子却早似沉浸了般,不曾躲避,“啪”的一声她竟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了深红痕、五指印,连阿弱都被吓了一跳,她竟然出手打了魏园最有权势的主人齐三公子,糟糕的是她一时情急下手没轻没重,更糟糕的是——她居然打中了!      齐三公子捂着肿高的脸,阿弱捂着被轻薄过的香腮,两人目光交错,俱是惊愕——厢房外双鹤振翅蹈碎琉璃湖面,唳鸣悠悠,流光静好,无人晓得这房内二位闹得又是哪一出好戏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争取今日双更那美人文去,美人文其实还有很多伏笔的。大清早补昨晚的。最近喜欢看源氏物语了,不看不晓得男女之事如此百计迭出……深深刺激我幼小无知的心灵变得——邪恶兼风骚。此更当是给苹果君作BRELUNCH,贵族晏起时的早午并餐。 ☆、玉麟背冷   齐三公子不过意乱情迷了些,竟讨得掌上割破、面上红肿……爱欲加人必先有伤己之痛,他总算深有体会。向来,齐晏最忌讳被喜怒哀乐扰乱心神,清醒来,敛了容,支使阿弱道:“听说天下堡将萧月华的尸首藏在冰窖封存,一日不查明、一日不下葬,也不知真假,你同薄娘子入夜后去查验。”      谢阿弱自知太过放肆,再看齐三公子捉摸不透的脸色,何曾料到他的心思?只得领命退下了,但她腮上轻红却一直未褪,惆怅顿生时,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柔情蚀骨,她忍不住握紧手指,稳住心神,找薄娘子去了。      是夜高墙初雪满、又兼明月交光好,天下堡清光一片,阿弱共薄娘子飞檐走壁来,要避耳目又要四处搜索冰窖所在,也颇为煞费苦心。终于寻到一处别院,远远瞧那院里没有灯火,不似住人,院门却专有六七弟子执火把往来巡罗,兢兢值守。      两人躲在飞檐下,薄娘子身上香粉浓重碍事,谢阿弱不由嗔怪他道:      “你这样一阵清风刮进去,那些弟子即便不曾看见影儿也知道有人闯进了。”      “你以为你好得到哪儿去?”薄娘子捏起兰花指,轻轻戳在了阿弱的额上,怨恨道:“你衣上这股子重香就是站在十丈外,我都晓得你又和我家三郎在房里厮混了一整天!”      阿弱不得不想起那一刹腮上滑过的轻腻,恼羞成怒地强嘴道:      “这与你何干?更何况你在魏园排名不过第九,恐怕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哩。”      “哼,千年老二有什么可傲的!”薄娘子有心要斗嘴时,当真可气得人七窍生烟,阿弱一怒之下,掌上拂来,一把就将薄娘子推下了高檐。      可怜的薄娘子万万想不到谢阿弱这样心狠手辣,他在青苔瓦上稀哩哗啦地滑下,碎瓦之声砰砰坠地,天下堡的弟子闻声急奔围来,手上火把随风一扫,已将薄娘子围在当场!      薄娘子今夜草率只蒙了面,服色香粉十分醒目,一眼就被人认出形迹,他恼怒地回头张望一眼,可飞檐上哪还有阿弱影子——这个狠心的冤家居然将他推下来作饵!      而那一厢谢阿弱已随风潜入夜,冰窖厚木门上了大锁,话说重器世家的锁岂是寻常想打就打得开的?阿弱捧这锁来看了半晌,独门式样,除非偷得钥匙来,否则无半日功夫,未必试探得开。      这萧月华既为萧堡主掌上明珠,即便她香消玉殒,萧堡主珍重爱女不消说——冰窖的钥匙只怕是他亲自保管了。      薄娘子本来想好好缠斗一番,走为上计,没想到飞鹄般掠出,立在那不远处树枝上的谢阿弱,朝他比划了个手势暗号令他束手就擒。      薄娘子自觉跟着谢阿弱行事与上了贼船无异,叹着气没有还手,索性还揭下蒙面来,天下堡值守弟子捉下他双臂,喝道:      “原来是魏园鼠辈!当天下堡是你们家后院么!”      “岂敢岂敢!鼠辈无甚乐子,只有夜奔这么个小小的嗜好。”薄娘子被擒后仍嘻皮笑脸、从容以对,谢阿弱听了不由好笑,天下堡旁的老成些的弟子则道:      “莫与他多舌了,今日凭他赢了表少爷,让咱天下堡丢了脸,这回难得抓到他们的把柄!把他押去见堡主!也好好挫挫他们魏园的锐气!”      天下堡堡主所居琅玕堂,正堂前三座弯月石拱桥,桥下行鱼吹沫、波晕平溪,萧府弟子推搡着薄娘子过了桥,押到了堂前,本就是明火执仗的,又添了琅玕堂内伺奉的下人,擎高了红烛来照,如白昼光满,薄娘子真是无所遁形了。      被惊动的萧震天步出琅玕堂,檐下抬了交椅,他披衣坐下,喝了口热茶,听弟子禀明缘故,方才抬眼看了看这薄娘子,淡然询问道:      “薄公子入夜不安歇,为何四处走动?”      薄娘子被阿弱这番陷害也甚是头疼,只能觍颜答道:      “启禀堡主,我今夜实非有心惊动,冒犯之处,不敢强辩,任凭堡主处置。”      萧震天不罚他难以服众,罚他又得罪魏园,沉吟良久,道:“既是无心之失,况且薄公子是本府贵客,萧某也不敢重罚,杖刑二十可当得?“      杖刑二十对习武之人直如搔痒,但薄娘子凭白无故受此皮肉之苦,却还要帖帖服服答道:“当得、当得。”——真是恨煞这谢阿弱了,回头定要好好与她算帐!      萧家弟子手脚麻利搬来长凳、长杖,恭恭敬敬地请薄公子在长凳趴下,左右挥杖来,力道之狠,没打得几下,薄娘子就觉得皮开肉绽了,却只能咬牙忍了,心中已经将这公报私仇的执刑弟子祖上十八代都讨伐了个遍……      谢阿弱趁此之机,已从琅玕堂后潜入内寝,却不料那房内帐子底正睡了个双眼红肿的妇人,听见脚步声以为是萧堡主回来了,娇声问道:      “天哥,外头是怎么了?”      阿弱目光诧异,这声儿不正是那萧素芳么?丧子之夜,居然能与萧震天做出这等乱伦的好事,天下堡果然藏污纳诟。      谢阿弱不应不答,那萧素芳已觉察不对,她见那衣桁前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再听得袖袍勾挂出的长串钥匙碰响,萧素芳已知是来了贼,但却不敢扬声喊人,更不敢下床露面。      只听一声破空利响,从帐子里飞出一支暗器。      谢阿弱闲闲避过暗器,叮当落地原是只簪子罢了,阿弱不与她多纠缠,取了钥匙便急掠而出。徒有未关的房门哐哐作响,吹来冷风,倒令这萧素芳一阵惊怕——她和天哥的事若让外人晓得了不堪设想!      此后谢阿弱折回冰窑,窑门口两个弟子虚应着值守事务,阿弱避去了,飞进院底,开了大锁,步下石阶。      窑底寒气泠泠,阿弱借着铁栅栏小窗的月光,果然见着一堆稻草酒坛子外,一具石台上置着冰棺,她步近前去,依稀可见透明冰棺里正存放着一具女尸,想必就是萧家大小姐了。      阿弱用力推开棺盖,近前俯看那棺里平躺的女子,秀发峨眉、容颜皎月,家人特意为她换了大红嫁衣、佩金玉饰,宛如再生的新嫁娘。      阿弱心下莫名,原来凤无臣喜欢的女子是这般的大家闺秀、娴静淡雅,可惜素年锦华、喜宴在即,却已如风中烛灭,魂散香消了。      阿弱不禁若有若无地低叹了声,手上却不敢太多耽搁,细细察验起这尸身来。      她速速查完,正欲盖棺离去,却不料那冰窖门边脚步轻响,只听吱呀一声木门已阖,门外锁动,阿弱警醒来,急步上阶,拽拉那厚重木门,竟已被人从外头锁死、任凭她怎么挣弄都再启不开来了。      而这冬日冰窖寒彻骨髓,阿弱不禁郁结,是哪个恶徒竟欲将她活活冻死在此处?      此时冰窖低矮铁栅栏小窗外黑影骤移,不知抛落进来什么东西,定晴看竟似是火药雷子!阿弱急避开,只见那雷子炸上稻草堆里的烈酒坛子,迸裂了火焰,腾高烧来,一霎冰窑就成了火场。      这人不止是要冻死她,恐怕本心是要毁去萧月华的尸首、灭了杀人痕迹,再顺带除去她这个多管闲事的人!      谢阿弱忧虑百生,情急之下只能急忙扶起冰棺,共女尸躺在一处后又阖上棺盖,以求借寒冰暂避灼热火势。      烟熏滚滚,烈焰灼灼,阿弱透冰望去、晶莹澄红的火海里,滴嘀嘀嗒融冰滑落水珠,她躲在这里虽不致烟熏闷热,但冰棺恐怕强撑不了多久,待消融去,她可就成陪葬的丫环了。      谢阿弱是万万不想同这萧大小姐结伴的,但此时无计可施,也只有默默祷祝了——只盼望那薄娘子还想得到她是为了偷钥匙才出卖他的,想得到她偷了钥匙就会折回冰窑,想得到她耽搁了这样久没回悦绾园子是因为她被困在了火场里的一座冰棺,正同一具女尸贴面共躺……      劫数啊劫数,阿弱闭目,心已如乱麻,据她所知,薄娘子就算再投一次胎也不会生出这等才智来的。      阿弱感慨莫名,她是从何时起,竟如此怕死?纷纷过往间,想起从前在魏园,燕子榭底,平日齐三公子让她陪侍着什么夜唱诗昼画赏雨,因他性子反复,她连笑逐颜开都不敢;转眼碧云寺半月来,他又待她如此温情脉脉,任她放纵忤逆,仿佛生怕她这只垂死燕子被阎罗王请去一般。      做杀手本没多大意思,独来独往,漂泊刀口,她本如行尸走肉,但转眼间,难道就因她对齐三公子无谓的牵念,竟令她留连起这做人的滋味来?      正是惘然时,她又无意瞧见了手背上的朱丹私章印子,饶是一整日了竟也被褪下去,“齐晏升平”四个字在火海里照得格外清晰,阿弱着恼地想,她现在是哪门子的升平啊?——升天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弱这倒霉催的,回回都是要咱们三公子英雄救美,三公子请你这草包回来做什么? ☆、花悦续颜   阿弱身上火热朦胧,意识昏溃,灼灼烧痛时,与置身炼狱无异,那冰棺终究是化了罢?只是还有多久?多久她才能了断……      阿弱身子轻时,只像是被人抱了起来,可那炙烤之痛半点不减,她想睁眼瞧一瞧,可眼睛灼痛,睁也睁不开。      这样遭罪谁也怨不得、怪不了——要怪只怪她操之过急,低估了天下堡的波诡云谲。江湖险恶四个字,不是今夜才吃了头一堑!只是一向敏若狡兔的她竟会如此麻木大意,是因为那个有意无意的轻吻么?      还有上回,她那样轻易中了李云锋布在马缰上的银针,也是因为她情场失意才魂不守舍的么?      原来做一名杀手,是不宜拥抱那如琉璃一般美好而玲珑的爱恋之心——脆弱、崩溃、甜蜜、惆怅,百端情绪,无一不令人劳神分心:一旦一个杀手分了心,那就只能落得命殒魂散的下场了。      但谢阿弱终究没有死,她被齐三公子从火场里救了出来,不曾断了手,不曾断了脚,只不过头上青丝烧枯去一大半,外加一双眼睛被烟灼瞎了,而已——能从那烧了一天一夜的地狱火场里活着出来,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赔上一对眼睛,不过而已。      悦绾园内,日桂光榆,百色明霞,霞飞孤鹤。      阿弱枯坐在檐下短榻椅上,已晒了暄日足足一整天,她从光的一寸寸凝聚、到热的一点点流散,感觉得到晨、午、暮、夜,悠悠而过的鹤唳之鸣,兴许已振翅掠过那湖面、直上青天与天际明霞作万丈光舞了。      她有些孤寂,来了去了,杖刑未愈的薄娘子走路都不大利索了,还一挪一挪下了床跟她道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阿弱耐着性子听了,最后怕他真像闺阁女儿家一样落下泪来,那可真是丢煞人了,只好打发他道:      “我这叫赋闲归隐,以后我有魏园好吃好喝供着,还不用去打打杀杀,岂非因祸得福?”      阿弱是看不见薄娘子脸上的苍白与无奈的,他自知纵情太过,反而要阿弱安慰,只好又换说了几句无聊话,方才走了。      后来是宁晓蝶来了,宁晓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阿弱一直也没弄清楚,他的城府就像古井深潭一样。他是个剑痴外还是个琴痴,除了这两个嗜好外,还有一点,就是喜欢说真话。      他仔仔细细地拿手掠在阿弱眼前,光影蒙蒙暗下几分,阿弱冷冷道:“你就是多晃几下也不会好的!”      宁晓蝶轻轻一笑道:“奇了怪了,看上去水灵灵的一对鹿儿睛,怎么就看不见了呢?不过看不见也好,你和凤无臣都让了位,正好轮到我尝尝这魏园第一杀手的滋味!”      “滚!”阿弱吐了字,宁晓蝶不滚还笑着道:“听你这中气十足的,想退隐未免太早,瞎子的剑法难说会更好!”      “你怎么不自己刺瞎了那对不识相的招子再跟我说这句话?”阿弱听见瞎子二字,不能不有点惆怅滋味,她骂完就默了声响,宁晓蝶也默了声响,只是忽而他的手伸来,握着她的手,翻看掌上练剑生茧子,并非是亲昵,却是可惜道:      “难道魏园真剩我一人醉里挑灯、孤寂看剑?”      阿弱淡淡一笑,揶揄道:“你未必赢得了瞎子的剑法。”      “唔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宁晓蝶说谎的时候总是特别不自在,谁让他天生是个爱说真话的杀手呢?      后来宁晓蝶也走了,阿弱只疑心齐三公子去了哪里,一整天也闻不到他身上那股衣香。最后甚至连宋昭这个才见过几面的带刀捕头都来了,她一开始未听出是他,她防备着握住袖底一把匕首,若是歹人再来正好,但她未尝无惧,握匕首的手,不似从前那般冷静,以致于被宋昭一眼就看出了痕迹,道:      “谢姑娘莫怕,是我,宋昭。”      “原来是宋公子。”阿弱淡淡回应,宋昭抬了个椅子坐在她身畔,仿佛共她负暄般,聊道:      “今日的天气很暖和,你坐在这多久了?会不会无聊,我陪你说会话罢?”      一个杀手同捕头有什么好说的?阿弱忍不住嘴角一勾,道:      “李大年的死查得怎么样了?”      宋昭看她一眼,明明是看不见的眼睛,却露出狡黠的神情,真是奇怪呀,他心底怜惜她,可是又有某些不该有的雀跃,她瞧不见天地万物,自然也瞧不见他灼灼的眼神,肆无忌惮地瞧她脸上光晕,瞧她的耳际往下鹤般玉颈,还有她藏在袖底纤纤素手……      宋昭断料不到自己会这样不正派地打量一个女子,他忍不住面红耳赤来,却还暗暗庆幸她瞧不见他脸上的一阵红一阵白似的尴尬,只好借机答道:      “他的死本来轻易就可结案,可惜他的第一任妻子萧素芳倒死捏着此案不放,硬说是李大年的小妾、一个叫小妹的买凶杀人,如此异想天开,无非是打算将李家巨产据为己有罢了。”      “萧素芳?他的休妻竟是萧素芳?萧震天的妹妹?”阿弱诧异不已。      “若非是她,我又何必烦扰,大可压下此案。”宋昭苦笑,阿弱却嘴角一勾,招招手道:      “宋捕头你凑近耳朵来,我同你说个秘密。”      宋昭看阿弱那孩子气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竟千娇百媚起来,他心跳得快极了,愈凑近她愈跳得飞快,只感觉她气息吹浮在耳边,他忍不住半面烫了起来,听她一字一句道:      “起火那夜,我看见萧素芳睡在萧震天的床上。”      宋昭满脸震惊,这时园中传来鸟倦归时那一阵枝头闹意,阿弱忽而听见齐三公子的步子,迈在石上,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匀而轻,衣袂携悉的熏香,她亦能想像他的眉眼,常是冷思,常是寒情。只是这一霎似乎特别的冷淡,道:      “宋捕头怎么来了?”      仿佛被人捉/奸了一般,宋昭忙起身,避开了与阿弱的耳鬓亲昵,他眼看着齐三公子嘴角冷冷,上前来,似乎故意在他面前略俯□,将谢姑娘的双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勾绕在他颈上,齐三公子将她从短榻椅上拦腰抱起来,连头也不回地淡淡道:      “宋捕头请回罢,我就不远送了。”      说着齐三公子就将怀里的阿弱大步地抱进房内,徒留宋昭满是怅惘地注视房门良久,最后落寞地离开了悦绾园。      房内,齐晏抱阿弱绕过素纸屏,将她抱坐镜台前,阿弱的手抚上梳妆台,一一想见那镜上描金,绘百鹿呦鸣、食野之苹。      良久沉默,齐晏是不是又为她生了别扭?正在她寻思间,忽而察觉到耳边有一缕一缕的发丝零落而下,轻缓缓的,她不用触摸也晓得,那些枯灼的发大概就像枯黄的野草一样干涩难看罢?她一想到齐三公子用金剪子为她细细修发,不由微微心摇,不知道他眉眼是什么样的神情?是厌烦?还是修饰良好的舒心?      阿弱瞧不见,瞧不见齐三公子眼神里只有专注,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似是微骞眉梢上的怜爱,隐隐的似乎还有婢仆提水进出的声音,轻轻的摇晃哗响,青丝愈薄愈少,阿弱不由轻笑道:      “不会剪成秃子罢?魏园里有没有庵庙供我修行?”      “鬼园里何必建什么庙宇?念再多经都是一园子人一齐下地狱的。”齐三公子淡淡然地说着冷清话,阿弱嗯了一声,他还是这般无趣呀,明明倒霉的是她,他伤的哪门子的怀?      齐三公子细细剪完,又拿梳子替她细细梳过,一本正经道:“虽然短了点,但还是乌发如云,恐怕做不成小尼姑,更修不成师太了。”      阿弱忍不住轻轻一笑,他竟同她讲起笑话来,这一刹齐三公子望见她眼睛里流光溢彩的笑意,可是却无法与他对视,大约是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何处罢?不由格外寂寞。      那些婢仆哗哗将热水添进一个桶里,水气弥漫来,阿弱亦觉察到面颊上轻雾露湿,耳际齐晏吩咐婢子道:      “水也够了,你们退下罢。”      只听见窸窣退下的衣响,并外门阖上的声儿,齐三公子凑近她,几乎要碰上她的耳根子,温温柔柔道:“我帮你把头发还有身子洗干净了再睡。”      说着他很自然地替她褪下外罩的衣服,阿弱脸色一阵花红一阵雪白,伸了手要拦,却仿佛看得见齐三公子扬起眉,反问道:“这会还怕羞么?我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时,你身上烫黑的衣裳都是我为你一寸一寸剪开来,换了新的,你身上哪里不曾见过?”      阿弱咬住唇道:“那时我不记得了,就当我眼不见为净。”      “不记得了不意味着不曾发生过。”齐三公子的话里有种很高深的思辩,阿弱竟不知如何驳他,再回过神来时,已经仿佛被他抱进热气腾腾的水里,她同那些被扒净了、下锅了的鸡鸭鱼肉有何区别?一样烫的水,一样光的身子,阿弱强忍着眼眶里想落下的泪水,暗想也许是有区别的,谁会给鸡鸭鱼肉的全身打上荑子呢?      齐三公子正用荑子细细在她手指上擦拭过,细香沫子又一点一点抚上手臂、肩上,甚至颈上、脸上,还有酥/胸、以及许多更说不出口的地方。      浴桶里阿弱脸色已经不是一点点羞涩了,红得像猪肝一样,她竟头一回庆幸起自己是个瞎子来,不然要怎么望向他?他呢?难道是很习惯给女人洗澡么?气息竟然比她还均匀,还是她在他眼里,过于乏味,竟惹不起他半点绮思?      阿弱竟胡思乱想到这上头去了,最后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是瞧不见,瞧不见齐三公子拂洗她身子时刻意缓慢流连的咸猪手,还有一直苦苦忍耐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瞎眼的女主角才有看头对不对?给齐三公子玩金屋藏娇的游戏嘛……阿弱,当不了好杀手,就好好当个女宠! ☆、谢家宝燕   夜暮红烛,阿弱察觉自己身上被换了浆洗干爽的单衣,脚上踩的是竹屐,她想到齐三公子居然给她把鞋给提过来,她就像犯了多大的罪孽一般,指上慌乱而自觉地系上了衣带,摸索着退到床边,磕到那描彩牡丹纹红漆长条踏脚凳,略跌了跌,坐到了床上,她手上扶着帐子软纱,眼前烛火的光亮渐渐靠近,齐三公子的衣香亦是近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恼怒,做一个悠闲晒太阳的瞎子和一个在床上任人宰割的瞎子是完全不同的!谢阿弱握帐子的手指变紧,强作淡然问道:“你真和我一块睡?”      齐晏似将烛光放定在了帐边烛台,她听见他颇为随意反问道:“不然呢?”      “你喜欢我?”阿弱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说完又后悔了。      “喜欢是什么滋味?”      齐三公子要装痴卖傻起来,谢阿弱也拿他没辙,只是手上抓帐子愈紧,忽然吼道:“你想玩女人找别人去!”      阿弱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说出这种话来,整个厢房突然就冷了、静了,让人觉得压抑,过了老长的时候,耳边齐晏冷笑道:“我没你想的那么随意。”      说着他好像抛过来一个什么东西,跌在阿弱的衣怀里,阿弱看不见,只觉得衣上微沉,她摸索着那个方形物什,盈盈堪握,四壁光滑,顶上兽头,底下刻着字,她一边摸着那凹凸细细辨别,一边反问道:      “你丢个私章给我作什么?难道才给我洗干净了,又给我盖上新印不成?”      齐晏一个字也不答,她听见他窸窸窣窣脱去外裳的声音,一会脚凳上略有一沉,是他站上去了?不一会他大概是脱了鞋,她察觉到边上帐子被撩起,她的耳边一阵细纱拂过的触感,他好像爬上了床,床褥微微沉下去,他大概是躺在了里边,却赌气似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阿弱已经渐渐摸出那字,她犹豫地念出声来:谢、家、宝、燕。      她姓谢,住在魏园燕子坞,谢家宝燕四个字,自然是他一片心意给她新刻的,摸在手上玉润滑腻,未曾落印泥。阿弱忽然有些羞惭,摸索着放下左右的帐子,脱了鞋,与齐晏并躺着,枕边是他的呼吸,安静得好像不是活人一样,她心虚地握着手上的章,讨好道:      “要不我也往你手背上盖一个红印子罢?”      说着也不管齐晏允不允她,她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身,摸到他腰上,想翻那荷包,缎料底硬绑绑的,她忽然嘴角一勾道:“我摸到你的玉章了,印泥在哪呢?”      阿弱小手顺着那硬物摸去,却听见齐晏倒吸气的声儿,下一刻他已经用力捉住她的手腕,声儿又冷又恼道:“我荷包外裳都挂在屏风上,哪来的玉章?”      “那么硬,而且长的东西……”阿弱犹疑,忽然领悟过来,她摸到的哪里是玉章,多半竟是齐三公子的……谢阿弱顿时满脸通红,嚅嚅道:“你那里怎么……怎么硬……”      耳边齐晏满不在乎道:“一个正常的男人给一个女人洗过澡之后,难道不该有些反应?”      阿弱郁结了,她想起刚才手上来回抚上他那里的形状,不由喃喃道:“难怪长了点,大了点……”      阿弱不晓得她这话一说,彻底把齐三公子给激怒了,齐晏按住她的双手翻过来、压上她的身子,那硬绑绑的东西正抵着她,他冷冷道:“恐怕不止长一点大一点!不信的话,你可以亲自试试!”      魏园之主的下流龌龊本性显露无遗,谢阿弱被人威胁时从来不会惧,只会愈发意气用事,她冷声顶撞道:“你以为你身上比我多了样东西我就会怕你?我做了瞎子心底正憋着火呢,你别来惹我!”      齐晏听了愈发可气,反问道:“谁招惹的谁?”      他的气息吹拂在颈边,好像故意凑近她耳语,阿弱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模样!她气恼道:“你从我身上滚开!”      齐晏却越发厚颜无耻地反问道:“魏园里一向的规矩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谢阿弱挥着手想挣开他的桎梏,可是齐晏不放她根本动弹不得,她甚至还想用膝盖狠狠撞他的命根子,但没想到齐晏早将她的双腿压得紧紧的,两人皆是薄薄的衣裳,阿弱越挣扎越厮磨起来,齐晏忍耐着反问道:“你到底是想让我滚还是想、勾引我?”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哑,阿弱觉得那里抵得更硬了,心底一阵厌恶,怎么挣扎也逃不了,索性认命地躺着,不怒反笑道:“反正我心里头正不痛快!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      “阿弱你不痛快就想拿我的身子发泄?”齐晏的声音似笑非笑,恐怕他的怒意早如积压的暴雨,他的手轻轻抚上阿弱光滑的脸颊,顺着下巴,又抚上了颈项,但凡她再顶撞一个字,恐怕他的手就会直接要了她的小命!      阿弱的眼角忽然滴下泪来,泪痕划上香腮,静悄悄地滴到枕边,湿嗒嗒的,一向冷面无情的谢阿弱居然落泪,不是为乞怜,亦不是伤心,而是那傲骨寒梅被风雪压折了还要被碾进尘土时的不甘与羞愤!      齐晏头一回看见阿弱哭得这么梨花带雨,绵绵不绝的,不由诧异,心也软了。阿弱觉察着他指肚上的一点温腻,撷过她的眼角,替她抹泪,不知为何更生了委屈,是愈折愈逆,愈纵愈娇,齐晏拿她没办法,忽然低下头来,阿弱只察觉到双唇上覆着软软的温柔,慢慢碾磨过,像是刻意安慰一般,不惊吓她,却又那般温情脉脉。      阿弱的泪水一下就止住了,齐晏唇角一勾,轻轻一笑,像是舐泪一般,在她腮上又是轻轻一吻,她下意识撇过些头去,只觉得身上一轻,齐晏已经躺到一边去了,他窸窸窣窣地拽开来衾被与阿弱盖上,然后就老老实实地躺在一边,不曾再碰她半点,只是道:      “快睡罢,明天还要早起抓凶手呢,等我抓到他,一定把他的两只眼睛挖出来喂狗!不对,先挖一只出来喂狗,留他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睛被狗吃了!先挖左眼好,还是先挖右眼好呢?”      齐三公子像是在催眠数数一样,喃喃道:“左眼先、右眼先、左眼先、右眼先……”      神奇的是,受惊过度的谢阿弱居然在他这唱经一般的碎碎念里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两个流氓的故事,实在高雅不起来.这一章的字数,有特别的寓意,二二二二。 ☆、春色一枝   大清晨,魏园四人围坐着一起吃早饭,齐三公子自然是坐在那爱吃哪个吃哪个,旁的人则恭恭敬敬地食不言,惟阿弱看不见,只觉察到盛粥的捧碗里不时被夹进来几样小菜,怎么扒也扒不完,她吃饱了那碗还是满的,掂在手里的份量比开始还重。她放下碗筷,道:“吃饱了。”      齐三公子不给她添了,道:“湿帕子在你右手边漆盘上,我给你擦还是你自己擦?”      原本喝着一口热粥的薄娘子一听这话,没憋住震惊悉数喷了出来,整桌的小菜上都是饭粒,齐三公子冷冷看他,道:“你又是抽的哪门子疯?”      薄娘子忙不迭擦嘴放碗,规规矩矩地眼观鼻、鼻观心,半句也不敢应嘴,但他心底翻江倒海想的是:三郎居然要给阿弱这个死娘们擦嘴?瞎了真是占便宜!早知道不如自己也熏瞎了!可是他转念一想,他瞎了三郎未必这般有情有意地待他,人比人,气死人!薄娘子缓缓抬眼看着阿弱,她正淡淡地拿湿帕子拭着嘴,那般深受恩宠的滋润模样,真扎眼!阿弱察觉到薄娘子在看她,淡淡反问道:      “薄公子干嘛用杀猪刀的眼神看我?”      “你一个瞎子知道谁在看你?”薄娘子最爱和阿弱斗嘴。      “你身上的香太重,你略动一动,一阵风就吹来了,熏得人头疼!”阿弱又开始抓着薄娘子爱熏香的毛病不放,薄娘子冷哼道:“咱三公子身上的香更重,你怎么不嫌弃?就知道拿我撒气!”      “谁叫你排行最末?你不受气谁受气?”阿弱得瑟起来也当真可恶,一直静静用饭的宁晓蝶看着这满桌子狼藉小菜也实在动不了筷,索性就拭拭嘴一块儿揶揄道:      “薄公子,你确实排得最末,按咱魏园的规矩你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千万不能随意顶撞阿弱。”      “嘁!谁晓得她这会子还是不是第二?”薄娘子不服气,口无遮拦起来,阿弱被说中心事,咬牙切齿道:“下回校场上,你可别怪我翻脸无情!”说着阿弱袖底的匕首不知怎么就飞掷出去,不等薄娘子看清,那匕首正钉在他手掌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当当地晃响,吓得他脸色一变:那匕首要是再偏一点,或者谢阿弱换个手势,他的指头可都就齐削断了,以后可怎么拈暗器、调水粉?      “你这个狠心的娘们!对我也吓得这重手!我为了你屁股上还火烧火燎的!你居然想砍断我吃饭的五指山?”薄娘子乍乍呼呼,阿弱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只好赔不是道:“是我太鲁莽了,我下次直接削你的舌头!”      薄娘子气得不行,齐三公子却淡淡然看他俩闹腾,这饭也没法吃了,索性议事道:      “萧月华的尸首已经被天下堡的人下葬了,阿弱你验尸的时候可有什么发现?”      阿弱如实答道:“唇舌发黑,指甲暗沉,除些外没有别的伤口,显见是中了毒。”      齐三公子支颐道:“好歹也是用毒世家的大小姐,还在江湖上有“曼陀萝仙”的名号,怎么就这么容易中了毒呢?难道是浪得虚名?”      齐三公子话峰一转,问道:“晓蝶,你去萧大小姐还有李云锋房间查看后有什么发现么?”      宁晓蝶亦如实答道:      “两人房内都并无不寻常之处,惟有一处细节,我留意了,不知可关痛痒?”      “说来听听。”齐三公子略敛眉峰。      “萧大小姐房内的绣花鞋子,都是成双成对的,但她床边常穿的,少了一只。”宁晓蝶答道。      齐三公子转向薄娘子,问道:“你查验了李云锋的尸首,如何?”      “也是中毒死的,但绝非蜂毒。”薄娘子皱眉。      齐三公子起身,略伸了个懒腰,闲闲道:“越发好的很了,堂堂天下堡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居然都中毒死了。”      “若非下毒之人份量极轻,日积月累;便是趁虚而入,在这两人无力反抗时下的手。”谢阿弱静静言明,宁晓蝶道:“若是如此,定也是萧家堡自己人做的。”      薄娘子惆怅:“本来李云锋死了就由着他们内斗就好了,可偏偏伤了阿弱,这凶手真是很不识相,很不长眼。”      魏园早会议事就这样在一片怅然中结束了,阿弱没什么乐子,又坐在园子里晒太阳去了,冬日暖洋,齐三公子共她一块晒着,悠悠问道:      “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你不知道吗?”阿弱反问,眼睛里笑意似含光,齐三公子道:      “这是自然,我已经派他俩去跟着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像样的证据。”      “找到当如何?”阿弱扬眉。      “挖眼睛。”齐三公子轻轻吐字,理所当然,仿佛把人弄瞎了同侍弄花草剪枝一样轻巧。      “挺好的。”阿弱意态更悠,慢慢觉察到身上、或者心上也渐渐暖了。      齐三公子忽而倾过身来,一边抚弄起她袖摆织红若胭脂海棠纹的衣褶子,一边取袖底扇子来,塞到阿弱手心里,道:“日头太毒,万一再晒伤了眼睛,拿这个先遮着。”      阿弱指上摸索着揩开那扇,扇上一股素香,斜遮在脸上,只露半面容颜,她是想不到那扇面上画“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堂百姓家”,更看不见那上头红印两方,一方自然是谢家宝燕,另一方则是齐晏升平,本来钤印不喜偶数,但就齐三公子看来,却觉得这扇面完美无暇,是他得意手笔。      阿弱觉察出什么,诘问道:“你又使什么诡计?”      齐三公子闲闲道:“你晓得了又能拿我如何?倒是你有事瞒我,我该想想怎么罚你。”      阿弱淡淡道:“我瞒着你的事多了,你说的哪一件?”      齐三公子看见她扇底桃花腮、点绛唇,素妆未施却已艳若胭脂。齐三公子不由微微一笑,道: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宋捕头?”      “城外吃夜宵的时候。”阿弱故作无意,齐三公子却不好打发,道:      “一个捕头缠上你,你是不是在江州城杀了什么人?我听闻有个叫李大年的猝死在萧月华死的那夜,尸身上只有颈上一点红点,那样妙到毫癫的手法——阿弱你还要狡辩么?”      阿弱晓得什么事都瞒不过齐晏这只老狐狸,只好认输道:“好罢,人是我杀的,我看他多行不义就替天行道了,我收的那只红宝石凤眼玉镯充公好了。”      齐三公子没有生气,只是话里颇有兴味地琢磨道:“你杀这个李大年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这样斟酌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阿弱冷冷道:“能想什么?想他害死那么多人,不值得活在这世上。”      “手没有抖罢?”齐三公子没头没脑又问出这样一句,阿弱愈发冷答道:“我杀人何时手抖过?”      “那就好,下次别再偷偷杀人了,不然我恐怕要按规矩把你关进地牢里一年了。”齐晏忽而郑重其事,又道:“身陷泥沼总是一点点慢慢沉下去的,杀惯了难免随心所欲甚至滥杀无辜,谁该死谁不该死还是让我来想罢,你只要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可爱傀儡就好了……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阿弱?”      谢阿弱嗯了一声,齐晏仿佛奖励她的乖巧一般,握住她的手,又认认真真地往她嫩滑手背上盖了一个润红印章,盖完还仔仔细细地品评道:“印有方圆,刻有顺逆,泥有燥润,纸有坚柔,手有轻重,五者俱调而心应神遇,方得之也。”      阿弱听来却像是他借着钤印在训她,眉眼忍不住轻轻骞了起来,但幸好隔着扇面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一刹阿弱心底忽然有一丝得意,饶他明察秋毫也难以抓尽她的小辫子,她瞒着他的事还多着哩。      孰料齐三公子盖完印,又沉吟道:      “阿弱你和宋昭比试刀法时,功力好像比校武场上精进了许多,短短数日,你难道是在卧床养鞭伤时有了顿悟?还是你一直藏掖着,往日的剑技比试上,故意输给了凤无臣?”      阿弱原本的那点得意立时就如风卷残云般消失迨尽了,她强作镇静道:      “兴许我只是比较适合用刀罢。”      “是么?”齐三公子的手指忽然轻轻按在她的唇上,颇斟酌道:“你既然爱用刀,我就罚你以后都用菜刀杀人如何?”      阿弱一想到自己提把菜刀斩凶,未免连祖宗八代的脸面都丢尽了,只好软了言语道:      “菜刀不大惯手罢?”      “没道理呀,你用刀用得比剑好,想必是越笨拙的武器越适合阿弱的呀,唔,我看菜刀正合适。”齐三公子仿佛在极草率地做出一个对阿弱影响重大的决定。      阿弱万万不能忍受,只好老老实实招供道:“那时是我情迷心窍……”      “所以手下留情?”齐三公子三言两语就将阿弱审得体无完肤,阿弱只好点头称是,齐三公子冷哼一声道:      “亏你拿捏得准,你也不怕他把你伤了,那种吃里扒外的白眼狼,阿弱你眼光真的很差。”      “他是你养的杀手,你眼光就能好到哪里去?”阿弱忍不住小声地顶撞了一句,齐三公子按在她唇上的指尖一霎轻轻撤了去,同她脸上的揩扇亦被撤去了,一时暗影遮来,软软的覆唇碾柔,阿弱睁大了眼,他又是哪来的兴致?      但她终于没有抗拒,大抵心魂欲醉的亲吻是会上瘾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想让三公子来一句“阿弱,你怎么看”,但生生忍住了。。。。好啦,猜猜凶手是谁????不要一天到晚想着谈恋爱!!! ☆、堂下苦审   午时,光彻天下堡,英华堂。      宋昭言明他已推断出连杀萧大小姐并李少爷的凶手,所以请萧堡主,萧素芳,萧沧海,萧明珠,以及凤无臣同来分证,而魏园齐三公子并阿弱等正有闲心看猫戏鼠,是而英华济济一堂。      宋昭将当日盛蜂毒药露的空瓶置于案前,道:“当日李少爷中蜂毒后服下解药,没多久就中毒身亡,我一直疑心凶手将毒混入此药露中,但这解药本就是以毒攻毒,仅凭残余,亦难以验证是否掺杂别的毒物,是而我一时竟困于此处泥沼。      待我后来想通,才晓得这竟是那凶手的一大聪明之处,凶手当日见李少爷中毒,这瓶药露正是现成的障眼法,彼时不稍加利用,更待何时?而这凶手的确也达到了目的,若非我在查探萧大小姐的命案时,发现了他的破绽,我是断想不到他是如何下毒毒死李少爷的。”      谢阿弱只淡然笑道:      “宋公子天赋机敏,不过稍须一点灵光乍现,何必太谦?”      宋昭笑道:      “多亏谢姑娘的一句无意的玩笑话,我才晓得了萧小姐命案时的玄机。”      谢阿弱有意无意,连宋昭也分辨不出,齐三公子冷冷看他一眼,手已抚在阿弱的袖底,阿弱并未挣开,两个执手之态,倒叫宋昭心思不免恍然,麻麻木木道:      “萧大小姐去世当晚,查看房间,并无下毒痕迹,只是床前两只绣花鞋子,少了一只,我在大小姐住处周围四处都找了,我以为这凶手定是将毒下在了那鞋中,尔后再毁去痕迹,所以鞋子竟寻不得了,却不料到有人好心襄助于我,那只绣花鞋昨夜竟出现在我的门前,而那敲门之人倒像那鬼闻狐仙一般不见了踪影。”      宋昭捧出一双绣花鞋,亦置于案前,其中一只绣花鞋整洁干净,另一只却泥泞不堪,而且破洞抽丝,若非花纹样式依稀可辨,断想不到这两只鞋是一双。      宋昭颇苦恼道:      “可是我查验此鞋,鞋上并没有下毒,与我料想又完全不通,再入死角,但幸而多亏谢小姐的那句玩笑话。”      “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全靠宋捕头机智。”谢阿弱再一次将功劳悉数推给宋昭,似是藏拙,有意避开牵涉此案,这也本是齐三公子的意思。      众人亦是陷入这常人都会犯的苦思中,萧堡主亦道:      “老夫从来不怀疑宋捕头的才智,请宋捕头详说。”      宋昭道:“谢姑娘摸了那鞋,只道,这倒像是犬齿撕咬所致。我一细看,倒真是如此。”      帘内一直避席的萧素芳却道:“月华生前倒不曾养过狗儿猫儿,宋捕头凭空说出,未免儿戏了。”      宋昭只道:      “我并非凭空胡言,当日之所以无法寻出毒药源头,正是因为我并未想到这毒药会下在活物上,现在想来,这活物下应是一只如狮子犬一般的招人怜爱之物,待这犬离开萧大小姐房中,我们自然找不到毒物来源。”      萧堡主听到此,亦肃穆道:      “这些都只是推测而已,当凭一只绣花鞋破洞似犬牙、或说毒下在活物上,就得出此解,未免有儿戏嫌疑。”      宋昭道:      “大小姐的鞋子才会无端端少了一只且寻回来时泥迹斑斑,是因犬类向来有叼鞋刨埋之癖。更何况我问过萧府下人,晓得大小姐每逢十四,都会吹笛悼念过世的萧夫人,伤怀之时,恐怕未曾防备诸如狮子犬一般的小狗,是而才会轻易中了毒。”      众人似是半信半疑,萧堡主沉吟道:      “姑且如宋捕头所说,凶手是将毒下在猫狗身上,那凶手到底是何人?”      宋昭道:“凶手就在此座中。”      萧堡主目光顿时落在魏园齐三公子众人之上,齐三公子淡然饮茶,仿佛看戏客一般事不关己,惟薄娘子忍不住讥讽道:      “这狗要能奔进大小姐住所,定是天下堡里的人将其驯养多时,我等魏园人只驯养杀手用剑杀人,从来没使过驯犬下毒的伎俩!”      萧震天虽不喜魏园之人,但薄娘子言之有理,既是家贼,便当是他的亲信四人,萧素芳,萧沧海,萧明珠,共凤寒霜。      萧震天沉吟道:      “当夜沧海明珠为过世夫人彻夜在家寺举办法会,想必一众僧侣都可证二人不曾离开。”      萧震天望向萧素芳,道:      “你爱子之心,人皆共知,你为了锋儿能承继李家家产,不惜借天下堡权势威逼衙门,而你一直希望月儿同锋儿配在一处,难道因为我为月儿订下与无霜的婚约,你竟狠心对月儿下毒手?”      萧素芳一听此言,咬牙切齿,气得发抖道:      “我从小待月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我哪里下得了手?更何况难道锋儿也是我杀的不成?在你眼中我竟丧心病狂得连自己的亲自儿子也照杀不误?”      萧素芳泫然欲泣,宋昭只道:      “此事确非萧夫人所为。”      萧震天不由望向凤无臣,道:“寒霜难道是你?”      凤无臣淡然辩解道:“月华死了,于我半点益处也无,望堡主明察。”      宋昭亦道:“并非凤公子所为。”      一时四人皆无嫌疑,萧震天不免沉怒道:      “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凄凉,宋捕头竟还有闲心戏耍老夫不成?”      宋昭只淡然道:      “并非如此,因为凶手正是当晚不在天下堡的鸳鸯剑二人。”      一直默然无语的萧明珠这时只辩道:      “宋捕头莫要诬陷好人,我二人不在天下堡内,家寺僧侣人人可证,况且这放狗投毒之事何等慎密,我与沧海若行此事,难道还会假以他人不成?”      “你二人下毒并未假手他人,你们住的地方离萧小姐房内虽隔着几道高墙,但一路都是假山花园,所以半未有人看见那犬儿进入萧大小姐房内,是而这犬是自个儿奔到大小姐房内的。”      宋昭淡淡道明,愈发荒诞,萧明珠只讽道:      “难道这犬儿竟是灵异不成?连何时何地都能盘算好,偏偏就在大小姐独自一人时前往?”      宋昭笑道:      “这便是你俩的聪敏之处了。”      萧堡主见一向懒于分证的明珠这会急于澄清,不免心下越沉,只道:      “宋捕头但说无妨。”      宋昭道:“每逢十四,大小姐都会吹笛数个时辰,以追怀萧夫人,其曲调简单,正是萧夫人教大小姐的第一首曲子,而当晚下人说,大小姐吹了才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下曲子,便去询问,才发现萧大小姐已经中毒死了,而笛子亦落在手边。      我初初听到,断没有想到这样一首曲子,无论是用来模仿或是驯犬,想必都便利极了罢?若非与萧小姐相熟之人,又怎晓得她十年来每逢月十四都会吹奏此曲呢?又若非萧小姐伤心之时,又岂会放低防备?而当此曲吹起时,那犬无需人放养,自然就会寻到奏曲之处,萧兄与嫂子是何等精心地布置了这个杀局?甚至连所谓的祭祀萧夫人的家事法会,恐怕都是二位提议的罢?正好让一众僧侣为二位证明大小姐死时,不在当场。”      齐三公子听了,忽而击掌,含笑道:      “妙极妙极!可是吹笛驯犬,在犬上下毒,甚至织罗不在当场的证据,天下堡人人可为,宋捕头又如何认定是鸳鸯剑所为呢?”      谢阿弱见齐晏明知故问,分明是要宋昭在天下堡面前揭露丑事,拿他当出头鸟,可宋昭不藏暗鬼之人,果然中计,有一说一、有二说二道:      “我一直未想通李少爷是如何中毒死的,当时怀疑萧姑娘时,方才悟得,当日宴会时,女眷同坐在帘后,夫人见李少爷受伤,是而急奔而出施救解药,可她未曾想到,她身上衣袖已经被萧明珠姑娘下了毒,是而拂在李少爷身上后,不久就令李少爷中毒而死。此等心机计谋,当真了得!”      萧夫人万没料到是她衣上携毒,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不由目瞪口呆,醒过神来就要与萧明珠搏命,萧明珠却早有防备,掀帘而出,立在萧沧海身后,二人守望相助,萧明珠愈发淡然道:      “凡此都是异想天开的推测而已,无凭无据,连官府都难以治罪,难道堡主竟要对我和沧海动用私刑么?”      二人持剑而立,宋昭只道:      “二位之所以连杀二人,不过是不甘心而已,二位武学修为行事才智,想必皆是天下堡的翘楚,何以屈居萧大小姐与李少爷之后?更何况凤公子上门为婿后,难保堡主之位不让与他这个外姓人做,二位更是永无出头之日,是以才会屡下杀手吧?”      萧沧海一直不愿说话,此时只淡然道:      “宋公子若有证据,尽管来拿我夫妇,若无证据,勿要信口雌黄含血喷人。”      宋昭却道:      “我虽无证据,但二位断不可用巧合推脱,狡辩也无益。”      谢阿弱听宋昭落在下风,淡淡道:      “宋公子不必苦恼,这绣花鞋既会从天而降,那这狮子犬兴许也还埋在鸳鸯剑住的园子里呢?”      心思缜密如鸳鸯剑,断不会留下狮子犬的尸首在自己园中,但隐隐大怒的萧震天吩咐萧家弟子前去掘地三尺时,却正从二人园子底挖出犬尸,重新装匣呈上英华堂。      宋昭看那犬尸上两种土色,已晓得有人刻意移尸,料想鸳鸯剑定将此尸埋在隐密处,没晓得被有心人移至园中,此举是嫁祸或是让天理昭昭,已无法一言定之。      而萧震天怒意愈冷,道:      “你二人还有什么话说?”      萧明珠共萧沧海已无可狡辩,萧震天脸色苦痛,养子如此心狠手辣,子弟调零,膝下已无依,道:      “就让官府收治你俩罢。”      这二人断不会束手就擒,宋昭并江州城捕快围将退路,刀光剑影之间,薄娘子袖底忽飞出两枚银针,这二人无暇顾及,顿时中毒,瘫软被擒。      惟齐三公子起身怅惘道:      “朽木耶?参天巨木耶?长沟果然已堵,沧海明月亦徒夸清淡好颜色,原来只是贪恋非己之物的权欲奴仆,阿弱,你可万万不要同他俩一样,生了这据非所据、困非所困之心,以至既危且殆。”      阿弱听着齐三公子的碎碎念只点头称是,惟萧沧海疲声冷冷道:      “我等岂为私心?我有大志疏通长沟,还先祖明月遗风来照,可不当其位如何施展抱负?天下堡不过藏污纳垢之所,堡主您以为我当真不晓得您的那点丑事么?”      萧沧海冷目望向萧素芳,想必他已悉数晓得,只是此时无力回天,他只怅然转而望着自己的新妇萧明珠道:      “可惜你我精心筹谋,原本无人瞧出破绽,谁料天意难测,你可有后悔?”      萧明珠惨淡一笑,道:“何来后悔之说?你我身死之时,亦是天下堡覆灭之始!”      二人忽奋力引剑,那鸳鸯剑光如双虹贯来,一霎二人皆已剑穿愁肠,何等悲壮,烈血喷薄之声,阿弱竟不忍再想见,这世上谁该死、谁不该死,她竟无从辨别,她不由空望一眼齐三公子的方向,但愿他永远不会动摇,永远清醒如一。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五点了,本来两点就能写完的。什么叫审核文啊~~害我想睡也睡不着。一点都不淡定的作者数次从床上爬起来更文。。。 ☆、佛证来去   碧云寺,梅枝晶淞,冻湖之上,白雪浮明冰,尺冰寒水彻,朱红长桥雪痕如初,桥头铜鹿回眸负雪,淡林疏影,雾烟蔼蔼。      谢阿弱扶桥缓缓而行,指尖融雪冷,鞋下更是湿滑,她刻意小心了,不远处的宁晓蝶怀抱一对长剑,倚鹿看她摸索行去,风中冻意闲适起来。      阿弱走到桥对面,已费时一盏茶的功夫,回头问道:      “离那卧佛还多远?”      宁晓蝶笑道:      “还要上山,你一个瞎子看什么卧佛?”      谢阿弱沉默,踏阶而上,手边拂过雾淞,冰里晶莹都因不可见而变得珍贵非常。      “难道是望佛息心?这会眼瞎了才想上岸会不会太晚?”宁晓蝶几步就踏雪桥而去,跟在阿弱身后,阿弱已迈到第七个台阶,她身上穿素白衣衫,茜红色对襟扣袢大概是齐三公子一颗一颗替她拧上去的罢?还有她那如断瀑横在襟前的直柔发梢,想必也是齐三公子为她一缕一缕地精心修饰而成?      宁晓蝶又忍不住说真话道:      “阿弱你晓不晓得?一向没有什么软肋的魏园之主,因你而生了爱恨恐惧,恐怕我们魏园也并不像从前那样无坚不摧了。”      宁晓蝶竟突然说出这样深邃的话来,谢阿弱不由顿下步子,良久才道:“他和薄娘子去天下堡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谁晓得?天下堡那样客气说有秘药治你的眼睛,难说是设了什么圈套。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薄娘子识毒避毒可比天下堡那群草包利索多了,三公子的武功又那样高强,小小的天下堡想留也留不住他俩。”宁晓蝶说得没错,但他还是忍不住看看日头,午时已过,大清早去的,按理取药一事若顺当的话,也无须这样拖延?      此时风吹松阵,涛涛。阿弱有不好预感,她低一头,道:      “我的冷泉剑带了么?”      宁晓蝶道:      “自然带了,我晓得你就是想找个清静地练剑了,大概是还想同我比试罢?”      阿弱笑道:“不比怎么晓得到底还有几桶水的份量?若是我真那样不济、成了他的软肋,不如一死倒也干净。”      “你总是死啊死啊挂嘴边,何必呢?不要以为你杀了几个人就觉得生死轻松,我杀的人兴许比你还多,可是我还是怕死。”宁晓蝶罗嗦了几句,将怀里冷泉剑的剑柄一头握到阿弱手上扶着,他人已跨一大步迈在她前头,以剑作横杖引路,阿弱不必扶树摸索,脚下只用算准步子大小,不急不缓,就不致于磕碰或踏空,倒轻松了许多。      此时她手上握着自己熟悉的佩剑,那剑柄上每一道朴实无华的铜鳞片纹,仿佛泉水碎浪,是以叫冷泉剑。她微笑回应宁晓蝶道:      “也许没有你多,但我杀的都是不好杀的人,算来虽不多,也统共有四十九人了,而且个个都是非富即贵,其中武功高强的名宿前辈,也不在少数。”      “你是怕以后不能用这冷泉剑杀人了?”宁晓蝶苦笑一声。      “能不能杀人要同你比过才晓得。”阿弱一笑。      二人拾阶而上,渐至斜崖大石刻卧佛处,佛经中释迦涅槃时北首胁右卧、双手累双足,但此卧佛却头东脚西,佛像下雕刻稻田郁郁青青,佛像后头雕刻数十形态各异的世人百姓,与佛共处,四时耕作,当中禅意与众不同。      而这卧佛前另有数丈宽台,立在台上耳边已听得流瀑飞滔,直冲山涧而下千丈,滚滚浪声,直奔向山外万里大河去。      宁晓蝶这才悟到阿弱为何要挑这里比试,他道:      “你故意挑这个吵闹的地方,难道是嫌做个瞎子还不够,还想做个聋子?”      谢阿弱此时已将冷泉剑缓缓拔出鞘,道:      “其实瞎子的弱点并不在于眼睛,更多是在于耳朵,若我以声练剑,他日有人犯我,只须敲锣打鼓,我便只能束手就擒,所以这才是我须防备的。”      宁晓蝶觉得阿弱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只是颇苦恼地拔开剑,剑指一个瞎子半个聋子,怎么能不苦恼呢?他忍不住疑惑道:      “阿弱你仅凭剑风辨敌,也不知还能剩几成功力?”      “试试才晓得。”阿弱眼瞎耳噪,只能以静制动,待宁晓蝶出手。      宁晓蝶于剑决不会留情,但为了阿弱还是例了外,一剑劈来,收敛七分,徒有三分威势,但那剑对于阿弱来说已经快得可怕,因剑招及面斩来时她才感出剑风,那一刹的仓促是向来从容防备的阿弱所未体会过的,心上不禁一阵惊怕,手上堪堪提剑避住,即便出了剑招抵挡,但亦是满满的犹疑凝滞,她晓得但凡前一刻宁晓蝶的剑临时生变、剑走偏锋,她根本无力回击!这样的颓势,不用人点破,阿弱自个儿都一清二楚。      但终归是挡住了,宁晓蝶长剑开势平平,一刹万变,意气呵成,寸寸光耀,招招迭威,谢阿弱剑招凌乱,以守代攻,已处劣势,更何况近身相搏,应接无暇,她很快就使出她最得意的冷泉穿石,此招本在一个破字决,于纷纷乱乱中一招致命,是而寻隙之准、决断之快都难以草率,而阿弱此时虽是同一剑招,却空有架子,甚至连宁晓蝶的致命之处都未曾寻对,更何况要出招疾速到攻其不备的境界呢?      宁晓蝶闪身轻易避过此招,手上一拂三叠,转眼竟从谢阿弱手中劈夺下冷泉剑,阿弱失凭,几乎栽跌,昔日魏园校武场上仗剑睥睨的她,如今竟落得这般的狼狈。      阿弱脸色苍白,耳边瀑布声愈啸急,此时的她甚至连宁晓蝶身在何处她都辨别不出。      她额上生虚汗,却无奈自嘲笑道:“看来我要练成一套像样的瞎子剑法,恐怕不会比从头学剑所花的时日少。”      宁晓蝶却良久不应答她,阿弱觉得不同寻常,又摸索着近前了几步,耳边却传来金剑击鸣之声,宁晓蝶朝她大声喝道:      “阿弱你快退开!”      谢阿弱下意识避闪过扑面而来的一招凌厉剑势,一闪跌已摔倒在地,她察觉到有人挽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只是紧接而来的,还有颈上搁剑的冰冷,她下意识摸上那握剑的手,指节坚毅,半点也不动摇,耳边握剑之人朝她冷声道:      “阿弱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是凤无臣!谢阿弱一霎肤上生寒,面色凝霜,反问道:      “你想杀我?”      凤无臣的声音含着笑道:“阿弱你还是这般单纯,我杀你做什么?我是要用你的命换齐晏的命!”      此时宁晓蝶急斥道:“凤无臣你竟然不顾昔日同门情谊,当真连阿弱你也下得了手?”      凤无臣的剑没有丝毫动摇,冷声道:      “少说废话,快去请齐三公子上来罢,不然让我等得腻烦了,难说握剑的手就歪了。”      宁晓蝶曾是凤无臣手下败将,无以相抗,更何况阿弱又在他手上,宁晓蝶只得咬牙道:      “凤无臣你等着!我这就请三公子上来,若阿弱有半点闪失,你恐怕也活不长!”      说着宁晓蝶转身急掠松风下山去了,阿弱默然无声,她曾经何其蒙昧无知到竟会看上凤无臣这样的小人?为他憔悴心酸甚至发愿同他练一辈子的剑,哪怕少一月、一日、一个时辰、一刻,都不能称之为一辈子!今日她才晓得,这个人实在不配!      曾经某时,两人决裂,她还只当是志不同道不合,而从前十年共渡时光还可算座不轻易去揭的玲珑塔,谁料此时塔盖揭开,里头不但没有炼出璀璨珠玉,竟还是飞灰扑面、腌脏不堪。      谢阿弱冷冷道:      “你想拿我威胁三公子?”      凤无臣略带嘲讽道:      “阿弱,是我从前低估了你,没想到你在齐晏心目中竟占了那样大的份量!你说他会不会愿意为你连命都不要呢?——你是不是也想晓得?你别心急,等他来了你就晓得了。”      阿弱默然无言,她并不想知道齐晏愿不愿意为她搏命,她只是一心不想成为他的软肋,堂堂魏园之主合该是冷酷无情,断不必受人半点威胁的,尤其不必受小人侮辱——这侮辱更不必是为她受的!从从容容的,谢阿弱反问道:      “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你拿剑横着作一颗棋子?而你这样污浊不堪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拿剑横在我头颅之上?”      凤无臣听了阿弱这话,一霎心惊,他声东击西,意图以阿弱威胁齐晏,进而赢得天下堡众弟子归心,如此谋算本无错漏,只是他竟忘了阿弱也是一个人,即便只是一个杀人傀儡,也是一个不听话的傀儡!      可是凤无臣觉悟到这点已经太晚,而紧接来的变故更是令他无法预料,他不甘心、慌乱、恐惧,可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断崖上亭亭松雪,落落万寻,出云之节,孤生不林。      待齐晏匆忙赶到这卧佛石台上时,台上已空无一人,只有阿弱的冷泉剑并凤无臣的凤剑弃在地上,那凤剑上还有一抹血光,触目惊心。      紧随而来的宁晓蝶并薄娘子,亦看见那两柄剑,剑若被弃,剑客不吉,齐晏心沉,四处寻找阿弱的踪影,最后却在石栏外飞瀑断松上,瞧见了那半片衣袂,那袖上卷草纹,正是今早他为阿弱挑的,齐晏一念及此,脸色一下煞白如纸,握指青筋毕露,颤抖不已,世人所说魂飞魄散之苦,可会比他此时痛楚好受一点?      空山寒雪,飞云孤鹜,无处归去,绕谷哀鸣。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武侠里都要跳崖,都要失忆,情节这种东西实在无甚新意,但是人的情意抒发的角度是会有变化的。下一章阿弱会认识新的男人,男人多了才热闹嘛。 ☆、桑香泥土   桑香村,明溪丽水、鸟语花香地流转。      村外是入蜀必经的官道,商队车马往来不绝,经过未抽芽的桑树林子底,激起路上扬尘,赶车的刘老头挥鞭去,驾驾喊得兴头很足,风和日丽,对于他来说,晒着太阳赶着马车是世上最大的快活事,直到桑林子后头忽然窜出来了一个穿粗麻的年轻男子,展开双臂拦在了马车前,大声喝道:      “桑香,你还不快点出来!”      刘老头正不明白这小哥怎么突然来拦车马,打劫也未免太人单力薄,直到他口中叫桑香的女子,一个靠竹杖摸索着行路的瞎子从林子里缓缓步出,顺着小哥的声儿摸上了他的手臂,又转了弯,向前不多不少七步后,坐下,蹬腿,利索地躺在了尘土皓皓的官道上。这一躺也不是没有讲究,正好躺在了刘老头的马车轱辘下,但凡刘老头挥鞭向前,那轱辘就会从这个叫桑香的女瞎子腰上碾过,骨头会不会断不晓得,肠子碾出来倒是有几分可能。      此时那小哥还挥着手臂,大声斥责道:      “桑香你躺好了!躺得不好怎么有饭吃!”      躺在轱辘下的桑香虽然觉得有些不甘不愿,但还是伸开双手抱住了车轱辘,她虽然羞辱,但还是感觉得到晴光及目,暖意及面,今天天气真好。      刘老头看了这架势,终于晓得自己是碰上无赖了,转而向车内主人禀道:      “启禀五少爷,不知道哪来的乡野村夫赖上咱们了。”      那小哥一听这话,已骂骂咧咧道:      “说什么赖呦,出来行走江湖的,蛇有蛇行,鼠有鼠道,混口饭吃而已,各凭本事!谁叫你们的车马不长眼睛,碾上我的老婆,要是把她碾个三长两短,缺胳膊断腿,我们就当是给自己找个爹,这辈子就指着您了!”      这小哥说话虽糙,生得倒不丑,眼睛浑若野兽有亮光熠熠,只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个穷光蛋!而他口中的老婆——车里的五少爷掀开帘,略低下头看了看车轱辘底下,只见一个同样是穿粗麻布的年轻女子,手上揽着他的车轱辘,样子虽滑稽不堪,但那表情却悠然自得,仿佛在听林下穿风,仿佛在受天地暖日,目光亦不是寻常瞎子的无神,甚至露出一股深不可测的淡泊,似乎这样躺着于她虽是耻辱,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既然无可奈何,不如坦然自在。      五少爷不由笑了笑,低着声儿问这个叫桑香的姑娘道:      “我撞坏了你,该赔你多少钱?”      这突然一问似是坏了这桑香赏景的兴致,她微微蹇起了眉头,指上细细抚摸着车轱辘,话里格外老实道:“公子这马车轱辘上镶铜钉,纹饰也好,公子应该是有钱人家,按魏冉定的市价规矩,该给二十两银子!”      五少爷轻轻一笑,朝刘老头道:      “给他们罢。”      刘老头疑虑道:      “咱堂堂剑宗,何必受人威胁……”      五少爷打断他的话,含笑道:      “她是个聪明瞎子,我喜欢聪明人,二十两银子当是我给他们的见面礼罢!”      刘老头不甘不愿,从袖底掏出银子,向那叫魏冉的小哥一抛,魏冉眉开眼笑伸手接了,愈发嘻皮笑脸道:      “谢二位爷打赏哩!”      他这才冲到那车轱辘下,扶起桑香,一边替她拍着尘一边夸赞道:      “桑香你真了不得!”      那五少爷掀帘,半点也不计较地问道:      “请教这小哥,同安镇怎么走?”      那小哥笑嘻嘻道:      “这位少爷要去同安镇?呦,正好顺道!桑香,今儿个开门利市大吉,还有顺路马车坐!桑香你一会想吃什么,我管够!”      说着这小哥扶着叫桑香的瞎子摸上了车辕,他一边拦腰抱起她坐上了马车,一边催着刘老头道:      “喂喂,你这糟老头,还不给我老婆腾出点地方来,我们不坐上马车来,怎么给你们带路啊?”      那刘老头当真是要瞠目结舌了,这世上哪有骗了银子后的无赖还大大咧咧坐顺风车的道理?谁料五少爷却淡淡笑道:      “有趣,当真有趣!反正同路,就载他们一程罢。”      桑香嘴角一勾,听着这位五少爷的说话,镇定自若的风度,宽宏大量的气魄,不由有些迟疑,伸了手儿摸索着握住车帘子,在虚空中,似含着某种隐隐的期待一般,试探道:      “这位五少爷,我可不可以摸一摸你的脸?”      五少爷不明所以,淡笑道:      “这又是为何?”      还不等桑香答话,那小哥儿已经恼火了,道:      “桑香你还不死心!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才是你男人!你还要摸谁的脸!”      桑香低下头不语,她也不晓得,她只晓得梦里常常见到一个男人,他的眉眼很好看,同口口声声自称是她男人的魏冉截然不同——她摸过魏冉的脸,眉眼似乎也很分明,应该也是个好看的人,但却绝对不是她脑海里的那个人。      桑香失忆了,脑海中可能记事时,就同魏冉一起生活在桑香村,然后每天都会跟他出来,在官道上躺地装死骗钱。桑香只是忘记从前的事,人却不笨,很快就熟练掌握了这套行云流水的躺地骗局,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惬意,只是她总不肯相信魏冉就是她的男人。      哪怕魏冉对她说了几百遍:她是在溪边洗衣服的时候滑跌了脚,被水冲到了竹溪边上的沙滩上,幸好她福大命大,被他寻了回来。可是隔壁的魏大婶却总是骂魏冉,骂他不劳而获想白拣一个媳妇,说什么都不让魏冉碰桑香,还说桑香虽然没亲没靠,但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让你一领就领床上呢?没脸没皮的,一两银子不出就算了,万一人家家里人寻上来可怎么得了?      魏冉却不管,一碰着桑香独个儿坐在院子里的时候,总把她往怀里抱,一抱就抱到了床上,然后就要火急火燎地教她夫妻之道。桑香是个禀性温柔的人,没有打算反抗,只是摸上魏冉的脸,总不是她心底想的那个人,于是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一脚就把魏冉给踹下了床!      魏冉狼狈地坐在地上,发了火,气恼道:      “桑香你居然会武功?”      桑香半露酥肩,在帐子底懵然道:“什么叫武功?”      魏冉火气更大了,放狠话道:“我还不信我魏冉打遍桑香村无敌手,还制服不了一个瞎眼的娘们!”      说着魏冉又往那床上钻,谁料手还没碰着桑香一鳞半爪,就被她给掰折了,咔嚓的骨响,好痛!从此魏冉就老实了!只是贼心不死,常想去偷看桑香洗澡,可桑香总是躲在浴桶里不让他看见全貌,但是单单那颈上雪肤,就已令魏冉心猿意马,挠痒痒似的浑身难受起来。他眼巴巴地等着桑香出浴,兴许就能瞧见她的后背、她的长腿、她的……魏冉做得好梦里乍泄春光、旖旎多姿,可是被桑香的喊声可惊破了,“阿婶,魏冉又来偷看我洗澡!”      隔壁的魏婶正做着饭,搂着擀面杖一阵风冲了过来,劈头盖脸地往魏冉后背上一阵乱打,骂道:      “贼眼睛,贱骨头,就知道偷看女人洗澡!”      魏冉的好梦被打醒了——被魏婶打得抱头鼠窜,满桑香村地乱跑!      话说魏冉虽然动不了桑香,可也不会让旁人沾手的,这会桑香要摸一个陌生男人的脸,他不免又咕咕唧唧生起闷气来,但那五少爷近前再细看一眼桑香,绯颜之姿,若非瞎了眼,一定可嫁户好人家,何必跟着个混混讨生活,令人怜惜。      五少爷既生了怜悯,握住桑香的手腕,引着触到自己面庞上,道:      “桑香姑娘,这就是在下的脸。”      桑香的指尖如此温柔,抚上五少爷的脸,细细勾勒他的眉峰、他的眼角、他的唇畔,好像想要将他肌肤下每一块骨骼都摸透了,方能拼凑出他的面相来。而桑香脸上的那种迷惘痴意,令人感慨,她到底是在寻怎样的人儿呢?五少爷清醒地晓得自己并不认得这位桑香姑娘,不曾有过宿缘,断不是从前相识,但他一时竟不忍心直白地告诉她,只是任由她慎重地抚摸他的脸庞,一霎指尖留连时,从这明媚的暖光里见她明眸如斯,五少爷不免有些心动,却也只是淡淡的,并不彻骨,就像看见溪边一树花树,盛开之姿何等清美,自然令人心摇,至于会不会花树下坐上一时半宿的,却不尽然。      五少爷看见桑香脸上的失望、看见她收回双手时微微的惆怅,不由笑道:      “桑香姑娘是在找谁?不知能不能画出像来,我倒很愿意帮姑娘这个忙。”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神通广大的老仙?”魏冉最不情愿,一下就急了,五少爷淡淡然不语,惟刘老头喝道:      “你这小哥好生无礼!实话告诉你知!我家少爷正是剑宗名门之后,在家里虽然排行第五,可武功绝对是所有少爷里最好的一个,你但凡有点见识,你也该想想,剑宗高手里的高手会有几分能耐?碾死你跟碾死蝼蚁一样,要不是我家五少爷心情儿好,哪还轮得到你猖狂哩!”      “剑宗?缥缈峰剑宗?”魏冉吃了一惊!      魏冉这才有空细细打量一眼这五少爷,只见他身穿云锦,袖上银线绣苍鹰,栩栩如生,击空姿态,高绝无尘,正是剑宗的门派徽记!      魏冉不由一阵惊怕,但看一眼柔弱的桑香,还是强撑着道:      “剑宗有什么了不起,我堂堂七尺男儿,天不怕地不怕!”      五少爷微微沉吟,笑道:      “你既然不觉得剑宗有什么了不起,下月初三,剑宗广招入门弟子,你不妨上缥缈峰一试!”      “我在桑香村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考剑宗自讨苦吃!”魏冉胸无大志,但五少爷却循循善诱道:      “剑宗弟子,不但受人敬仰,最要紧是每月吃得饱穿得好睡得暖,若剑法练得出众些,还能领许多例银,总比在这官道上吃尘埃混饭吃容易些,即便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桑香姑娘想一想。”      魏冉看一眼桑香,她的确不该跟着他吃苦,魏冉心里松动,这时马车已驶到了桑香村口,他喊停了刘老头的挥鞭,抱着桑香下了马车,这时五少爷又含笑添了句道:      “魏公子,你可听说我们缥缈峰的疗伤圣药雪玉霰,我看难说可以治好桑香姑娘的眼睛。”      魏冉又吃了一惊,还要再问,可五少爷的马车已经疾驶而去了,桑林子底下,雀儿啁啾,似是报信什么好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四处奔波,更新不及时,对不起,尽量保持日更的。 前三天进了城,吵闹混浊头疼,后来住进了殡仪馆旁边的旅馆,啊,世界终于安静了,我可以好好写小说了。 今儿个又跑到了魔都,因为有个人说你快来呀你快来呀,给大爷暖床!我想这大爷虽是只母的,但也聊慰老娘的一点春/心,于是就奔赴千里地又换了个城市,这一天在地铁上见到的人比我几个月在村里见到的还多,幸好我这村姑还记得怎么买地铁票,不过魔都和帝都大不一样,我一心想着文人都是在这地发迹的,心潮一阵澎湃,爱玲姐,苏青姐,哪怕是那什么小四娘,寒寒哥……我希望我灵感大有…… 然后一下车在陆家嘴,看着那东方明珠,我靠,比我们村里的小塔高级多了! 我算是长见识了! ☆、春雪画卷   缥缈峰下,凤鸟镇外,春雪。      哪怕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晓得什么是好东西的魏冉也被眼前的春雪山湖给惊诧了,杉林秀挺,枝枝绽雪,白若云霞,远处的山峦更是细密的雪景,晴光明晦,间或一些鹅黄色如柔情拂散的春柳,亦是覆雪,柳下的雪岸似未曾落口的绵软冰糕,浮于冷冽暗澄的水边,山更远是云气厚重,水更远是波影踏石,天地仿佛走到了极冷清的尽头,但又这般与尘世隔绝的明艳动人。      桑香不晓得魏冉为什么不再牵着她往前走了,良久的,她只感觉到他的手在细细地颤抖,可周围那样宁静,并没有敌人或野兽来袭,桑香不解地问道:      “魏冉,你怎么了?”      魏冉忽然说出了这辈子最深刻的话:      “江山这么好,难怪大英雄们都前仆后继,争做天地间的霸主。”      桑香触动,刚想夸他几句,没想到他又下流起来道:      “等我做了霸主之后,桑香你会好好伺侯我的罢?村口说书的常念叨,那美人都是爱英雄的,桑香,你就是我的美人儿。”      桑香脸上含笑,把手上的馒头塞到了魏冉的嘴里,道:“先吃饱了再扯有的没的!”      魏冉抓着馒头咬一大口,嚼得起劲,笑嘻嘻牵着桑香沿着湖岸,走上了通往凤鸟镇的大道。      凤鸟镇虽非要道枢纽,却因着剑宗要招募新弟子,变得车马往来不绝、市集买卖叫喝声更是此起彼伏,三街九巷都繁华热闹起来。而这凤鸟镇上的客栈更是住得人满为患,魏冉牵着桑香在满街找了半晌,终于找着家福来客栈,可那客栈只剩下天字房空着,魏冉摸了摸荷包,跟桑香商量道:      “银子不多,要省,咱俩睡一张床罢?”      桑香听见了那客栈掌柜的口吻,似乎很瞧不上她共魏冉这两个乡下人,大概粗麻破布的乡下人是不配住得起天字房的罢?于是她纵容魏冉道:“那就住这里罢。”      魏冉眼睛一亮,跟立时就要偷着灯油的老鼠似的,爽快地付了定银,牵着桑香,跟着福来客栈的小二们乐呵呵地上了楼,住进了天字房。      这是魏冉头一回住天字房,窗外有秀林山景,房里的摆设更是精致,魏冉最喜欢这房里床帐子销金绣凤,又柔软又暖和的床褥子铺得一个褶子也没有,他牵着桑香坐上床沿,笑嘻嘻地支使那小二道:      “快去打盆水来,我们赶了一整天的路了,我该给我老婆洗脚了。”      那小二客客气气应声好咧,桑香却脸红了,低声道:“你跟不认识的人说什么给我洗脚,还是我自己洗罢。”      魏冉可不管,把包袱放好了,就开始装模作样地四处翻翻拣拣,看见那博山炉里的素香袅袅,一想富贵人家都爱品香,难得他和桑香住进了这样好的天字房,于是他打开镂空的炉盖,又狠狠往那明灭的细炭里添了一大铜匙的红漆钿盒里盛着的香末子。      浓重的香气一下熏染得满房靡靡起来,魏冉看见桑香端坐在那床上的姿态,素眉低敛,柔荑纤握,腮上好像淡淡的,像把桃花瓣都揉碎了、晕进溪水里漂出的颜色,魏冉挨着桑香坐着,笑嘻嘻道:      “桑香你真好看呀。”      说着他又开始诞皮地摩裟桑香又细又嫩的手,桑香冷冷道:      “阿婶说如果你敢碰我,回去就打断你的狗腿。”      魏冉一想到自己的腿真断了,那就没法照顾桑香了,但还是忍不住心头痒痒的,道:      “桑香,等我混成剑宗最厉害的弟子,把你明正言顺地娶进门,阿婶她可管不着咱俩床上的事儿。”      说着魏冉开始哼唧唱起曲来:“我有桑香红酥手,我有桑香桃花腮,湖上鸳鸯何可羡,不如有情天里,我和桑香闺房底,乐正多,乐正多……”      桑香听得后背疙瘩层层密密都起来了,耳根子底更是起了红云,魏冉看见她这羞面模样,忽然巴巴地求道:      “桑香,咱俩成亲前,让我先亲你一口罢。”      说着魏冉就想按住桑香的两只手臂,凑过来轻薄她,桑香脸色一沉,不等魏冉反应过来,他就觉得腰上一痛,再一刻已被摔坐在了地上!骨头又痛又酸!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桑香你这白眼狼!你这娘们怎么这么凶!早知道我把你扔在溪边淹死了算了!”      魏冉说话过了头,桑香冷冷嘲讽道:      “没人逼着你把我拣回来!让我淹死了正好落得干净!”      桑香手上握着衣角,气得发抖,为什么世上这么多人偏偏是她做瞎子?偏偏是她记不起来从前的事?这么凄凉还不算,还要一天到晚被魏冉这个混小子轻薄!桑香抓着床上枕头就狠狠往地下摔了,冷声道:      “魏冉你今晚就睡地上!要敢再碰我一个指头,我就把你的指头都掰断了!”      魏冉见惹恼了桑香,心底也有点后悔,脸上讪讪的,也没敢再坐到床上去,就搬了个凳子,坐得不远不近地盯着桑香的脸上,她可不要被他气哭了,幸好桑香的脸色虽然难看,但眼眶却一点也没红,两人正闹着,那小二提了热水进来,倒进了金盆里,还送来好些绿豆末香荑子,魏冉哭丧着脸打发了小二出去,就一步一步地凑近桑香道:      “好啦,别气啦,我给你洗脚!”      桑香恼他,但已经习惯他反复无常、变脸像翻书,这世上的男人难道都像魏冉一样奇怪?兴许她脑海里那个男人会正常些,她一想到就有些痴了,由着魏冉给她脱掉布鞋、白袜,把她的脚放进了不冷不烫刚刚好的水里,桑香察觉到足上的湿热,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可魏冉捉着她双足,又浸回了水里,洗得不亦乐乎,还拿绿豆香末子搓来搓去,虽然没有不规不矩,但桑香觉得魏冉脸上一定是满满的不怀好意……      但桑香还是没有说什么,她不至于不识趣到踢翻金盆溅魏冉一脸的洗脚水,她不是心狠的人。      正当两人莫名其妙地温情脉脉之时,天字房外却传来了一声男子的嘲笑:      “呦,这哪来的乡下小子,正给老婆洗脚哩!他老婆这脚倒也挺好看的!”      这男人说完,又有三四个男人跟着哄堂大笑,在门外对桑香品头论足起来,      “这乡下的野花看着也挺香的嘛,难怪她男人当她如珠如宝!”      “可不是,这还住进了天字房,八成是花了些积蓄专程来见识一番的呦!”      “难道是也要跟随我们一样考取剑宗,奇了怪了,剑宗难道招弟子还准带老婆的么?早知道我也把我家翠红一块带来了,省得夜里被窝里冷得慌!”      这些人说得热闹,桑香脸色一下就很不好看了,魏冉更是难得冷了脸,转过头只见门外四个穿一式青衫的富家子弟正一面说着下流话一面笑得格外畅快,魏冉晓得打不过这些人,就只好冲上去摔房门,没料到一把纸扇早他一步卡在了门缝上,当头的那个年轻纨绔笑吟吟道:      “这位小哥有什么可气的?我们是在夸你老婆长得好看呢!”      说着这些人齐齐推开了房门,如闲庭信步一样闯了进来,客客气气道:      “在下苏州府秦绍明,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魏冉不耐烦答他,用了耕田的大力想推搡这些人出去,谁料这些人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当中两个上前来捉住他双臂格住反扭,力道狠起来竟逼得魏冉喊痛起来。      秦绍明含着笑,道:      “这位公子真不识趣,不知这个小美人又怎样?”      说着他走近桑香,打量着她浸在水底的细嫩双足,罗袜解在一旁,又有些勾人的意趣,不由笑吟吟拿扇子缓缓挑起桑香的下巴,打量着五官倒无暇疵,颇满意道:      “艳杏暖、妆脸匀开,弱柳困、莲足低亚。”      桑香淡漠道:      “听公子谈吐有些文采,只是为何钟意一个瞎子?”      秦绍明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女子目光不知落向何处,不由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果然毫无反应,他不由先是一愣,尔后又放声大笑道:      “你们瞧瞧,这么个美人居然是个瞎子!你们说好玩不好玩?”      这秦绍明的狐朋狗友个个都大笑起来,魏冉断不愿意桑香受人欺负的,大声骂道:“你们这群王八羔子,嘴巴放干净点,你们说谁瞎呢!你们才全家都瞎了狗眼!你们晓得我们是什么人么?”      旁的见这么个乡下小子竟也如此嚣张,扬起手就要打他一耳刮子,但秦绍明却止道:      “先别打,听他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魏冉呸一声,骂道:“让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我们可是剑宗的五少爷亲自请来的!”      “五少爷楚凤瑜?大名鼎鼎的楚凤瑜会亲自请你这么个毛头小子?”秦绍明自然不信,冷笑道:      “这么会扯谎,给我狠狠赏他几个耳光,让他晓得什么叫天高地厚!”      桑香晓得魏冉就要吃亏,赤着足就展掠过来,他们这四人呼吸混浊,武功底子又浅,断看不清桑香是怎么出手的,颈上就被狠狠一击,力道之劲逼得人一阵酥麻,还未反应过来还手,就昏倒在了地上!这三个跟班不堪一击,倒是秦绍明略微好些,拿扇子抵抗了桑香两招,却被她夺了扇子,见她手势如飞,已被她用扇柄敲得头昏眼花,最后还被她一脚踹在了命根子上头,直踢出了房门,痛昏了过去!      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魏冉总算明白他平素为什么会被桑香踢下床了!她那身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手势更是又快又准!      这一霎,桑香在他心目中一下尊贵高大起来!而这尊贵高大不多时又添了某种极令人胆寒的冷酷无情,只听桑香柔柔道:      “魏冉你发什么呆呢?还不把这些人都扒光了衣服吊到客栈门口的旗杆子上去!难道你这个混混什么时候成了有仇不报的君子?”       作者有话要说:魏冉简而言之,就是“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他也许因为山水因为美人,生了志气,他的无名小卒成长史大概也会很有趣的。 我一想到魏冉真把桑香当老婆宠着,而他这么个小混混会被齐晏这个大流氓给虐的场景,我又心痛了。 还有本文乡下人云云的真跟作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村姑作者进城都会拿过年最华丽的衣服穿上,伪装得很好,平时谈吐也很风骚,绝不带“俺”字。城乡矛盾可是敏感性话题……俺一爱好和平的人,俺可不讨论时事……哈哈哈 ☆、   福来客栈,黄昏。      魏冉费了好大力才偷割了整个凤鸟镇的井绳,绑结成一条大粗绳,再把那四个轻薄儿郎一一扒得干净,连亵衣都没留,光不溜丢地拿粗绳勒住手脚,嘿呦嘿呦地吊上了旗杆子,那情形仿佛升起一串白嫩大熟虾。      不多时,客栈门口就聚了一群看好戏的人,拍掌大笑的、评头论足的、羞头羞脸又偷看的,魏冉十分得意,挥着手招呼道:      “小弟初到贵宝地,人生地不熟,又没什么技艺傍身,就会一招隔空偷衣,哎哎,别不信呀,这旗杆子上四人就是因为不信才落得这下场呢!”      魏冉此语一出,吓得那些妇人一个个掩住了衣襟躲退到了后头,他不由笑道:“姐姐婶婶们也别怕,我今儿个法力已经用完,大家也看了这好戏了,一个光身子男人床上有的是,难得是一次看到四个光身子的是不是!”      妇人们听了不由掩口娇笑起来,连男人们听了也都哄堂大笑,魏冉再接再厉招揽道:      “大伙好戏也看了,小弟身上却一分银子也无,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弟先在这谢过了!”      说着魏冉摊开手绕走了一圈,竟果然给他收着了几钱碎银子,魏冉收起银子,又大声呼喝道:      “哪个姐姐婶婶不想知道自家相公最好哪一口?今儿个可好了,遇见了我,我给姐姐婶婶们好好说说,男人们都喜欢怎样的!”      说着魏冉奔到一个赶车驻足的车夫前,道:      “赶车的,借你马鞭一用!”      这也巧了,这赶车的正是上回魏冉赖上的刘老头,刘老头本不想给他马鞭,可耐不住魏冉耍无赖道:      “五少爷跟我熟着咧!五少爷您说是不是?”      帘里的楚凤瑜在一旁看这热闹也半晌了,颇有兴致道:      “你来缥缈峰考剑宗了?带上你老婆一起来的?”      魏冉一边夺过齐老头手上的马鞭,一边答道:      “可不是,我一个顶天立地大丈夫,最不忍心让我老婆受苦!”      还不等楚凤瑜接话,魏冉已经抢过马鞭奔回旗杆子底下,眉飞色舞道:      “让大伙久等了,”说着他狠狠把鞭子抽到了旗杆柱上,烈烈鞭响,一下就在柱上抽出个深印子,魏冉愈发得意道:      “姐姐婶婶看好了,这力道拿捏很重要,万不能让你家男人们觉得疼,但是不疼不痒又不行,关键是得恰到好处,这一说到恰到好处,话就长了,关键是让男人觉得舒坦,要是能抽得他们哼唧得像猫叫似的,那就是他们舒坦了!”      围看的妇人们个个羞得面红耳赤,连男人们都有些心痒难耐,这么个清白镇上哪见过这等下流龌龊手段,魏冉笑嘻嘻道:      “不过姐姐婶婶们没亲自试过,肯定抽不出像样的舒坦来,万一把自家男人鞭坏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幸好呀,幸好你们遇见了我,现成的四个光身子男人都有了,来来来,姐姐婶婶们挥鞭子试试,打坏了不用赔,只须一鞭三文钱!”      魏冉看那些妇人们娇笑着不敢上前一试,但分明眼神又是跃跃欲试的,魏冉索性就把鞭子硬塞到一个腰粗浑圆的胖妇人手上道:      “这位大姐,过来试一试!包管你一抽之后,手感麻利的呦,终生难忘!”      那胖妇人掩着嘴笑,被魏冉半拽半推到了旗杆子前头,又回头看了眼镇上一众乡亲,众人都起哄道:      “大婶!快抽呦!让大伙见识见识!”      被赶鸭子上架的大婶十分踌蹰,微举高了鞭子,只是拿鞭梢往那秦绍明光光的后背上略挠了挠,魏冉哎呦大叫道:      “这哪爽利呀!姐姐,这一鞭我不算你钱!你狠劲抽,抽出红印子来,我才收你钱!还有我看大姐你面善,这样,买一送一,您抽两鞭,只收你三文钱!”      那大婶被魏冉煽动得胆子也大了,果然一鞭下去,只听啪一声烈响,那秦绍明后背上已是长长一道烫红印子,不一会就紫青紫青的,围观的看客听着这一声,当真是皮上酥麻,大婶来了劲头,又狠狠抽了几鞭,那秦绍明昏昏迷迷哼出几声来,魏冉笑道:      “大婶你抽得好!回家你男人要就是这动静就对了!”      大婶笑逐颜开,付了魏冉一串铜钱,有一就有二,不一会,一堆妇人都排着队上前来轮流抽这光身子大男人,福来客栈门口热热闹闹,娇笑声、烈鞭声,不绝于耳,倒成了魏冉收钱的流水场子。      他索性就翘了腿坐在马墩子上头,掀了衣角当钱盘子,大伙抽得爽利了就抛了铜钱过来,他含笑看着那四人被抽得皮开肉绽,不由得意道:“连我魏冉的老婆也敢得罪!也不想想会有什么下场?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不一会妇人抽完,连男人们也想试试这手感,魏冉却还算有分寸,拦道:      “好啦好啦,男人们就别玩这招了,万一回家把老婆打坏了给就亏大发了!要想哄老婆呀,得跟着我学,多挣点银子,包管家里的娘们服服帖帖的!”      男人们哈哈大笑,闹哄哄了半晌,大伙终于散开了,魏冉这才把马鞭巴巴地送回给楚凤瑜赶车的刘老头,刘老头看这妇人们嘻嘻笑笑、风情万种地打光身子男人,倒也是活了几十年头一遭,真算开了眼界,是而看得兴味颇足!      而车内楚凤瑜隔帘客客气气道:      “还未请教小哥大名?”      “在下魏冉,如启明星冉冉升于夜空的冉!”魏冉口气倒大,楚凤瑜拿扇子掀帘,道:      “原来是魏公子,我看魏公子不像是有武功的人,如何制服了这旗杆上四个男人呢?”      魏冉隐隐看见楚凤瑜身边还坐了一个仙风道骨、闭目养神的老头,看样子楚凤瑜到同安镇多半是去接这老头了。不知道是什么底细,要劳烦剑宗五少爷亲自去请?      楚凤瑜这么一问,魏冉哪能说实话呢,他笑嘻嘻道:      “我虽然没有武功底子,可我力大无穷,一打四不在话下!五少爷您看我天资如此过人,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不用选拔就直接当上剑宗弟子呢?”      楚凤瑜听了一笑,却道:      “这可由不得我作主,你该问我师叔。”      这时那老头终于睁开了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魏冉的面相,十分威严道:      “伸手来!”      魏冉是长反骨的,别人愈让他做什么他愈要反其道行之,但这会关系到能不能进剑宗,他可不敢再耍性子了,老老实实就把手递了过去。      楚凤瑜口中的师叔从袖底掏出了龟壳,摇了摇,往魏冉手心里掷出三枚铜钱,铜钱上分别是太极篆、灵芝篆、宝鼎篆写的古字“嘉勉”、“约法”、“受训”,看这铜钱正反,是阳爻,接着又掷了几回,统共掷了六回,那老头掐指算了,道:“原来是震卦,亨,震来隙隙,笑言哑哑。”      那老头脸上含着笑道:“不必我帮你,天命自然会让你当上剑宗的弟子。”      魏冉还想再问,那老头却又闭目不肯说话了。魏冉只好缠着那楚凤瑜道:“你师叔说什么嘻嘻哑哑的,是什么意思?”      楚凤瑜颇含蓄笑道:“一口金钟在淤泥,人人拿着当玩石,忽然一日钟悬起,响亮一声天下知。”      说着他已命刘老头赶车道:“快赶车上山罢,晚了天就黑了。”      魏冉摸不着头脑,但至少听得懂这卦是个好兆头!他看着楚凤瑜的马车扬长而去,自个儿也捧着怀里一大堆铜钱,乐癫癫地哼唧着“响亮一声天下知”,快活地上楼去找桑香炫耀去了。      魏冉造孽那会,桑香其实一直倚着客栈楼上通廊的窗子,含笑听着楼下的动静,而原本停在福来客栈的楚凤瑜亦是抬头看见了她。      这一回看见她与上回又不大相同,上回是他居高临下,是而觉得她娇柔淡泊,这一回是他仰止高山,可望见她无形发散的睥睨风姿——楚凤瑜大概也猜到了,这旗杆子上四个大男人多半是被她给制服的罢?还记得她抚在他脸上的手,那茧子分明是练剑的手,而且断不是一日之功,非日积月累、执着到令人心折的地步是不可能生出层层厚茧的。      可是身负武功的她为何沦落至此?      气魄一事,身处高位、众星拱月时未见得是真的,非得落魄遭难时方能显露风骨,楚凤瑜抬眼看她倚窗沉思,发梢随风拂过横颜,愈显出一种宁静致远的淡然来,深邃如古潭之水,投石无音,令人望而却步。可楚凤瑜何等自负之人,哪有心惧一个女子的道理?他愈瞧愈发觉得这一树花树盛放得绚丽多姿,晴晦明暗时,风景大有不同,他很想于树下坐上一时半晌,拿扇子去轻轻撩起满绽的花枝,揣摩那花枝下隐藏的心事。只是楚凤瑜不晓得,有时候偶然的浅缘能生出很大的爱恋,而短暂的爱恋会生出终生的苦痛。      楚凤瑜的师叔看他坐在马车底,凝望楼头半晌,不由告诫道:“瑜儿,还记得我给你算的那一鼎卦——大亨以养圣贤,若论姻缘,不可高攀;树下一坐,不可再矣。”      楚凤瑜默然无语,马车驶去时,却仍忍不住掀帘回望一眼,只是那楼头窗子人已空了,连带着他已陷入一阵虚空。 作者有话要说:魏冉哥真是天才啊,楚凤瑜真是多情啊~~~~我要追求流氓与高雅的武侠世界。 学会周易算卦后替人算过五卦,每一卦都很准,只是我这个泄露天机的人一年灾祸不断,差点被火烧死,差点病死,差点被人踢死,差点为情自杀,幸好有惊无险,好吧,我真实的身份是乡下女巫,你们信吗? ☆、花街命案   小镇花街,红袖香风儿招,倚栏俏姐儿笑,红灯笼如夜空浮舟,一串串亮堂堂的像白昼。      桑香被魏冉牵着手一路走过夜市,她听见他另一只手上不断往空中抛着荷包,高高的铜钱碰撞碎响,充满了他肆无忌惮的得意。就桑香看来,魏冉也算是混混中的翘楚、流氓中的霸王了,她不由唇畔含笑,大概贫苦出身的无名小卒里,身文分文的他已算是天赋奇葩,见缝插针的手段就连她都要刮目相看了。      桑香随他牵着倒觉得手心传来一种莫名的有力,只是渐渐的耳边不再是夜市吆喝声,而是换成了浓重脂粉香里的女子柔媚娇笑,此起彼伏地招揽道:“这位大爷呀,快上来呀,我们这翠红楼可是风鸟镇上最姹紫嫣红的温柔乡哩!”      立时就有另一女子媚笑声儿拿捏道:“大爷您别听她的,翠红楼哪比得上我们万花楼?万花丛中里,大爷您还不得挑花了眼?”      桑香听着这娇声浪语的,不由脸色一沉,手已捉在魏冉的腕上,但凡她一下力,他还不得脱臼伤筋了?桑香冷声道:“你不是说初三考剑宗比试,要去铁匠铺买剑的么?你要是想逛青楼,我不拦你,只是你骗我出来做什么?”      “桑香你是在为我吃醋么?”魏冉说话声儿突然变得又温柔又期盼起来,桑香良久不答,魏冉又巴巴道:      “桑香你是不是不想别的女人朝我抛媚眼,不想她们碰我一根寒毛?”      桑香听见了魏冉话里那种无辜的单纯,他大概很想找个老婆陪着他罢?她像在一刹感染了他的寂寥,于是她把手从他腕上退了下来,轻轻握到他手上,好像还若有若无叹了口气,那种容情之态,虽非怜惜,却似纵容。      魏冉颇得意道:“我就晓得你是吃醋哩!放心好了,我才不会看上这些庸脂俗粉!百媚千红于我魏冉如浮云,我只喜欢桑香你一个。”      桑香脸上忍不住红了起来,只是辨不清是红灯笼照下的晕光,还是她果然羞赧了,但在魏冉眼底,红扑扑怎么都是好看的,世上最好的颜色都比不上她,但愿她此时再冲他微微一笑就更好了,那一定像是胭脂被轻风吹开了一样,满是漫天香粉的喜悦。      魏冉有心逗她道:      “我可不是来逛青楼的,我是来买武林秘籍的!”      “勾栏里卖什么武林秘籍,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桑香冷冷地揭穿他,他却更得意道:“你这就不懂了,听闻最近新出了一本高丽的春/宫册子,里头花样百出,我上回从别人那偷瞄了一眼,当真是妙啊,一般地儿还买不着。”      原来他口中的武林秘籍竟是那肮脏东西,桑香不由狠狠捏住他手背,一下三分劲道逼得魏冉哎呦呦喊痛起来,桑香这才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去,魏冉还在她背后乞怜似地哀嚎道:      “桑香你这娘们谋杀亲夫!你管我去买剑还是去买/春/宫图,反正你瞎眼了也看不见!”      桑香懒得回头顾他,只是缓缓向前走,魏冉看她背影那样冷清决绝,居然就赌起气来,丢下她自个儿去摊上挑春/宫图去了,挑得起劲时他倒还不忘时不时看一看瞎眼的桑香慢腾腾摸索到哪了,只是魏冉挑中一本,低下头刚付了银子,再抬头来,桑香竟不见了!      魏冉吓了一大跳,急追上前去,空无人影,他急得满头大汗,挨着找遍了每个暗巷子,大喊桑香的名字,这花街也是个四通八达的迷宫,魏冉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他听见周围吵吵嚷嚷的妓院招徕卖笑声,哪里听得见他桑香的声儿,他一霎又怕又悔,桑香长得这么好看,又是个没依没靠的瞎子,万一被人掳进了妓院,魏冉恼得直捶自己的脑袋,一遍一遍地花街四处狂奔着呼喊桑香!      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他忽而听见南边那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魏冉怕极了,急忙奔了过去,黑黑黢黢的暗巷子底,湿漉漉滑腻腻的地面,只有远处楼上一点点灯笼光照下来,他隐隐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在一个倒地的女人身上摸索些什么,他以为是桑香被人欺负了,刚想冲过去,却不料自己的嘴被人捂住了拖进了一旁的转角。      耳边桑香淡淡的声儿道:      “别过去,那人的武功很高,你过去就是送死。”      魏冉一听竟然是桑香,不由得喜出望外,尤其被她小手捂着嘴儿,心里完全已忘了救人的事儿,桑香低低声道:      “也救不了谁,我听见那个女子颈上血流的声儿,就是大罗神仙来,也回天无术了。”      此时不知从哪传来的浓郁花香,像是拐角墙上垂绽放的花树,魏冉听见桑香说着这样残忍的事儿,可满心都在嗅闻她身上,她把他拽靠得这样近,青墙下,暗光里,花树下,花香里,魏冉竟然脑中又浮现了刚才春宫图里的场景,要是他也能抱着桑香,坐在那断井颓垣上,良辰美景,红桃绿柳,春风吹呀吹得心儿醉,他掀了她的石榴裙,想怎么摆弄她就怎么摆弄……魏冉想到这忍不住拿手搂住了桑香,桑香因着不能惊动那外头杀人行凶的,只能一意忍耐了他,直到那巷子底脚步声响走远了,她才狠狠崴折了魏冉的爪子,沉醉春/梦中的魏冉这才晓得痛了,哎哟呦大叫起来!      这么大叫,倒惊动了旁的也听见女子惨叫的路人,这些人举了火把来照,恐怕不多时就要照过来,恐怕被抓着了几张嘴都说不清,魏冉最晓得市井厉害,也顾不上手上疼了,连忙背起了桑香,一路在暗巷子里东奔西窜地跑得比山上的野兔子还快,足足跑了快半柱香的,倒给他侥幸甩脱了,气喘吁吁地回到了福来客栈。      客栈门口那四个光身子早不知被谁放下来了,估摸也没脸见人了,倒也不敢来找魏冉桑香,二人清清静静地回到天字房,阖好了房门,桑香坐在了床上,这才叮嘱道:      “今晚看见的事,别跟旁人说,不然咱俩落不清干系。”      魏冉哪里不晓得江湖险恶,只是看桑香那谆谆叮嘱他的样子,心里头暖和的很,又诞皮凑过去,坐在她边上道:      “桑香你听见什么了?”      桑香本来不打算同他说那么多,但怕他愈好奇愈闯祸,只一五一十道:      “我走没多远就被一个女人撞在了地上,她疯疯癫癫地直喊救命——等我想起身追她,就听见耳边一个轻功高手从夜空里灯笼绳上掠过的声儿,那样飘忽,只带着眼前的光儿晃了晃,不懂得的人还以为只是风吹过!      我自问未必打得过他,怕他瞧见我,就一直仆在地上没敢起来。直到人都走远了,我才摸索过去了,我听见他拿匕首割断了那疯妇的救命声儿,我就一直躲在暗角里,他一直不肯走,隔得远我也听不见他在做什么?我怕他发现我,就一直和他耗着,没想到你就来了。”      魏冉想起自己看见的情形,仔细同桑香道:“我看见他好像在那尸体上找什么东西,不知是什么宝贝呢,竟然要人命!”      桑香想起魏冉刚才一而再地轻薄她,甚至连有人死了还不忘对她动手动脚,不由冷笑道:      “哪里是什么宝贝,兴许是春宫图呢!”      魏冉被她揶揄了非但没脸红,反而愈发喜滋滋地起身,在房里点亮了几根红烛,照得像洞房花烛红帐子般,他翻出怀里的《李氏高丽春宫图》,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桑香听见他翻书页还有倒吸气的声儿,猜到他兴许正在看新买的下流玩意呢,不由红了脸骂道:“魏冉你要看脏东西给我滚远些!”      魏冉却啧啧道:“桑香你眼瞎了真可惜,这画得可真好呀,我跟你说说这一幅,红梅枝畔、水仙花底,这个女子伏在矮栏上,那男子跨坐在她碧色大褶裙下,虽然看不见这娘们受用不受用,可是好东西就该美在怀想中,你说是不是桑香?”      桑香晓得他要是无赖起来,跟他计较就没完没了,只好掀了帐子,上了床躺着,背朝着魏冉,冷冷道:      “总之你敢靠近我半步,我就把你狗腿给一寸一寸打折了!保管你那贱骨头都是碎得四分五裂的!”      魏冉虽然真怕桑香说到做到,但她只说不能爬上床,没说不能念春宫图呀,魏冉抹着唾沫又翻了几页,兴致更浓道:      “这页更好,幕天席地的,老松柏粗枝上,桃花枝都开了,这男的枕着手臂躺着,另一只手拽着了那女的裙角,看来是要留她呢,谁说要真刀真枪的,这画妙在意境呀!一般人还不识货哩,幸好这册子落在我慧眼识珠的魏冉手上!”      桑香晓得她除非割了他的舌头,否则他一定会说到尽兴为止,但幸而这魏冉虽然下流,但下流中还通一点风/月中的道理,也不知是从何处修来的。      魏冉愈看兴致愈浓,最后居然拍腿叫好起来,快活道:“这幅更妙啊,画里一男一女的缠抱在通廊子底下,女的大紫裙子褪得老低,可惜被那男的遮住了,全靠这两个的眼神,一个回头一个抬头,勾搭得厉害呢!最妙还有廊外月洞门那偷看的小厮,那副痴醉的模样,就可想见这当中多么的风/月无边了。”      魏冉说得大声,好像故意要启蒙桑香来着,谁料到帐子底已传来她缓而轻的呼吸声,她竟睡着了!半点也不体谅他念得口水都干了!魏冉气得牙痒痒的,最后也没法子,只好也松了衣裳睡在了地上,睡前还不忘喃喃道:“幸好这天字房地上铺了毯子,不然可要冻死大爷哩!大爷可还没成亲呢,怎么能被冻死呢?”      帐子底桑香听见魏冉这没完没了的动静,也忍不住嘴角一勾,但却不敢再理会他,渐渐也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过真正的春宫图么?让你们晓得,哪怕是春宫图,也分上中下品,而对于春宫图的写法也分上中下品,作者我要做春宫图作者里的上品(握爪,自觉志向好高远!) ☆、桑香春梦   春梦里,一更落雪,一更落梅。      梅畔底下的席上,桑香依偎在他的怀底,他身上很重的熏香,好像要逼退梅香,他的素色扇子替她遮住日头时,透纸的光晕纹络像雪花冰片,桑香心底很喜悦、很想说出口,可是她抬头看见他唇角淡然的笑意,又怕他揶揄她,于是默默地藏住了心事,可还是忍不住一意地凝视他——他的眉弯像是远山悠远,他的眼睛像是繁星熠熠。桑香忽而觉得忍耐不住,就蜻蜓点水一般凑到他的腮上轻轻亲了口,像是珍宝失而复得的滋味,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是既然是在梦里,她就更可以肆意自私地延续所有和他的情感……不知是她盼望了?失落了?还是悠远了?迷惘了?梦里的那个男人竟朝她淡笑,忽而轻轻低下头吃她唇上的胭脂——这一刹桑香的心底无限地完满,仿佛落梅落雪都香彻入骨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腰上镂空金纹镶透明白玉的带钩,她很想对他做些什么——像是春宫册子里才有的事情,心上痒得愈发难耐,可是哪来的春宫册子?      桑香忽而一醒,透过帐子的天光已大亮,她听见魏冉在地上的呼吸,才晓得自己完全是做了个梦,而且还是个不得了的春梦,梦里肆无忌惮的温柔缱绻,令她一霎醒时仍忍不住静静回味……她有些害羞,都怪魏冉这个家伙给她念春宫图念得绘声绘色的!想到这桑香抄起云纹锦枕就朝帐子外正酣睡的魏冉砸了去!      魏冉哎呦一声醒了过来,懵懵懂懂地看见一个锦枕滚在地上,不由恼道:      “桑香你大清早地干嘛拿枕头打我!”      桑香冷冷推脱道:      “你说梦话吵着我了!”      “我哪有说梦话?不过也难说……昨晚看了那么别致的好东西。”魏冉自问自答,兴致盎然地诞皮笑道:“桑香,我是不是在梦里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你不做梦的时候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来!”桑香冷冷应完他,就穿了鞋下了床,魏冉从地上站起身来,才发现一夜睡得骨头疼,他一边揉搓着肩一边开了门,朝楼下小二要热水,又是格外招摇地大喊道:      “小二你烧水来咧,我老婆起床要洗脸哩!”      桑香已经渐渐习惯魏冉开口老婆闭口老婆,跟他较真也没用,她略摸索着理弄了衣襟,又摸到了镜台前的梳子,坐下空对着铜镜一下一下梳着头发时,忽而觉得万分的熟悉,好像梦里那个男人也曾经共她如此,桑香觉得难过。她连他叫什么都记不来,更不晓得他在哪里。他离她离得比天涯海角还遥远,她只能在突如其来的梦里偶然见他一次。而梦醒来,他却如消散的光华一下沉寂了,桑香愈想愈发难受,但小脸却绷得紧紧的,好像害怕自己会忽然哭泣一样。      进屋的魏冉看见铜镜底桑香的脸色那样难看,不由担心道:      “老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不会着凉了吧?是不是头疼?”      魏冉喋喋不休地坐在了桑香旁边,伸手探摸她的脸颊。桑香沉浸在没有出路的伤心里,已没有心思对付魏冉,由着他喃喃自语“没多热呀”,接着他索性连额头凑过来,在她额头上碰了碰,两个人几乎脸贴脸地,双唇相对间,不过寸余,可是魏冉却头一回没有什么下流想法,只是着急道:      “真没发热呀,桑香你别吓我!你脸色怎么惨白惨白的!”      桑香感觉到魏冉碰过来时肌肤温软,不由一恼,推开他道:“你凑那么近做什么!”      魏冉没防备,差点被桑香推到地上,他趔趄着站稳了,又大呼小叫道:“桑香你这娘们,大清早地抽什么疯?”      桑香不应他话,这时小二又送热水来了,桑香起身要自个儿过去接水,魏冉还是老老实实地替她把金盆端了过来,又软声软语道:      “好啦好啦,这些端水粗活怎么能让老婆干呢!”      说着他又替她往盆里浸湿了帕子,拧干了热水,这才递到了桑香的手上,道:“我晓得你不喜欢我给擦,喏,你自己擦行了罢?”      桑香实在没有气力同他斗嘴,拭净了脸,这才同他好言好语道:      “魏冉你还是去买把剑罢,让我教你些基本功,总比赤手空拳地去应试好些,你不会以为剑宗招弟子是儿戏罢?”      魏冉听桑香这样关心他,不由又笑嘻嘻道:“我什么都听老婆的!不过老婆你有一点说错了,剑宗招弟子儿戏不儿戏我不敢担保,但我可听说好些流言蜚语!”      “外头又传什么呢?”桑香淡然。      魏冉煞有介事道:“小道消息说这回来了成百上千个要考剑宗的,可新弟子名额只有五个,这不让人抢得打破头么?我听说就有人玩起猫腻来,三千两黄金一个名额呢!不过我就觉得奇怪了,我有三千两黄金,几辈子都够吃了,还学什么剑呀,我可是最怕吃苦了!”      桑香不管魏冉的胸无大志,沉吟道:      “这次剑宗都有谁负责招募新弟子?”      “听说有剑宗的二掌教楚江天,还有剑宗的大少爷楚凤鸣,听说做了道人的三掌教也会回来,难说就是楚凤瑜专程去请的那个神经兮兮的老头,他在马车里还给我算了一卦。”      桑香听着魏冉眉飞色舞的得意声调,晓得他又要吹牛,含笑问他道:      “什么卦?”      魏冉愈发扬眉带笑道:      “震卦!金钟一日高悬起啥啥的,好像还当空一响天下知!总之就是我说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      “连几句话都记不清楚,还想一鸣惊人、天下第一么?”桑香笑吟吟地揶揄,魏冉却厚着脸皮道:“管它哩,咱俩去吃早饭罢,顺便买剑回来,等我剑法大成时,谁还管我话说得清楚不清楚?”      “你倒很懂得功成名就的道理,可你晓得人若登上了顶峰,难免是要高处不胜寒的,捕风捉影不过是每日都要淋的脏水,无中生有更是稀松平常。若天下人都说你的剑技是偷学的、剑品是下流的,你白白流了那许多汗水,可德和艺都双馨不了,你该如何是好?”      桑香深邃得令魏冉觉得迷惑,但他最擅长用一瓢清水的纯净与无暇,去化解这所有世事的无常与繁复,他微微一笑道:      “这有何难?我管天下人说什么,我只要继续流汗练剑就够了,这世上没有人会嫌弃一个执着的傻子。”      桑香听了不由一笑道:“是没人会嫌弃移山的愚公,等你做到了谁都可以做到却不是谁都可以坚持的事情,天下人一定都会敬仰你。”      “那桑香你也会敬仰我么?”魏冉又开始罗嗦了,桑香不说话,只淡笑着把帕子浸进水里洗干净了,魏冉伸了手就夺去了她用过的帕子,往脸上蹭干净了还乐滋滋道:“我就喜欢你用过的东西。”      桑香起了身,道:“你说了这么会话不饿么?”      说着桑香已摸索着出门去了,魏冉忙上前去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齐下了楼。      凤鸟镇,打铁铺,火热光四溢,冬日赤膊的汉子汗水扬洒,呼呼的烧火声,震震的打铁声,此起彼伏的,还有铺首高悬一排的挂剑,外头冷风里头热风的交织,当当碰撞的清脆鸣响,像是在击乐一般。      魏冉不懂得分出哪柄剑是好的、哪柄剑是坏的,就让桑香帮他挑。桑香抬了手,拿手指一柄一柄地轻抚过那些锋芒毕露的长剑,每一把都是上品!剑宗缥缈峰下的打铁铺倒是手艺不俗!桑香细细地摩裟冰冷的剑锋、抚剑刃而上、停留……落在魏冉眼底,她那抚剑的样子倒像是抚弄情人的肌肤一样,令他心旌摇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半晌,桑香耐心地将这上百柄悬剑都体察遍了才停了手,对魏冉道:      “从右数起第二十三柄,你问问铁匠多少钱?”      魏冉依次数去,从黑铁吊勾上取下那柄剑,漆黑剑身,毫无光采,不由嘟囔道:      “桑香你果然是瞎了眼了,你给我挑的这柄哪里是剑,简直就是块大黑炭!”      “你不信我?那你还让我挑做什么?”桑香冷了声儿,魏冉只好服软,捧着剑朝正热辣辣打铁的匠人道:      “打铁的,我手上这柄剑多少钱?”      铁匠看也不看,只回绝道:“这柄剑是楚大少爷定下的,千金不卖!”      “嘿!一块破炭头居然还千金不卖,那个楚大少爷一定比桑香你还瞎眼哩!”魏冉不知好歹地怪叫起来,桑香冷笑道:“你懂什么!那是玄铁做的,所以才没光没亮的!”      “桑香你怎么晓得是玄铁做的?你又看不见!”魏冉可不愿被桑香瞧不起,死不投降地犟嘴,桑香淡淡道:      “不是看见的,是听见的。刚才风吹起来时,这柄玄铁剑的剑刃轻而易举地割断了我鬓边扬起的头发丝儿,如果剑刃再偏点,我的耳朵估计也被轻轻地割下来了……你说这把不是宝剑,还有哪把才是呢?”      魏冉无言以对,打铁的铁匠倒肯应她话道:“姑娘倒是识货的!我这里还有别的剑,你挑中了,我给你个好价钱!”      桑香却淡淡道:      “既然想做天下第一,那当然该用最好的剑!魏冉,我们把这剑带走罢,我都替你的剑想好名字了,如高峰之坠石,如长空之新月,你时势冉冉时,该佩新月剑!”      魏冉听了桑香话里兆头极好,也不管那铁匠愿不愿意,丢下一锭银子,半抢半买地握着那剑就要走,那铁匠也不拦他,只道:      “你们尽管拿去好了,只是在这缥缈峰得罪了楚凤鸣,要是死无全尸可别怪匠人我没好心提醒过你们!”      “我才不怕他哩!”魏冉笑嘻嘻地一手牵着桑香美人儿,一手握着新月剑,跑凤鸟镇大街上大摇大摆地遛达去了。      可他万没想到这世上冤家多路窄!可不正迎面碰着骑高头大马来铁匠铺取剑的楚凤鸣吗?      楚凤鸣是何等眼利之人,瞧见了魏冉手上的新月剑,不由冷眼扫来,居高临下道:      “这位小哥手上握的,可是在下拿千年玄铁订做的宝剑?”       作者有话要说:轻君启发我之后,突然觉得我可以边开文、边开算命摊:一日一卦,卦资长评,长期有效。我这也算是别致了,齐三公子的出场更别致吧?哈哈哈,春梦做得最妙的当属牡丹亭杜丽娘。小冉冉,你别这么嚣张好不好,你还不是天下第一哩!还有桑香你脑子是落崖撞坏了罢,煽风点火做什么? ☆、四式杀人   此时清早日头渐渐暖热,被魏冉牵着在街上漫步的桑香,微微仰起脸晒得正舒坦,没想到被不识相的楚凤鸣给搅了兴头,不由冷了脸。魏冉看桑香不高兴了,他也不高兴了,站定了斜睨高头大马上楚凤鸣逆光的脸,这个大少爷长得可比楚凤瑜凶多了!眉锋唇角都像刀,好像随时都要出鞘杀人一般,不是善茬的面相。      机敏过人的魏冉将手上新月剑塞到了桑香的手上,诞皮笑道:      “这位少爷你说这剑是你的就是你的呀?你叫它它应你吗?”      在缥缈峰甚至放眼江湖,还没有哪个人敢和剑宗大少爷楚凤鸣这么说话!楚凤鸣容色更冷,道:      “这位小哥是没见过世面,还是活腻了?”      “呦,这位少爷又是怎么说话哩!我还没跟我老婆洞房哩,怎么就活腻了?还有你哪只眼看见我没见过世面了?我没见过世面能挑上什么千年玄铁铸的新月剑么?”      魏冉若是和楚凤鸣平平相对,肯定能天花乱坠地喷他一脸唾末星子!      楚凤鸣晓得是撞上无赖了,他唇角微微一笑,右手上缓缓拔开了鎏金铸剑宗飞鹰铜纹的佩剑,长剑出刃如虹光绚彩刺眼。传说缥缈峰剑法神秘莫测,可将剑客苦心孤诣的剑意融入剑器,境界愈高,光芒愈夺目!魏冉今日算是见识了,甚至连瞎眼的桑香也察觉到那冷冽拂面的剑气,她的手指不禁紧紧握住了新月剑。      一言不合,楚凤鸣就将剑指在了魏冉的颈上,但凡他剑花一刺,就能让魏冉血溅五步!魏冉肤上细密地发抖,但还是死不肯让步,如一只花羽横竖的斗鸡一般,仰着头瞪着楚凤鸣,忽而挥着双手大喊道:“堂堂剑宗大少爷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啦!大伙快来看呀!这就是剑宗的弟子啊!横行霸道欺压良民呀!”      连桑香都要被魏冉的无耻汗颜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嘴角一勾,小人果然是得志的,魏冉可不就是那如假包换的真小人么?可是桑香的笑意没停留多久,暴戾的楚大少爷已经居高临下劈剑斩来,那方向力道,虽然不会砍断魏冉的脖子,但必定能将他的狗腿削断一条!      桑香这才晓得这楚凤鸣果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她连忙用力拉着唾末横飞的魏冉展身避到一边,劈剑落了空的楚凤鸣不由微微眯起了眼,一式飞身下马,如恶狼搏兔般持剑缓步逼了过来。      魏冉看楚凤鸣这烈烈飞袂的架势,知道自个儿真的是触怒了一个马蜂窝,可还是忍不住叫喊道:      “你!你!别过来呀!狗急还会跳墙哩!我们可不是好惹的!我们是你们家五少爷请来的!你跟楚凤瑜是亲兄弟罢?你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哎呀呀,楚大爷!一家人不打不相识,何必动怒呢!”      楚凤鸣不曾听见楚凤瑜的名字还好,一听见脸色更冷,江湖中人谁不晓得楚凤瑜的天资却远在他之上,一个庶婢生的剑宗五少爷反倒要凌驾于他这个嫡长少爷之上!      楚凤鸣心头早憋了火!魏冉哪知道自己撞上了刀口,只瞧见楚凤鸣反手一剑就要怒劈来。      桑香察觉剑意,早推开了魏冉,她一剑新月迎向楚凤鸣的利剑,明明黯淡无光,却如闪电划空。      楚凤鸣握剑之手虎口一震,一时惊诧,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子的剑招又由下往上斜劈他颈上最薄弱的脉膊,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法!一霎惊醒过来的楚凤鸣急忙退身避过,堪堪剑锋划过眼前,令他胆寒,令他难以置信,最后他竟恼羞成怒,使出了剑宗至高无上的明月清风剑法来对付桑香!      明月清风,无所不照,无所不拂,满天剑网,满天光耀。      桑香双眼失明,根本无法顾及到每一处破绽,就算是世上最密不透风的防备,也未必敌得过明月清风。      桑香闪了又闪,退了又退,直被逼得街上十丈开外,可右臂上的袖子还是被楚凤鸣的剑气削得绽开一道道裂痕。      魏冉看得着急,可他哪赶得上习武之人飞快的步法,看着桑香挥剑应付得那样辛苦,魏冉头一回觉得没有武功是多么地无力!多么地挫败!他发疯了一样,抓起街边摊上热腾腾的馒头屉子就往楚凤鸣的身上扔,可隔得那样远,扔也扔不中!魏冉四处扫视,干脆把人家巷子里晾衣服的竹竿拉扯出来握在手上,如一头疯牛般不要命地冲向了楚凤鸣!      可这竹竿对楚凤鸣来说未免太儿戏了,他察觉身后风动,旋身长剑回劈,那如手臂粗的竹竿已被他轻而易举地一截一截削出了斜斜断口!抓着竹竿子冲得起劲的魏冉却收也收不住步子,等长竹竿被削成了短竹竿,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巴巴地把脖子送到了楚凤鸣的剑下。      魏冉不由脸色发白,哀嚎道:      “楚大爷,我错了,我这就把新月剑还你!桑香,还不快把剑给楚大爷!我的命不要紧,可是我不能让你也陪着我死呀!”      桑香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咬着牙,走上前要把手上的剑递给楚凤鸣,可楚凤鸣却冷笑道:      “这会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桑香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我今儿个算是宽宏大量了,你们俩个谁留下一只右手,我就两个一起放过!”楚凤鸣斟酌的口吻仿佛真施予了天大的恩惠一般,魏冉脸色一变,看一眼柔弱的桑香,用力丢了手上的竹竿子,扑通一声就在楚凤鸣面前跪下了!弯下腰,在众目睽睽的街上咚咚地给楚凤鸣磕起大响头来。      魏冉的江湖智慧里,骂不过、斗不过就求饶磕头,尊严并不重要,活下去更重要,尤其要手脚俱全地活下去,不然他怎么练成绝世的剑法以雪今日之耻?      他一边给楚凤鸣瞌着头还一边求饶道:“楚大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个无名小卒计较!”      桑香听见魏冉一下一下的磕头声,那么大的劲道像是石头砸在地上一样,还有他求饶得那样响亮!桑香不由怒极,也不知是意气还是灵光,她居然一霎使出了她遗忘许久的冷泉剑法。      冷泉剑法,水滴石穿,只以万钧力道凝聚剑锋,以柔克刚,对付清风明月这样光网漫洒、剑意分散的剑法,其威力高下,不言而喻。      楚凤鸣却轻视起来,以为桑香不过是困兽之斗,他回身来,利剑横击、劈斩、飞耀,眼花缭乱的可怕!可等他得意的嘴角冷下,低下头已发现桑香的新月剑已经不知何时,从他右胸狠狠贯穿!      她的脸上露出又冷淡又萧索的神情,近身淡淡道:      “楚大公子,你要这柄新月剑,我就送还给你!只是下次,下次就不是从右边来了,我会轻轻刺进你的左边心口!”      桑香说话的声儿那样低,低得像是勾魂使从地府里传来的轻语,楚凤鸣胸口巨痛,心胆俱裂,眼看着桑香冷冷地将他推开在了一旁,淡然道:      “这会劳烦你给我这瞎子让开点路,还有我又改主意了,你实在不配拥有新月剑,还是我替你收着罢。”      说着桑香竟狠狠将那剑从楚凤鸣胸膛上拔了出来,那喷涌的血柱溅了她脸上一长道落雨痕迹,似血色绽梅点点,又似别致的胭脂妆容。楚凤鸣捂住胸膛血流,额上汗如浆出,倒在了街上!      桑香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魏冉跟前,将那沾满鲜血的新月剑递了过去,温柔道:      “你的新月剑开刃第一祭,用的是大名鼎鼎剑宗楚凤鸣的血,魏冉你高兴么?”      磕头磕得头昏眼花,亦是满脸血污的魏冉,接过那新月剑,爬起身来,抹了抹脸上溢流的血渍,大笑道:      “我岂止高兴,我简直是畅快极了!”      街上一直围观了半晌都不敢有动静的凤鸟镇百姓简直要被这翻天覆地的变故吓呆了,原以为桑香和魏冉一定会被楚凤鸣欺负得无处诉苦,谁想得到一个瞎眼的弱女子竟能一剑就把剑宗大公子给刺穿了!一个个看官不由得目瞪口呆,喑哑得像都被拔了舌头一样,连哼一声都不敢,生怕得罪了这个莫名骇人的女瞎子。      正这极静极冷之时,忽然不知从哪奔来了一个愣头小伙子,朝大伙大喊道:      “花街的翠红被人杀啦!不知道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总是心口插着匕首不说,还被人喂了毒酒!听说还被人用绳子勒过脖子,最后被人压在了大衣柜底下!”      大伙听得这恐怖的杀人事儿,好像被召唤回现实一样,又叽叽呱呱起来:“怎么又死人了,昨晚疯姑才被人割断了喉咙死在巷子底!”      “杀人狂魔还在翠红房里留了张大字条,说每隔十二个时辰内就会再杀掉一个人!”那愣头小伙子说得越来越骇人。不怕死的人是有的,可谁愿意被莫名其妙地死四回,每回还是不同的死法!这到底是哪来的狂魔?      魏冉将这小道消息悉数听见了耳朵,但却没有心思理会了,只跟着同样冷漠的桑香,缓缓地穿过热闹的人群,朝福来客栈走。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说,爷在人间第一繁华地魔都陆家嘴,从早写小说到晚,还抄阅古籍三四个小时,兼算卦解卦……先不说什么金陵维扬苏州杭州游了,连看资治通鉴和勾搭男人的时间都没有了,姑娘们还不努力陪爷说话解闷儿,爷嘴抽抽抽抽抽抽~~~罚点开此章的所有姑娘们集体跳脱衣舞!!!爷按身段手感给打赏~~~苹果君验过姿色,不错,先赏荔枝妃子笑一枝,MUSIC~~~ ☆、如凤如瑜   福来客栈,魏冉和桑香听闻楚凤鸣被剑宗弟子带回了缥缈峰上救治,还有那个什么花街疯姑、翠红的尸首也被一同带回了剑宗查验。      因着在这凤鸟镇,凡断案判刑,都由着剑宗处置,剑宗就是王法,剑宗就是衙门。依着魏冉的意思,桑香连剑宗大公子楚凤鸣都敢拿剑捅了,缥缈峰肯定不会判出什么明察的秋毫、大义的凛然来,铁定会找他俩个算帐!魏冉可不想被处置,议计一番,留在镇上既是待宰,只好脚底抹油、先走为上,所以他收拾了包袱打算带着桑香离开凤鸟镇。至于拜师学剑一事,剑宗的清风明月都还不如桑香的一式剑招,他倒不如跟着桑香学!      孰料二人方偷偷摸摸出到凤鸟镇口,专给楚凤瑜驾马车的刘老头又挥鞭卷尘地,从山道上冲到了出镇大道上,飞沙走石,勒马吁吁,拦在了二人的前头。魏冉估摸着这楚凤瑜不会是替兄弟报仇来了罢?拉着桑香就往林子里跑,没想到身后楚凤瑜掀帘冷冷道:      “这万丈江湖中还没有剑宗弟子找不到的人!就算魏公子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楚凤瑜的声儿隔得远,但是还是那样响亮,魏冉心虚意怯,停下了步子,桑香握紧了他的手心,魏冉迟疑,他让桑香等着,林子底雪意正凉,他还不忘给桑香掖了掖衣襟,道:      “万一他抓我回去,你就跑!往右边密林小径里跑,他们马车赶不上来!”      桑香听了不由嘴角一勾,淡淡道:“魏冉你别说的如生离死别一样,听楚凤瑜说话不像是抓我们的,倒像是要好心提醒些什么,我同你一块过去罢。”      说着桑香反倒在前面摸着走了,魏冉挠挠头,跟着她一块走回了楚凤瑜马车前头。楚凤瑜坐在马车里虎皮垫上,一扇挑帘,一边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二人上马车,魏冉嘟囔道:      “五少爷,你不会想抓我和老婆上山立功罢?”      “我没你想的那么险恶。”楚凤瑜淡然一笑,目光却又不由自主落在了桑香身上,但他只是轻轻流连了一会,浮云而过,好像并未看向她一般,桑香这时正微微一笑,对魏冉道:      “他是明人,不会做暗事的。”      魏冉自然信桑香的直觉,他扶着她上了马车,小小的马车顿时拥挤起来。      刘老头驾驾赶车进山,嘴上没说话,可是却很不放心——五少爷所作所为太稀奇古怪了,掌教下了令捉拿这两个乡巴佬,可少爷却火急火燎地命他驾车下山,赶在剑宗弟子之前搭救这两人!眼下多半还要往山上藏人!这般费心费力的却不晓得图啥?      却说一路山道都是红叶枫林,雪晚,林间红叶黄叶夹杂,树梢凝结白雪,道旁涧底,融雪化冰,山泉奔流,嶙峋山石上亦有红叶逐水飘落,此时远处白云滃起,仿佛预示什么禅境。      魏冉随着马车颠簸,头一回认真看一眼楚凤瑜,只见他锦冠束发,冠上银丝编衔珠瑞兽,表征一层乌罗纱,冠下金口圈镶四枚方形玉石,身着锦衣,袖织飞鹰,熏淡淡佛手香,随意而坐,正似凝听马车外的泉水呼啸,细劲流畅,神态中那种贵逸,非常人所比肩。魏冉再不识相,也晓得楚五公子这样在武林中高高在上的人专程来接他和桑香,定是有些不寻常,不由开口问道:      “五少爷接我俩上山,不怕得罪楚大少爷么?”      “所以要偷偷地接。”楚凤瑜诚实而狡黠地答道。      连桑香都似听出他嘴角的那丝笑意,不由微微一笑,楚凤瑜望向桑香,这样近地瞧见她的笑容,但见她侧首低眉,那笑意似乎若有所思,神情淑姿,既深沉凝重,又温婉柔美,他被她的楚楚动人所感,仿佛一霎生了“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爱怜之心——要是她不跟着魏冉,跟着他,会不会有更大的造化?      魏冉不曾料到楚凤瑜的私心,只是格外担虑道:      “万一被剑宗其他弟子发现,我和桑香岂不是插翅难飞?”      楚凤瑜淡淡含笑道:      “魏公子看看这帘外之景,正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又何必忧心?      实话说与你知,我欲把你和桑香姑娘安顿在我三师叔的别院里。以我三师叔在剑宗的地位,无人敢忤逆,连我身为剑宗掌教的爹都得让他三分!你说你住他那难道还有人敢上门搜查不成?”      “你三师叔可是昨日会算命的道人?”魏冉巴巴地问,只见楚凤瑜点点头,他才放了心,终于笑逐颜开道:      “既然是有高人收留,我魏冉倒不怕了!”      楚凤瑜却竖起折扇子轻轻敲击在锦榻上,仿佛百无聊赖,却颇慎重道:“只是他老人家愿不愿意收留你二人,我还没有十成把握,不过只要你俩不惹他生气便好了,他这人有三大怪癖,我告诉你们提前晓得,可万万不能犯了禁!”      桑香听了不由莞尔问道:“不知贵师叔有哪三禁?”      楚凤瑜如实答道:“他住的地方叫清水祗园,自是一处池泉回游式的借景庭园!园内遍植枫林不算,借的远处山景也是云雪枫林,可见他痴爱枫叶之心,所以进园后万不可肆意催折红叶,要对香枫红叶时含爱惜之心。”      听来这老道也算是雅赏红叶之人了,魏冉嘟囔道:      “这有何难?难不成我们为了折几枝红叶连命都不要了么?”      楚凤瑜笑道:“你是没见过那园子里的红叶之美,庭树槭以洒落,若是含霜,绚丽之色,更加清艳。往年总有不晓事的人去攀折,最后都被罚到又冻又寒的冷湖里打捞红叶腐枝去了!      这打捞的活儿可最不好玩,按三师叔的规矩,只能去捞那湖底里枯烂的枫叶!上层沉水还尚红艳的枫叶,可一片都不许捞出来!记得三师叔的说法——是要留着那艳艳枫叶,衬那清水之景。可你说这枫叶日日沉湖浸败,你日日到冻湖底里捞拣,难道不是世上最雅也是最苦的差事么?”      魏冉听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不由冷哼一声道:“富贵人就是毛病多!”      楚凤瑜也不以为忤,只笑道:“恐怕不止于此,我三师叔的第二禁更加费力。”      “愿闻其详。”桑香道。      “我三师叔第二禁,就是每当他派人从浩淼津波运来海水上山烧盐时,谁也不许多嘴多舌。”楚凤瑜静静道。      “他烧盐就烧盐,干我们何事?我们何必多嘴?”魏冉难得答得这般开阔爽利,桑香晓得此事定不会如此简单,果然,楚凤瑜又含笑解释道:      “你们要晓得他要吃盐,大可买盐,何必专程将海水运到这深山老林子里来?运海水的工时工费,都可以买一整仓的盐,给他吃上好几辈子了!”      “五公子的意思是?”桑香好奇心勾起,很愿详知内情。      楚凤瑜从实答道:      “他费这样多的曲折,无非是为了观赏那海水烧盐时升起的轻烟,淡淡袅袅,熏上枫林红叶,令他追忆从前年少时在海边苦练剑法的日子。”      魏冉听了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哑口无言了!这个剑宗三掌教简直是个怪胎!岂止是怪胎,简直是有病,还是得治的大病!他忿忿道:      “难怪旁人见了他这种行事,都会忍不住发几句牢骚!”      楚凤瑜却从容道:      “如果二位发了牢骚,可是会被罚去推盛海水的水车上山,缥缈峰距海边那近千里的官道,可并不好走,而且费时弥月,二位断不会想去体会的。”      桑香听了不由轻轻一笑道:“原来风流不仅需要富贵财力,更需要无限闲暇。”      楚凤瑜点头含笑道:“正是如此。”      “那还有第三禁呢?”魏冉愈发好奇了,不晓得这剑宗三掌教还有什么恶癖。      楚凤瑜答道:      “清水祗园中有座半丈高的方卣酒器,器底铸出交叉十字的透孔方管形状,是三师叔专用来煮酒的酒器。每当他来了兴致,便会往这酒器里添上黑黍与枫叶酿出的香酒三大缸!夏日里就取冰块塞进方管降酒温,冬日就取炭火烧热温酒。那清酒之香,不止香透满园,更仿佛熏遍缥缈峰每一个角落。”      魏冉听了终于有点适意,笑道:      “我魏冉最爱畅饮!我跟你的三师叔总算有点共通之处了!”      “错、错、错,”楚凤瑜扇击锦纻车壁,含笑道:      “这第三禁,就是万万不能偷喝我三师叔的枫叶酒!若馋嘴喝了一口,被他闻出来,那下场可不好受!”      “什么下场?”魏冉郁结,楚凤瑜轻笑道:      “若偷喝了,就要被罚着压在那数百斤下酒器三个时辰!若还能活着出来,那也算是命大了!这么十来年,共有五个剑宗弟子忍不住那酒香诱惑偷喝了,只有那个有二十年内功傍身的弟子,才活着从那酒器底子里爬了来了,别的都是一命呜呼、被埋进枫林子底下作肥料了。”      桑香听到这,已经全晓得了这三禁既风雅又诡异之处了,她很怀疑那四个死在酒器底子下的弟子,不过是这剑宗三掌教巧立名目后的杀人伎俩罢了。      她淡淡请教道:      “这五位被压酒底下的弟子,是不是除了偷喝酒外,还犯了什么大错?”      楚凤瑜听了这会心之语,不由会心而笑,道:      “桑香姑娘果然聪明人,不瞒你说,这五人皆犯了命案,却碍于种种迂腐考虑,掌教无法下令惩治他们。可我三师叔向来是百无禁忌,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就借偷酒的罪名取了这些人的性命。只是这罪名虽儿戏,但为不落人口实,可是半点不作虚假的!二位千万不能偷喝那酒,否则我也保不住二位。”      “原来如此。”魏冉听了才领悟了,赌咒发誓道:“我魏冉是死也不会喝那酒的!”      谁料他话才说完,祗园已到,漫漫传来的酒香,透帘而入,竟令人有迷晃之感,魏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桑香听见他喉咙底声音,不由笑道:“你这酒鬼可不要犯禁。”      魏冉只心虚道:“那老婆你可拦着我一点!”      桑香应下,只是此后剑宗里陷害内斗的事儿,却不是她能拦得住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米饭班主不上班,我一寄人篱下的,自然小心伺侯,同她游览大上海风景,看电影,喝咖啡,吃起司,逛圣诞,严重损害了我写古文的情调,我其实想让她带我去听昆曲,喝清茶,买胭脂,看上海博物馆里唐伯虎的东篱赏菊图……她说,醒醒,醒醒,有空自己去,乖!!!还天天打算把我卖了,卖给男人肉偿之类的事情说得津津有味,明明是厨房装盐巴都要用粉青釉瓷的女人,天天跟老娘扯银子,装二B女流氓!!!人格分裂真可怕!!! P.S.祝所有的人平安夜快乐,幸福平安一辈子. ☆、祗园验尸   清水祗园,小湖岸边,红枫林中,白石砌的三阶圜丘上,支搭青色幄次,蒲团之上,焚香端坐着一个身穿灰色圆领长袍的道人,只见他腰上系挂浮雕文王访贤、绘飞鹰底纹的金牌挂饰,正是剑宗的三掌教信符。三掌教身后还侍立着一位青衣童子,正捧书清音吟诵“南山多少悠然趣,千载无人会此心”,不远处另一位童子正跪在略有急流的湖边,用白釉花口盏托,拨开红叶,汲取清水。老道、仙童,四处迷蒙的红叶、迷蒙的烟雾,浑然世外旷境。      魏冉牵着桑香跟在楚凤瑜身后,老老实实侍立在白石圜丘不远处,静待那童子念诵完、兴许这老道就有空搭理他们了。      这老道却没有这么知趣,听完一页又一页,童子捧水归来,置于陶三足炊器之上,以枫叶煮茶,茶气四溢,木香更香,老道兴致更浓,坐于枫叶林中手拈红叶,低首慢茗,如同世上最悠然之人,正在细品那最悠然之趣。      如是近半个时辰,魏冉要不是有桑香拉着,一定上去踹碎了那陶陶罐罐,撕碎那那念也念不完的捧书,直到老道腻了品茶逸趣,这才朝桑香、魏冉招袖道:      “你俩个过来,我问你俩话。”      二人挪过步子去,老道开口:“你俩个除了刺伤凤鸣,还在没有在风鸟镇犯下别的公案?”      魏冉自然是拍着胸脯打保票道:“当然没有,还有你那个什么风鸣侄子,都是他仗势欺人、不依不饶的,不然我绵羊似的老婆也不会对他下狠手!不对,我老婆还是手下留情哩,不然一剑就刺穿他心肝了!”      老道极淡道:      “那我倒要好好谢谢二位了。”      “这倒也不必。”魏冉见好就收,老道不与他计较,难得公允道:      “凤鸣他行事嚣张,的确该栽个跟头改改性子,不过你们伤了他大半条性命,老道我不与你计较便罢了,却还想求老道我庇佑,是不是太得寸进尺?”      楚凤瑜这时上前道:      “求三师叔看在我的份上……”      老道却打断道:“他俩与你何干?你为何又要多管闲事,凤瑜,师叔看你是越陷越深、不自知了。”      楚凤瑜却静静道:      “三师叔总说世上语言无味而面目可憎之人,皆无癖之人。瑜儿从小无癖,至多惜花春起早,爱月夜迟眠。可如今不同,瑜儿忽然生了一点爱癖,难道不是好事?”      楚凤瑜之爱癖,意指桑香,老道怎么不晓得?无言良久之际,只问向魏冉道:      “这位后生做人可有什么癖好?”      魏冉嘿然答道:“什么我都爱!钱、名声、江山、美人,尤其爱老婆!”      老道听了胡子不由抖了一下,转而看向桑香,桑香却说不上来,她兴许爱舞剑,兴许爱梦里那个男人,正低头沉吟良久,不知怎么就想起梦中那个男人似乎曾立在一架子又青又小的葫芦藤下,对她说了许多刁钻的话,桑香忽而凝眉,按着他说的,念诵而来:      “该用内壁有凹陷花纹的木范,套在初生的小葫芦上头,等这些葫芦夏末长成,撑足木范,瓜皮上印出木范内壁的模纹,再将木范打碎,晾干这些浮雕有阳文的葫芦器,略加修饰,制成这风雨百日方成的匏制瓶——这也算是我人生难得的乐趣,只因这乐趣不仅在于等待葫芦器的养成,更在于养成者万中无一。”      老道听了眼中不由一亮,扬袂微笑道:“妙极妙极!这剑宗上下从吾志者甚少,一向不从吾志者,非吾弟子,亦非徒孙!倒是你这个姑娘的癖好竟比老道还要别致,深得吾志! ”      桑香没料到她信口说来的话,倒能讨得这个怪老道的欢心,意外之喜,本该有笑,只是一霎忍不住深陷怅惘,梦里那个男人爱制葫芦器的癖好也当真是古怪了,而她此刻竟还要多谢他的古怪……      楚凤瑜趁着三师叔高兴,肯求道:“三师叔仁心宽厚,就让他俩住下罢?”      老道慷慨吩咐童子道:“碗儿,领他俩住进东院罢;还有筷儿你去把我的全套刀器拿来,瑜儿你也来,同我一起去西院梦殿验尸。”      魏冉看着老道起了身,同楚凤瑜还有一名童子一起走向湖岸一头,而原先那个诵书的童子则领着二人一起沿湖岸另一头去,魏冉见人走远了,不由笑嘻嘻嘟囔道:“真是怪人呀,哪有给人起名字叫碗儿、筷儿的!难不成还有勺儿、瓢儿?”      领路的碗儿童子笑嘻嘻道:      “客人说得不错,一会在东院伺奉的正是瓢儿、勺儿。”      魏冉听了哭笑不得,嘿嘿然揶揄道:“难不成你家老道以为天地是一个大炉,什么都跟吃食有关?”      碗儿颇认真答道:“差不离罢,道长常爱说民以食为天,还爱说五少爷是个鼎器,让他好好修炼器宇。”      桑香听了不由好笑,这哪里是说吃食的话呢,也难为魏冉和这个碗儿说得热闹,大概是愚痴的也有愚痴的同他来投缘,各花自入各眼之意。      不过桑香和魏冉才在东院歇下,魏冉已经不安份了,偷偷摸摸就要去西院看验尸,桑香想拦她,他却煞有介事道:      “咱俩也是看了那疯姑被杀的!也不晓得那凶手到底想找什么东西?还有那个死了的翠红,凶手杀人就杀人,干嘛又下毒、又勒吊、又捅刀子,还压尸首?明明四种法子里哪个都可以把人杀死了,难不成凶手根本不是单单想杀人?更何况按理说,杀人不该留字条,凶手却留下字条,什么十二时辰再杀一人,现在过了午时,难不成明早儿又会有一个人被这四种方法杀一遍?桑香,你难道不想晓得这谜底?”      桑香冷淡道:      “我不想晓得,死人就是死了,何必查明,谁去查多半也是会短命的,尤其力不迨者,更不该去查。”      “桑香你说得有点道理,”魏冉点着头,忽而明白道:“难道你在拐着弯儿骂我是力不迨者?”      桑香轻轻一笑,道:“你额上的伤口才抹了灰止住血,我身上这粗麻衣才换了身袖口不绽裂的,难道你以为咱俩是有余力彻查命案之人?”      保身之道,魏冉不是不懂,只是他好奇心重,道:      “不该有事呀,皆竟有楚凤瑜给咱俩撑腰呢,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桑香一个瞎子哪拦得住魏冉这个脱缰野马,她只听见屋内转眼空空无人声,想必他一眨眼就溜了出去,倒真是令人无奈。      只是近黄昏时,魏冉仍不曾回来,桑香怕了起来,摸索着出了东院,院外忽然咋咋嚷嚷的人声,好像是有人闯进了这祗园一样,只听有人低声议论道:      “不知哪来的小子偷喝了道长的枫叶酒、醉倒在地呢!”      “二掌教已经命人把他拖到梦殿问审了!还说这人就是刺伤大少爷的帮凶,连掌教也惊动了呢!本来三掌教和五少爷原本正在梦殿验尸,这会都停了手,听说要保那小子呢,都跟二掌教翻脸了,正闹得不可开交的!”      桑香听那话里,多半是魏冉闯了祸,她很想往梦殿去看看,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乱走着认不得道,却不料到当头撞上一个风风火火的人,一个小丫头的声儿嗔道:      “哪来的女瞎子,连三小姐也敢撞?”      桑香正要退避,却听见有个温柔却有力的声儿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个把我大哥刺伤的女剑客?”      桑香被认出形迹,退无可退,更何况她记挂着魏冉,只能道:      “这位可是剑宗的三小姐楚凤儿?”      那个小丫头道:“三小姐的名字岂是你张口就来的?”      楚凤儿却颇斟酌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      “请三小姐带我去梦殿,我晓得谁是杀死凤鸟镇花街疯姑还有翠红的凶手。”桑香语气掷地有声,竟不像是儿戏,楚凤儿不由多看她一眼,黄昏霞光,枫叶红染,桑香腮上似染胭脂,姿态恬淡而定,楚凤儿竟不知她是撒谎还是果真胸有成竹?      但楚凤儿本就是听说了梦殿风波,原意就是要去的,多带一个女瞎子又有什么妨碍?      于是楚凤儿吩咐小丫头道:“你扶着她罢,一同去梦殿。”      桑香察觉手上被人挽扶着,一路风枫露香,约摸一盏茶时候,小丫头提醒她上了三层石阶,又跨过一道半尺高门槛,只进了一处空大的房舍,四处风远,人静而不语,桑香却辨得出这房舍里不下数十人的呼吸,想必这就是那些童子口中、已聚集了剑宗几位掌权之人的梦殿了。      楚凤儿逋一进殿,就行礼道:      “凤儿见过二叔父、三叔父!”      左右皆有人回应,不多时殿当中传来洪亮声响道:      “凤儿,到前头来,坐爹爹身边。”      楚凤儿款款而上,桑香被小丫环扶着一同上去,但脚下不防备绊着地上什么东西,倒像是谁的腿脚,那地上的人冷哼了一声,醉醺醺道:      “我和桑香鸳鸯帐底,乐正多呦,乐正多呦……”      桑香听了脸色一沉,这醉鬼除了魏冉还有谁!她直想再踢他一脚,但惜乎天冷他躺在这殿里地上,于是弯下腰,摸索着要扶他起来。      这时却听一个老年男子声音道:      “启禀掌教,我听闻一个瞎眼女子同这地上的小子一伙刺伤了凤鸣,这位这么巧来了一个女瞎子,三弟却还说不曾包庇凶徒,那这二人怎么会都在这祗园中?更何况,这小子偷喝了三弟的枫叶酒,按着三弟素来的规矩,不正是要把这酒鬼压到三百斤酒器下的吗?”      桑香听着这声儿,晓得这男子多半就是二掌教了,她扶着魏冉坐起身来,这时,她察觉到另边有人过来同她一齐扶着魏冉,闻他身上衣香,正是楚凤瑜,他扶着魏冉,同桑香道:      “往右边来坐。”      逋坐下,却听高处剑宗掌教仍是洪亮声儿道:      “三弟你收留这二人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不妨说出来打消二弟疑虑!”       作者有话要说:数千年前商君说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特别适合挂在作者床头,鼓励不规律的作者日日“更”新,不能日日,尽量补更。还有阿弱真不是三公子的葫芦娃。 ☆、梦殿之审   梦殿中,剑宗掌教问话,三掌教自然客客气气答道:      “据我所知,凤鸣与这二位持剑相搏时,只有凤鸣与这位姑娘用剑,至于这个醉鬼,并不会武功,而这位姑娘又是个瞎子,说起来也算是公平比试——既是公平比试,生死自然由命,我们剑宗没有门下弟子输了比试就仗势欺人的道理。更何况这个醉鬼既是偷喝了我园中的枫叶酒,自然由我处置,何必惊动掌教、二掌教都来兴师问罪呢?”      这老道倒是个善辩的,掌教沉吟不语,二掌教却咄咄道:“掌教您自己的大儿子受了重伤不心疼,我这个做二师叔的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我膝下无子,当凤鸣是亲儿子一样悉心栽培,他若是真的与人公平比试受了伤,我倒还服气些,可我听说这事端是由这二人先挑起来的!如果不是他二人肆意夺了凤鸣的玄铁宝剑,凤鸣又怎么会与他俩当街起了冲突?”      三掌教冷哼一声,道:“凤鸣性子乖戾,剑宗上下谁不晓得?这二人当街要还他剑,他却还要砍人家的手,难道这就是二掌教悉心栽培的为人处事之道?”      “你!”二掌教被气得哑口无言,缥缈峰剑宗内一向分为两派,二掌教疼爱大公子楚凤鸣,三掌教却只对五公子楚凤瑜偏爱有加,近十年来,两边为剑宗来日的掌教之位,向来都不对眼,大大小小摩擦不断,尤其是每年剑宗招纳弟子时,更是多事之秋——只因两边都想拉拢出色的新弟子同作一党,打压对方实力。      不过话说三掌教为人向来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当初之所以要淌这趟浑水,却又有些光明正大的考量,无非是嫌弃楚大公子不堪胜任剑宗掌教之位,倒是五公子楚凤瑜从小聪慧仁厚,行事稳妥持重,为人宁静淡泊,十年后入主缥缈峰尊位,定可使剑宗迎来百年鼎盛。      且说两边这样争论不休的,一向持衡的剑宗掌教也难以决断,天色已黑,梦殿燃烛上灯,桑香察觉身边烛火之光,寻思此事恐怕一时也没有定论,尤其剑宗二掌教仍是不依不饶,又扯出疯姑、翠红之死,诘问三掌教这派,道:      “三掌教既然承下彻查凤鸟镇命案一事,可晓得这天又黑了,明早难说又有无辜之人丧命,却还有空在这与我雄辩滔滔,这般纠缠不清,难道不是多余之举?依我之意,正是这醉鬼、女瞎子来了凤鸟镇之后,镇上才不太平,剑宗就该抓着这二人好好施刑审问一番,我倒不信这二人会是什么清白无辜的好人!”      三掌教却扬声反问道:“亏二掌教连用刑审问也说得出口,难道是想屈打成招为凤鸣报一剑之仇?”      “好心当作驴肝肺,看来查案一事三掌教一定是有了眉目,才敢打保票与这二人没有干系了?”二掌教冷嘲热讽。      “本来我已验了翠红的尸首,正要查验疯姑的尸首,谁料二掌教就闯了进来,说什么要惩办偷酒之人!这要不是您存心捣乱,老道早就查出眉目来了!”      三掌教倒也无赖,二掌教却不那么好打发,抓着这小辫子,道:      “依三掌教之意就是没有眉目了?何必推三阻四呢?”二掌教句句见血,忽而起身朝殿中掌教请道:      “三掌教查案不利,请掌教治他个怠慢拖延之罪!”      一向不插嘴长辈之争的楚凤瑜这时亦忍不住起身,禀道:      “容爹给三师叔再宽限几日。”      高坐的掌教一向偏私三掌教,只因当年他这位子还是三掌教让予他的,原本剑宗师祖看中三掌教于击剑之法、处世之道,皆是诸弟子中修为最精纯的,有意传他掌教之位。      谁料这三掌教却托辞说自个人为人偏颇、沉迷爱癖、难为大局着想,当传位给大师兄,即现任掌教。是而现任掌教虽身处高位,却一向敬重三师弟,尤其剑宗多次遭劫,都是三师弟以卦预示,方得避过,所以在掌教心中剑宗这艘大船若要安然驶于江湖,还得处处倚仗三师弟。      只是二掌教也对剑宗有数十年苦劳,尤其他行事雷厉风行,虽狠辣了些,但却深合习武弟子的好斗本性,是而在剑宗也受到许多弟子的推崇。      而身为掌教,并无杂事操心,倒是每每都须竭力调和剑宗内斗之势,是而当下对哪派都说不得、训不得,正是掌教难办之际,三小姐楚凤儿却开口道:      “启禀爹爹,其实凤鸟镇的命案真相到底如何,女儿倒晓得有一人似乎胸有成竹。”      “是何高人?”掌教自然心喜,楚凤儿道:      “正是五弟身边那位目盲的姑娘。”      桑香知道避无可避,她摸索上前来,空望向高处的剑宗掌教,剑宗掌教认真打量一眼桑香,这样一个弱质女流,不仅是个盲女,更不曾验过尸首,如何就有这样的把握?他不由威严道:      “这位姑娘可不要在殿上打妄语,剑宗的规矩森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要罚的。”      桑香念及魏冉,道:“那若说出个所以然来,是否还有褒奖?”      掌教听了不由笑道:      “你这女瞎子倒是会讨价还价,看来你果然是胸有成竹了。”      楚凤儿这时亦含笑道:      “你要什么褒奖,不妨先说来听听?”      桑香答道:“若我说出真凶,请三掌教免去魏冉偷酒之罪,并请掌教收他做剑宗弟子。”      那老道本就有心庇护这二人的,早顺水推舟道:“为凤鸟镇安宁计,偷一点酒而已,老道何必死抓不放?只是不知二掌教负责此次招录弟子,可愿为两条人命破例?”      二掌教冷哼一声道:      “这有何难?我倒想看看一个盲女有什么高明之处!”      楚凤瑜不禁担心起桑香来,怕她是情急妄为,可看她伫立殿中,亭亭而立,有所思而又无所待,那侧颜看来无忧亦无惧,令他愈加心折,只听她温和声音道:      “疯姑被杀当日,先是在花街急奔大喊救命时,曾经撞倒了我,那时我听见一个轻功高手飞空掠过,我不敢追得太紧,隔了片刻摸到暗巷躲在转角时,正听见这位轻功高手割断疯姑喉咙、血注流洒之声,但他杀人后不曾马上离开,仍停留多时,尔后赶来的魏冉——就是这醉酒的,”桑香略凭感觉指了指魏冉坐着的位子,道:      “他说那凶手曾伏在疯姑身上翻找什么物什,但似乎没有找到,直到镇上百姓举火把追来,那凶手才被惊动走了。”      二掌教极不屑道:      “这位姑娘半天来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不是存心拖延?”      未等桑香答话,楚凤瑜却道:      “桑香姑娘是聪明人,一定有她的见解,请二师叔稍安勿躁。”      连掌教也难得开口道:      “二师弟且等这姑娘说完,再予置评不迟。”      二掌教这才冷哼一声道:“我倒看看她能说出什么真相来!”      桑香嘴唇微抿,如一树风雨海棠,又如一树晴日落樱,乱红零落时尽是悲悯,怅怅道:      “若那凶手找着了那东西,兴许翠红就不会死了。若疯姑不疯,兴许她也不会死了。”      桑香所说,愈令人不解,楚凤儿柔声疑惑道:      “这又是从何说起?”      桑香道:      “凶手定下十二个时辰,还留下字条言明:会以四式杀人再诛一个镇上百姓!可这十二个时辰多么蹊跷,为何不是二十四时辰?又为何不是三天?半月?偏偏定下十二个时辰,且正是疯姑死后,翠红姑娘就死了。翠红之死,无论是勒吊或是下毒,刀伤还是压伤,都可致命,偏偏用了四种方法,不正是为了引人耳目,令人惊骇,以至于不能顾及疯姑之死?”      二掌教面色似有一变,忽而强硬道:      “一个瞎眼女子信口胡诌来这么满篇的废话,难道掌教还要往下听么?我看她正是故意拖延,该拖下去杖刑三十,以敬效尤!”      桑香淡然,道:      “二掌教何必心急?其实当夜那凶手从空中掠过时,我已记下了他的气息。”      此言一出,二掌教脸色不由一震,桑香愈发冷淡道:      “疯姑之死,到翠红之死,隔了一夜约摸六个时辰,再加上凶手定下的十二个时辰,正是十八个时辰,凶手故意骇人听闻地拖延这十八个时辰,不过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正是他要从疯姑身上寻找却找不到的。”      楚凤儿亦不禁疑惑,道:      “凶手拖延十八个时辰,和凶手所寻之物,有何关连?”      连掌教亦道:“既然姑娘已辨出凶手是谁,不妨直言,剑宗定会捉拿他查办,绝无徇私!”      桑香却道:      “只怕掌教未必忍心。”      桑香说这话时,绝非信口雌黄之态,众人寻思来,梦殿一霎清静,烛火红泪低垂,夜色愈发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三公子倒计时,三章内。 ☆、盲女认凶   桑香正欲开口揭迷,孰料她左侧忽有掌风袭来,她迭迭掠身退避,几欲跌倒之际,忽然退入一人怀抱里,那阵佛手香正是楚凤瑜。      楚凤瑜怀抱桑香,一霎右手抖出腰上柳叶剑,剑声泠泠,竟与空掌不曾佩剑的二师叔动起手来,扫剑劈去,直逼得二掌教退避止步。      二掌教一把年纪了仍是火性极大之人,岂容小辈放肆?更何况楚凤瑜从不曾将他这个二师叔放在眼里,总跟三掌教作那一丘之貉!二掌教怒极,回身就拔出了案上搁剑,掠身飞劈来,剑光耀眼,直指楚凤瑜怀里的桑香。      楚凤瑜急忙推开桑香,避过剑芒,柳叶剑以柔克刚,抵挡时被二掌教重剑压至极弯,物极必反,一霎反弹,疾速迫向二掌教头脸,二掌教连忙闪避,斥道:      “没想到你这小子倒留了一手功夫!”      说着二掌教以老辣剑法,携以重剑威势,一迭三探,压向楚凤瑜,楚凤瑜毕竟年轻气盛,丝毫没有避让之心,竟与二师叔当殿缠斗起来。      只见满殿二人飞身走掠,步法闪疾,双剑击光,皆是毫不留情。      桑香听得这剑鸣态势,心底也不由忧急起来,惟三掌教与掌教似乎都颇沉得住气,不发一言,仿佛有意要考校楚凤瑜的剑法一般。外界总传闻缥缈峰剑宗以剑为痴,从不惜命,看来果然不错了。      只是桑香如何能让楚凤瑜一人冒险?她摸索在三掌教座旁的案上,亦有一把佩剑,她顺着剑鞘重鎏金红叶细纹,拔出剑来,这时忽听着耳边剑风一霎而近,似是那二掌教寻隙要取她性命,桑香不由冷笑一声,她正盼着他来哩。      桑香慨然扬长剑,此剑乃剑宗先祖传给三掌教的,是那极其名贵的日羽剑,被桑香回击来,竟如星旗电举,日羽天行,叱咤有风云应剑而生。剑宗众人看了不由皆是一震,二掌教持剑相击,手上亦不免震颤,眼中有惊诧,但他一心想置桑香于死地,哪管得了许多?愈发拼了老命,使出清风明月剑最高那一乘,万境归空。      此一乘剑法,式式都是遮天避日的毁损之意,仿佛日有食,仿佛地有震,楚凤瑜见机,急掠身来,拢在桑香细腰上,迭退一旁,两人似有默契,止步后,双剑并逾,还击万境归空,行行如悬崖滚石,威势竟与二掌教旗鼓相当。      但细瞧这二人,剑法一散一聚,剑意一柔一刚,柳叶轻拂,日羽重光。楚凤瑜长剑漫扫,定荒怀柔,桑香剑击水湄,如寒冰月。二人合璧,有若翠屏千仞,毫无破绽,守势持稳,而一时步步紧攻去,又有若丹嶂劈开,翻天覆地般,彀尽霜野、流沙、沉雾,令人胆寒不已。      众人皆是愈看愈惊,这二人从不曾一起练剑,却能使得这样天衣无缝!      甚至连一向于剑法极为自负的三掌教也不敢妄言有十成把握抵挡得住,他瞧着瑜儿与这盲女使剑时,脸上那点难以自抑的悦然快意,而那盲女却敛眉专注,只倾耳听剑穿云韶,毫无动情,三掌教不由轻叹一声,叹道劫数、劫数。      而被这双剑紧逼的二掌教迭迭败退之时,又从案上捞取一剑,左右手各握一剑抵挡,这才略有持平之势。      孰料这二人剑法愈使愈流畅,契合得愈发精妙,一个有雄剑,作镇湖渊,一个有雌剑,漫绽白莲,剑意如满湖莲香,重透而来,无所不往,无往不利。      二掌教自知不敌,愈击愈不敌,眼看就要颓然败退,而桑香一剑寻空,长劈来几乎要斩他首级!楚凤瑜见状,忙回挡桑香的长剑,桑香不曾料到他会出手,手上一松,长剑一霎飞出,竟斜插入殿中玄石,铮铮而鸣。      桑香失凭,身法不稳,楚凤瑜忙搂住她的肩,俯看她,何颜竟如此一花树?而他正应莺语暮春天,满心欢喜,溢于言表,甚至连远处高坐的掌教、三姐楚凤儿亦不免惊讶起来。      谁不晓得这凤瑜从小就是个沉闷乏情的人,最爱与修道的三掌教一块,虽然年少,可清心寡欲毫不逊于沧桑老道!可见他今日何等反常?为了盲女逆挡二掌教时那样急怒,双剑合璧时又那样喜乐,皆形于色,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竟喜欢上一个目盲的姑娘了。      这时,只听楚凤瑜冷然道:      “二师叔你今日未免太心急了,她不过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连凶手都不曾揭明,您怎么就沉不住气了?难道您作贼心虚不成?”      二掌教满脸沉寂,仿佛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复坐在椅上,手儿微颤,不发一辞。      桑香淡然道:      “十八个时辰,之所以与凶手所寻之物有关,正是因为疯姑哪怕死了,胃里仍可消食,疯姑恐怕将凶手要紧的东西吞进了肚子里。而凶手再杀翠红,留下字条搅起疑云,不过是移人耳目,使得查案之人先以翠红为重。      此时看来,三掌教不也正是中了凶手之计、先给翠红验了尸?而凶手只须等今夜一过,那疯姑肚子里的东西就会化水而去,再无人可揭出他的破绽。      这恐怕也正是为何三掌教查验疯姑之时,二掌教会突然晓得魏冉偷酒,闯进园中来多管闲事——恐怕这魏冉也未必是自个儿偷喝了酒,兴许是被人陷害了也说不定。      这猜测虽然大胆,但不妨请三掌教用刀剖开疯姑的肠肚,搜查一番自然真相大白。若晚了,只怕那东西可就等不及了。”      桑香之言诡异非常,却仿佛隐隐契合真相,三掌教扬声吩咐童子道:      “去将疯姑的尸首抬上殿来,我要当众剖开她的肚肠,以验此事真伪。”      童子听命,不多时用铺白麻的长板抬着疯姑的尸首置于梦殿当中,三掌教手持细长刀,揭开腰上衣裳,一刀划开去,剖腹来直取胃囊,托举了又再是一刀,胃囊破开,胃液横流,三掌教面目却冷冷,从那胃囊中掏摸出一团麻纸。      三掌教将那麻纸展提两角铺开,细细看来,只见麻纸上未被侵蚀处,墨迹仍隐隐可见,却是一份名单,三掌教只瞧一眼,已晓得皆是此届报名剑宗的应试弟子,而这名单背书几行字,辨析来正是此番论剑的德考题目——由此看来这竟是一份私相授受的舞弊罪证!      剑宗数百年来招录弟子的规矩向来以德为先,再而才是以剑技修炼为评考。只因剑宗先祖曾云,德不成大者,心境大多狭窄,即便侥幸登临剑技顶峰,亦是为害无穷!是而剑宗每每招录弟子,德考题目便成了重中之重,若有泄露,轻则逐出本门,重则杖刑至死。      此番德考设题亦是二掌教与三掌教闭门论辩了良久,方有所出,却不晓得这么快就外露了,此中干系,不言而喻。      桑香不晓得从疯姑胃里掏出什么物什来,只听四围鸦雀无声,知道事关重大,淡然道:      “疯姑既疯,想必是无意在花街撞破了谁的勾当,抢了那东西,这才惹来杀身之祸。而她一时情急,吞下此物,所以凶手并未在她身上翻找出来,尔后凶手恐怕是寻思明白了,那东西还在疯姑胃里,可镇上百姓已围来,他没法子只好避开。      而他行事何等狠辣,为了拖延一时,竟随意找了个青楼女子下了狠手,他那再杀一人的字条不过是无稽之谈——他等着疯姑胃里化了那东西,他就可逍遥法外——明早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被诛,更何况这凶手已经,”      桑香一顿,愈发冷淡道:      “已经被我一剑刺穿右侧胸膛,他就是想再杀人,也杀不了了。”      桑香揭露那楚凤鸣就是真凶,满殿合惊,尤其二掌教脸色灰败:舞弊一案他亦是主谋,只是凤鸣下手连杀二人,却并非他预料。他尽力遮掩,却没料到被一个女瞎子轻而易举地揭露了!若      想来今日他若不去拿那个魏冉遮掩,这个女瞎子未必会开口多事!可这天网恢恢,神鬼莫测,愈盖弥彰,二掌教想悔,却也已经晚了。      此时殿上掌教脸色惊怒,斥责二掌教道:      “凤鸣的恶行二师弟你是不是早晓得了?所以才不惜当殿杀人灭口?”      二掌教默然沉言,起身愤然道:      “凡一门纷争不断,皆因少主不明,嫡长该立凤鸣,可掌教您却又偏爱五少爷,捧得他一个庶子与凤鸣平起平坐,甚至有压倒之势,若掌教要问这祸端是谁起的,不正是因着掌教优柔寡断、恂私偏心?”      掌教万没料到二掌教非但不伏法,竟还扬声反斥,三掌教冷冷道:      “谁登掌门之位,天命自有定数,二师兄未免太过强求,即便没有今日之祸,二师兄就敢担保凤鸣手握剑宗大权时,不会大开杀戒、屠戮武林?      更何况掌教有言在先,查明真凶,绝无恂私,凤鸣既已受了重伤,不妨流放深山幽谷,不可再令其为害江湖。”      三掌教此言既给掌教留了台阶,又未赶尽杀绝,成全了掌教为父之心,掌教长叹一声,道:      “就依三师弟所言罢!二师弟你说得倒也没错,剑宗少主之位断不可再空悬了!既然今日已齐聚于此,我便以掌教之名下令:五儿凤瑜仁心厚德,承继吾志,封为少主,不容旁议!从此后,莫再与我论长论嫡,我只论贤论能!如此来,二师弟你可还有话说?”      二掌教见大势已去,不做多言。      只是谁曾料到今日梦殿黄昏一变,竟令大少爷一派转眼消沉,而五少爷却侥幸得少主位?      殿上剑中掌教,此时居高临下看一眼桑香,只觉得此女子破了此案于剑宗算是有功,可亦令凤瑜痴迷于她,不知她到底是祸端还是吉兆,只道:      “这位姑娘既破得此案,本座亦是守诺之人,魏冉偷酒之罪悉免去,亦从今日起入我剑宗学艺。”      桑香闻言一喜,摸索着将剑搁回案中,又拽了拽椅上大醉的魏冉,可他睡得同死猪一样,哪晓得醉梦醒来,桑香已为他张罗好了一切呢?      楚凤儿此时却道:      “请爹爹摒退闲杂弟子,我有一事,欲与桑香姑娘相商。”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给自己算了运势。起伏。 事业上未来一周会有喝彩,那就得靠大家啦!(无耻总是很爽!) 还有不好的,什么被一堆事情拖累、心累云云的,好像是的,一夜恶梦三次醒,我靠,很想静心写小说,只有写小说才快活~~我们一起快活吧,圣诞节耶~~~ 三公子倒计时之二,明天他就出来了~~~你们等着吧,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帅呀,还是更忧郁了~ ☆、意外之喜   恍然一个冬月已过,杭州城,娇娃馆,暮时上灯。      凤台别苑,馆楼里五丈见方的织毯上,歌舞俱佳的名妓苏风儿,一逞朱唇,缓歌妖丽,似听得流莺、乱花相隔;慢舞萦回,娇鬟低斜,腰肢纤细、柔困无力时别有慵慵态。不远的锦雀彩羽屏风下头,奏琴的奏琴,吹曲的吹曲,每个节拍音韵踏歌、踏舞,倒也娴熟精妙。      与二楼垂珠帘的雅座相连,有三座楼梯沿东、北、西各面而上,北面是歌舞伎梳洗换衣之所,东、西是二等雅座,惟这南面,赏舞赏歌都近水楼台,正是那最上等也是这娇娃馆里最贵的所在!一夜掷下千金,最是寻常,只因那不惜来最上等之座听最上等之曲的雅客,哪里还会吝惜一点点打赏银子呢?      但见那似红花染的珊瑚垂珠帘底,两个男子并一个女子正百无聊赖地看楼下织毯上那有名的苏风儿舞得卖力,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先是那爱着香粉紫衣的男子惆怅道:      “想咱们这些人活着,每霎的美景良辰都堪可惜,问自己其间有什么赏心乐事,倒也有一些,只是难在并得。”      另一个正在十指间玩弄袖底红绳的女子,双十年华,着一身正红宽袖衣裳,外罩深红色的男儿惯穿的半臂,腰系一指宽的深紫锦带,目光冷淡,唇角亦不含情爱笑,漠然道:      “自从阿弱死了,不止三公子的魂丢了,连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也跟着凑热闹,伤春悲秋令人厌烦。”      “阮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伤春悲秋了?伤春悲秋的人会夜夜到这娇娃馆来听曲赏舞么?”薄娘子反诘,红绳姬阮娘也是个牙尖嘴俐的,懒懒支颐嘲笑道:      “别说得好听,你哪里是自个儿来赏舞,要不是为了讨齐三公子欢心,你一个好男风的在这娇娃馆能做什么?连上床你都不会!”      “你还不是一样!难道你就好女风了不成?你要不是也为了齐三公子,你一个娘们巴巴跟来这个男人作乐的地方作什么!”薄娘子亦不是什么嘴软的善茬。      阮娘此时摆弄指上红绳,缠出一只振翅蝴蝶来,跃跃蹁跹,冷冷道:      “三公子生辰在即,做手下的难道不该送份贺礼让他高兴高兴?”      “我就晓得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你这个贼婆娘!”薄娘子忽而脸上带笑,红绳姬亦是淡淡笑意,但那笑意里有苦涩,怅然道:      “许久不曾看见三公子脸上有笑颜了,说起来还是上回在洛阳闹市,看见街上有个女娃旋身作刀舞,他倒停留了良久。三公子虽然刻意隐藏欢喜,可是眼神中分明就是情深如海。”      “哼,连这也被你这双贼眼看出来了!”薄娘子嘲弄完,反而头痛道:“只是三公子也不是哪个刀舞姬都看得眼,这两月来我已经送了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个舞姬进魏园,有意无意地在月宴上卖弄,可是三公子却再也不肯多笑一次了!岂止不笑,那日被他瞧穿了我的心意,差点没把我给剁了!”      “那是你选舞姬选得太粗糙,入不了三公子的法眼!所谓百折不挠才有精进,我倒不信咱们仨杀人如麻,选个舞姬倒能难倒咱们?”阮娘倒是不肯服输,只是看着那馆中舞姬,千篇一律的乏味,不免也要皱起眉来,道:“这里没什么新意,咱们要不换一家挑罢?”      “哪里又有新意的,这家已经是杭州城第十二家了!是谁说的杭州歌舞盛来着?我看换一家也只有这样货色。”薄娘子郁结。      “不换怎么晓得!”阮娘却同他杠上了,两个正斗鸡眼似闹得欢腾,惟一直不曾开口的宁晓蝶端坐在那轻轻喝了口茶。他仍是一身常年不变的紧袖素衣,惯用的剑搁在桌上,这会忽然抬眼,越过那珊瑚珠帘,道:      “你两个别吵了,这会换了一首萧鼓琵琶曲,该有新的舞姬上场了,难说这个会是意外之喜呢?”      只听咚咚绣鼓击鸣,一霎满楼清静,一荡之前的俗闹,而北面楼梯上一个女子手握双刀缓步而下,只见她身着紧袖白衣,袖腕上、细腰上皆系五彩垂丝绦,腮点胭脂,唇若含丹,明眸善徕,目光虽不曾落向何处,却滴水不漏,令偌大的娇娃馆中个个看客都以为她正脉脉含情地望向他们!      宁、薄、阮三人一霎看呆,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那舞姬立在织毯一角,琵琶挑声如裂帛,薄娘子方才醒过神,哎呀怪叫起来:      “阮娘!我没看错罢?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岂止你不敢相信你的眼睛!连我也怀疑我的眼睛出了毛病!”阮娘难得与他想到了一处!      薄娘子忍不住道:“她长得竟与阿弱有八分,不止,该是九分相像!”      宁晓蝶却沉吟道:“像是像,只是她的眼睛什么时候竟好了,还有她绣蝴蝶的前襟露出那脖颈上——按理该有凤无臣在卧佛崖边割出的一道伤。哪怕是痊愈了,也该留道淡疤!”      “最怪的是,阿弱从来不作这般娇媚之态,那眼神处处留情的,倒像是经年累月、久浸烟花地的女子。”薄娘子体察入微,一针见血。      只见织毯之上,这名舞姬双刀旋舞,袖袂上彩绳飞扬似流星划空,细腰上彩练亦旋展似焰火夜绽,刀中似有金鸣歌,且击且舞,舞了半柱香的时辰,丝毫不见疲态,愈舞愈发精湛!最妙是她双刀掷空,翻飞,她一刹低首回眸,剪手盈盈而拜时,那双刀已落,她背手轻轻握接,既精准又利落,仿佛那双刀已与她融为一体,得心应手。      一霎满堂喝彩叫好,从高处掷金投银者大有人在,金银落在地上,仿佛零零落雨之声。这时馆中小婢满脸带笑地捧匣,弯腰捡拾。那舞姬似故意要显出一番不与银钱俗物计较的清高之态,舞罢之时,连一眼也不曾多看向那些阿堵物。只见她一手并握双刀,一手轻轻扶裙,款款拾阶上楼,哪怕看客们此起彼伏呼喝着再来一舞,她亦不为所动,淡然退场。      可正对着的南面雅间内,红绳姬却按捺不住了,她是定要验验这个舞姬是不是阿弱的!哪怕不是,她也要留下这舞姬、带她进魏园!      只见阮娘袖底一霎飞出红绳,挑开珠帘,如那耍杂技的悬丝一般,直击向北边楼梯那舞姬的所在,那舞姬似听见这风中利啸,才回过头来,她的左手腕上已被红绳一端缠缚,如藤攀枝,一道道缠得紧紧的,想甩也甩不开。      她不由皱起眉来,却见此时一个手握红绳另一端的红衣女子飞帘而出,似鹄展翅,飞掠得极快,一眨眼就落在了她跟前,笑盈盈道: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舞姬漠然道:“妾身本名桑香,杭州城人氏。”      桑香脸色虽如冷霜,可心底已翻江倒海,她在这娇娃馆中作刀舞已是第七夜了!每夜她都在等,等这么几个来自魏园的人——今日不负苦心,她终于等来了。可是她不止要等他们来,她还要令他们对她感兴趣,是而她夜夜都将双刀舞得卖力,无非是盼望他们相中她、带她进魏园——她只有进了魏园,才能刺杀大名鼎鼎的杀人魔头、齐三公子。      阮娘仔细打量一眼桑香,只见她低眉敛目,格外温婉,与素来校武场上那个又冷清又疏远的阿弱截然不同。阮娘看不出端倪,忽然出手扯下桑香的衣襟,一时露出粉肩,颈上光洁,半个伤口也无!二楼那些看客乍一看美人香肩,个个垂涎,不知哪个大叫道:“哪来的泼辣婆娘,要扯就往下再扯一点呀!”此语一出,一霎引来满堂哄笑,格外下流!      桑香脸上薄怒,若非这位剑宗楚凤儿口中的红绳姬正是她入魏园的的敲门砖之一!桑香断不会容忍她放肆,只消桑香一旋身,就能拿手上双刀剁了她手指!      此时阮娘才想起这种烟花地来的都是群无耻之徒,她亦晓得当堂扯衣不妥,便拦腰挽住桑香,点足朝南面飞掠,一霎越阑干而落地,半刻珠帘拨动的碎响,阮娘已将桑香轻巧地掳进了南面雅间。      微微受惊的桑香逋一落地,才被阮娘放开便先拉弄肩上衣襟,再抬眼,只见雅间内两个男子,一阴柔,一冷寒,恐怕正是楚凤儿口中的魏园杀手——薄娘子、宁晓蝶。      薄、宁二人近看桑香,更加惊诧,连他俩乍一眼也辨不出真假!只是这个舞姬若是阿弱,她又是为何流落歌舞伎馆?而且那神情目光,与他位仨位如同陌路,半点也不像作假的。      阮娘最是性急泼辣人,冷冷道:      “你俩个背过头去!我扯开她后背衣裳,一验就知!”      谢阿弱背上剑伤、鞭伤共作一道,就算换了身子也褪不了,薄、宁二人亦觉有理。      不过即便不提男女授受不亲,若她真是阿弱,他们这般强看她身子,来日不被她拿剑捅瞎眼才怪哩!是而薄、宁二人老老实实地起身,剪手,面璧,半点也不敢偷瞄。      反而桑香手捂敛住衣裳,朝阮娘冷叱了一句道:“姑娘请自重!”      阮娘听了不由扬眉一笑,道:“这是我听过的你说的最好笑的笑话了!谢阿弱?”      说着阮娘劈手而来,桑香不敢露出武功,只能绕桌而奔,阮娘身法奇快,一霎将她按倒在桌上,只听零落的几声茶杯碎瓷响动,窸窣揭衣之声,还有桑香大喊救命的声儿,宁、薄二人听得脸上冷汗直冒,万一她真是阿弱……二人断不敢设想将来他们仨会落得什么下场!      这时雅间门外传来大力的拍门声,咚咚不止,只听娇娃馆中的老鸨带着几个龟奴并丫环,隔着门喊道:      “客倌们轻点啊,轻点啊,桑香可是我们这数一数二的,你们要弄坏她,她可怎么给王妈妈我赚银子啊!”      薄娘子听了愈发头痛,只得朝外头喊道:      “王妈妈放心好了,我们也不是胡来的,桑香赎身银子多少,您直管开个价罢!”      “两千,啊,不,三千两白银!”那王妈妈喊得底气不足,薄娘子却嘟囔道:“不就是三千两白银么,就是三千两黄金我也得给您买下来呀!”      说着薄娘子掏出一沓百两一张的银票,背着雅间里不可肖想的舞姬桑香的狼狈形容,移了步子到门边,才开了个门缝儿,一霎就将满手的银票扬洒了出去!再一霎,已狠狠关上了门。      才隔着这会一会,王妈妈半点雅音里头的情形也未看出,只听见桑香喊救命喊得声哑,可王妈妈哪里会管桑香的死活?只抬头看着漫天的银票,忙弯腰来拣,乐得都合不拢嘴了,握在手上拿唾沫星子一张一张数清了,愈发高乐道:      “多谢这位大爷,桑香三千两赎银,一分不少!”      薄娘子隔着门冷冷道:“那还不去将桑香的卖声契拿来,当着我们的面撕了!”      王妈妈得了银子,哪有不允,拿着钥匙亲自去妆台那取桑香的卖身契去了!      这边厢赎身赎得利索,那边厢红绳姬早将挣扎的桑香又重按在大红牡丹的锦缎桌上,花了老半日才扯开桑香身上的白衣,露出后背,阮娘看那上头别说是一道疤、连半个斑都没有,直如光洁白玉一般,不由愣住了,半天才对宁、薄二人道:      “一道伤疤也没有,她不是阿弱!”      桑香挣逃出退在一旁,急急忙忙重新敛好了衣裳,听见他们说什么阿弱的,桑香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桑香虽然被一个女人按在桌上轻薄吃了点亏,但起码遂了意,这仨人替她赎了身,看来一定会将她带入魏园。      果然,宁晓蝶回过身来,淡然道:      “就算她不是阿弱,但她起码长得像阿弱,而且她的刀舞使得这样出神入化,三公子一定会喜欢她的。”      薄娘子却惆怅道:“走了个阿弱,又来了个桑香,我心憔悴,但为了三公子高兴一点,我这点惟悴又算得了什么?”      “你大老爷们婆婆妈妈些什么!难道你还没死心不成!”阮娘话里生气,也不知是冲薄娘子,还是冲那待她一向凉薄的齐三公子!      三人不再多言,阮娘推着桑香下了楼,坐上了门口的马车,是夜打道回府,一行四人匆匆赶路回魏园。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想不到吧想不到吧想不到吧想不到吧~~~~作者要是那么好揣摩的,你们就不会爱上我了~~~~哈哈哈~~~倒数第一章,马上,马上,三公子~~~ ☆、浮舟之上   郊野清晨,马车仍是辘辘而行。      桑香掀帘看雪后溪水两岸,枯木、乔松、漪竹错落,泉水湍急,偶尔可望见山间冈坡上,有人冲寒担物而行,亦偶尔可看见横舟静泊岸边,舟上空无一人,雪霁后的清冷寒寂,令她忍不住轻轻呵气暖手。      马车里,薄、宁、阮三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桑香的一举一动,只望从她眸子里看出什么端倪来,可是她那般自然地盘膝而坐,望向三人时皆是淡淡的冷漠,仿佛既感激他们替她赎了身,又厌烦他们强掳了她去。      薄娘子也问桑香愿不愿意和他们同往一处世外桃源,她冷冷道:“世外桃源也住强盗刁民么?”      话里讽刺薄娘子他们是强盗刁民,这般不留余力,倒是和谢阿弱素来的脾性有些相像。薄娘子不由笑着再问她怎么流落妓馆?她又冷冷来了句:“人生既然如戏,总要有人去扮那天涯沦落人的,对不对?”      宁晓蝶听了不由嘿然,道:“你倒看得破,难道不觉得身世凄凉吗?”      桑香话多,答了一句:“有人活得凄惨,恨自己活着,什么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我却学不会,妓馆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不杀人、不放火,轻舞一曲、金银如雨,我乐得自在。”      宁、阮、薄三人听得都很是气闷,他们仨个做杀手的,倒不如一个妓馆卖身的舞姬了!      倒是宁晓蝶也豁达,只道:“这么牙尖嘴俐的,难说三公子会更喜欢你,也难说——你会死得很早!”      桑香终于沉默了,一个冬月前,仍是瞎眼的她也曾立在缥缈峰顶,既想看见那雪山巍巍处、老木寒柯、长鹰呼啸的萧索,还想看见一向没心没肺的魏冉、对她有情有义的剑宗少主楚凤瑜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桑香最想看见的还是梦里的那个男人——那个一笑起来就仿佛天地皆可变色、山河皆可消融的男人。      她立在那山巅半日,哪怕魏冉扯住她的手,劝她不要答应楚凤儿,不要用性命换雪玉霰!可是桑香想得清楚,道:“雪玉霰不止能治好我的眼睛,还能褪去我身上那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疤,魏冉你这个色鬼,难道不想让你的老婆做个眼若秋水、身子光洁的女人?”      “你竟还有闲心倜侃我!你眼睛好了、身子光洁又怎么样?你可是要去魏园刺杀那个三头六臂的杀手魔王齐三公子啊!我知道你武功好,可是魏园里杀手如云,你就算能杀死齐三公子!杀人后你要怎么逃出来?你这一去十成十就像那戏本子唱的刺秦荆轲了!你不要那样傻,傻得被剑宗的人利用!”      魏冉长篇大论的,每一句都说得心急冒汗,他要不是武功不如桑香,一定会扛着她一路下山回桑香村。哪怕再穷酸再潦倒,青山还在,小命还在,才能细水长流呀!      可是桑香若能听得进魏冉的话,那她早就做了他的老婆、洞房生娃了,何必找什么梦中男人?      魏冉劝也劝不动,这时连楚凤瑜也来了,他的憔悴不下魏冉,他怎么忍心眼看这一树花树被刀剑摧折,到时恐怕还会被魏园的狠心人连根拔起、挫骨扬灰也说不定了。      楚凤瑜一夜碾转,舍不得桑香玉殒香消,他恨极了自己的三姐,要她这个让桑香扮刀舞姬混入魏园的毒计,可楚凤儿却同他振振有词道:      “你既身为剑宗少主,难道不晓得为大局着想?一向行事隐秘的魏园竟于两月前,一夜之间一举平了天下堡,屠杀了堡中不肯降从的弟子不说,连堡主萧震天亦是难逃一死!旁的什么前辈更是沦为阶下囚!魏园这等席卷坐大之势,你敢担保咱们缥缈峰剑宗不会成为武林中第二个天下堡?      更何况剑宗身为名门正派,本该诛杀邪魔,桑香的剑法如此出色,姿色又动人,若将她眼睛治好,你又怎么晓得她不能将齐三公子一举擒杀?      三姐晓得五弟你的考量,你无非是看上了这个桑香,你本可将她金屋藏娇,可是雪玉霰乃是本门贵重之物,只赏给对剑宗有功的人!桑香若无功,万万是不可受用这雪玉霰的!你难道就忍心她一辈子做个盲女?      更何况你身为剑宗少主,何等尊贵?你若想迎娶一个盲女,恐怕诸位长辈都不会应允。若是这桑香杀了齐三公子,安然归来,她的威名一定会传遍江湖,到时你大可效仿古时范蠡西施,光明正大地同她白首偕老,共治剑宗大业……到时谁又敢多嘴呢?”      楚凤瑜从没想过他三姐竟是这样善谋善言之人,即便她说得有理有据、利字当前,但他如何忍心,有那么一个万一、万一桑香回不来,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雪山之巅,楚凤瑜亦想劝服桑香,可是桑香却冷淡置之。      七日后,楚凤瑜看着用过雪玉霰的桑香,美目盼兮,比从前更加明艳动人;肌肤似雪,仿佛令人不忍触碰的美人斛。那时楚凤瑜本想不顾一切地悄悄送桑香下山,宁愿让她远走高飞、离他而去,亦不愿她九死一生、命丧魏园。      可桑香却婉拒了他的好意,桑香是个迂腐重诺的人,她亦是个心怀正道的人,这一点楚凤儿看得极准,若非桑香有那么点公义之心,如何会被她三言两语一劝、就敢在梦殿当众揭露二掌教并大哥的奸谋呢?      又七日后,楚凤瑜看着桑香同三姐一齐坐上了锦车,一齐要下山。桑香掀帘回眸,望向他时竟肯露出笑意,那一霎恍然然的,就像是归宁惜别的新妇一般,令楚凤瑜心如绞痛!他想拦她,可是他怎么拦得住?桑香是早吃了秤砣、铁了心。      马车缓缓而动时,她只朝他叮嘱道:“我已经把魏冉锁在房里了,望少主好好照拂他,教他剑法,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兴许很快我就回来了。请少主同他说,我一回来就会和他比剑,若他输了,我就割了他耳朵下酒!”      桑香嘴角笑意,微微上翘,楚凤瑜忍不住抬起手,抚上她的桃花腮——她瞧见他眼底隐藏的柔情,不免惊诧,可是她毕竟没有撇开头——兴许,兴许这一去真是生死永别,就让他放肆轻薄些罢,又有何妨?      直到锦车驾驾而去,楚凤瑜的手才离开了桑香的腮,他回忆那温软的触感,心上已如死灰一般,他头一回恨自己生在什么剑宗!武林正道为何要他担当?那个什么齐三公子爱杀谁就杀谁去罢!哪怕整个江湖中清白无辜的人哀鸿遍野,又与他何干?他只盼望同桑香小儿女情长情短,剪烛共话良宵。      当下,通往魏园的山道崎岖,桑香亦想起离别时的楚凤瑜,他那时着一身宽袖长衫,虽然懒得理弄,襟前只佩了剑宗少主该佩的璎珞,却也自然潇洒。桑香忍不住用手抚在自己脸上,他的情意直到那一刻,她才晓得。      这样多的情丝牵绊,她却顾不得了,她现在心里只能想着、想着如何在刀舞之时,一举斩杀那位有通天手段的齐三公子。      楚凤儿早同她说了,这个齐三公子武功高强得神鬼莫测,若非近身一击致命,断无旁的可能。但楚凤儿还朝她淡笑道了句,听闻这个齐三公子长得极其英俊无害,若寻常女子见了,多半会软下心肠,芳心暗许的恐怕也不在少数,且这齐三公子为人极雅致,最爱熏香,恐怕是想藏着自己一身的血腥气哩!      楚凤儿冷冷讽刺,却又看着桑香道:“我晓得你不是个容易动心的人,不然你也不会连我那好歹也算是人中龙凤的五弟都看不入眼,所以——我对你很放心,你要记得,你才是美人计,可万不要反倒中了齐三公子的迷魂汤哩!”      桑香想着那样一个男子,隐藏在无害的容颜之下,身负绝世的武功、残忍的权谋,何等狡猾?桑香想到要应付这样一个男子,心底不是不怕,她亦晓得同车而坐的这三人,皆是魏园排名极前的杀手,为了银钱杀人如麻、手上沾血无数,只是寻常!      只是她看见这三人嘻笑怒骂,不知莫名地、从何而来的亲切之感,竟令她格外安心。桑香想不到原来做杀手的也这般有趣,脾气也不坏,甚至比她还好,起码她顶嘴时,他们也没有要拿她怎样。      马车一路行来,桑香正这般冥想追忆的,约摸近午时,终于停在一处雾谷前,雾谷门口龟驮大碑,碑上骇然刻道“妄入魏园者,死无葬生地!”      这时宁晓蝶掀帘看那雾气,掐指算了半晌,只道:“今儿个该走震位!”说着他亲自鞭策马车,缓缓驾车闯进了那漫漫浓雾之中。      桑香此时忍不住回望一眼来时的山道,苍山暮雪,万里层云微渺,谁又晓得她这如鸿的只影,此时会向谁去?是否又能活着出来再看一眼这千山峻峰?      回望的景致已渐渐消散在雾中,她只能低敛眉头,袖手静待,前路是祸是福?      魏园,夜暮之时,阮娘将桑香安排进了南边的乐馆。      乐馆里已住了不下五十位美姬,都是这仨个忠心耿耿的家伙给齐三公子蓄养的娇妾。可惜三公子一个也瞧不上眼,阮娘只觉得这回买来了桑香,生辰宴上她定能让三公子君心大悦,难说还会一扫阴霾,使三公子重振往日笑意光景呢!      她令桑香住进了一等一的小楼闺房,又安排了几个懂事伶俐的婢童伺侯她,倒惹来乐馆中旁的美姬们的嫉妒,碍着阮娘在此,她们都不敢多嘴,等阮娘一走,桑香隔着门都能听见她们在冷嘲热讽道:      “又欢欢喜喜地送来了一个,我们当中哪个初来时不是都以为能博得三公子欢心?可是最后又怎样,不过风光这一阵子,等三公子瞧不上我们,还不得又被发配到那简陋别室里、孤独终老?”      “月姐说得极对呀,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还不如我当年在苏州陪笑呢!这会看来哪是我陪着那些大爷说笑呀,明明是那些大爷花了银子来开解我的寂寞呢!”      “谁说不是呢,总强过在这里当活死人好,一个乐馆住了几十个孤魂野鬼,这一到晚上,连我这样胆大的都不敢出门,生怕遇着闲得发慌、闷得生病的疯子!”      这两人说得热闹,像是嫉妒桑香,却也像是那看好戏的。桑香没有将她俩的话放进心里,只是静静收拾着包袱——她和这两人是不一样的,她是来杀人的,不是来邀宠的。只是得不得宠的倒也有些关系,若她不能受三公子青睐,又如何近身杀他?      桑香忍不住解开包袱里的双刀,这刀同别的舞刀不同,不同正在这双刀是开了刃的,可割鹿,亦可割颈。      这她抚刀冥想之时,却听得门外忽然欢声笑语的,好像过节一样的喜庆,个个喊着,“三公子又在燕子坞放孔明灯了,听说有好几千盏呢!”      “岂止呀,那湖上还放了几千盏莲花灯呢!快看呀,快看呀!孔明灯升起来了!”      桑香听得那样热闹,亦忍不住推开窗来,只见如繁星一般的数千盏薄纸孔明灯升起,越过那勾心斗角的层层飞檐,愈升愈高,静无声息,耳边却似有静静的清歌漫漫唱来,令她莫名怅惘。      她听闻还有湖上莲花灯,不知哪处生来的兴致,竟摒退了房内伺候的小婢们,从里头阖上房门,尔后竟施起轻功,如一只纸鸢般飞窗而出。      她朝着那孔明灯升起的方向,飞檐走璧,最后轻轻落在了燕子坞的瓦檐上。      只见这个叫燕子坞的地方,平湖河堤,许多青衣小侍正在岸边湖面上放下燃烛的粉艳莲花,而湖畔白塔一侧,亦有许多青衣小侍正在燃起薄纸热气,飘飘摇摇,不停手地放飞孔明灯。天上地下,恐怕不止数千盏哩,当真热闹非常。      不远处那长廊之上,有两个小童正捧着盏孔明灯,一位年轻公子正往灯上薄纸提笔写道“齐晏升平、谢家宝燕”两行篆书。想必他就是这魏园之主,齐三公子。      只见这位齐三公子身着素白无纹的衣衫,作朴素无华的儒生打扮,却格外清雅风流,再瞧他侧颜凝眉、专注下笔的神情,果然如楚三小姐说的单纯无害,岂止如此,但透纸光晕下他眉梢隐隐似有伤怀,竟格外惹人怜惜!若是寻常在街上撞见此人,桑香无论如何也不会以为他就是那搅起江湖恶浪的齐三公子。      桑香亦不免迷惘,最迷惘时,是这齐三公子不经意转过脸来时,桑香逋一看清他眉眼,那一刹受惊,竟如遭电掣、不下雷击——这传闻中魏园的齐三公子,竟如她梦中的男人,生得一模一样!      此时周遭孔明灯愈放愈多,仿佛繁星耀亮。浮舟之上,夜空之下,谁的灵魂居所?晕亮升浮,流淌,照亮了沧桑的白塔与缎子般的澄波。      只听见齐三公子书写罢,命捧灯童子松下手来,那一盏写下他与谢阿弱名字的孔明灯升起,他淡淡无语,桑香却仿佛听见他的祈盼。      交相辉映的莲花之下,愿你我都重获来世的纯净。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齐三公子只有一个远远的影子,但是好歹也是出场了对不对! 这个故事一不小心就会写成大虐,比如女主一刀捅死男主什么的…… 我的意思是,你们态度要端正,要把作者像奶茶一样捧在手心哄着,撒撒花呀,唱唱赞歌呀,不然啊,不然啊,不然啊,作者手一欠,手一欠,手一欠…… ☆、为欢几何   燕子坞,瓦檐之上,繁星之下,桑香倚着檐墙坐着,一手略抚膝,一手轻撑瓦,良久。      良久得那数千盏孔明灯皆升上了夜空,青衣小侍们都退避了,莲花灯畔,独自一人的齐三公子躺在一张老竹椅上,椅旁细纹竹几上,青瓷镂空炉袅出白檀香,隔得那样远,那香却仍重得弥漫过来。      齐三公子闭上眼睛,静得似是当风露而眠,右手指上却将一把画宝燕旧堂的扇子揩开,又合上,合上,又揩开……百无聊赖的,却掩不住一无所有的空寂——那样年少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成?真是贪心呀!桑香忍不住暗暗骂他,可是她却不肯挪动步子,只想再偷偷多望他几眼,偷偷多陪他一会,哪怕他不晓得又有何妨?      连桑香也惊讶自己的反常,她很想知道这个齐三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可识得她?可见过她?可与她有过前缘?桑香愈发迷惘,几乎忘了自己为何来到魏园——她是来杀这个三公子的,可不是巴巴来再续前缘的。      受之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她收了人家的好处,一双眼睛得以复明难道不是剑宗的功劳?况且楚凤儿早提醒过她,齐三公子是个佛面蛇心的大恶人,万不可受他迷惑!桑香一刹醒神,却见一个青衣童子正捧来一把宝剑,立在三公子身边。只远远见那剑柄上铜纹鳞鳞,似石流清泉,那三公子忽而睁开眼,懒懒拔剑,闲散起身,负剑而立。      桑香不禁好奇起来,从不曾听闻这个魏园之主爱使什么兵器,这会看到倒能见他舞剑,剑上功夫到底如何?她竟有幸瞧上一瞧。      齐三公子抚剑,目光落在剑上,熠熠含情,低声道:“忽离忽别负华年,怅惘永夜眠不得。斯人落花逐绝岩,冷泉冷剑情难乐。”      桑香听得这句,晓得他所握之剑,铭曰冷泉,他迟迟不睡,是为惜别故人。而这故人从前与他不长相守,如今悔之已晚。他吟得那样挚诚,可见这齐三公子是何等情深之人?又不知是谁当得起他这样的温柔?世人总说他绝决嗜血,可如今桑香看来,却与世论大相径庭。      但听耳边一声剑啸,当湖之畔,齐三公子怀剑展掠,且折且往,直如浮天散光絮,片片是愁,又仿佛攀天天却隔九霄、渡水水却无良桥,滞涩绝望。一霎剑意凌乱,搅人肺腑,有如残月割心,冷风凋颜。一剑掠去,断绝,一剑飞扫,掩抑。他似有无限惨戚凄凉,却碍于男儿之身,不敢暗哭苍天,只能凝于剑意——那段生人死别、有去无还的失落,何等悲怆?直令旁观的桑香莫名悚容。      桑香更惊异于齐三公子舞剑,时缓时急,却势势含威,虽剑走偏锋极致,但仍是身法如电,收放自如,只堪高山仰止。桑香自问远远不及,难怪楚凤儿千叮万嘱她刺杀时只可近身,不可力搏。这等无与伦比的剑法,贸贸然相搏,与贸贸然送死无异了——桑香看清形势,怎么能不心惊?      但看这位齐三公子虽是阳刚剑意,却愈舞愈柔,似效女子剑法,剑中仿佛有夏莲开冰水、春桃发露花,若是由女子比划来,当如轻裙染回雪、浮蚁泛流霞。桑香看齐三公子这般使剑,似是在追忆哪个曾在他眼前练剑的女子,一举一动,一开一阖,不知是他对那女子生了留恋?还是桑香对他生了怜悯?直到那齐三公子使出最后一式,冷泉穿石!这一式不正是她无意剑贯楚凤鸣的剑招么?他竟使得比她还好!      但见平湖上被这剑势激起千层浪,滔滔轰鸣,浪打莲花灯,千盏飘碎,一湖的光彩沉、金星灭,满心的长恨,燕不回、画堂灰。      悉数看清的桑香手儿不禁微微颤动,她身下瓦动,轻响,齐三公子何等敏锐之人,按剑抬头来,正望向她的所在。身处暗中的桑香情知被察,不敢轻举妄动。两人一个在檐上,一个在檐下,天涯海角,可比这个更幽远?桑香的手握皱了衣摆,默默对峙,良久,才听见齐三公子吩咐童子将剑收回匣中,她亦听见他的步子沿小湖畔石堤渐渐远去。      桑香这才敢抬头看向他,这湖堤近在咫尺的另一旁,是个悬挂“兰若阁”匾的屋子,桑香只觉得隐隐不合,这兰若阁和燕子坞像是围墙推倒,于通园中整饬出小湖白塔。桑香不解自个儿怎么生了这样的错觉?她不曾来过此处,怎晓得原来有没有高墙?      冬日寒风,桑香坐得身上亦冷了,她从燕子坞回转飘荡而下,才过几步,却从那月洞门转出一个人影来,那人正低头看着自个儿手上的扇子,目光先是冷情,仿佛随时可以冷血诛杀谁一般,可他缓缓一抬头来,仿佛光阴百代,重逢逆旅过客,定定望向她时,既是惊诧,更是欢喜——浮生若梦,她终于闯进他的梦里来了。      齐三公子眉眼含笑,那笑意已是美梦中才有的光景,他眼中阿弱白衣似魅,他不禁轻轻道:“你的魂魄,终于肯回来找我了,你不生我气了罢?不怪我那日来得太迟,没来得及救下你。”      他说得伤怀,惹人心痛,桑香不晓得这个阿弱是谁?是她前世么?但她只晓得若被他抓着,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      而齐三公子眼中的阿弱魂魄,被他捉住形迹,竟飞身要逃,他又怎么会让她逃走呢?就算是上穷碧落,就算是下至黄泉!齐三公子的身法竟比鬼魅还要不沾尘烟,几步飘渺,挡在桑香去路前。桑香万不料世上还有人能有这样的轻功,她连看都不曾看清,他就已经展掠来!她懵懵撞进他怀里,他的手已揽上她的细腰来,她不抬头都听得见他轻轻一笑,另一只手玩弄似地抚上她的头发,迟疑道:“做鬼了头发还会长的么?比上回长了好多。”      那种天真语态,完全不像是一个杀人魔王,尤其桑香硬着头皮,抬起头望他,但见他少年颜色,言笑晏晏,何等无辜?竟惹得她心上似缱,不敢忍心挣开他的怀抱。      他抱她抱得紧,自言自语道:“女鬼不会说话的罢?你身上这样冷,崖底下一定很冷罢?别怕,你回来了就好了,我抱着你有没有暖和一点?”      桑香身上哪里是因为做鬼才冷的,明明是坐在那瓦檐上冷风吹的,但她依偎着他,他身上果然很暖,她竟留恋起来,直到他拦腰抱起她,她手亦忍不住挽在他肩上,却只敢敛眉低头。齐三公子唇畔含笑,缓步从燕子坞后廊转入,才几步穿堂,推门而入。      房内无光,他却步步熟悉,半点磕碰也没有,将桑香抱着放到了东暖阁的床上。      齐三公子痴得竟不敢点火烛,生怕那光会惊散阿弱的魂魄,只是放下帐子,展了锦被覆住他的阿弱。他亦合衣躺在床上,轻轻抱着桑香,哪怕她一句话也不说,哪怕她冷得如石头一般,但她终究还是回来了,竟还与他同床共枕在一处,扬起他满心的欢喜……      桑香不晓得她入魏园头一夜就能这样近地偎在齐三公子身畔,要怪只怪她竟没有在袖底藏暗器,不然这会她只需轻轻将什么锐利之物刺进他心口,神不知鬼不觉不说,等到有人回过神怀疑她来,她恐怕早逃出魏园去了!      她一边寻思一边闻着他身上白檀重香,却忽而百转千回,又暗暗庆幸,幸而她不曾带兵器来,不然她不杀他是对剑宗忘恩负义。她竟是舍不得杀他的,他的容颜,是她梦中祈盼的人儿,她怎么忍心?      桑香一念及此,情不自禁地拿手抚上齐三公子的脸。那样冰冷的指尖,齐三公子忍不住拿手覆在她的手上,轻声呵斥道:“做了女鬼倒比从前大胆了,竟敢拿我的脸暖手!”      她听了,先是诧异,但又忍不住轻轻一笑,他看见她笑意,喜出望外,颇为斟酌道:“原来女鬼虽然不会说话,可是还会笑。”      桑香一霎收拢了笑容,她觉得自个儿仿佛转眼就成了这齐三公子的掌上玩偶——是她太不防备?还是他天生就有这样的妖法?她可听闻魏园几百号杀手,个个武功在江湖都排得上顶尖,且个个都对他忠心耿耿——若他不擅长操纵傀儡,又如何降服他们?      齐三公子却不管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只是又借她迷惘之机,探手取出荷包里玉章,呵气轻轻往桑香的腮上盖了一个印戳,颇为满意道:      “做了鬼也是我齐晏的鬼,脸上有了这印记,那些面貌丑陋的孤魂野鬼也晓得对你退避三舍了!”      桑香脸色不由一沉,抬手想揉化脸颊上红印,却不料齐晏已捉住她的手,按在枕上,他转眼低头,竟轻轻覆向她的红唇——他吻得那样忘情,仿佛要吃尽她唇上胭脂朱粉,亦仿佛雨飘飞絮,湿了鸳唇。桑香竟然半点也不恼他,那滋味同春梦中一模一样,他的笑意、他的轻吻,是梦境成真,她如何能狠心抗拒?她甚至不知不觉地回吻他,他容色愈发含笑,松了手,围拢她,身子一碾转,几乎压在她身上。      桑香半点也不觉得厌恶,忍不住伸手揽住了他,他腰上素华衣裳被她揉出纹络,还有那镂金嵌玉的带钩,被她握得紧,几乎要扯弄开来——到此时,她才开始诧异自己的大胆,只是大势已去,那带钩钩坏素衣,裂帛之声,齐三公子一滞,轻轻皱眉道:“做了女鬼果然胆子变大了,连我的衣裳也敢撕扯。”他自说自话,又道:“为公平起见……”      不等桑香回过神来,她身上的衣裳已在他指间一一褪去,他吻上她的细颈、窄肩,还蛮横不讲理地拿膝盖顶在她的双腿之间,忘情之时,已无法再用词藻堆砌,只是轻声地、反反复复道:“今夜,就今夜,陪我。”      桑香万没料到情势已如此,她心上柔软得像是化开的坚冰春水,缓缓而流,潺潺而去。      芙蓉并蒂帐子里,共展鸳鸯锦梦,如是一夜,言欢几何?恍然然春梦良宵,促短。白日浮生回首,易逝易散。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没有什么案情,就让这两人天长地久,做什么,尤其是某件事,都可以写很长,就当抒情古歌一样写到:上耶,我欲与君相知,山无棱天地合……与君上床神马的!也挺好。 你们看出来,他俩……已经……已经……上床了吗? ☆、公子天气   天光渐亮时,齐三公子醒了,他察觉自己睡在燕子坞的床上,昨夜金风玉露,似梦似幻,他心念念的阿弱真真回来了,可他的手拂过锦被褶痕,枕边却空荡荡的……他睁开眼,惊诧心疑,她难道真是见日即散的女鬼?还是统共是他的一个梦?      他明明记得她忍耐疼痛的神情,任他狂风骤雨的,她似湖水一般深邃的眼眸一直望着他,望进他眼底去,那样澄澈地烙印在他的心上。今晚,今晚她还会再来么?齐晏一霎皱起眉头,他如何会迷恋同阿弱魂魄,似野闻上女鬼书生一般地幽会?无论如何,今晚她要再来!他一定不让她溜走!      却说夜近五更时,桑香方才衣裳不整地溜出燕子坞,那般狼狈鬼祟,对她来说像是做梦一般,摸回乐馆房内,她阖上一夜未关的纸窗,天色已渐渐清光白亮,透纸而来,她觉得腰肢酸软,一霎想起与齐三公子在床上的情迷意乱,愈发心惊!      她对齐三公子非但不曾施展美人计,反倒竟被他几句温柔哄来、几段伤情眉眼,莫名其妙地同他滚到床上去了!      桑香皱着眉,恨自己不过见着一个似梦中的男人就这般不自持!岂止不自持!直如喝了迷魂汤一样,竟弥足深陷了。      她只晓得这会子,她满脑子都是他,他的唇上滋味,他的手指揉挑……愈想愈痴,桑香忍不住颊上发烫起来。      正这时,门外传来小婢敲门之声,原来是催她晨妆梳洗,桑香打开门来,却见小婢们端进来的除了金盆热水外,还有装首饰衣服的捧匣。小婢们开口只说:“阮娘吩咐的,给姑娘先梳洗打扮,她午时前会同宁公子、薄公子过来看姑娘练刀舞。”      昨夜欢情,这会桑香身上疲软,她只想懒在床上,不想练什么刀舞,可她人在屋檐下,却也只能忍着,一一承下这些妆扮。      只见小婢们为她捧茶递帕子盥洗毕,早有手巧的小婢为她用木梳拢发,斜云堕髻梳罢,又挑了宝石花钿,为她斜插入鬓。那花钿红碧玺为蕊、绿翡翠为叶、珍珠围边,贵重华美,烘得桑香的容颜,镜里镜外,交相花映。      此后小婢们又为她艳抹浓妆,八宝银钿盒里挑出的一簪胭脂,比朱丹还红;又抹了鹅黄,点出她额间梅花,颜色格外明艳;香墨描青黛,轻腮敷粉雪,鬓云飞渡过,重重叠小山,两颊帖的金钿明灭,竟还不如桑香那眸子莫名的含情,熠熠光辉。      妆罢换衣,窈窕绣帏,窈窕衣裳,小婢为桑香拢系一件绣折枝花鸟的红罗抹胸儿,缀上重重蓝田玉纽扣,她双手展来,又覆上茜草染红罗对襟领,上头外罩浅苏芳色纱衫,□绾织银花草挑线裙。她缓缓转身对镜,襟前垂系红络绳,钩起镂空鎏金香囊,囊内盛熏香凝丸,如滚滚金铃清响,每一步之间,都是缠绵悱恻的声动,仿佛有意挑勾旁人的目光留恋一般。      阮娘能为她送来这些东西,竟不像是个杀手,倒像是寻常人家爱美女子一般!对镜妆毕的桑香,无暇挑剔,盛重妖艳,是她,却不像她。      小婢们此时退出房外,伶俐至极地,竟还要收走桑香开刃的双刀,她想要开口阻拦,那些小婢已道:“阮娘命我等给姑娘送来了金玉双刀。”      再不容桑香多言,那双刀已被小婢们盛匣捧走了,只留下一个剔红漆盘上摆着一对金柄玉刃的双刀,金色如星月光,玉色如碧湖青,这双刀当真是极好看了——也当真是中看不中用了!      桑香既苦恼又庆幸,她一面盼望这许多的阻碍令她拖延,一面却又愧疚非常,她怎么才见了这齐三公子一面,却已这般失魂落魄的,全忘了要杀他,她怎么下得了手?      乐馆,白玉阑干台。      台上铺展锦毯,四围高支青帷遮日,幔角随风展摆,何等舒旷?从前总有美姬来此练舞,但总无人赏识,渐渐大伙都厌了,只有那新来的才会不肯生疏舞技,巴巴地在这白玉锦毯上练上几支轻曼旋舞,      桑香衣妆罢,便被吩咐在这台上侯着,她倚坐玉石阑干,一直沉默地盯着自个儿足上的绣鞋上飞霞芦雁,质料是柔软锦缎裁的,穿来好似无物,她静静地等着。      乐馆四廊也有人经过,瞧见桑香,皆是掩笑轻嘲,道:“又一个痴儿来了,真以为能等到谁?”      桑香也不晓得她真正在等谁?艳阳愈烈,近午时,阮、宁、薄三人仍未前来,她等得心上空虚,倒不是为寂寞,只是低下头时,常常眼前晃来齐三公子的笑意——原来他的温柔如此令人心摇,比锵锵琵琶声儿振飞在心上还要绕梁,令她茶饭不想的,只有惘然。      桑香指尖儿握在阑干上,抚上白玉石,她痴到怀疑这玉石的温润还不如齐三公子背上的肌肤哩,桑香忍不住羞赦一笑,她是着火入魔了么?怎么总想着他,她眼前万事万物,难道都与他有干系不成?      日光温热渐散,桑香仍是抿着唇,默默等着,她要等到那三人来看她刀舞,她以后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齐三公子眼前,为他一舞,他兴许才会彻彻底底爱上她!而不是,将她当作哪个姑娘的魂魄。      这边厢,正是桑香既嗔且妒之时,那边厢,兰若阁,阁内隔出的随安堂内,齐三公子正在案上审算近来的魏园杀人册子,已足足快一日了。下边端坐的魏园前十杀手,左右各五位,茶水冷了又上了热的,可迟迟不见齐三公子安排,薄、宁、阮三人最为着急,坐立不安的。      他们仨本还打算去看眼长得像谢阿弱的桑香呢,不好好训教她刀舞,怎么在三公子生辰大露一手?博得他高兴?只有三公子高兴了,他们日子才能好过些!毕竟这杀人的活儿也是千差万别,若被他使唤去奔赴了千里、只为杀个无名小卒,那不是冤枉憋屈得很?相反,若是被他派去杀个成名的英豪,揭开这些人伪善面目,那又是何等快意舒畅?      可今日齐三公子非但频频出错,甚至索性半天都不说话,只是在那儿用手肘枕着象白竹节臂搁,指上抬起蘸朱丹的紫毫笔,却怎么也不下判。      他一会皱起眉头,惹得座中十位杀手心上一紧;一会他又嘴角勾笑,使得众人又松了口气。这样提心吊胆了近一一整日了,议事之会却仍迟迟不散。      在魏园这委托人命的索魂文书上,本来该写上杀手名字并酬银,可齐三公子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空坐在那儿发呆。      此时论魏园众杀手,凤、谢二人已去,惟宁晓蝶资历最高,他亦觉得这三公子反常,岂止反常,简直像是疯魔了,不由轻声提醒道:      “三公子,午时已过,看这日头不一会就落下山了,您要是难以决断,不如先批几份来,容我等先琢磨一番。”      做杀手也是要脑子的,反复琢磨猎物的习性,方能定下何时杀人、何地杀人、如何杀人,才能一击致命。      齐三公子总算有些醒神,紫毫飞洒疾书去,宁晓蝶总算放了心,只是三公子将那命书抛向他,他接下一览时,脸上的笑已经全然挂不住了,不止宁晓蝶,这满堂十位杀手皆是莫名其妙。      只见那些命书上的杀手空栏,皆写了三个大字“谢阿弱”,死人也能从地底下爬出来杀人么?更气人的是,众杀手只见那酬金上,厚颜无耻地写了两个大字“肉偿”——齐三公子是想要爬上谢阿弱的床?还想让谢阿弱爬上他的床?这当中虽然没有分别,可是堂堂魏园之主怎么会想要和一个女鬼行房?      宁晓蝶及众位杀手已经不是一点点头疼了,皆是长吁短叹地领下命,纷纷起身告辞。才出了兰若阁,薄娘子就忍不住喃喃道:      “三郎他、他竟学那些多情种,为谢阿弱相思成疾!”      “岂止是相思成疾,简直是病入膏荒了!”阮娘亦忍不住郁闷。      薄娘子满脸忧容道:“三公子要是疯了,咱们这偌大的魏园岂不是要群龙无首?咱们几个岂不是又要分道扬镳、沦落天涯?”      “我可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难得找到一个安身之地,不会如丧家犬一般,况且咱们杀的都是恶人,挣的都是血汗银子!这等逍遥日子,江湖之大,除了魏园哪里还有呢?”阮娘难得说出心里话来。      还是宁晓蝶老成持重,道:      “那个叫桑香的姑娘,看她刀法底子,也像是有点武功的,不如将她好好训养一番,练一练冷泉剑法,再让她好好学谢阿弱的冷心冷面,也许能以假乱真。”      薄娘子亦狠下心肠道:“实在不成,我再往她背上划拉一刀子!”      阮娘也跟着凑热闹道:“再撒个谎说她失忆了,恐怕连三公子都看不出真假呢!”      这三人合计得热闹,坐在乐馆白玉台上的桑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以为是夜幕降临的冷风,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来,不再等了。      可是桑香一个人进屋躺在床上,非但是茶饭不思,甚至连觉也不想睡了,只是一直望着那床边桌案上,金盏烛火、纤细晃光,她今日如此盛妆,忽然很想让齐三公子也瞧上一瞧,他一定会吃惊的罢?桑香想到这,如情窦初开的小儿女一般,勿自含笑。      桑香终究忍不住!她从床上起身来,吹熄了烛火,又悄悄地溜出了乐馆,踏月直奔燕子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了一个小时的大话西游,紫霞仙子无可救药爱上至尊宝时,那种种痴儿情态,时喜时悲时怒时悔,嗔笑有之,盼望有之,欢喜有之,心痛有之……大概与阿弱是一样的罢。这样幽会几次,乃们是不是很感谢作者的福利~~~ ☆、别有幽欢   燕子坞檐下,铁马当当地响,齐三公子在黑漆漆房里,搁臂枕着,半睡半眠在床上等着阿弱。      他苦等不来,心上似利物划过,才有些清醒就想起阿弱的身子——什么伤疤也无,魂魄倒是比肉身要光洁。他沉吟着,想起昨夜他抚过她每一寸,像是在抚柔滑的锦缎。齐三公子想念那手上的滋味,不禁碾转得愈苦——她什么时候才再来?难道还要再放飞些孔明灯?若是她肯再来,哪怕几千盏,为她祈福几万盏也嫌少。齐三公子为等阿弱今夜来,特意换了身喜庆的大红织金线卷云纹的锦衣,袖上绣了并蒂墨莲,若非嫌鸳鸯过于阴柔,他指不准就命人往前襟上绣了。爱恋痴迷时,总是反常,不管不顾地情到深处,直到心上生痛,才想着抽身而退,可惜为时已晚,只得陷在泥沼里,生受那一刹的喜乐、一刹的失落、一刹的怨怒、一刹的原宥,水火相济,神昏颠倒。      齐三公子以手加额,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处,他觉得自个儿头脑发热,好像病了,阿弱要再不来,他的滋味可不比死了好受!      似在如露如电的梦幻里,他终于听见了金铃细碎的鸣响,有人推门而入,他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身来,那个身影随铃铛声转眼几步就近了。一霎那人儿又娇又柔地扑在他怀里,他一时没料到阿弱这般情急,比他还天真难耐,想调侃她几句,可是他此刻满心欢喜,才不想用那些扫兴的话惊到她!      齐三公子抱着阿弱,闻见她身上的胭脂重香,摸到她身上衣裳繁繁复复的,不由含笑道:“你是因着为见我特意妆扮良久,所以才来晚了么?”      桑香不晓得是他魔障了,还是自个儿不忍心揭破,她亦怕他听出破绽来,所以半句话也不敢答他。      齐晏轻轻揽着她,共她横躺在床上,他不知信手从哪取来的夜明珠,桑香只察觉眼前忽有冷光照来,她忍不住轻轻皱眉,齐晏却哄她道:“又热又烫的烛火怕惊了你,所以我才备了这寒光明珠的,难道这么冷的光亮你也受不住么?”      桑香不是受不住,是怕光一照来,他这样聪明的人会看出她同那个阿弱的相异,到时他晓得她是个赝品,恐怕不止会生了怒气,只怕杀了她都不会心疼呢!      既来之,则安之,桑香的凝眉稍松懈了,齐晏这才放了心,手握着流转碧光泠泠的夜明珠来照阿弱的脸颊——她的发髻衩饰这样精致用心,浓妆华贵为悦己者容,是为了讨他欢心么?额上那瓣鹅黄腊梅,盛放在两颊的金钿之上,齐晏忍不住轻轻抬手,手儿在她的脸颊上抚着,极温柔道:      “我还从未见你弄妆,想不到原来这样好看,你这样子可万万不要被恶鬼瞧见,若他要你做他的新娘,一定要告诉我晓得,我到时哪怕为你死了,化作鬼魂同他大战,也要将我的阿弱抢回来。”      桑香听着这稀奇古怪的薄醋,不由扑哧一笑,她多想告诉他晓得,哪里会来恶鬼抢她作新娘,她只想做他的新娘。      那夜明珠的光彩,照亮桑香的笑颜,亦令她瞧见齐三公子的大红锦衣,是他为她作新郎一样的装扮么?那样热闹的红色,显得他不止清俊,更像是含着暖热的温情脉脉——是为弥补昨夜的春宵么?谁说魏园之主令人胆寒?他的心思细腻起来,竟与她不约而同——她不也是盼着令他瞧见她最华美清贵的样子?      齐三公子兴致愈深地把玩着那夜明珠,仿佛别有用心地又照上桑香的身子,身子上那些对襟、纱衣、织裙,在他眼中好看是好看,但在今夜都显得烦人多余呢。齐三公子只想看看珠光下他的阿弱,衣下的肌肤是不是真如雪缎子一般?      他眼里满满的不可忍耐,桑香又何偿不是如此?一夜春宵新欢,两夜春宵情老,她亦伶俐地晓得如何去轻解他的镂空金带钩,而不至于勾坏他的衣裳。在白日时时描摹的身体,何等熟悉?自然轻车熟路,罗裳轻解,行云流水——而身上何处最动情、最难承受,亦是映照得清晰。齐三公子将夜明珠松了手,那珠子在床上轻滚到一畔,满帐子的萤火光亮,一夜笼照着,笼照着他的挑弄、她的承欢,靡靡情磨,幽幽声咽,床帐子底鸳鸯好梦,愈比昨夜更肆无忌惮了……      一夜如晃舟颠簸,五更天时,桑香醒了过来,只是身上愈发懒了,她看着三公子睡颜,毫无心计的模样,她忍不住想在他额上落吻,可是不一会就要天亮了,再缠绵悱恻的,他要是醒转了,她可就有烦恼受了。像是不经意吃情花,不经意上了瘾。桑香一边拉拢衣裳,一边悔恼着,正要轻轻下床,谁料她略一扯动,却发现自个儿腕上缠绕红绳络,另一端正缠在齐三公子的腕上,不知被谁狠狠地打了死结,没有剪子任谁也解不开。      她忍不住回眸看齐三公子一眼,竟不知昨夜他是在何时为两人缚上这红绳的?是在她睡着后么?      桑香不由生了忧虑,她费力地解那红绳多时,却怎么也解不开,这老半日的,天光已大亮,她心上乱麻走石,听见齐三公子似乎要醒了,她慌乱乱钻进了锦被里,还不忘用那锦被覆住了头脸,藏得严严实实的,既古怪又可笑。      齐三公子睁开眼来,就只看见那锦被底连出一络红绳,他的阿弱却半点形迹也不肯从那被子里露出来,他掌上收缠着红绳,一寸一寸地探手进锦被里,渐渐握住阿弱的柔荑,那样温温软软的,这两夜果然不是梦……而梦里的阿弱亦不是假的……      他察觉她手上的轻颤,她竟果然害怕见着日光不成?      齐三公子一霎凝眉,忽然扬声吩咐门外伺候的童子道:      “去将园子里的黑布全部寻来,给我遮在燕子坞的窗子上!要是还露进一点光来,惟你们是问!”      锦被底的桑香已无法辨清心上滋味了,难道从此后要共他在这黑漆漆屋里缠绵度日?他倒是肯迁就她这位女鬼,可是她这个大活人如何能被他藏在房里?怎样才能半点马脚也不露?      不多时,只见十来个童子展了黑布障在燕子坞纸窗上来,一层又一层地,叮叮当当地敲打,严实得遮天蔽日的,甚至连阖门外也挂上了黑布厚帘。一转眼满室落黑,只有枕边那夜明珠,又幽幽放光,齐三公子心上满意,含着笑轻轻扯开了桑香身上的锦被,渐渐露出她的眉眼,他快活地哄她道:      “这样你就不怕了罢?从今以后你哪都不用去了,就在这燕子坞里陪着我,天长日久地,我也不会倦的。”      齐晏轻轻拿指尖挑玩着桑香的青丝,仿佛真要共她这样,躺在一起一整日,哪怕只是这样捧玩她,就可以长久得没有尽头。      桑香虽然得三公子宠爱,似跌进蜜罐,可是亦忍不住愈发地心虚意怯,这样下去总有揭露之时,到时她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无计可出,却听闻燕子坞外,阮娘的声儿匆匆禀道:      “启禀三公子,老四陈绝刀的老婆冷枫儿死了!还是被人掐死在了荒园里了,”      这个冷枫儿是谁?桑香才住进魏园两日,虽未曾听说,亦未曾相见,只是莫名就晓得她是个爱招蜂引蝶的妖娆女子。      齐晏却冷淡道:“死就死了,老四怎么样了?”      隔着门儿,阮娘只疑心这燕子坞怎换成了黑布缠幔的光景?但还是得先顾着眼前之事,禀道:“老四还是那副千年波澜不惊的光景。”      “峻哥儿呢?”齐晏不知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一句,阮娘却心知肚明,这排名百名外的峻哥儿还是个嫩雏,先是向齐三公子求娶了乐馆里一个叫芊儿的舞姬为妻,原本也有几个月的恩爱,可后来又不知怎么被老四的老婆冷枫儿迷得神昏癫倒,只是老四心也宽,峻哥儿同冷枫儿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他也就一直晾着不管,可这会冷枫儿竟然死了,还是被人掐死的。魏园里出了人命,正是犯了齐晏的大忌!      齐晏正要起身来去查看,可没奈何手上绾着红绳,他自己系上的,倒不晓得怎么解了?只好吩咐阮娘道:      “你进来罢。”      阮娘一霎脸红,齐三公子竟唤她进屋哩。      阮娘推门而入,一霎日光照,齐三公子急声地吩咐她阖上门去,阮娘只好照办,在黑屋子里头摸索了几步,隐隐看见床帐里夜明珠光,齐三公子在那帐里道:“妆台上取把金剪子,给我递进帐子里来。”      阮娘依言照办,抬手将一把金剪子从帐子缝里递了进去,她不敢抬头看,规规矩矩地低眉,却听见三公子像是剪开了什么东西,忽而又像是在哄谁一般柔声道:      “你在这等着我回来,哪儿也不许去。”      阮娘忍不住抬起头来偷偷看了一眼,只见那帐子底锦被下,依稀似多了个光着细肩的女人!这是哪里来的女人?难道竟陪了三公子一整夜?      此时,齐三公子已系紧衣裳步下床来,又穿上鞋子,只有那一霎掀帐的光景,阮娘已看得清清楚楚,竟然是桑香这娘们!好大胆呀!才来了两日,居然就爬上了三公子的床!还有她那承欢后的容色滋润,竟同那勾魂的女妖精无异!阮娘已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了,她一定要找薄、宁二人好好商量商量,到底该怎么处置这个桑香!      可是她还来不及多想,齐三公子已经命她带路,去看冷枫儿的尸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开始杀人了…… 见过这么诡异的言情版的推理吗?谈情说爱的篇幅超过了案情一百遍,一百遍…… 现在知道小黑屋是多么深情的存在了吧? ☆、公子痴情   燕子坞,东暖阁,帐底被里的桑香一边把玩夜明珠,一边沉迷齐三公子的温柔,被情网所缚时,她亦真想如他所说,长长久久地在这黑屋子里等他回来,可是那样岂止是大胆?简直是大胆得不要命了!她残存一丝清醒,起身来,才对镜整弄了衣裳,又磨蹭着留恋了一会,方才要走,谁料此时门响,她不知是谁,慌忙时急急躲在了镂空木隔的轻纱帷幄后头。      却是齐三公子去而复返,他掀开床上帐子,空荡荡没个人,他一时脸上薄怒,握着帐子的手紧紧的,像是要大发脾气一样,孰料桑香瞧他这样,怎么忍心,几步轻轻地搂上了他的腰身,依在他后背轻轻一笑。      齐三公子回转身来,一见是阿弱,掩藏不住失而复得的高兴,他道:“你躲到哪去了?”      桑香只是抬头望他一眼,略掂起脚来往他腮上轻轻一吻,原来什么都不堪多说,什么都不必多说,齐三公子腮上扬起燃然的笑意,双手围揽着她的细肩,轻声道:      “我走到半路,还是怕你走了,所以忍不住又回来了。”      说着齐三公子右手紧紧牵着桑香的手,左手打开房里衣柜,取出玄黑风衣兜帽,亲手给温柔的桑香穿上,直将她身上罩得严严实实了,又从妆台八宝格里取出一个绘朱丹“谢”字的狐面面具,轻轻为桑香戴在脸上,端详半日,齐三公子方才满意道:      “这样就不怕日光了罢?你以后就这样同我白天也在一处,好不好?”      桑香万料不到他如此痴情,痴情得去而复返,只为将她裹在黑障子、好共他时时刻刻同在一处。      这时,门外的阮娘已等侯良久了,良久得怀疑这齐三公子与桑香整夜整日地在一处,到底会不会出事?      阮娘但见得燕子坞门开了,齐三公子牵着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脸上戴着狐面面具,乍一眼看见那红得似血的朱丹谢字,连阮娘也要迟疑了——这桑香和谢阿弱真真生得太像,尤其这戴面具的样子,简直神鬼莫辨,难怪三公子会情难自持——若非阮娘早晓得真相,恐怕也会被这桑香轻易蒙混过去。      阮娘瞧着齐三公子牵着这桑香,在前路行着,一个玄黑紧裹,一个大红衣裳,成双成对的背影,不知怎么就好像一场醉梦,阮娘看见三公子的笑意,要是他晓得阿弱是死了,并不是真的回来了——阮娘不由眼眶发酸,有点想落泪,只是此时哪是垂泪的时候,她收拾了心情,紧步跟了上去。她已经能料想一会荒园里众杀手们瞧见乍然出现的桑香时,一个个惊诧万分的表情!      阮娘的预料非但没错,还保守了些,闻说死讯侯在荒园外的杀手们,一个个见着戴谢字狐面的女子——她的举动身段与那个谢阿弱简直一模一样!大伙不由惊诧极了,惊诧得还有人从观望的高墙上跌了下来。等齐三公子牵着桑香步到园内围障子里的冷枫儿尸首前时,一向冷漠无情的老四陈绝刀,不曾为冷枫儿的死动容半分,却为谢阿弱的死而复生,疑得握刀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尤其齐三公子穿得这样花里花哨的大红色,连一向妆扮得姹紫嫣红的薄娘子都忍不住皱起眉来,轻轻拿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宁晓蝶,意味深长道:“你猜猜那面具底下是不是那个桑香?”      宁晓蝶目光如矩,道:“应该是了,不然魏园里怎么会凭空多出只鬼来?”      “别猜了,她就是!我都看见她光着身子躺在齐三公子床上了。”阮娘走前来,插了一句嘴,薄娘子嘴巴张得老大,吃惊道:“你是说三郎让桑香爬上了他的床?”      “岂止,我看那如胶似漆的情形,恐怕□爱还不知足呢!”阮娘冷冷的,薄娘子恨得牙痒痒的,道:“我倒没想到这个桑香有这样了得的本事!”      宁晓蝶寻思一会,道:“恐怕不止昨夜罢?难说前夜已经上床了!不然三公子昨日在兰若阁怎么会那样失常?”      宁晓蝶一语揭破,阮、薄二人受惊匪浅,薄娘子自是信了,咬牙切齿道:“这小娘们也当真厉害,才在魏园歇住脚没多时,就敢勾引三郎行房了。”      “原来肉偿说的是这个意思!我只怕三公子陷得深,那个桑香却别有用心,若是她成了咱魏园的红颜祸水,我头一个饶不了她!”阮娘义愤。      三人正说得热闹,却说齐三公子牵着桑香一齐进了荒园,园内有个暗黄色围障子,有侍儿掀起障子,齐晏和桑香走了进去,杂草间蜷缩躺着一个身穿黑衣、脸色青紫的女子,定晴看时,她脖颈上还有暗紫勒痕,像是用手掐的!围障子里这会还站着陈绝刀、峻哥儿,以及乐馆的一个舞姬小四儿。      陈绝刀不过三十岁出头,惯穿一身紧袖黑衣,但他的老婆冷枫儿却向来是爱艳色妆扮,这时尸首穿黑,像是生前正与谁隐密幽会一般。      戴着面具的桑香偷偷再看一眼这峻哥儿,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年少英俊、生机勃勃的时候,而峻哥儿身边的小四儿,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穿一身轻罗绿裙,举动间亦是个婀娜柔媚、讨人喜欢的姑娘。      齐三公子淡淡问陈绝刀道:      “查验过了?是被人掐死的?”      陈绝刀点头称是,亦不再多话,脸上没有半点伤情,只是冷漠极了,像是死了个毫不相干的人儿一样。      “掐死人除了费点气力外,既无需凶器,又不留血渍,真是便利极了!”齐晏冷冷的,一霎脸色有点阴沉,魏园里从来都是平安无事的,若有人敢内斗,头一个就会被齐三公子用家法规矩狠狠处置,更何况是死了人!这凶手敢在魏园杀人,正是犯了齐三公子的大忌讳。      齐三公子逋一动怒,那三人都噤了声,齐晏冷目扫向峻哥儿,冷冷道:“你不好好练功,又跑到这来凑什么热闹?”      峻哥儿极惧怕齐三公子,又极崇拜他,原本峻哥儿六七岁时,不过是流浪街头的乞儿,若不是被三公子领回了魏园,恐怕早就饿死了——只怕连尸首也只能落得个被野狗啃食的下场!而一向过惯苦日子、突如其来就有了好日子过的峻哥儿,住进魏园后多多少少有点病态。他不但吃穿得金贵,用的东西也只盼越精致越好,大概他那点杀人酬劳半分钱也不曾存下来,全都用来置办那些身外之物了,幸好他虽然这般行事,但他的老婆芊儿却没有嫌弃他。      说来这芊儿也是个可怜人,在乐馆里孤魂野鬼了好几年,没天没日的,要不是被峻哥儿看上,恐怕也只能孤独终老了,想必正是因此,这芊儿才对峻哥儿的那种奢侈作派,没有半句怨言。      峻哥儿被齐三公子责问,只能老实答道:“我清早起床了,芊儿她梳妆胭脂用完了,我就想着到乐馆向她从前的姐妹小四儿讨一点来,谁晓得就在她房里往窗外无意瞧了一眼,这一眼望见了这乐馆外的荒园子里有个女子的尸首!我和小四儿吓了一跳,一块下来细瞧,原来是陈嫂子,后来我就守在这,小四儿就去喊人来了。”      齐三公子看一眼小四儿,道:“峻哥儿说的可属实?”      小四儿忙不迭点头,道:“他没有撒谎,那时我正给芊姐翻拣一盒新胭脂,没想到峻哥儿就凭窗瞧见了一具尸首,让我过去看了眼,我也吓了一跳!我和峻哥儿一块下了楼,在草丛子里发现竟然是陈嫂子——她手上戴着的这只青玉镯,色泽质地上乘,整个魏园可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了。”      桑香看一眼女尸腕上所戴玉镯,的确好看,这小四儿不过是个爱美的小姑娘罢了,日子闲得发慌,只有靠暗暗同别的女子攀比首饰来打发了,反倒是对死人一事不甚介怀。      这会小四儿亦在打量桑香,尤其看着齐三公子与她的手握在袖里,何等亲密?不由微微地嫉妒,三公子不是一向清心寡欲的么?怎么会和一个女人这样亲昵?      “你俩是何时发现她的尸首的?”齐三公子细问,峻哥儿答道:“卯时刚过、辰时起初的样子。”      “在你窗子底下有人被扼死了,你却什么动静也没听见么?”齐三公子问小四儿,小四儿忙答道:“我什么声儿也没听见,若真听见什么,不过是听见隔壁的月姐半夜了才回来。”      这时陈绝刀的脸色不由一变,魏园里有些明眼人也晓得:那个住在乐馆、泼辣老练的月姐看上了陈绝刀,却碍着他娶了冷枫儿做老婆,也只能打消了念想——这月姐虽然是个下贱舞姬,可还不想去做人家的妾!与其做妾,还不如在乐馆里有吃有喝,闲闲自在度日呢!      小四儿说这月姐大半夜才回来,是人都会猜她去同陈绝刀见面去了,小四儿寻思这陈大哥、陈大嫂也当真有趣,一晚上各过各的、别样精彩。      齐三公子这才吩咐道:“老四你把尸首领回去罢。”      陈绝刀领了命,齐三公子又吩咐道:“午时,让魏园里没外出的人都到我兰若阁外头来侯命,我要一个一个地问话。”      此时,桑香不由抬头看一眼齐三公子,他这会薄怒威严的样子,已全然不是那个温柔缱绻的情郎了,倒像是一念之间就会轻取谁性命的阿修罗一般——她想到此不由心上一凛,是她太过情迷意乱,以至于全然忘了大名鼎鼎的齐三公子是何等无情的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桑香这造型,很像千与千寻的无脸男呦~~~那齐三就是千寻了~~~二位元旦一起坐上和谐号动车去泡温泉罢? ☆、兰若问话   兰若阁,午时。      这阁设了套间,从东暖阁的暗门推入,还有个随安堂,桑香这会正坐在随安堂里,看着齐三公子这屋里的床榻摆设皆是拥雅幽淡之风。他摆器尚白,是而皆是一些白釉螭龙纹大罐、或是带兽环戟耳的玉壶春,案上自然不可少了香薰炉,这炉也精致,是个通体寿、喜、万字的镂空玉葫芦,里头银质光素盛香胆,外边嵌饰双蝠衔链,置在沉香木座上,这会正袅袅轻烟,自然又是他嗜好的白檀香。      这会齐三公子正在外间的东暖阁传人一个一个地进来问话,桑香这会倒敢大着胆子,从床榻上起了身,四处再细瞧打量,隔间八宝架上什么精致玩意都有,倒有些太过平常,反而这书案上笔墨纸砚,皆是他私下丹青,倒显得有些特别,桑香看他书法魏晋、笔意古厚,这样好看,他是个文武皆通、一等一的出色人物呢,桑香想到这,眉眼淡笑,对齐三公子又多生了几分爱慕。      那书案边上还有个半开的八宝漆盒,桑香细瞧原来是糕饼点心,她正饿得前心贴后背,打开盒子,里头倒没有动过,五颜六色的,粉的是荷花饼,紫的是玫瑰饼,白的是蝴蝶酥,黑的是酿红豆糕,桑香随意挑了块绿豆酥握在手上慢慢品尝,却不料一回身,只看见墙壁上挂了一幅精致裱起的画卷,不由心上一震。      桑香只见自个儿的模样绘在那画卷上,眉眼清晰、衣纹流丽勾勒,渲染出的腮上胭脂同身上衣裳,都是那触目的鲜艳颜色,右上角还钤印一方“齐晏升平”,书到“谢家宝燕阿弱像”。看那画卷,不像是新画的,尤其那般珍爱的模样,从这装裱就可见一斑。但见这图轴底子用的是有年头的高锦,锦纹织金,晃眼的艳亮,连古时用来驱赶鸟害的两个悬在图轴上的“惊燕”飘带,亦是寸寸华美。      而这画轴下还供了金瓶插结的东珠黄金树,五粒东珠攒成一朵白梅,数百瓣白梅绽在黄金枝头上,既清雅又贵重——谁不晓得东珠比南珠金贵,他一下毫不吝惜地用了这近千颗,只为供养这画中的女子。桑香心上似有花铃在响,既乱又糟,原来她同谢阿弱长得这般神像,难怪他对她如珠如宝,而她同这谢阿弱,是同一人?还是巧合?齐三公子为何又与她梦中所盼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若是她与他是旧相识,为何她半点也记不起来?      桑香气闷地边吃着绿豆酥,边躺在了床榻上,若她不是什么谢阿弱呢?难道他就会弃她如敝屣?大概两夜欢情也抵不过这个叫谢阿弱的女人,桑香愈发气恼了,一声不吭地,索性连糕饼也懒得吃了,只是一味闷闷的,听着外头齐三公子的声儿在问话。      头一个进来的自然是陈绝刀,这妻子死了当然先该问丈夫!可齐三公子的声音听来真是令人心烦呀,桑香不想听,可他的声儿还是传过来了,冷冷斟酌地问:“老四,昨夜四更到五更,你在哪里?”      陈绝刀似乎常年冷霜,答道:      “在院子里练刀。”      陈绝刀这个人似乎有一种很内敛沉静的性子,谁也不晓得他心底在想什么?他自己的老婆半夜不在房里、同人幽会,他难道不晓得?却不敢去追查,只是在院子里练刀——他到底是爱冷枫儿,包容她,还是根本不曾把她放在心上?      齐三公子本来懒得管这样的事,但却又不得不管,只问道:“她几时不在房里的?”      陈绝刀晓得齐三口中这个她问的是冷枫儿,仍是话语里半点喜怒也无,冰冷答道:      “四更天出去的。”      “你也没跟上去看她做什么?”      “她既要瞒着我去,我何必还跟着她?”陈绝刀简直是个怪人,说的话里稀奇古怪的道理,连齐三公子也不知该如何同他辩驳了,只好摆手道:“你先下去罢,叫峻哥儿进来。”      齐三公子趁着峻哥儿还未进来的空隙,还有闲心招惹里间的桑香道:      “你会不会饿?听说女鬼也要吃供品的,那八宝盒里的糕饼先吃些填肚子罢?要不要喝清茶,我让人送进去?”      桑香很想使小性子,可又寻不到使小性子的由头,本来她就是个赝品,有什么资格同正主争风吃醋?更何况这正主还是个鬼,想争也争不过了。齐三公子不晓得她听见没有,这会峻哥儿已经掀帘进门来了,行了个礼,三公子这会顾不上桑香,却又心不在焉的,让峻哥儿坐下,问道:      “你昨夜四更到五更,人在哪里?”      峻哥儿实诚答道:“在房里同芊儿一块睡觉。”      “没去见老四的老婆罢?”齐三公子倒是一句话就劈头问来了,峻哥儿忙不迭撇清道:      “我可不敢,老四的刀法那么好,我要是和他老婆幽会,他一定一刀劈死我!更何况这魏园子里,和她勾勾搭搭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天生就有这样的妖法,令每个见着她的男人都神昏颠倒的,只要她开口,任何事都可以为她做哩!”      “任何事么?”齐三公子忽然冷冷地看着这口无遮拦的峻哥儿,道:“我看你嘴上说着多迷恋这冷枫儿,可要命的事你倒拎得清!”      齐三公子说话向来是不会留情的,峻哥儿脸上一红,不敢言语了,他和冷枫儿时常在白日见面时,眉来眼去的,魏园里每个活人都晓得,只道是他少年心性,见着个好看的女人都把持不住,老四不追究,别人也没有多管闲事的道理,可是一味放纵他,今日却有了祸事,也不知到底谁才是凶手?      齐三公子这个魏园之主当得比那为人父母的还要辛苦,不耐烦地问道:“你老婆芊儿呢,你这样沾花惹草的,就没有半名怨言?”      峻哥儿叹口气道:“我晓得她有些怨言,但我也晓得冷枫儿这样的女人哪里是我能弄到手的哩,只有芊儿才是能陪着我一辈子呢,我这几日来好好哄了哄她,她倒也不那么介怀了。”      齐三公子摆摆手,愈发懒得多看这峻哥儿一眼,冷冷道:      “快滚出去罢!”      峻哥儿晓得触怒了齐三公子,忙不迭退下去了。齐三公子却又喊住他,道:      “叫你娘子进来问话。”      峻哥儿连连称是,这芊儿未进来时,齐三公子记挂着阿弱,推了暗门进去里去,正瞧见她背着躺在那榻上,好像身子很懒的样子,又好像在同谁生气一般,楚楚可怜的,齐三公子看了心上又柔软起来,坐在她身畔,哄道:“你是不是嫌这里太闷了?等入夜了,我带你去校武场上骑马射箭罢?”      桑香愈发觉得齐三公子的温柔像是一截会烧尽的红烛,等他晓得她不是什么谢阿弱,不过是一个要刺杀他的赝品,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岂止不再待她如珠如宝,恐怕还会恨得将她挫骨扬灰。      桑香一个人沉浸在这样隐密的苦痛里,默默承受着,他倒快活,随时可以将她揉圆捏扁。正是桑香愈发不安时,察觉齐三公子伸手来轻轻扳着她身子,转过来对着他。      只见齐三公子瞧见她眉眼那段娇嗔,道:“你这样子同谁致气?”      他很想从早到晚地将她抱在怀里,弥补那些度日如年的彻夜伤心,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微微一笑道:      “别怕哩,等我问完这些净会添乱的人就来陪你。”      桑香抬眼看齐晏,他的目光情深似海,她却只能隐藏心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儿呢?处事时那样冷静无情,对她却例了外的温和,晓得真相后会不会轻而易举地原宥她?      桑香的心底自然是没有把握,以至于她的神情落在齐三公子眼里,有种莫名的惶惑,像是怕他、惧他,同从前的阿弱截然不同——齐三公子不由轻轻皱起了眉,他握着桑香的手,微微的轻颤,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他还来不及仔细琢磨,已听见外间有人的脚步声。      齐三公子起了身,没有说什么话,从暗门步了出去。      外音的芊儿并两个侍立的小丫头已侯着,看见开阖的暗门转出齐三公子,她原本是坐着的,这时又起了身,但看齐三公子难得地穿上大红锦衣,如此喜庆热闹的颜色,却半点世俗味都无。这芊儿原先在乐馆,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以为凭她出色舞技能博得齐三公子青睐,可到底还是高不可攀,尔后不得已抓了根救命稻草,却原来嫁了个沾花惹草的男人。      齐三公子向来也没那么多拐弯抹角,直问道:      “你昨夜四更到五更,没看见峻哥儿出门罢?”      芊儿低头轻声答道:“我睡得轻,没听见他出门的响动。”      “冷枫儿死了,你怎么看?”齐三公子沉吟,手上把玩着案上一个头上生了龙角、身添双翼、鎏金镶嵌宝石英钟的蟾蜍纸镇,这怪模怪样的东西,他却很是喜欢,凡事贵在别致,所以他才会钟意一向对他都冷心冷面的谢阿弱,只是阿弱做了女鬼,怎么反而心虚意怯的,好像不止怕他,简直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齐三公子神思不凝,沉吟不语,那芊儿脸上很是不自在,仿佛原本一直暗暗忍受委屈,而魏园的人都默契地不提,她也就习以为常地做个缩头乌龟,这会才明白原来大伙都晓得她所受的羞辱,难说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哩!芊儿不由声调微微颤着,答话道:      “她那样不甘寂寞的女人,死了也活该!”      说着这芊儿忽然情难自禁地,掩袖哭泣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先暂时每日一更了,周末要陪米饭班主消寒,我也松懈松懈,多看点推理啥的。反正乃们对推理也不是很热情~~ ☆、查访住处   这东暖阁内,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当着齐三公子的面哭得这样梨花带雨的,但见这芊儿身着轻袅纤衣,举动都是柔弱不堪,原也是个擅绸袖之舞的,自然最要紧的是楚宫腰、掌中轻,要她扼死一个还有些武功底子的冷枫儿,不合常理,齐晏只好冷冷打发道:      “她死都死了,你还伤心什么?你退下去罢,叫乐馆里的月娘进来。”      齐晏说话也当真绝情了,芊儿非但没讨得半点怜惜,还被他冷言冷语,再多留只怕要被他喊人轰出去呢,只好拿帕子抹了泪,盈盈退拜,出了门去。      齐晏百无聊赖之时,又开始把玩他书案上一把磨光髹漆的象牙雕刻曲尺,此物向来是他钤印定位用的,可校得印章不斜欹,此时齐三公子若有深意地瞧着这曲尺——不知他是想好好削正谁的斜欹呢!      不多时,乐馆那个泼辣的月娘进来了,这还是她头一回与齐三公子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可她没有半点欢心雀跃,面上淡淡的,过了今年生辰她就又老了一岁了,哪还会痴心妄想与冷得像冰的三公子恩爱呢?她给齐三公子行了个礼请了个安,就再没多话了,只静静地等着,他不开口,她也是不必开口的。      齐三公子抬头看一眼她的装束,寻常素净,倒像是清淡道姑一般,倒比那芊儿顺眼,齐晏也肯好好说话了,问道:      “你隔壁住的四儿说你半夜才回到乐馆?那是何时?”      月娘倒不打算狡辩,答道:“四更左右光景出去的,五更左右光景回来的。”      “你可晓得冷枫儿就是这四五更之间死的?”齐晏淡淡反问,没带一点压迫,月娘也没藏掖,老实答道,“我偷偷瞧陈绝刀使刀法去了。”      “他约你还是你约他?”齐晏右手指节扣在象牙曲尺那朱丹纂书“明正直严”当中的“明”字上头,百无聊赖的,缓缓地敲击,月娘愈发无所顾忌,答道:      “半夜睡不着就去瞧上一眼,何必约好?不过凑巧他在用刀,我就在树后头多看了几眼,难道这也坏了魏园的规矩不成?”      这月娘说话也当真百无禁忌了,齐晏不以为忤,只是道:      “这样看来冷枫儿死的时候,你若是在看着陈绝刀在练刀法了?那你俩同她的死都没有干系了?”      月娘愈发淡然答道:      “这是自然,我月娘可以对天发毒誓,我若做了什么亏心事,让我出门就被雷劈死!”      这样赌咒耍狠的话,却说得那样平静坦然,倒有几分不同寻常的风骨了,齐晏不打算难为她,只打发道: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出去让这些杀手们都在兰若阁外侯着,不到天黑不准散了。”      月娘不解其意,但还是领命传话去了。      这时,得空的齐三公子推开里间暗门,只见桑香已经坐起身来,脸上倒是平静了些,看不出端倪,他含笑道:      “趁天还没黑,我带你在魏园到处走走罢?”      桑香忍不住,开了口,头一句竟是问道:      “你喜欢这个月娘?对她那样和颜悦色的?”      齐晏听着她开口说话只觉得七分惊喜,可是她头一句是为了拈酸吃味,倒也真是三分可爱可笑了,他上前去,握着她的手,唇畔含笑道:      “世上的女子和你比起来,我哪里还谈得上喜欢二字?不过是比较看得入眼那些行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的人。”      齐晏又说起高深的话来,桑香听着十分耳熟。齐晏为她将掀在额发上的狐面面具又轻轻放了下来,覆住脸,只露出她晴湖般的眸子,他狡黠道:“我带你这只女鬼去看看这些人到底心藏什么暗鬼罢?”      桑香寻思他故意拖延这些人在兰若阁外,定是别有用心的,果然,他牵着她的手,两人悄悄地从东暖阁过穿堂,从后门溜出去了。      此时魏园晴光正好,冬日暖暖的,四处走动,只有那些青衣小侍们在趁着艳阳天打扫园子,或用带竹叶的竹竿子去扫梁上的灰尘,或用白布擦拭器皿,四处空空的——原来将这些放荡不羁的杀手们都聚在兰若阁后,魏园竟是这样难得的清静。      齐晏握着桑香的手儿,忽然道:      “从前都没有和你这样在魏园里四处走走,你总是站得离我远远的,以后都不许了,以后你就站在我一步之内。”      他对桑香的这种爱恋似是饱含了晕眩般的快活甜蜜,哪怕桑香竭力隐忍,不向他吐露相思之情,可是她脸上滚烫的颜色恐怕早已经渗透出来了。      此时日光之下,她抬头望一眼齐晏,才瞧清他脸色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红润,她的手抬起来搁在他额上,烫得吓人,她疑道:“你莫不是风寒发热了?”      齐晏却略略眯起眼睛,满不在乎道:“不过晒着太阳热了些,哪里是生病呢?”桑香只觉得哪里不同寻常,一时也说不上来,她捂着自个儿的脸,也是热烫的——原以为是情动,可这会想着又不像,难道她和他都中毒了不成?      她正疑心的很,齐晏已经牵着她往一排圆石木柱风雨檐的长廊缓缓走去,又过了几个甬道,到了一处院子,这院子里在冬日仍是花木扶疏的,种了各色名贵山茶,如宝珠、鹤顶、晚山、照殿红,齐晏道:“你也不常来老四的住处罢?——想不到冷枫儿倒是个爱莳花的雅人。”      “你怎么晓得不是老四种的?”桑香不解。      齐晏微微一笑,道:“你是故意要考我么?这老四有刀法癖,不管忙还是闲,喜还是怒,都只会靠练刀打发排解,他哪有空做这些雅事呢?”      “依你说,这冷枫儿倒不像是个没心肝的美人呢,她种山茶种得这样仔细用心,难道她有那样多的男子爱慕,还寂寞了不成?”桑香也不晓得为何一开口,就同这齐晏什么都说了,要是他再多问她几句,她恐怕还会更加掏心掏肺。      “是有人没法子独处的,总要有什么心爱之物来打发。”齐晏意有所指,像是说这已经死了的冷枫儿,又像是在说他自己哩。      他细细看这园子,新土翻拣的茶花田畦,后头还植了许多竹子,他琢磨着这月娘昨夜是躲在何处?他牵着桑香共在茶花小园里穿过,茶花花事正盛,风裁日染、秀靥嫣和,桑香共他在这茶花园里留连,倒不像是四处查案,只像是游园漫赏,她望着齐晏拂衣掠过满路的茶花,他的容颜付予了良辰美景,愈发难以言说地清俊起来,令她的心怦然鹿撞、混混噩噩的。      直等到他忽然似发现了什么,停住了步子,她却已没头没脑地踩上他的鞋。桑香忙不迭地后退一步,醒过神来,绷着小脸抬头看他,齐晏却轻笑着诘问道:“你怎么总是失魂落魄的?难道女鬼在白日里都是这般心神焕散?”      桑香也不知答什么话好,点头么?还是摇头?最后她只能抿唇不语——幸好齐三公子这会也没空追究她,只专注看着地上那鞋印——是穿过竹林子来到这茶花田外的方向,陷在泥里,旧的很,一半鞋印已经被新翻的花泥覆了去。      大约是月娘真的来过罢,只是她哪里是昨夜那样凑巧来看老四练刀的?这脚印明明是在冷枫儿莳弄茶花更早之前的——这月娘倒是敢在齐三公子面前说着谎儿,还连眼睛都不眨!      齐三公子喜怒莫辨,脸上淡淡的,领着桑香进了这陈老四的厢房,这样登堂入室的,他倒也毫无顾忌,本来这魏园就是他的,哪里不是由他作主?      他头一处先是翻看那冷枫儿房内的梳妆镜台,桑香忍不住道:“你翻她的梳妆这作什么?”      齐晏含着笑道:“你问我作什么?谁让你们女子都喜欢把要紧东西藏在这些地方?”      桑香无语凝噎,老半天才晓得还嘴道:“你倒是很懂得女子的心事。”      齐晏翻拣小屉宝格,不曾抬头,嘴角却轻轻一勾,同她揶揄道:“难道女鬼都像你一样爱吃醋的么?”      桑香答不上来,她斗嘴落了下风,正不想理他,却见齐三公子从那宝格里取出几封书信来,他这人行事何等不羁?想都不曾多想,就将人家闺中密信拆了展阅来。只是看他的无聊样子,似乎数封信的意思都很乏味,桑香接过齐晏递来的信看过,来来回回不过写什么“蒙卿厚爱赠银,功成名就之时,不敢有负盟约。”      字迹乏善可陈,言语也可憎,倒像是这冷枫儿在这魏园里不知有几个情郎,而她慷慨赠银大概是常事,而那些男人迷恋她美貌与钱财也自不必说,只是桑香疑道:      “她哪来的金银赠人呢?”      齐晏只淡笑道:“你该去问老四。”      桑香想这个陈绝刀既没什么嗜好,酬劳又多,难不成冷枫儿所赠的银,正是从他那得了?若陈绝刀一直晓得实情,会不会忍无可忍,狠下心杀了自己的妻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也只有一更了,接下来到元旦放假结束前,可能都只能这样了……因为周末要和米饭班主去玩。 ☆、访住处续   这陈绝刀的住处细细都查过了,除了那些信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桑香以为齐三公子要带她去别处查看,没想到他又领她在园子另一边厢房推门而入。      这厢房布置得如同三月初春般斑斓多彩,轻紫帷幄后,缠枝花铜镜台上摆了各色胭脂水粉钿盒,衣柜上绘金描碧,筠笼上还熏着一件鹅黄衣裙,淡淡甘香,轻透而来。      “人都不在,这珊瑚熏什么衣裳呢?欲盖弥彰的。”齐三公子迈步去,揭开那衣裙,打开那筠笼盖,只见笼内香灰处一些薄纸片残烬,他取了火钳夹弄了那薄纸瞧了瞧,纸片上丹书模糊,多半已烧成灰了,难以辩认,倒是细拨纸灰,还见着几根银针。      桑香似乎莫名想起这珊瑚正是陈绝刀的女儿,不过十二三岁光景的小姑娘罢了,但她是陈绝刀的前妻所生,而这前妻似乎是病死的,后来才娶了冷枫儿。      桑香总心疑自己是怎么了?像是被人催幻入眠一般,时时福至心灵的,想起一些不曾有人告诉过她的事情。      此时再看这情形,她道:“莫不是珊瑚写了谁的八字要行巫蛊之术?”      “这巫蛊之术倒儿戏得很,不过珊瑚不喜欢冷枫儿,再加上她既会武功,性子又乖戾。”齐三公子沉吟着,桑香倒想问他什么样的巫蛊之术算是不儿戏?齐三公子却定定望着她,忽而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道:“但愿阿弱你的魂魄永远都不会消散呢。”      桑香不忍看见他脸上的怅然若失,像是无处安放的爱恋,浸透时空而来,似亲近又悠远,她轻声答道:“我哪里都不会去。”她挽着他手臂,偎在他身侧,竟肯学那小鸟依人之态,也算是十分反常了,可桑香哪里还顾得上反不反常呢?自从她见着齐三公子,她仿佛就已经不是桑香了。      齐晏看着她柔媚可人的情态,只觉得无可挑剔的,心情自然大好,这才牵着着她出了这珊瑚的闺房并这院子,往别处走去。      午后冬日,似令人沐在暖泉,情人眷属,心上更暖,不知是何处来的默契,齐三公子和桑香都放缓了步调,仿佛这时光流逝得太快,不可再得,非得慢慢地走,才可让这情愫多停留片刻。      二人穿过假山小道,又转几处角门,甬道一排园舍,这处是魏园排行百名后的杀手居所,连亘的园子,虽独门独舍,但青衣小侍们却是共一处打扫服侍的。      齐三公子才一来,此处的于管事就忙不迭抬来一把攒拐子扶手椅,请三公子坐下,三公子见只抬来一把椅子,也没有再使唤于管事做什么,只是对桑香道:“你先坐着罢,我进去看看峻哥儿的房间。”      于管事有点心惊,不只是因他少抬了把椅子,更因他疑惑这个面上戴狐面谢字的女子,怎么这等受三公子青睐?还有她怎么敢打扮得同那死去的谢阿弱一模一样,瞧这身段举止,又是厮像……      于管事早听魏园里的传闻,说这齐三公子自谢阿弱死后,就有些着迷于巫蛊之术,尤其痴信起死回生的傀儡把戏,听说他将燕子坞里寻得到的谢阿弱的头发都在一处匣子里藏着,还爱把她生前的衣物摆弄在一块,最古怪是有小侍见着他割了指尖血在一个玉碗清水里,不知要做什么傻事。      这下人们的消息总是传得比主子们的快,是而这于管事的耳目格外的灵。他思前想后,不由惊怕起来,这个裹黑遮面的女子,不会是齐三公子自个儿捏塑的傀儡玩偶罢?他抬起眼来,偷偷打量了这女子,这女子丝毫形迹也不露,倒是很留恋三公子,也不坐了,几步又赶上齐三公子,共他一块进了峻哥儿住的小院。      这小院从外头看倒没什么别致之处,都一式的朴素青砖乌瓦,院里井灶俨然,推门而入,房内布置倒是金碧辉煌的,四处器物都是金光灿烂的,乍一看怪刺眼的,齐三公子忽而叹气道:“小时候那样灵气逼人,大了怎么反倒生了这些古怪俗癖?”      他自然是说这峻哥儿了,桑香道:“兴许就是幼时吃太多苦,所以才痴爱金银的。”      “我看他不止是痴爱,更是怯了,生怕又过回原来的苦日子。”齐三公子冷冷地,四处查拣,这峻哥儿娘子芊儿的妆台上,只有个红渍银钿盒子摆着,已用空了,倒真是缺了胭脂。这屋子推窗,外头是浅溪枫林子,这会传来潺潺流水声和说话的人声儿,可见着青衣小侍们正在小溪堰栅那打捞聚得飘不动的枫叶,但听这些小侍们欢欢喜喜的,说又捞着什么好东西,有个道:      “我早说了拦上这堰栅就一定能拣着好东西,瞧我捞的这几个宝钿银盒子,盛着好香的水粉,你们快来看看。”      “这颜色倒真多,有白的、黑的、紫的、青的,怎么偏偏没有红色的?”      桑香听着这话,倒也未曾多留意,那些盒子又不是盛着红胭脂,若是红胭脂,也该疑心芊儿故意推辞说用完了晨妆之物,打发峻哥儿去乐馆讨要……只是桑香一面这样想,一面又觉得隐隐不对。      齐三公子倒没说什么,魏园之主难道还要管谁往溪流里乱抛杂物不成?但他还是出了门,吩咐于管事道:“把他们捞起的几个银钿盒子收进匣子里,送到兰若阁里去。”      于管事惟惟领命,齐三公子又道:“昨夜四更到五更,你可听着有人出去?”      “这倒不曾,只是小厮们说这芊儿姑娘三更前出去了,四更天左右又回来了。”于管事一五一十地禀报,这芊儿虽然外出,可却是在冷枫儿死之前出去的,谁也指摘不出嫌疑来,只是她半夜三更出去,倒不晓得做什么去了?      等这几处房舍都查览遍了,齐三公子同桑香又回到了兰若阁。      此时天已近晚,暮光倾城的,四处瓦檐上落了余晖,阁外的杀手们虽然沉静忍耐——这本是他们的天性——但亦难掩他们的疑惑,这时,三公子传人进去问话了,头一个又是陈绝刀。      陈绝刀进门来,面色依然很淡,只是看见那个肖似谢阿弱的女子,正坐在从前谢阿弱每每领杀手文书时,最常坐的那把交椅上,这会她正缓缓揭开狐面面具,那一点点露出的眉眼——陈绝刀看了不禁脸色一变,谢阿弱竟活了不成?      桑香看着陈绝刀满脸的惊诧,不由淡淡开口,喊了他一声“老四”,直听得陈绝刀恍若隔世、脸色更惊,桑香暗暗沉吟,她果然是像这魏园的一个故人,否则她怎么随意一喊,他竟如此动容?      陈绝刀已不知道如何坐立,齐三公子却浑然无碍的,难道谢阿弱死而复生、三公子不该同魏园众人说说?他的行事怎么这般稀奇古怪起来?      只听齐三公子开门见山道:      “月娘说她昨晚四更到五更之间去你院子里,看你练刀法了。”      陈绝刀皱起眉头,不发一辞,齐三公子又道:      “以你武学修为,不可能院子里多了个人却不晓得。”      陈绝刀终于肯开口答道:      “我是听见月娘的响动了,但她不愿现身,我也没想揭破她。”      “你听见她了?是昨夜四更到五更时候?”      “正是。”陈绝刀作答,齐三公子看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桑香手上正在捧玩案桌上一个鸭油黄、翡翠绿的摆器小瓶,瓶上雕的是湛湛青的豆荚蝈蝈,陈绝刀认得那小瓶,正是齐三公子平素珍爱的,常都不随意拿出来,像是怕磕碰了,这会却给了这肖似谢阿弱的女子随意玩耍。      想来这一整日,齐三公子行事中点点滴滴的反常,亦让陈绝刀忧心起来。      记得月前,听说齐三公子出了魏园往苗疆访蛊去了,还专去了好多深山老林的寨子,访那什么死回生的傀儡术,回来魏园后倒不曾在明面上瞧见齐三公子有什么反常,只是尤其喜欢放孔明灯,像是在行什么祈福祭礼一样,隔三叉五地,一放就是几千盏……      只见齐三公子摆手,道:“老四,你出去同他们说散了罢。”      陈绝刀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这情形,不是他能置喙的,也只能退了出去,兰若阁外杀手们渐渐散了去,惟有阮、宁、薄三人一路走又一路叽叽呱呱的。      先是薄娘子道:      “这冷枫儿不是老四杀的罢?”      “她红杏出墙,老四想杀她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那个乐馆叫月娘的,说话很有点意思,长得也俏,难说老四喜欢她呢?杀了冷枫儿,不就可以再娶么?”阮娘说的倒也再理。      “依你这么说,那月娘也可能杀了冷枫儿了?只是她没什么武功底子,未必能活活扼死冷枫儿,反而是珊瑚这丫头,”薄娘子话一顿,道:“她虽然年纪小,可武功是老四亲自教的,天赋好、学得快,难说是她下了手!”      “那个芊儿也有可能,她自己管不住丈夫,受了委屈,难保不想杀了冷枫儿解气。”阮娘也跟着乱猜。      宁晓蝶却没有说什么,他可不忧心谁杀了冷枫儿,他只忧心那个桑香已经把齐三公子迷得三昏五倒的,他总觉得初初没查根究底的就把她带进魏园里来,似乎太过草率……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元旦了,要去玩了,不知道能不能保持日更一章……元旦回来就正常了。 ☆、雪夜双剑   夜,魏园校场,柳梢天沉,一痕明月,朦胧似要落雪。      青衣小侍拉来一匹骏马,齐三公子扶着桑香坐上马鞍去,她未曾记得自己会不会骑马的事情,但是她很晓得纵马乘风的好处,此时,齐三公子飞身上马,臂弯围着桑香,手上挽着辔,她没来由地满心高兴,忽然作情人私语,低低声同他诚挚道:“和你的种种喜悦,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此时急风飘来,四围的篝火呼呼晃动,齐三公子并没有答什么,只是夹紧马腹,缓缓地共怀里桑香骑着马向前去,校武场上马蹄声儿并不促急,稳稳得像数数一样,急风扬袂,桑香的手轻轻抚上齐三公子挽辔的手,他扬起淡淡的笑意。      骑马射箭,齐三公子特意换了明光甲、肩覆麒麟角披膊,腰带下垂鹘尾,足着尖头靴,英气逼的,令桑香自惭形秽——暮时,他含笑劳烦桑香为他穿上这身,她只觉得既羞赦又爱慕,这给情郎穿衣裳和给他脱衣裳,原来是有些微妙的不同,不同到足以令她又开始敏感。      闺房里这样悠闲的时候,她却没有闲情,这三日来,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杀了齐三公子,可是她非但不愿,甚至还想就这样一辈子躲在魏园里、陪着他。可惜她亦晓得在他身边并非长久之计,终究有一天他会查出来,查出她是剑宗派来的杀手。      扪心自问,相较于对剑宗的失信,桑香更怕齐三公子瞧出端倪、弃她而去。      此时天风更高,夜更寒,有小侍上前禀道:“三公子,看这天,好像要落雪了。”      齐晏却道:“落就落罢,去燕子坞取件阿弱冬日穿的狐袄来,还有再把冷泉剑,和我的麒麟剑一块取过来。”      桑香听了,道:“骑完马,难道还要练剑么?”      齐三公子却突如其来道:“听到你说 ‘一生不忘’,此诺实难,希望我的一生在今天终结。”      桑香滞愣半晌,才晓得他答的是她先前那一句,一生不忘原就是个痴梦,没想到他比她还痴,忘字无情,难保将来,惟有死在今日,才决不会忘怀、落空,自然也决不会失信。桑香眼睛不知怎么就有些酸涩了,齐三公子驾马渐至那靶外不止一箭之地处,勒马停步,取了马上云弓并箭筒里一支羽箭,同桑香耳朵边上亲昵道:      “要不要一起试试?”      “离靶子太远了罢?”桑香斟酌着望了一眼,此时篝火已被急风吹得烈烈作响,晃动的光下,非说要射中靶上红心,恐怕连上靶都是难事,更何况离得这样远。      齐三公子却含笑道:      “这有何难,你同我一块挽弓,气力自然为继。”      说着他握着桑香的手,一同搭在弓上,指间夹箭羽,轻轻挽弓,桑香本就有些武功,不敢多露,这时却也忍不住全力以赴,二人弓上一处用力,紧弦吱响,长弓如满月,箭在弦上,收紧到了极致,桑香只觉得手上微微发麻,齐晏低声同她道:      “你看看这靶心在哪?”      桑香不晓得自己箭法如何,她略移高手上的弓箭,眼睛望向淬银箭尖,此时天地间忽然扬洒了模模糊糊的落雪,随风横走,雪粒子在火光映照下,白茫茫地飘浮,如薄尘轻轻扑面,桑香不由微微骞眉,嗔道:      “这样子也能射中靶心么?”      “怎么不能?”齐晏含笑,扶着她的手,再微微将弓箭往右移了移,似乎已瞄准了那靶心,他道:      “一齐数到三,就放手罢。”齐三公子倒是自信满满。此时雪落愈急,锦绣天地,二人合力纵弦发箭,光阴如箭,箭如光阴,急飞,急逝,猛力得不可追。桑香手指被脱箭之弦震得发麻,远远地听得“当”一声响动,那箭已落在靶上,正中红心。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      “再远些,也还是能中的。”      桑香听了,一霎羡慕他凡事都有把握,而凡事似乎都有分寸,那他待她的界限分寸,又在何处?她迷茫不解,告诫着自个儿不能再想,否则恐怕要堕入迷津。桑香寻着旁的事,问道:      “你觉得是谁杀了冷枫儿?”      此时,小侍已送来狐袄并双剑,呈得高高的,齐三公子取了那袖、领子上白狐细毛皆轻轻晃动的袄子,道:“先穿上这个罢,皆竟下雪了,还是女鬼不怕冷呢?”      桑香骑马本一直偎在他怀里,倒不觉得冷,但是得他温柔心意,比什么都难以拒绝。他为她套上狐袄,又为她略整了整里头衣领子,露出狐裘,种种细腻、操心,令桑香愈发心摇,一生不忘的誓言并非戏语,凡此点滴都令人喜悦,怎么能忘?      桑香却是最怕一个忘字,从前的事情已记不得,此时此刻,却希望永远不会忘记。      齐三公子道:      “我还不晓得凶手是哪个?不过杀人这样的事情,总是有些兆头的,像他们这样纠缠,早晚也会有恶事发生。”      冷枫儿、陈绝刀、月娘、珊瑚、峻哥儿、阿芊、小四儿,也许还有魏园哪个冷枫儿的情人……据所非据,困所非困,迨矣。      “那为什么不早早阻止呢?”桑香问得天真,他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晓得命案源头,却为何无法防范未然?      “积寒难消,积怨难消,人心嬗变的事我不能抵挡。”齐三公子道,那话里隐隐似想起了往事。      桑香看着他挽了三支羽箭上弓,箭指靶心,似是排忧解虑,长箭松手,逐风雪,啸风雪,击风雪,穿透世上苍茫而过,当一声透靶,长羽嗡嗡轻鸣,共中红心。      雪冷,桑香但看齐三公子的脸亦微微泛红,但她总觉得不同寻常,忍不住轻轻抬头碰着他的脸颊,道:      “这样的风雪天,你本来就发着热,还是回去罢?”      齐晏拿手覆着她的手,久久地停在一处,留恋般道:“怕来不及呢。”他含着笑又道:“和你同在一处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一颦一笑都可作彼世的回忆呢。”      桑香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说丧气话,此时但见那小侍捧匣,匣中双剑,其中一把正是他上回使过的冷泉剑,另一把剑,剑柄正反皆银身,浮雕麒麟,铜剑镡,镡上唐草剪燕花纹,皆是鎏金。      齐三公子道:      “你不在时,我想出冷泉剑法的许多凝滞处,一一揣磨了,变更了些微的剑式,你使起来应该威势更上一层楼了。”      说着他飞身跃下马,又扶着桑香一块下马来,取了匣中冷泉剑递给她,又取了另一把剑,拔剑出鞘,只见刃上阴刻“晏平”二字,此剑若真有那样的吉兆,当使天下海晏河清,无藏奸、无使诈,无勾心斗角、权争倾轧。      桑香拔开冷泉剑,掌上粼粼柄纹,如此熟悉,小侍们接过她手中剑鞘,此时漫雪,仿佛自天高地迥无穷尽地飞来,齐晏手握晏平剑,回眸望桑香一眼,笑着道:      “我使得快些,你也瞧得清的罢?”      剑上的事,桑香倒还有些把握,轻轻嗯了一声,只见齐晏剑照光来,一式卷雪逐风,剑尖横扫,一霎逼退风雪。桑香看了只觉得精妙非常,齐三公子瞧她只愣看着,不由收剑笑道:      “你难道不同我一块练剑?”      桑香这才醒神,浅浅一笑道:“那你还是慢些罢,太快我虽然瞧得清,但怕跟不上。”      齐三公子哪有不允她的道理?      只见校武场上,二人一式一划都是同样的剑招,一个是错落金甲、一个是蒙茸狐衣,转眄生辉,行剑如飞,剑光啸啸,共击一处,横扫、斩劈、点刺,仿佛笑尽一杯酒后,杀人闹市是寻常,别样的志同道合,相视时自然常是含笑,情意递剑走来。      转时,二人剑法愈如光疾,愈如电闪,似于瀚海遥天,游龙惊凤,风雪交加,出没陆离。剑上的少年壮气,奋烈有时,意上的片片惆怅,各怀心事,如同乐事殊未央、年华已云晚,愈稀有,愈珍惜,所以剑酬彼此。      茫茫雪地,茫茫雪落,成双的惊鸿,成对地掠影,二人无言的同心同德,自不必多言,直至二人同使出一式冷泉穿剑,虽隔十丈远,那剑威仍啸急,光击寸寸生花,惊得那远处的白马频频嘶鸣,势不可挡地几乎要掘地成沟,而那一势不遗余力后,二人手握的宝剑已转眼黯淡如水,无光无华。      桑香不晓得这剑法还有这样的威势,握剑展看时,喜不自胜道:“原来如此呢。”她天生是个剑痴,一霎开窍得解,情不自禁地搂住齐三公子,快活道:“你当真厉害呢!这也能被你想到!”      齐三公子见桑香为了几招剑式那样高兴,高兴得对他投怀送抱,不由淡淡一笑,言语挑逗道:“恐怕还有更厉害的呢!”      说着他猝不及防地拦腰抱起桑香,道:      “练剑出了一身汗罢?一齐去沐浴如何?”      他的目光狡黯多情,桑香还想说点什么,脸上却不知是汗湿的红,还是羞面的红,只略低了头、揽着他的颈子,偎在他胸膛,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聚少离多,有一丝悲剧影子,但爱恋钟情从未改变,算是喜剧? 祝所有读者元旦快乐,跨年快乐…… ☆、一生不忘   兰若阁,无倦斋。      屏风绣莲池双鹤相偕,白翅羽丝丝入扣,栩栩如生,连鹤顶丹红亦是种种银针绣法相间,纹络清晰,最妙鹤眼顾盼,举鹤颈听风,低头视莲香,荷花更是红艳,莲叶微卷,莲叶微舒,藕蓬娇垂,一派闺情。      屏风那头,暖池子上久晒的金莲花沾饱了池水,浮在水上,淡淡药香。白石玉脂池边上,几案仍是在青瓷炉香,共水雾一处,令人恍恍然不知香从何处来,衣桁上是早脱的衣裳,搭着,垂下衣摆,几乎滑落,却没有人去理会。      窥过那香雾之间,隐隐的情人低语,水池里看不分明,只是两人依偎得紧,不着丝缕的,青釉葵花盘里玫瑰白豆末荑子细细的,揉搓在身上倒是格外的滑腻,桑香脸色酡红,轻声道:      “你怎么喜欢给女人洗澡呢?”      齐晏却不觉得有何不可,绸帕子拭过桑香玉脂般的肩颈,又意犹未尽地摩裟她的柔荑,将她当作珍宝一般,唇边是笑意,乐在其中哩。桑香瞧见他这样不怀好意的笑,想抽开手,他却忽然低下头吃着她的指尖,轻轻吮息,酥酥麻麻的,从指尖传递过来,令人情动不已,桑香的脸已经似猪肝颜色,他情到浓处,仿佛没有什么禁忌,更不会管在哪里,在何时,只有难以自禁的举动。      桑香本就坐在暖池水底阶上,齐三公子的手探在她腰上,才松了对她手儿的轻吮,又轻声含笑道:“上回给你洗澡,早就想这么做了呢。”      上回是哪回,桑香不记得,只是被他揉搓得舒服,香末子又白又柔的,骑马射箭练剑的汗渍洗净了,本就是清清爽爽的。但桑香不晓得他说这话的深意,他想做的岂止是吮吮手指这样的儿戏呢?他对她的情意,曾经求不得,爱别离,自然痛楚,此刻失而复得,自然珍惜莫名,更加浓烈,炽热得足够他不管这只是浴池子,而不是什么床帐子里,他轻轻抱着她,低声求道:“在这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桑香还未回过神,齐晏已将她身子轻轻扳着,抱坐在他身上,滑腻腻的暖水,肌肤儿这样亲昵,他那里又那样咯得慌,毫无阻隔的,她才明白过来,他是想同她在水里做闺中事呢。桑香忍不住轻轻皱起眉来,一下滑入,她的眉儿骞得更深了,这池子都是硬邦邦的玉石,虽然是坐在他身上,还有温水浸来,可还是磨得人难受,与床上弄起来,自然是不同。但这难受时,又别有一番滋味的,仿佛一点点不适,更加衬得那欢愉入骨。桑香螓首偎在齐晏的肩上,浸湿的青丝垂来,百转千回的静柔,厮磨得时缓时急时,她忍不住吟哦出声,朱唇儿欲滴,仿佛勾引人一般,惹得齐晏低下头来吮吻她唇上薄薄的胭脂,身下又是亲密无间地贴合着,魂销意断间,说不尽的鱼水之欢。      夜时,素雅帐子底,红烛儿烧得高,躺在床上的桑香只有薄纱拢着身儿,齐晏不知哪寻来的清凉药膏,替她小腿上抹着淤青,尽欢时磕着那暖池石阶,她也不晓得喊出痛来,他不由轻声道:“你怎么这样呆呢?由着我弄疼你。”      桑香见他倒撇得清,腿上他又揉那样轻柔,不由娇嗔道:“适才我不让,难道你就停着了么?”      齐晏忍不住嘴角微微勾笑,道:“你倒明白,岂止适才呢?”他抚着桑香退上的肌肤,又细又柔的,那红红的淤痕,又像桃花颜色,他目光凝视她身上一寸一寸,都觉得喜欢,少年夫妻的欢情,从前他并不晓得原来这般迷醉,此时才知难以克制,他伏□来,轻轻含着桑香的耳垂,呵气道:      “恐怕现下也是一样呢。”      桑香觉得身子软,想要避开,他的手儿却已挽着她的腿儿分开,架高了,含情的眸子诱惑她一般,那样俊美的容颜,她只望融化在他目光里了,哪里还管什么疼不疼呢?也只能咬着唇儿忍耐了,这样销金春夜,颠鸾倒凤,骤风骤雨的,停歇时,桑香已倦得昏昏欲睡了,连嗔怪的话都没气力说了,齐晏看她疲惫,一霎又后悔起来,爱怜地抚着她半湿半干的一络络青丝,瞧她睡着了,用帕子细细为她拭干发梢,如是疼惜了,方才一齐睡了。      四更天时,桑香不曾天亮就醒了,大概是心里还不安稳的缘故,她看见帐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齐晏去了何处,她朦朦胧胧就披了衣,起了身,穿了鞋,下床寻他。      这兰若阁隔得套间繁杂,推开这暗门,出了东暖阁,隐隐地过穿厅,无倦堂外那一方小室,门儿半掩半开,隐隐是佛堂檀香,桑香站在暗处,只瞧见齐晏似是立在一个案前。只瞧得见他的手上正握着个小小乌黑木偶,雕得精致极了,发丝毕现的,他的指尖似是被银针扎过,沁出血来,抹在那木偶脸颊上,触目惊心。      桑香看清那木雕面容,竟有七八分似她,被血色浸染,赅人极了。她瞧见齐晏的血抹上那巫蛊木偶,原本鲜红,转眼成乌,那木偶上定是淬了毒,桑香脸色一变,难道他竟然不晓得么?还巴巴地刺破手指浸上那毒?桑香想上前拦阻他,可未举步,已想明白了——他那样聪明的人儿,难道不晓得那木偶上有毒么?他是明知有毒而行此巫术,仿佛受了谁的蛊惑一般。      桑香想起他总把她当作女鬼,半点也不曾怀疑——他难道以为用人血就能养着她魂魄不会散去么?白日他的脸色,又是那样古怪的温烫,莫不是中毒已深了?      桑香终究没有迈进门去,她轻轻退回东暖阁内间,躺在床上碾转——齐三公子当真深爱那个叫谢阿弱了,为她连命也不要了!此时桑香心上不知为何没有了嫉妒,只有淡淡悲凉,如此巧合,她亦忘了从前的事——也许自己的前世正是那个谢阿弱,一番机缘,不过是成全他的浸血相思。      可他情迷不清醒,难道她也一样么?由着他天长日久地,中毒而死?还是由她揭破此局,让他大梦醒来?哪怕她亦无处藏身。      不多时,齐晏已推门进来了,桑香轻声问道:      “你去哪了?”      齐晏脱了鞋,上了床,为她掖了被角,躺在一处,温柔道:“怎么睡不着么?是因为屋子时太冷么?我去往炉子里加些炭。”      齐晏才要起身,桑香却握在他手腕上,轻声拦道:“不用呢,你身上暖,不是一样么?”      齐晏轻声一笑,“是一样呢,你倒越来越不客气了。”      “难道你待我那般肆意,我却要对你又爱又敬?”桑香不知何处来的利嘴,娇嗔之际,更惹人怜,齐晏无暇它顾,不晓得桑香握着他手腕其实一直在暗暗把他的脉搏。      察脉之际,桑香心底一沉。      齐晏却毫不知情,只顺着她的意,将她搂在怀里,桑香共他交颈靠着,手儿挽着他,却趁他不防备点上了他的昏睡穴。      桑香看着他沉沉缓缓,睡着了,方才下床来,换了衣裳,细细回看他一眼时,才晓得这几日不过是他行蛊幻觉所以才容忍她,亦不曾看出她的破绽。本来他那样的心慧人物?若神智清醒,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原来这般露水情缘,只有她一个人是真心沉醉、不可自拔……      这一刻,桑香满心伤怀,她觉得再多留恋他一眼,只会愈发痛彻。她握着床边帐子上的冷泉剑,拔下长剑,轻轻步出门去,走到那佛堂外。      推门而入时,堂内设着的小坛檀香扑面而来,那香旁紫檀座上黄锦,不正供着那滴血木偶么?桑香取出这木偶,近看来果然同她长得一模一样,是谁给他下了这巫蛊、切中他弱点?让他明知有毒还深陷其中?      桑香面色冷清,提剑劈来,将那木偶斩成了两段,再横剑一扫,眼前那小坛熏香,亦被她劈得狼藉!饶是这样似乎还不够令他醒悟罢?桑香拾起那两截木偶,直丢进了冬日熏热炭盆里,激起一阵飞灰,共那银炭一块哔哔卟卟——等他明早醒来,想必这木偶就烧尽了罢!      桑香将那冷泉剑丢在地上,当的一声,剑未颤平,她已离去。她独自往乐馆缓缓行去,此时雪夜初晴彻,长长雪道,无人踩上去,她一个人吱吱地踏雪声,满魏园的清冷。除了烧掉木偶,她还有更好的办法令他清醒哩!只是他可晓得,她已如落花逐水、不管不顾?而他清醒时,是否会酬答她一片心意?大概是渺茫的罢?桑香心上生凉,只望他中毒未深,惊醒时,亦可恢复身子,至于她,但凡有这几日曾经沧海也可天长地久地怀恋了罢?      雪满,此园,鸟绝,声断,桑香瞧清这雪夜无常景色,终于忍不住腮上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福利,两次销魂哦…… 我此刻应在黄山之巅,母饲主携我游览中,存稿箱陪大家,祝大家新年快乐幸福,受虐时不要找作者,找也找不着!!!! ☆、番外—齐三公子岁时记   那日断崖外,肝肠寸断后,齐三公子脸色已如霜般,骑着快马沿江岸而去,搜掠了几十里仍不死心,直至黄昏已到了两百里外,不曾见着半具浮尸,他一人下马,枯坐在岸石边上,暮色染上他的容颜,没有落泪,却是伤悲莫名。      人世间若能常住不流有多好,渔舟中渔民拽着纤绳附岸的光景,令他更加伤怀,晚归的牧童笛声有劳作得以歇息的喜悦,他听着更是刺耳,远远丢了些银子给那牧童,那笛已被他隔空抢来,握在手上,他拿袖子轻轻拭干了竹笛,吹起笛曲,何等断肠?夕阳外这个枯树路口,离人、归人于此分襟,相识、不识于此相逢,只有他的笛中,尽是生离死别——与其作那活着的断魂人,他更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活过来呢。      从前与她虽共在魏园,聚少离多。      一月一日,先鸡而起,雾山之时,他暗中送她出魏园,要杀的虽是个寻常之人,但也怕她大意轻敌,想要嘱她几句,却又多余,晨光熹微里看她骑马缓缓下山,终于没有说出口,不过空望。      二月二日,临水宴乐,飞鸟隐去,月晦烛,她已归来魏园,风尘仆仆,面色红润,杀人后她总是这般兴高采烈,眸子里熠熠发光的,藏在她看似冷淡的脸上,真是个天生的杀手呢!她接过他手上的一杯酒,畅饮毕,微微含笑,笑得如春风里的桃花夭夭,道:“这回这厮也当真可气,做了那样多恶事,却还逍遥法外,我只是用根绳子吊他在梁上,断气不过片刻,也当真是便宜他了!”      那话里将人命掷轻,惹得他轻轻皱眉,才要说她几句,她已同凤无臣觥筹交错,两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几杯下肚,又将从前杀人的事一块吹起牛来,那样少不更事的模样,令他很想训她几句,可是却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呢,难得她那样高兴,不是向来冷心冷面的。他瞧她眼底眸光,那样神采动人,令他莫名生爱,满座杀手如云,想必将来终有异心,只有她才能共他一生、忠心耿耿永不变的罢?      三月三日,诸池生春草,流杯曲水,此番是个大案,杀的是朝廷的命官,她亦要远赴边疆,布谷鸟还未鸣,农人还未忙种,她却要奔波四方。他签下命书,端坐东暖阁的她欣然领去,瞧她展阅凝思,他很想问她,杀人好玩么?为何她总藏不住雀跃之态?可他不问也晓得,她一定会牙尖嘴俐地反问,不杀人要魏园作什么?没有魏园你我又要去哪?      去哪都好呢,总比死了好!齐三公子的笛子吹得萧索,那一回他担心得日夜不眠,足足两个月才见她折返回来,那时她座下骏马遍体鳞伤,她的背上亦多了一道深深剑伤,她却半点也不晓得喊疼,只是一回来就横着冷泉剑在燕子坞井沿上,清汲而饮,仿佛错过四月甘甜井水,如美酒般饮得那样畅快,她那种铸璞于玉的美,格外动人。当日正值五月初五,他早命人悬殳草、艾草扎在门户上,为她辟邪,她低头进门时,扬手拨开,一抬头才瞧见他端坐在当中玫瑰椅上,她先是一愣,尔后冲他一笑,道:      “你怎么这么闲?不用去数酬劳给我么?”      她明明不在意酬劳,她明明只爱行仗仗义,爱在自个儿的孤独疆域驰骋快意,剑上人命,血溅七步!他怕她疯魔了,同她推心置腹,絮叨了半天闲话,她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倚在门上淡淡地看着他,兴许是听进去了罢,她那样波澜不惊的,谁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就像个顽劣稚童,真是惹人烦恼。      他没再发命书给她,只是让她停在魏园歇了好久,六月初六,他带着她,卧席山溪,听蝉纳凉,世俗辟恶的汤饼,他命小侍装了满满一盒,共她一处饮食;七月初七,他带着她陈瓜果于兰若阁庭前,有光照室,看星河七夕,她仍是懵懂不堪,难道她竟未曾察觉他的心意么?难道七夕佳节,古歌唱得那样多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却以为他闲得发慌,才同她共看星河流转、鹊桥之光、牛郎织女星缠绵?真是个呆子呀!      八月初八,整整闲了近三月的她,已坐立不安。秋风近,他带她在山间采药备时所需,魏园既是刀口舔血,用药自是凶猛,哪个杀手身上不带点新伤旧伤呢?齐三公子瞧见一味去疤药草,碧碧青青,生于沃野,同谢阿弱笑道:      “要不要采这些涂在背上试试?以后还要嫁人的罢?”      谢阿弱一霎皱起眉来,愈发冷淡道:“嫁人的事情,我从未想过,不过要嫁也只能在这魏园里挑人了,因为我只想一辈子都在你园下做杀手!——既然是魏园里的人,谁会嫌弃我背上有伤呢?况且这草生得这样好看,经冬自然会凋,不如舍了它们再长一季罢?”      她的神色清冷孤傲,诺言却那样动人,心怀更是温柔,令他心喜莫名、心折莫名。      九月初九,江南大案,盗匪屠门,这次非得让谢阿弱、凤无臣、宁晓蝶一齐出马了,既是重阳登高,插茱萸,齐三公子以菊花酒为三人送行,她却半点也不怕呢,只是喝着菊花酿,金□缕,浮于清酒之上,她喝得倒高兴。瞧着三人纵马乘风去,望远之际,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她身上,轻轻道了句“珍重”。      他怎么敢当面用情爱束缚她?谢家宝燕,心如飞蓬,四时飘移,他只有旧时燕巢,筑了再筑,待她归来。      十月十日,他设麻羹豆饭,留侍魏园的杀手不过青雏,都是群不解事的,哪里晓得人生的况味?不过他们即是齐三公子在这世上最最当得起“亲朋”二字的人,自然宴请来,长长叙话,齐三公子瞧他们笑笑闹闹,亦是一日,但满宴欢欣,齐晏心知肚明,这世上他只牵挂一人。      十一月十一日,魏园小侍们采撷杂菜风干,供养冬日饭餐寂寥,巴巴地做好了,就呈上来奉与他头一个试尝,这干菜虽咸重,但他食不知味,只微微一笑,道:“藏着罢,等他们仨个回来再尝尝。”这话说得隐晦,他不过是想让阿弱尝尝喜不喜欢罢了。      十二月十二日,岁暮,普天之下,家家具希蔌,相聚酣饮,去故纳新,他独卧兰若阁,燕子坞亦冷清,直到半夜,他才听见这三人有说有笑的,忽然归来了,他听三人各散回屋,方才忍不住去燕子坞瞧她一眼,但见她意气风发,一个人在寒星夜里练起冷泉剑法来,仿佛此剑杀人,仍有不满之处。      他于廊下淡淡笑道:      “此番如何?”      谢阿弱似乎早听见他脚步声响,只是痴剑,所以不肯应付,这会剑使完,方才笑道:“难道还有魏园杀不了的人?我可不想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他微微皱眉,道:“招牌什么的,并非我刻意为之,杀人也并非我所好,可要海澄天清,又不得不如此。”      “你总爱说些高深的话,我也听不大懂,但是我只晓得极倦极累时,我只想赶回魏园,尤其是这腊月寒冬,只想回来燕子坞消寒。”      她说得天真诚挚,令人心上生暖。齐三公子忍不住道:      “可是这深更半夜,没有人备炭,燕子坞冷寒,你不如去我的三希斋先睡一觉罢?”      兰若阁有三希斋、随安堂两处置了床帐,齐晏不好女色,能登堂入室者还未有,谢阿弱却不以为有何不可,不过是三希斋上睡半宿,又何妨呢?      她不曾拒绝,剑收入鞘,笑着应好。      “三希斋旁边的无倦堂,常年有热泉,你先去沐浴罢?”齐晏又添了这话,就穿廊步回兰若阁随安堂了。      一夜一处,共阁兰若,难再矣。河岸的笛声吹得呜咽,宛转得荡波去,粼粼惆怅。他也许该下流些,百无禁忌,做所有他心底想对她做的事情,挽留她在身边,哪也不许去!也许那样就不会有今日的伤心哩。      四时变换,光阴流转,他身畔再也不会有谢阿弱这个人,她已一缕魂魄归天,倾尽珍宝,亦不可再得。但他终于不甘心,弃了笛子丢到江上,随波逐流,又驾上马,星夜前往苗疆。      自古苗疆多异术,起死回生,召魂还命,想必易如反掌呢!      可他没日没夜的寻访了那些寨子,却无一不是落空,他直想放火烧了这些徒有虚名的巫者居所,让他们晓得,若无把握万不可给人期待又教人落空,齐三公子自阿弱死后,亦只有这些期待供他一念撑着,不然真想同她一块落崖!哪怕要弃魏园众人而去,哪怕要摔得粉身碎骨。      终于,他寻到了深山老林一处叫桐木关的寨子,寨里白衣女巫,面貌清秀,灵气逼人,问了他许多话,最后请他留在寨子宿上一夜,次日清晨便送来一个红匣木雕,口口声声道,这是阿弱托梦给她,令她照着梦中魂魄模样雕出来的!      齐晏推匣展看时,才一眼瞧清那黄锦中肖似谢阿弱的木雕,就不免又惊又喜,但那女巫却欲擒故纵、极力劝他道:      “这还魂之术,须用巫毒之木,沾上心系魂魄之人的热血,日日涂抹,兼以孔明灯入天,递了消息,方召魂归来!可此法虽如了意,行术之人却也将深中其毒,恐有性命之虞,万望慎重!”      齐晏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他已深信不疑,只要谢阿弱魂归魏园,哪怕要他的命也在所不惜!      那日,他骑着马,将巫毒木雕捂在怀里,终于离了苗疆。只是他未曾看清那苗寨子里的女巫,哪里是神灵附体?不过是得了他的仇人相助,狼狈为奸,要同致他死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写番外就写番外了……谁说番外要放卷尾?我也不明白大家为什么有这样的约定俗成,哈哈哈。 这是我登山前连夜写的,你们晓得我的心意喽~~~我对你们的爱也很深呀~ ☆、多情笑我   魏园天寒,又落了雪,寒涧生冰,枯枝芦竹,几只不晓得避寒的白鹭,皆在滩旁瑟缩,远山芦草的积雪,清冷其境。      过院穿廊,薄娘子避寒衣厚实,一身真红色金银错织的外袍踏在雪里倒是醒目。只是不知他是为了应他三郎这几日大红装扮的景,还是纯粹想在这寒天冻月添抹热闹红色?但见他一路搓着手取热,一边琢磨着今日该吃顿火锅暖暖胃。      话说这薄娘子于妆扮、于烹调都颇有心得,若是女儿身,当是不可多得的贤妇,既是男儿身,当是不可多得的——恨事!连他自己都恨哩,恨不得一清早醒来就重投了胎,生作清水女儿家,去和那世上泥作的男儿。      既想到这吃火锅,当有好器,薄娘子一早拣出个炭盘鼎,他这鼎倒不是什么贵重物,不过粗制青铜,但别致在鼎三足间加了炭盘,若生起炭火来,自是当仁不让的上好火锅器!此外他还托得魏园管事的,给他寻了一篓子新炭,保管火烧得旺旺的,涮它十锅百锅的不在话下。至于时蔬鲜肉,他倒也费心亲自操持了一清早,拿他的飞剑将各色食材削得那个眼花缭乱——上山新打的麂子肉细腻鲜美、片片薄如雪,散在黑釉葵花六瓣口瓷盘上,直如一景,还有那各色菌菇野菜,皆被他澄洗得水灵灵的,在绘松针青瓷盘上铺成了山林……      既有好器,更须良朋,薄娘子想到的自然是宁晓蝶和阮娘,但他想着三人不够热闹,还想把桑香那个“贱人”一块叫上,给她好好摆摆鸿门宴……      既寻思定夺了,他便先是去寻阮娘,谁料到了阮娘那,她住处的小婢只说她往乐馆去问话了。这魏园出了命案,薄娘子倒是晓得高高挂起的道理,可阮娘却是学人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了,想必是要为三郎省些功夫呢。薄娘子想了想,这火锅都齐备了,访人费事些也无妨,便往乐馆走了。      乐馆,厚厚蒲草编作丈余高的遮蓬竖起在这廊道外,拦住风雪,廊道边上都点了炭盆火,可这地方仍是阴冷,不知是因为薄娘子抄了条近道,还是因着这冷枫儿死在这乐馆,阴魂不散。薄娘子正要举步,却闻见了一股子重香,这香味何等熟悉,不正是三郎身上的么?可他未曾见着齐三公子,倒瞧见了桑香这娘们正倚在长廊转角边上。      只见她着一身紧袖素衫,脸上没有了前几日那番在伎馆以色侍人的媚样,反倒是淡淡眉眼,淡淡情绪,再加之身上那香,令薄娘子不由寻思,这娘们也当真是像谢阿弱了!难怪三郎中了她的迷魂计,再闻着她身上这香,薄娘子不由怀疑,昨夜还指不定她怎么跟三郎在帐子底销魂呢!真是可恨可气,偏她有这样的鸿运,生就这张脸!      桑香亦瞧见他来了,只是略将指头比在唇边,作了个噤声,薄娘子不晓得是什么乐子,只缓轻了步子,上前去,共桑香停在一处,远远的似有人声对谈。二人武功皆高强,倒能灵识强辨,隐隐约约听得好像是月娘与珊瑚在房内说话的声儿。      但听珊瑚道:“月姐,她死了,我高兴极了,她终于不会在这魏园里四处招摇,让我爹蒙羞!”      “你千万不要同别人说这话了!”月娘颇为紧张,珊瑚却百无禁忌道:“怕什么,我倒以为她死得好呢,相比于她,我更喜欢月姐你,你长得像我娘,脾气也像,我记得我娘就是风风火火的,直来直往,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我不明白当初爹娶她,到底看上她哪一点,不分青红皂白就带回魏园里来,不就长得好看些?又楚楚可怜的,爹救了她一命,她就巴巴地要以身相许!爹也真是心软,看她无依无靠的,就让她跟着了。她要是知恩图报倒也算了,可她偏偏是个狼心狗肺的,嫌魏园寂寞,就到处招惹是非!爹爹那样的人,容着她,我却不会容着!这下好了,她总算被我治死……”      却听珊瑚这个死字还没落地,却被人捂住了嘴,月娘急声骂道:“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喊得这样大声,惟恐天下人不晓得?珊瑚,月姊要你发誓,这话可千万不可同第三人说了,万一,万一隔墙有耳,只怕你爹都保不住你!”      “保不住就保不住,我忍得辛苦,这下才痛快呢!”珊瑚任性挣开,月娘却哀叹:“你说得倒轻巧,冷枫儿一条人命,难道竟不值钱?就算她的命不值钱,你的命呢,你才多大呀,难道就想去那冷嗖嗖、阴仄仄的棺材里睡一辈子?”      “月姐你别说了,怪吓人的!”珊瑚终究还是个小姑娘,也晓得怕了,月娘哄她道:“这会晓得吓人了,总之这话万不可同第三人说了。”      那珊瑚嗯嗯几声,二人扯了些闲话,方被月娘送出门来。桑香共薄娘子退避去了,薄娘子方要开口,桑香却轻声道:      “还有人呢!”      薄娘子这才听见月娘房里又走出个芊儿来,这芊儿不在峻哥儿院里,怎么跑乐馆来了?薄娘子略一沉吟,想起这芊娘原是乐馆舞伎,这间房原是她的,她嫁给峻哥儿后,那房间空了,却也没腾出来给旁人住。而那月娘想必就是看上这间房里清静,才同珊瑚说话的,谁料那芊儿却早是躲在房里?想必她已将月娘同珊瑚二人的秘谈听得一清二楚!      等这芊儿亦走了,薄娘子方才问桑香道:“你说她会不会去将此事禀报齐三公子,邀邀功?”      桑香淡淡看薄娘子一眼,道:“邀不邀功倒不见得,禀报是一定会禀报的,她那样别有用心的人。”      薄娘子听不大懂桑香的言语,她却一霎含笑道:“你找我作什么,莫不是要我去练刀舞了?”      “练刀舞谈不上,带你去吃点好的补补身,这几日伺侯三公子想必辛苦极了罢?”薄娘子阴阳怪气地揶揄,桑香也不计较,只是颇有兴致道:“吃什么好东西?”      “山里野味,各色鲜美,保管你吃到自己的舌头都想吞下去!”薄娘子眉飞色舞,桑香却觉得这家伙骗技拙劣,明摆着是想折磨她,这几日她同齐三公子形影不离,他们几个怎么会不生疑?又怎会放任着不问个清楚?      桑香正要应话,却见阮娘从廊道另一头风风火火地来了,远远地就喊道:“桑香你这狐狸精,害我一番好找,你居然躲到这地方来了!”      阮娘走近了愈发劈头盖脸地道:“看来我们仨接你进魏园,是名副其实的引狼入室啊!你给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爬上三公子的床?还把他迷得神昏颠倒的!你倒是下手快!是不是以为一日得宠就能爬到我们几个头上?竟然连我也不见!还逃到这地方来!”      阮娘训桑香训得没着没调的,桑香也不答她,反倒是这会薄娘子转出身来,阮娘才瞧见他,道:“原来你也在这,正好,一齐将她捉回去,好好审审!”      薄娘子淡淡笑道:“你倒和我心有灵犀,不过审字多难听呀?我却是备了一堆好料暖锅,正要寻你还有宁晓蝶一块好好吃上一顿,吃得爽利了,咱们仨再同桑姑娘好好聊聊!”      桑香听了不由淡淡一笑,道:“既然主人备肴,我这客人哪有相拒之理?”      “你还晓得你是客呢!”阮娘没几句又想同桑香吵闹,薄娘子倒一手拉拽着她,一手强握着桑香的手腕,一齐朝他自个儿住处去了。      薄娘子住处,於菟园,古楚称虎为於菟,本是个英武园名,却不料被阮娘这爱较真的,每每来,总要在门口鎏金写这行书“於菟”二字的匾下,冷冷笑道:“这名字起得真好,同你真配,你不就是个半男半女的兔儿相公么?”      这会阮娘仍不例外,薄娘子听了她这一遭又一遭的冷嘲,仍是同她怒着较真、吵了一遍又一遍!这会他亦仍是兴致勃勃斗嘴道:“难道你也算是个女人?怎么不见你得了三公子的青睐?要是我生了你这女儿身,我早得逞了!哪像你这么不济事,活脱脱一个风月堆里的孬种!”      阮娘一听薄娘子这话,正戳到她痛处!往日必会不依不挠地同薄娘子吵上一整日——这亦是魏园常常可见的——今日有正事,却没想到他俩仍不收敛,仍又热热闹闹地吵了起来。      桑香头一回晓得这骂人的话原来还可以这样新鲜有趣,只当乐子听了。她倚着门儿,拿指尖缠绕自个儿的耳边青丝,眉眼静静的,淡淡回忆齐三公子待她的温柔——若不做那事,他对她的头发最是爱不释手了,桑香平心静气、若无其事的,不让回忆的扁舟触到寒冷的礁石,尽了力,静了乱,避开那扯痛心怀的某一处、或是某一大片心湖。她为他心湖上一夜结了冰,处处滞涩心痛,可为何还是会忍不住沉迷那短暂的吉光片羽?      于是,这於菟园门边,两个嘈嘈杂杂地吵嚷,一个乱乱糟糟地追忆,世间仿佛如此自如地一分为二,各上演一段冷暖,可说到底,这仨人这般失态,却都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清贵如莲的齐三公子——今夕何夕,今辰何辰,这些痴儿,何等情痴?       作者有话要说:上了趟山,还把野味菜单研究了,再加上作者变态的审美,当作素材了,作者多么尽责啊,最尽责的是——作者是从崖底爬上来给大伙更文的,当时是这样的—— (一片山水国画的黄山中,作者眺望高山仰止) 作者:这小斧披皴、大斧披皴、苔点的国画技法当真没有骗人啊,跟现实中的山一模一样啊。 母饲主冷酷:别给老娘扯高雅的!我喜欢你贱贱的、贱贱的样子! 作者:嗯,哎,你这头老牛跟那只嫩草都搞了几年的暧昧了,怎么还没进展啊,换我小说里,男女主角都上床一百遍一百遍了……娃都能给人当童养媳、童养夫了…… 母饲主不语,上了索道,登上了海拔两千米左右的绝崖,母饲主淡定地把作者从光明顶推了下去……千山万壑传来~~~啊啊啊~~~~(我真没在崖底遇见魔教的那班二货) ☆、红络香囊   於菟园,雪檐之下,三人或立或倚,热络的衬出冷清的静,冷清的衬出热络的闹,而宁晓蝶被薄娘子的小侍请来吃火锅时,就瞧着了园门口这番情景。      但见宁晓蝶今日着一身月白锦袍,小侍们手上还捧着一只白釉鹤颈瓶、一只白釉纸槌瓶跟在后头,这样锦衣踏雪来,倒使他这个至静至无聊的人微微有些风雅韵味了。但听宁晓蝶朝这薄、阮道:“二位,还要吵到何时?远远就听着这动静了,总给旁人看笑话,你俩也不倦吗?”      阮、薄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时,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也不会赏脸的,更何况宁晓蝶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呢?但这番又不同,宁晓蝶巴巴地送来这么一对白釉好器,看来是有备而来。      宁晓蝶瞧这二人态度和缓了,才淡淡道:“看着好东西就不吵了?”      “宁老三你哪弄来的这一对宝贝?”薄、阮二人异口同声,宁晓蝶道:“也不是特意弄来的,不过下山时多留意了,以防你这对活宝又吵上了,所以预备这一对珍器给你俩当和事佬。”      薄、阮二人一边惟惟称是,一边毫不客气地上前就挑拣起来,细看这对瓶子形制皆是优雅、釉色亦皆是温润纯净,不分高下,二人不知如何定夺挑选,薄娘子忽然就耍赖道:“这对都是我的,阮娘你别跟我争!”阮娘亦针锋相对道:“呦,你倒想得美,都得了去,巴巴地又想讨谁的好?”薄娘子冷笑一声,道:“你心知肚明,你还不是一样!”      一直冷眼旁观、不明就里的桑香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对瓶儿正是为了投齐晏的所好,齐三公子兰若阁里一应器物,都是尚白,这会宁晓蝶弄了一对白釉瓶来,阮、薄二人怎么会不想占为己有,以博得齐晏的欢喜?      宁晓蝶瞧一眼桑香,只见她这会不悲不喜的神情,在这仿佛浑若无人,却让人移不开眼。宁晓蝶对那阮、薄二人道:“各取一只去就完事了,不然我自个儿收起来,献给三公子也好,拿来当虎子使也好。”      “虎子?你竟敢拿这对宝贝当夜壶使?你这个暴殄天物的败家子!”阮、薄二人难得一处骂起宁晓蝶来,宁晓蝶挥挥手道:“那你俩还挑不挑了?说是请我来吃香喝辣的,怎么倒让我当门灌了半天的冷风?”      薄娘子也不磨叽了,指了指那鹤形瓶,道:“这个我要了。”阮娘也不与他争,只冷笑道:“什么眼光,给你先挑倒挑了个次的去,这么好心剩个好的给我?”说着她亦吩咐小侍道:“这个纸槌瓶给我收起来。”      二人这番吵闹总算收了局,薄娘子这才领着阮、宁,还有桑香一块进了园里,共小小正堂,围桌就坐,他吩咐了小侍卷帘生火,赏起帘外腊梅,得意道:“别小看这几株腊梅,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名贵品种,一个叫素馨,纯色如蜜,一个叫磐口,素花紫纹,皆是难得浓香。”      “这些你倒是很懂!”阮娘赏那些腊梅,再看薄娘子整弄的吃食,难得服气起来,她肯软和,一下倒和睦了,说说笑笑的,动了筷暖暖吃了起来,宁晓蝶一直瞧着桑香,明知是鸿门宴,她倒也肯吃一点,不会同自己过不去,吃得很斯文,这点同谢阿弱倒是两样,谢阿弱吃起东西来,风卷残云不说,还必会张口呼喝着要这世上最烈的酒,不过谢阿弱也有吃得慢条斯理的时候——除非是她不快活的时候。      薄娘子得意道:“我还懂得这腊梅入粥,喝了最能发散郁气,原本是我一片心意,给三郎熬上梅花粥开解开解!谁晓得不等我这粥呢,有人已经作了解语花,香得比那腊梅还厉害。”      这三言两语酸不溜丢的,桑香搁下筷子,淡淡笑道:“薄公子说的是我么?”      桑香从容的样子很有些莫名的气势,她既敢劈了兰若阁的佛堂巫坛,就晓得情海幻境破灭,早晚被弃,既然见弃,世上还有什么挂碍?还有什么可怖?      薄娘子同她眸子灼灼对视,茫然以为是谢阿弱附魂来了,懵懵懂懂就有些伤心,搁下筷子叹气道:“上回和你边吃边吵,还是在天下堡,那会你差点没剁了我的指头,这回你若想要我的指头,给你也无妨,但愿你活过来呢,我还熬什么梅花粥?”      桑香听得骞眉不语,阮娘亦有些发蒙,惟宁晓蝶还有些清醒,冷冷道:“你二人莫不是中了失心疯?自个儿领回来的歌伎而已,怎么胡乱认人了?”      薄娘子低头怅怅道:“我晓得她不是谢阿弱,可是愈看愈像,如同妖法里的莲藕化人重生,我想着难受,看着也难受,不如当她是了!兴许,三郎也是这么想的呢!所以才逋见着她一面,就忍不住相思欢好起来!”      他忽作此语,阮娘默不作声,桑香却偏着头,看着帘外腊梅不语,她作梅妆花钿时,齐三公子的指尖抚过她的额间,不可再来。      宁晓蝶却清醒冷漠道:“什么逋一见面?你二人也不想想,怎么她好好的不在乐馆,当夜就见着了三公子?若不是包藏祸心,又是为何?”      宁晓蝶说话从不空穴来风,桑香一霎冷了眉,他莫非是查了她的底,已晓得她进魏园的来意?      桑香手儿缓缓搭在筷上,一点也不心虚,一点也不抖,她含着笑反问道:“请教宁公子,我能包藏什么样的祸心呢?”      宁晓蝶定定看着桑香的眸子,他曾说阿弱的眼是鹿儿睛,这个桑香的似乎也差不离呢,深邃得如碧海青湖一般,竟令人愈发捉摸不透了——他的确派人查她的底去了,而那飞鸽传说陆续回来,说得不尽不详,只能查到她并非久侍烟花地的舞伎,不过是才入行的。这般蹊跷?再要查她的从前,却被人抹净了,一点蛛丝马迹也无,更加可疑!想必是有来头的在给她撑腰呢!不然怎么会查不出过往?      正这般莫名对峙时,却有兰若阁的小侍来传话请阮娘去,说三公子要问话,那小侍很是通情达理,同阮娘小声道:“三公子脸色难看吓人得很,像是要吃人一般,您可小心点!”      “是为了什么事?”阮娘倒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若是为了魏园杀人案子,可同她半点瓜葛都没有,若是为了旁的什么大变故,也不该只叫她一人去,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心里没底。      小侍只道:“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您还是快去罢,去晚了恐怕三公子更生气呢。”      宁晓蝶和薄娘子听了,要陪着阮娘同去,阮娘只摆手勉强笑道:“又不是上刑场,更何况还不晓得是什么事呢!一齐去了,反而唐突。”      这会惟有桑香望了她一眼,又淡淡撇过头去,阮娘莫名就觉得和桑香这祸水脱不了干系,不由道:      “桑香你同我一块去罢,一会到兰若阁,不用进去了,先站在门外头。”      桑香倒也不怕,丑媳妇总有见公婆的时候,昨夜她在乐馆枯坐到天明,一直等着这一刻,这会从容起了身,含笑道:      “那我陪你走一遭罢。”      宁、薄二人瞧着这两人稀奇古怪,似有密约默契,一时也参不透,徒望着她俩相偕出门去了。      兰若阁外,庭院中几名青衣小侍正忙着清理一个炭盆飞灰,阮娘只纳罕,这炭盆是从哪来的?怎么像是被人盛怒丢出窗来的!还有一些杂乱无章的祭坛之物,都是七零八落的。只有桑香却心如明镜一般,不过是齐三公子设巫作法,被她昨夜弄坏了,她人去魂散,这会他恐怕已幡然醒悟,世上哪有鬼魂?她处处是活人气象!      再寻思像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物,被愚弄了自然要恼羞成怒的,只丢个炭盆哪里压得住他的火气?只是这会不知他到底看出什么端倪?更不知他既要拿人作筏子解气,怎么头一个挑上了阮娘?      阮娘嘱咐桑香在阁外侯着,桑香静立着,望向那小湖堤不远处的燕子坞,若她那日不好奇坐在那坞上重檐看什么孔明灯、莲花灯,这会是否就不会生出这么多节外旁枝来?      却说阮娘掀帘而入,东暖阁里,书案那边,一身素衣儒生打扮的齐三公子神色比寒冰之水还要冷清,手上把玩着一个镂空暖香金囊——阮娘认得这东西,不正是她那日送给桑香作刀舞打扮时的一件衣饰么?那香囊挂钩上原该结三缕红绳打成的一根络子,冬日系在衣上熏香取热,但那钩上的红络早解了去——阮娘想起来那日还被三公子用来绑在手上,一端恐怕还是系在帐底锦被里桑香的手腕上,不正是她听了齐三公子吩咐,递了金剪子去剪断……      齐三公子冷冷看着阮娘,手指缠着那香囊寸余链条,链条穿连的瑞鸟半边球冠上,扣钩、扣纽咯嗒一声被他用指腹推开,一声又扣上了,隐隐露出里头更加精致小巧的焚香金盂,早烧尽了的蜡丸香囊,只有残灰在里头轻晃,不再发出那夜阿弱魂归时叮当金铃之声,齐晏忽而冷冷道:“你认得这东西就好!”      阮娘自知瞒不过他法眼,嚅嚅不敢答话,齐三公子忽而将那金囊轻轻在手心里握紧了,掌力之劲,那金囊仿佛转眼就会如同金灰、自他掌中簌簌流落,但他脸上青筋毕露,却终究没有那样做。他一清早搜遍兰若阁与燕子坞,只得了这么件香囊剩着——他想起那日阮娘递金剪子时,瞧着他腕上红绳的神色,何等古怪?他今日只是将这金囊请侍婢管事的问过,便已晓得是阮娘领去了、送给这几日乐馆新来的一个叫桑香的舞伎。      她来了三日,阿弱亦回魂了三日,何等可笑?      齐三公子冷冷道:“你去把那个桑香叫来!”      阮娘领命称是,正要退下,齐三公子却忽而变转了心意,愈发冷怒道:“不用去叫了!见不见左右不过一个赝品!也亏你们费尽心思替我寻来,莫不是还易了容才那般厮像?你们难道不晓得我平生最恨被人攥着把柄?你们要是真想讨我的好,就不要让我再瞧着她,杀了也好送走也好!眼不见为净!”      阁外的桑香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他晓得她在外头罢?虽然没有当着面儿嘲讽她,却比当面还要令人绝望——桑香的手微微发着抖,脸上细细密密地发麻,心上纷纷沓沓的乱想,他这样算是留情了么?毕竟没有叫阮娘杀了她解恨,可是送她走难道不也令人心痛得同死没有分别么?      此时天又落起薄雪粒子来,携着风缓缓而走,不算冷寒,落地即化,却还不如她心上的寒,转眼已冰冻千尺。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本来也该是风月场上的奇葩,从她调戏作者就可见一二…… 山下吃了烧烤后气氛有点不对劲。 饲主:我觉得我嘴里长了东西。 作者:上火? 饲主:不是,就是颗粒状的,在舌头底下的,从小就有的,难道你没有长吗? 作者舌头都快打结了,半天没感觉:没有啊…… 饲主:真的吗?我帮你舔舔……(饲主一边定定看着作者的嘴唇,一边丁香小舌舔了舔自个儿的红唇) 作者退避三舍,落荒而逃……禽兽不如的家伙! ☆、回眸望雪   兰若阁外,阮娘掀帘而出,就正瞧着桑香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内明镜似的,多少有些诧异,原来这桑香竟已爱上齐三公子了不成?这却也难怪了,阮娘寻思自个儿不曾得齐晏半点温柔,都还难消心上缠绵相思,更何况这桑香几日来时时同三公子鸳鸯帐子里恩爱,视如珍宝,如今却要被赶出魏园,冷冷孤清,不得相见——这倒也不知是桑香命苦?还是她阮娘更命苦些?      阮娘是个极心软的人,亦是个极敏锐的人,齐三公子正在气头上,说的话并不算准,更何况他既能为了桑香生这样大的气,此事便愈发意味深长了。寻思及此,阮娘上前握着桑香的手,低声道:“你先同我来。”      二人正退出兰若阁园子,沿白缝灰墙乌瓦的甬道缓行时,正遇着芊儿并小丫环匆匆忙忙同行来,脸上似还带着一点得意之色,这芊儿瞧见阮娘,先行了个礼,阮娘倒不知她来这兰若阁什么,桑香却不由多看她一眼。      芊儿亦是头一回见着桑香真容,只是惊诧这园中怎么来了个这样冷清的人物,像是她没有打过照面的哪个杀手——芊儿未曾见过谢阿弱,所以并不吃惊于什么人死复生,但从前她却听峻哥儿提起过谢阿弱此人。说来这峻哥儿最怕这谢阿弱,只因她虽位居魏园第二,却事事直如魏园正主一般作为,毫无禁忌不说,横行霸道亦是常事,连齐三公子都肯让她几分。话说她对峻哥儿常是爱理不理的,若是哪天生了闲心要料理他,准是在校武场上一阵好打,仿佛故意锤炼他筋骨一般——本来,谢阿弱一个排名第二的杀手,何必跟百名外的峻哥儿动手?若不是瞧他不顺眼,存心欺侮后辈,又有谁信呢?      这会桑香瞧着芊儿,自然清楚这芊儿的告密来意,阮娘却不曾晓得,只是好心道:“芊儿你还是先回去罢,齐三公子正是气头上呢,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芊儿迟疑一会,却道:“这也是要紧事,迟了恐怕日后要怪罪。”      说着芊儿仍行了个礼,就转进了兰若阁的园子。      阮娘觉得这芊儿急急忙忙的,好生奇怪,但也顾不上了,这会四下无人,只同桑香道:“你随我去我园子里歇息。”      桑香这才晓得阮娘非但不是要赶她出魏园,还似是要将她藏在自个儿园中,桑香不由问道:“你这般行事,万一被他晓得,岂不是要连累、怪罪于你?”      “阳奉阴违的事我做得多了。”阮娘惬意轻松口吻,仿佛有心体贴桑香适才所受的委屈一般,桑香忍不住淡淡一笑,道:“那他也不查你的错处?”      “查是要查的,但做魏园的杀手要先晓得这界线在何处。比如这回,齐三公子虽如此震怒,口口声声要赶你出魏园,可是他愈是这样生气动怒,愈是不同寻常了!我入魏园这么些年,可是头一遭见他这样,我要真将你送走了,哪日他又回心转意、后悔了,轻轻巧巧一张口就命我寻你回来,天大地大、人海茫茫的,到时我不得找你找得七窍生烟、人仰马翻?”      阮娘玲珑剔透,桑香于此事却当局者迷,疑道:“他当真会回心转意?”      “这你就不懂了罢?男女之事可有许多玄妙之处,就像那世上忸怩女子,要时偏说不要,想时偏说不想。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大有人在呢。”阮娘一个女杀手,对这风月事却颇有心得,桑香听得懵懂,隐约悟道:“你是说齐晏他就如世上忸怩女子一般?”      “啊?”阮娘瞧了瞧四下,忙捂着桑香的嘴道:“姑奶奶,你晓得就好,何必说出口来呢,万一被他听见,我可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桑香不由扑哧一笑,阮娘当真是个妙人,亦是个好人,桑香默了声响,同阮娘一过往其住处去了。      阮娘住在冷橘园,园前常种橘树,此值冬日,雪覆绿叶,冻果挂枝,别有些清雅况味,桑香渐觉得魏园中人虽是干的杀手行当,却皆是有血有肉、知情识趣之人,与江湖外流言大相径庭。      橘园内不过三厢精舍,舍上置一副联,道:“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一入杀手行当,终生难徙,独立无求,难入世流,只好隐居于此深山好林,刻意经营出桃花源般的世外庭院,不过为共取一暖、共安一世罢了。      桑香渐渐心折,愈发通晓这其中滋味,阮娘领她住进西厢,只嘱咐道:“你就在这歇息着,什么常备的东西,我都会给你送来,不可乱走。”      桑香瞧着这房内布置,软榻锦床,妆台三鸟六缠枝宝相花铜镜,各色胭脂水粉齐备,屋当中置镂空青瓷矮炉,既生暖、又生烟,墙上所挂是石榴眠雪好图,案上所摆是青釉刻花长颈瓶,插一枝白梅,用心布置,情怀温脉,说不上来的舒适闲散。      桑香心上偏倚不定,对阮娘的话自是愿意信的,可却又不敢一味信了,万一落空,岂不痛上加痛?不过她自然是哪儿也不想去的,于是脱鞋躺上床去——胡思乱想不如沉睡不醒,任梦中解脱清醒的苦痛呢。      阮娘瞧她这样,也不多与她罗嗦了,只道:      “放心好了,等这两日我先瞧瞧三公子的心意,若有好转,他大后日生辰宴上,你便去练上一曲刀舞博他的欢喜,保你水到渠成。”      桑香却听阮娘说得像没事人一般,只挽着她的袖子,道:“你同我说说,那个谢阿弱是什么人?”      阮娘见她躺在床上,瑟缩心伤模样,楚楚可怜的,却突而问起谢阿弱来,不由安抚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谢阿弱毕竟死了,只有你活着,你还怕什么?”      桑香沉吟不语,看一眼阮娘的神色,她脸上说起谢阿弱,口吻并不见得多快活,桑香早看出她对齐晏的心思,不由道:“那你呢?你又怎么办?”      阮娘一顿,淡淡然笑道:“我早过惯了这冷清日子,更何况这魏园里不缺男人,一个一个都很精壮,都很合我口味!等我阮娘哪日真想嫁人,还不是指谁来谁?”      桑香听她说得轻松自如,不禁报以一笑,却并非是桑香不通晓男女之事求不得的苦楚,而是她晓得多说无益,若姻缘那般易定,那世上月老庙的香火又怎么会鼎盛不衰、人来人往呢?      却说那厢兰若阁、东暖阁中,芊儿通禀了,进了阁内,齐三公子脸色果然难看,提笔正要摹那《汲黯传》小楷书帖,才写了个题,却难写下去了,只狠狠揉了那纸,铺了新纸镇上,提笔沾墨再写,仍是不得神髓——此帖最要紧宽和雍容、风骨秀逸,有轻裘带之风,可齐三公子正是盛怒之时,刻意平心静气也只是表面气象,一下笔来就是混乱难定,兴许书个狂草倒可有些精进呢?      他一气恼了,索性将笔掷在纸上,笔上墨溅了那满白纸斑斑点点,如墨梅一般,这样用力一掷,甚至要折了那外披翠鸟名贵细毫的兼毫笔,从来齐三公子最爱惜这一笔一纸的百物,这会却半点也不心疼了!他还直想将这满案的笔墨纸砚都扫到地上去呢!      芊娘进阁来就正遇着这心绪极坏的齐三公子,她刻意低了声,柔和禀道:      “芊娘有事通禀三公子——因此事与陈四嫂子死在乐馆一事有干系,所以不敢怠慢。”      齐三公子正拿帕子擦拭手上沾染的墨渍,只应了声“说来听听”,他的思绪却飘向这几日幻境。此时他冷静了些才开始心疑——那个叫桑香的武功倒不差,无论是飞檐走壁的轻功,还是同他学剑射箭时的招式,皆是个练家子,绝非一个舞伎的功力!若非她待他的情态与阿弱截然不同,心虚意怯的,不似阿弱坦荡冷漠,他又怎么会分得出真假?更何况她的身子,即便坠崖生还,怎生半点伤痕也无?甚至连眼睛都好了?这世上何处有这样的灵丹妙药?      齐三公子想着桑香的身子,愈发着恼,指节握得紧紧的,向来他洁身自好、厌恶男女欢爱,谁料想这个来历不明的桑香,她倒敢!倒敢!齐三公子心中莫名升腾起节烈妇人守贞被毁时的怨念,直想把那个桑香挫骨扬灰了!可他盛怒归盛怒,若非昨夜她那样心狠果决,点晕他昏睡穴,砍去那巫坛子,他这会还大梦不醒。      这个叫桑香的,总算还有点良心!若非她还晓得为他着想,不惜惊醒他,他决不会留情放她一条生路!      芊儿却不知齐三公子这会心海翻江,只禀道:“今日我回乐馆略收拾杂物时,却听见月娘与珊瑚密谈,珊瑚亲口承认冷枫儿是她所杀,人都死了,话语里却半点悔改之意也无,口口声声说是为她爹爹陈绝刀出口恶气!”      齐三公子听了只淡然道:“她一个小姑娘,哪来的这等戾气?”      “三公子有所不知,我听闻那些收拾园子的下人说,在珊瑚的房内还发现了银针扎小人的残偶,还说上头写的八字正是陈四嫂的,看来这珊瑚想冷枫儿死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芊儿言之凿凿,却也是实话,毕竟那行巫之事,齐三公子也是亲自同桑香一块瞧着的。      桑香,桑香,齐三公子一想到他痴痴为她覆上黑衣面具,牵着她于那清冷茶花中拂衣走过,他那时心上欢喜,如今看来,却是个天大的笑话!      齐三公子一时气血翻腾,他本就日久毒深,这会脸色惨白,汗如浆出,他挥手命芊儿退下,自个儿起身来,才要推开随安堂内室的暗门,却因这猛一起身,气力更加不继,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原本要步出东暖阁的芊娘吓了一跳,忙呼喝了外头小侍进来察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已下山~~再来点2B青年的乐子。 坐索道上山时,饲主见作者有恐高症,缆车厢里紧握着作者的爪子道:你真的在手抖哎,你这怂货!一带你出来就丢人! 作者彼时已快尿裤子了,就任由她轻薄了,上山后,作者攀山越岭,一峰接一峰地,健步如飞,看着饲主在山道上半残的步子,道:原来每个人的怂点都不一样哎~ 饲主气喘吼道:你给我等着!下山老娘再请你坐一遍索道! 作者脸一黑:我真傻,真的,我只知道这上山要坐索道,不知道下山也是要坐索道的,我真傻,真的…… 下山缆车车厢内,饲主紧握着作者的爪子,嘿嘿嘿笑道:你叫嚣呀,你怎么不叫了,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的! 厢外千山暮雪,绝壁成峰,云海苍茫,传来作者嚅嚅回声:破喉咙、破喉咙、破喉咙…… ☆、魏园医痴   随安堂,撤重香,半开阖小窗,透冷冽清风而入。      魏园里医术最高明的陶五柳原本正在自个儿的五柳堂里拣阅发黄医书,意图参透这情药最高境界,正看到一句“当世情花,傅色姿媚”,沾着唾沫想翻下一页、好好瞧瞧这情花到底是何物时,却听兰若阁的人匆匆忙忙来请他去给齐三公子瞧病,说是中了毒。      陶五柳医书没握稳,跌到墨砚里去了,他忙不迭捞起来,哎呀呀大叫,那写着情花真名的一页已被墨污了形迹,他忙不迭抓起草纸吸沾了书上的淋漓墨渍,可左看右看的,也看不通透,真是气煞人了!——更气人的是,这齐三公子万万年不生一场病,怎么在他陶五柳参透到要紧处时,偏偏就中了毒!      这魏园里哪个人敢给齐三公子下毒?这手段通天的三公子又能被哪个下得了毒?陶五柳丢下医书,一路犯着嘀咕、匆匆忙忙赶到兰若阁,进门去,就瞧见随安堂帐子底齐三公子脸色苍白、气息紊乱的模样。      此时宁晓蝶、陈绝刀、阮娘、薄娘子都闻风坐在兰若阁东暖阁里,等着内间陶五柳为齐三公子诊脉半晌,终于等着陶五柳出来时,他却对众人摇头道:“三公子岂止中了毒,这毒还已中了有月余,若不是这毒日日份量极轻,再加上三公子一直拿内力压着,恐怕早已发作了。”      众人不解,薄娘子愁眉苦脸道:“三郎他怎么会中毒呢?还整整一月?”      宁晓蝶沉吟,道,“月前,三公子曾去过苗疆,莫非是那时就中了毒?”      阮娘最切实际,急急问道:“陶五柳你别说些有的没的,你就说解得了解不了罢?”      陶五柳道:“解自然可以解,不过我医术再精,也得先晓得这毒是什么毒才行啊!我适才查看了三公子,脉象并不奇异,又翻拣了随安堂里间,可没看出半点带毒的东西,按理这月余来,日日中毒加重,这毒左右该在这兰若阁才对。”      陶五柳说着,又开始打量起这外间东暖阁是否有可疑东西,薄娘子亦如陶五柳一般四处翻拣,宁晓蝶却问道:      “可有办法令三公子醒来?三公子该晓得自己所中之毒到底为何物?”      陶五柳只愁眉道:“一时半会我也弄不醒三公子,三公子他是心内郁结、气血混乱,才会一时抵受不住昏了过去。”      阮娘想着这样胡找也只是个粗浅法子,找到何时才是个头?更何况当务之急是该弄醒三公子,她心下想到桑香,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渺茫机会也该试试!阮娘心定主意,不再多话,匆匆步出了兰若阁往橘园去了。      橘园里头,桑香正在床上侧躺着,不曾好眠,只是一味闭着眼睛昏睡,却总是想起齐三公子在房里故意说给她听的薄情话,一字一句地砸在心上,如锥刺般。桑香咬着唇儿,一动不动的,阮娘进门时,正看着她这副模样。阮娘边喊着她名字,边扳过她身子,谁料桑香这会眼角竟噙着泪,倒不是大哭,只怕是周围无人、一时伤心终于忍不住落泪哩。      阮娘扶着她起来,道:      “哎呀,你还有心思自个儿偷偷哭,要哭等三公子病死了再不迟啊。”      桑香听了一急,懵然道:“他怎么了,难道是身上的毒发作了?”      “原来你早晓得!”阮娘目光灼灼看着桑香道:“你居然还瞒着我,万一齐三公子有个长短,你!”      桑香低了声道:“我也是昨夜才晓得的,我只以为他今早清醒了该会唤大夫医治,怎么他……”      “他光顾着致气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中毒不中毒?”阮娘轻叹一声,道:“三公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愈发傻里傻气的,从前他那样冷漠如一座绝峰不可攀的时候,倒令我们这些人心安些。自从谢阿弱死了,他就跟山崩地陷似的,这会还中了毒,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毒?你可有眉目?”      桑香抿唇沉思,她将那巫偶丢进炭盆烧了个干净,倒无法说清那毒了。阮娘看她这番神色,也是无头绪的,不由拉着桑香手腕道:“说不清是什么毒也没干系,这世上能叫醒三公子的我想也就剩你一个了!等你把他喊醒了,你就好好问问他,他到底中的什么毒?”      桑香被阮娘火急火燎拉着,忙不迭穿上鞋,薄衣在身,也不曾罩外袍,就冒着冷寒冻天的同阮娘一块往兰若阁赶去了。这一路忽的风雪更重,阮娘拽着桑香,察觉她手颤着,才想起自个儿太过鲁莽,连她穿外袍的功夫也不曾给,这会当风雪吹寒的,恐怕入骨的冷呢。      可是桑香却毫不在意,只是一路急步踩雪,青丝间落着雪粒子,眸子莫名的忧虑,却又敛在静静的脸色下,不露声色的,这满满寒意,连晴光里唱得啁啾的野鸟都已躲回窠里去了,本是小寒天气,雁北乡、鹊始巢、雉始雊,却不料雪来冷风吹枝,万物喑哑——桑香的心上是不是也是这般凄清呢?      阮娘愈发快了步子,牵着桑香一路不撒手,直到兰若阁掀帘,拉着她进去,满室炭火暖气,这才搓着她的手道:“先暖暖。”      此时宁、薄、陶三人正寻毒寻到兰若阁另一边的无倦斋、佛堂等处去了,隔着中厅,陶五柳瞧见这个桑香进门来,一身衣衫单薄,已冻得满脸红通,如枝头喜柿一般颜色——话说他连日来都在自个儿房内闭门研医,仅上回命书议会时,被三公子那荒唐的“肉偿”等语搞得偏头痛了几日,更是不曾出门来,这会才乍一看见桑香,简直宛如谢阿弱再生!他不由惊心,上前来,再看她冻得可怜,医者仁心,先倒上一杯暖茶递来,才问道:“你是何人?”      桑香打量一眼陶五柳,他不过二十岁出头年纪,身上只穿粗布麻衣,蓬头乱发,胡子拉喳,如同山野樵夫一般,如此面善,桑香接过暖茶,喝了手上才暖和一些,却问他道:      “三公子在里间么?”      陶五柳愈发皱着眉,摸不着头脑,怎么死人也能活么?他这个道行深厚的大夫怎么从未听说?但一见她问起三公子,答道:“三公子是在里间呢。”      他看桑香急忙就进去了,他只得拉着领这桑香进来的阮娘要问个清楚,阮娘却道:“这事也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不是要找法子令三公子醒来么?我看她正是上好的药引子。”      陶五柳却有些不放心,想进去里头看看,阮娘却拽着他道:“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是让他俩一处呆会罢。”      无倦堂,桑香瞧见窗外冷风里雪枝,香不曾再燃,只有炭盆升起暖热,她擎起那纱帐子,坐在床边,细细瞧着齐晏,他憔悴昏沉的样子,令她惧怕起来——她心疑着自个儿怎么会对他生了如此大的牵绊呢?是时日匪短?她与他在梦里相识旷久?还是一刻生恋,哪怕短暂,亦可终生?      她想探手去描摹他的眉眼——宁愿他醒着,还能生气赶她走呢,也不要他这样气息奄奄的,她却忽而又停住了手,是嫌自个儿手太冷,怕过了寒气给他,可她身上的冷却顾不上了,只想着替他掖了被角,将炭盆火炉矮架子又移进了些,暖了又暖。      复又坐在床沿的桑香凝眉看着他俊逸的脸庞,他在梦里不会永不醒罢?她不由低低声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问青红皂白地闯进你的梦里,令你心喜后又落空?”      齐晏却不会答她的话,桑香低着头自言自语道:“你信不信也好,我并非存心如此。只是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这样巧合,你一定会说我是胡诌的罢?”      桑香手上抚着这茵褥床榻,昨夜她还可得他怜爱,今日已是疏远生客,世事变幻呢,桑香定定瞧着齐三公子这样安静睡颜,仿佛容她这样近地倾诉,不由伤怀道:“你若醒来,一定不肯让我靠得这样近了罢?我倒愿你醒来呢,你不醒怎么让旁人晓得你中了什么毒?不把毒解了,你又怎么有气力赶我走呢?”      她故意可恶地说着任性话,忽像神昏颠倒,她忍不住脱了鞋就和衣上了床,躺在齐三公子身畔,仿佛是留恋共枕时刻,她枕臂在他耳边默然无语,半晌,忽而滴落下眼泪,模模糊糊地,几乎浸湿了枕头,她取了帕子轻轻拭着,却愈发乱糟糟的——不该是这样溃不成军,却连她自己也拘束不了,只任滚烫的眼泪滑过腮间,一滴落在齐三公子的面庞上。      桑香吓了一跳,忙不迭用帕子替他拭了脸,她怪自己不知收敛,绷紧了小脸想要止住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晓得自己只会添乱,不敢再多留,匆匆穿了鞋,摒住眼泪步出内间,阮娘迎上来,道:“怎么样了?”      却看见桑香哭红了眼睛,道:“你怎么倒自己伤心起来?”      此时却听得内间忽低声模糊的,似是齐三公子醒了,陶五柳忙不迭进门去,宁、薄二人瞧着桑香一眼,却也进门去了,不一会薄娘子兴高采烈出来道:“三郎他果然醒了呢,原来中的是苗疆的七清木巫毒。不过他好像神智不清的,大概需要静休调养,陶五柳已为他扎了一针,这会又睡过去了”      桑香听了脸上一喜,咬着唇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回去罢,免得他醒来瞧见我,惹他生气。”      阮娘晓得这桑香本性细腻温和的,她既想回去橘园就由着她了,但阮娘这会瞧她衣裳薄着又要冒雪回去,便同薄娘子道:“你进里头取一件三公子的锦袍风兜来,先给桑香穿上罢?”      薄娘子晓得三公子醒来本是桑香的功劳,令她冻坏也不是什么得益的事,便进去取了一件,出来递给了桑香,桑香没有言语,穿上这件鱼藻绣莲鹤锦袍,默默迈出门去。      锦袍上重香,伴桑香冒雪而行,与来时悲虑不同,此时心底落石已定,无挂碍,她伸了掌心接雪粒子,连落雪亦可爱——只要他醒来痊愈,她又何必多求?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写美人,估计是写不出三千字了……拖延症患者想去再看一遍岩井俊二的情书,那样的雪景心情,(那个给俺上陈友谅痴情证据的读者,竟敢将三公子同剧中陈友谅相提并论!我代三公子判你……黥刑,自觉把脸凑过来,盖你个“齐晏升平”红印!可惜JJ自动将有链接的评论删掉了,真不是我下的手。) ☆、橘园风情   次日雪停,橘园西厢。      桑香裹在被团里,头上昏昏,身上热热,神思焕散,阮娘进来瞧见她这样,一摸额上高热,不由叹气、嗔道:“三公子不省心也罢了,连你也不省心,我们仨就不该招惹你回来!”      适时,桑香喷嚏一打,蜂惶蝶乱、魂魄退散,她自个儿似抽丝软藤罗一般,抽着气儿道:“难道我就愿意被你们招惹?”      “得啦得啦,我去请陶五柳过来给你看看,顺便给你好好熬碗粥养养。”阮娘温和体恤,也有些内疚,要不是她昨个儿拉着桑香单衣冒雪,也不至于令她小寒天气受了寒。      桑香往被里缩了缩,还有气力道了声“多谢”,扪心自问,桑香很高兴她生病了,她要用身上的病治愈心上的病,想着她就又卧着昏眠去了。      陶五柳原在兰若阁熬药,昨日给齐三公子灌了两趟药,三公子今早倒是醒了,靠坐在床帐子那,一双眸子又贼亮起来,仿佛能看透人心,陶五柳用帕子捂着盛滚烫药汤的褐釉碗端进去时,正瞧见三公子凝眉看窗外的雪枝,白绒腮的灰鹊儿也不晓得从何处来,这会正在细枝桠间轻巧跳跃,鹊声儿清脆,倒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齐三公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些白釉碗呢?怎么又用这乌炭似的东西来盛乌炭似的药?让我怎么下咽?”      这三公子难伺候正意味着他又有多余闲心同人计较了,看来这毒解得倒快——倒不如说三公子的武功底子也当真是好,要是换了常人,这两碗药非但不能解毒,恐怕要同身子里往日之毒混战起来,多半也能将人煎熬得疲软无力、昏迷不醒呢。      陶五柳顺着他的意,道:“哎呀,是我一时大意忘了,我去换个白釉碗来。”      “别忙了,下回记着。”齐三公子接过那碗,也不嫌烫,缓缓下咽,药味苦涩,药气更煞,连熬药的陶五柳都觉得难忍,三公子倒喝得畅快,仿佛他急着痊愈似的。齐三公子喝罢,将空碗递来,陶五柳接过,道:“您先静养着,吃了这药想必无大碍了,我一会先去橘园瞧瞧。”      齐晏拿帕子拭了拭唇边药渍,闲闲道:“去橘园作什么?阮娘病了?”      “不是阮娘,是那个长得像阿弱的,好像得了风寒,昨儿个她冒风雪来瞧你不是?身上单薄得很,一进门脸冻得那个厉害,小寒节气受寒可是一冬天都好不了呢。”陶五柳嘴碎,瞧一眼齐三公子的脸色,淡淡的,不像要动怒的样子,又多扯几句,微笑道:“没想到她对您倒是有几分痴情,您要不收她做个暖床丫环,您血气方刚,空床冷枕的,不利于养身之道。”      陶五柳讲起医术来总透出一股邪门歪道,百无禁忌的,一句话里似有正经道理,却偏偏听来很不不正经——想必当初就是因着这缘由,他这绝世医才才会被那药青峰神农门赶了出来,碾转才入了魏园。      齐三公子微微眯起眼,瞧着陶五柳,冷冷道:“你倒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你想去看谁的病干我何事?自己作主罢,别拿有的没的来烦我。”      陶五柳瞧着齐三公子这德性,心底不由暗暗一笑,嘴上却不揭破他,道了声“好咧”,就出了门去。      橘园这地方,陶五柳还是常来的,不过因为此园种的是上好名贵的茶枝柑,他就常常拿淡溪水、盐井水、雨雪水灌栽,种出的柑子分外清香——话说陶五柳这番费心自然不是为了吃柑子这般无趣,他实则是为拿这柑子皮阴干后,制成肖似贡品的新会陈皮,以供他入药罢了。      因着陶五柳这番苦心孤诣,他没少跟阮娘闹出妖蛾子,初初阮娘还以为他这偷偷摸摸的是别有所图,尤其是有一遭初夏,阮娘正在房中浴桶里,小曲儿唱得正欢畅、洗澡洗得正惬意时,却瞧见格子窗外一个端着勺把儿的黑影在橘林里窜来窜去,吓得她一大跳。她出了浴桶,裹上薄衣、踩上木屐、提着剑冲出门时,夜色朦胧,那黑影居然跟她在橘林子里玩起捉迷藏来了——其实这也并不能怪陶五柳,他因着好水难提,灌溉时自是挑着那好橘树下勺,是而踪影不免飘忽了些。      没想到这番更惹阮娘心疑,她蹑手蹑脚跟在鬼祟的陶五柳身后,拔剑出鞘就要朝他后背劈去——陶五柳毕竟排行魏园老五,在阮娘前列,功力自然更佳,一听剑风,已回手拿长木勺一挡,可怜那长木勺不消力,被轻而易举削成两段,陶五柳的桶亦没提稳,跌撒了满地的水,阮娘长剑再扫时,足上木屐许是沾着荑末子,再和上那水,滑不溜丢就没站稳,一剑劈去,陶五柳怕她伤着自己,忙一手握住她腕上,一手携在她细腰上,可陶五柳最后不防备,自个儿向后仰跌去了,非但摔得骨头儿一阵嘎吱酸痛不说,眼看着阮娘压了上来,又压得他五脏六腑一阵翻滚。      阮娘本就穿得单薄,这会凌乱局势,春/光/泄了大半,陶五柳眼儿一瞥,忘了痛,倒有闲心道:      “原来阮娘你倒是个深藏不露的主,你这会压在我身上,胸前一对雪兔似的。”      陶五柳倒不是个下流胚子,只是他一个大夫,对女人的身子倒没有那许多禁忌,可这话被阮娘听来,简直要了她的命!但见阮娘脸色涨红,气得眉眼都变了,既然身上衣衫都遮不住了,索性就坐在陶五柳身上,拿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破口大骂道:      “好你个陶五柳,连老娘的豆腐也敢吃!老娘这就送你上西天!”      陶五柳哪里会束手就擒?被阮娘掐得脸都紫青了,双手便强握着阮娘的细腰,用力将她从身上推了开来,一抬腿来,反压在她身上,还不忘胳膊按在阮娘双手臂上——这番动作,他总算得空喘了口大气,恼怒道:“你这娘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我这是夸你呢!”      阮娘挣扎得脸红耳赤的,怎么也脱不了陶五柳的桎梏,正是气恼之时,再看这陶五柳眼睛又不老实,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的身段,在她耳边嘿嘿然笑道:“阮娘你扭的这水蛇腰倒不错,细白柔软的,只是你再这么扭着,要是全身都被我看了个精光——我可不想娶你!”      阮娘狠狠啐了陶五柳一口,破口骂道:“老娘稀罕你娶我!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半夜偷看女人洗澡!算什么好汉?”      陶五柳也气得瞪眉竖眼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偷看你洗澡了!”      “那你在我橘园鬼鬼祟祟作什么?别跟我说你半夜不睡觉来替我浇橘树来了!”阮娘唾沫横飞地嘲讽。      “你还别说,我真是来浇橘树的!”陶五柳正正经经地澄清。      阮娘听了,又狠狠啐了陶五柳满脸,骂道:“这种骗三岁小儿的话亏你也编得出口!”      陶五柳抹净了脸上的口水,嘿声道:“我跟你说真话,你倒不信了!”      阮娘岂止不信,手上悄悄握紧了先前跌落的长剑,回剑一劈,就要斩向陶五柳的脑袋,幸亏陶五柳机灵,偏身一避,忙不迭从阮娘身子上爬了起来,退避三舍,吓得哎呀大叫道:“你这蛇蝎妇人,你这是真想要我命啊!”      阮娘裹衣半掩着身子,一站起身,劈剑就朝陶五柳斩来,追着他满橘园地乱跑,那等风情,啧啧,陶五柳如今站在橘园前,仍忍不住细细回味了一番,可惜就是悍了点……陶五柳回想着,后来他还真是费了好大气力才澄清这误会——若非他后来仍日日来浇橘树,再没出了这不正经的乱子,阮娘总算将信将疑,不然她断是不会放过陶五柳这贱坯的!      回味归回味,陶五柳还是进了园子,由小婢领着进了西厢,只见房内阮娘正在盛碗细粥,倒有几分贤惠淑德,可一眼扫向他时,却冷冷的,似是仇怨未了呢!陶五柳可不想跟她再闹上一出,老老实实走近床帐子那去,瞧了一眼静卧在床的桑香。      这番陶五柳见桑香柔弱抽丝般、面色透红热,也不管她到底与谢阿弱有无干系了,他手搭上她骨瓷般的细腕把了脉,果然是风寒,倒是个寻常病,只要好好养着,切莫再受寒,也就好得快了,陶五柳道:      “没有大碍,吃几帖药就好了。”      桑香微睁着眼,轻骞着眉,轻声问道:“他呢?他好了么?”      陶五柳一时不晓得桑香问的是谁,半晌才悟过来,道:“你是问齐三公子呢?他好得很,还有空挑三拣四呢,后日生辰宴上,估计又能浮白三大坛呢!”      桑香默默无语,阮娘听了只道:“三公子倒真是铁打的一般,可怜桑香你却是嫩纸扎的,一吹就倒。”      桑香听了只淡淡笑道:“我吃了药就好了。”      陶五柳瞧了她一眼,道:“你底子倒也厚实,吃了药也好得快,不过最要紧是疏松郁气,别寡欢少笑的,不养身,病也好得慢。”      桑香嗯的应了声,这陶五柳医术倒是高明,不仅能看穿她身上的病,连心病也被他瞧清了。      这时,阮娘吹凉了那碗细粥,坐在床沿,对桑香柔声道,“你先喝点粥垫垫肚子,一会也不至于空着肚子吃药,伤胃。”      桑香半卧在床上,接过粥又含笑道了声“多谢”,低头细细喝着那粥,陶五柳也想喝粥,道:“阮娘,我可是衣不解带照顾了三公子一整夜,大清早也没半粒米进肚呢,你好心肠可怜则个?”      阮娘瞪了他一眼道:“去去,熬药去,熬完再喝粥不迟!”      陶五柳听了,这才一声好咧,推门去熬药了,阮娘怕他不熟悉地方,也跟着去了,桑香静静地喝着粥,听闻三公子快好了,身上倒不觉得那样倦了——后天就是他生辰呢,她该练练刀舞,他那样挑剔的人,若步法手势太生疏,大概难入他的法眼呢。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晚上你睡觉老实一点,明早我要再看见你爪子搭在我身上,我就把你行李丢到楼下垃圾箱。 作者:我错了,可是床那么窄,晚上又那么冷,我不是有取暖的需求么? 饲主:你就不能坚强点! 作者:真坚强不起来,室温零度哎,砖家还不让咱大南方区统一供暖。 饲主:扯,你没看网上新闻说那砖家都被人绑了,还说,不拿一千万来赎,就拿汽油烧死他,大家都在募捐呢。 作者:你捐多少? 饲主:我捐五升汽油。 ☆、刀上病舞   清夜转晨,又过了一日,晨笼南橘,团树雪烟,朦胧境地。      桑香清醒了许多,身上亦有些气力,明日便是齐晏的生辰了,昨日魏园四处似乎有心热热闹闹张罗一番,大概是园中许久不曾有乐事——她也隐约听说了,往日一岁中,魏园颇多变故,排名第一的凤无臣与排名第二的谢阿弱都死了。至于二人是怎么死的?那小婢倒说不清楚,话里有些忌讳,大概魏园失去头角,视为不吉,所以不敢多提罢。昨儿夜里,她亦在枕上听见远远的丝竹管弦声儿,像是伶人在演乐,虽然不甚流畅,却很卖力。      原先她在乐馆的行李,都被送了过来,送东西的小婢还叽叽喳喳说起四处的张灯结彩,红纸剪了许多,各处贴飞花,而乐馆舞伎又是何等练舞?何等穿上了新衣?试描新妆,千娇百媚,直如迎新岁一般,都说得绘声绘色。桑香听得喜庆,也觉得心上松懈,病也好了大半。      她一夜好眠,醒来下床已无碍,她换了绣覆仰莲纹的珠履,身上穿胭脂红袄,菖兰花样长裙并系细腰束缚,与妆台青釉五口秋葵盘上所插的素心兰相映成趣,桑香不由抬起指尖,抹了抹那盘沿,原来这沿口薄釉处天然红斑,直如唇印,倒是烧制时偶然而出的别致——盘沿留朱粉本是不雅,此时却格外可爱奇趣。她有心效仿,对镜捻红纸、折帖印上双唇,轻吻一抹胭脂色,但看镜中她稍减病容,略增妆艳,偏着头再瞧那秋葵盘沿时,倒似一个颜色,不由会心一笑。      既已妆毕,桑香携金玉双刀,步出西厢,此时橘园中静无旁人,踩雪徘徊橘树中,空庭叶绿,梢头橘红,皆积薄雪色,仿佛荣华凝膏,凄凄之美,桑香觉得心境随之换了几换,也不管什么病体初愈,受寒不受寒的,寻了一处清静开阔,握双刀缓舞来。      以卿翠玉刀,裁簌黄金雪,双刀旋舞,刀横眼底时,似觉眼泪难裁,桑香不嚬不语,舞衣携了寒风多,不堪天冻刀冷,更不堪几更夜、聚晨晨、割梦刀。她一丝冷意、一缕苦意,如橘树结枳,非她所愿,是时境所迁,相隔了咫尺天涯。      一时,桑香想起陶五柳所叮嘱的散心之语,醒悟来不愿消沉,迫得刀中带了些锋芒,凌厉许多,本来这双刀若一味为轻舞,舞势自然浅薄。可桑香不懂刀法,掌上刀回,一式断天,一式劈地,都是随心所欲的平淡招式——她骞眉不满,沉思想起那冷泉剑法,校武场上齐晏那样用心教她练全了,弃之可惜,不如将剑势揉杂入刀舞。桑香起刀阵,如少年胆气,单刀入沙场,騑騑马骑,火幡焰焰,本有些气势。      可惜她只记得冷泉剑法的招式,不记得心法,是而空有形而无神,刀上空威,不过震破橘枝薄薄积雪!      明明与齐晏一起练剑时,剑上要厉害许多,难道少了他,她连武功都退步了不成?桑香又钻起牛角尖来,刀舞上练得拼命,斩、削、劈、断,力薄气喘、额上汗湿的,还是倔着不肯停手。      忽然有人冷冷道:“果然是个空架子而矣,那夜我倒被你轻易骗过!”      隔着橘林子,桑香瞧不见说话人的身影,他也不愿转出身来,但她一听声儿就辨出了来人?竟是齐三公子。      但听得齐晏的声儿愈发冷清道:“想必你也未读过小雅天保,冷泉剑法出自此处,口决你记着,是‘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      桑香被他嘲讽,见他这般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无情时见她一眼嫌多余,有情时又肯到橘园来,她亦赌起气来,应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不过是‘天保九如’,难道你瞧不起我,却以为我连这个都背不全么?”      桑香也不知是哪来的福至心灵,齐晏倒被她气得一噎,她这样顶撞的样子倒和阿弱又有几分相像。他适才看她练刀法,先是悲柔,转是冷寒,后是英武,原就是几分阿弱的影子,齐晏不堪追忆,所以惘然停留良久,见她难以为继,才忍不住指点她几句,倒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他气闷之时,猜疑她到底是何人?为何与阿弱这般像?若非他早晓得阿弱全家丧命,世上无亲友,定会以为这桑香是阿弱的孪生姐妹。      可惜不过是空蝉壳子,不外乎东施效颦,齐晏冷了心意,道:      “你不必太过卖力,再练也是如此,这天寒地冻的还是留着命要紧,回屋歇着罢,那下半阙刀舞,明日生辰宴上再卖弄,也不迟。”      齐三公子话里满满奚落,桑香听得不是滋味,想再多辩几句,他却似翩然离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真可恶。      兰若阁,东暖阁,齐晏方才神色冷淡,掀帘而入,就瞧见宁晓蝶立在一幅骷髅戏幻图前,凝视良久,似乎也等候了良久。此图是齐晏昨夜所绘、今早新挂上去的。画里一大骷髅席地而坐,悬丝操纵着一小骷髅,原是市井寻常悬丝木偶的把戏,可鲜少以骷髅作傀儡的;骷髅旁有一副演傀儡戏担子,担上有草席、雨伞等物;耍傀儡戏的不过一个破笠蓑衣、四处奔波的少年,意态苍凉。人生无常,倏忽幻灭,谁操纵命数往来?明日谁又被命数操纵?尤其魏园中人,行于生死界,恍如行尸走肉。      宁晓蝶不知齐三公子绘此图是看透之时、心灰意冷,还是大彻大悟、自警自醒,见着他进来,恭敬道:      “公子身上可好些了?”      齐晏点点头,近前,落了座,道:“你清早过来,有要事?但说无妨。”      宁晓蝶的确有要事,清早查桑香出身的飞鸽传书已递了新消息来,但他却颇斟酌道:      “原先我们仨带这桑香回魏园确实仓促了些,以至于如今看来,似是中了江湖圈套。”      齐三公子原料想桑香出身不纯限于刀舞歌伎,是而不像意料之外,语意还算沉稳道:“说来听听。”      宁晓蝶头一回避重就轻道:“我派人查了那伎馆一个通透,这桑香是新来的,但是由谁送来?怎么当上舞伎?却没人说得清楚,连那老鸨也不见了踪影,再查了一日,连那伎馆也关了门!想来如此蹊跷,看来此事背后主谋,倒是一个很愿意花大笔银子毁痕灭迹的主。”      齐三公子尚且耐着性子听他罗嗦,宁晓蝶接着道:      “本来也是没头绪,所以耽搁了一两日,后来正碰上一个叫魏冉的小子撞上门来,在妓馆外打着稻草地铺死不肯走,口口声声说要找老婆——公子您猜,他老婆是谁?”      宁晓蝶料想三公子知晓真相,定是震怒,原被这个桑香爬上床就把他气得毒发,再要听闻她竟是个有夫之妇,还指不定恼羞成怒到什么份上呢?      齐晏冷冷道:      “有话快说,何时你也成了爱卖关子的人?”      宁晓蝶仔仔细细打量着三公子的神色,谨慎道:      “这个魏冉说他的老婆叫,桑香。”      齐晏一听此话,果然脸色一沉。      宁晓蝶接着禀道:“这魏冉也是个滑头,怎么打听都不肯说实话,最后我的手下索性就下刑审他了,他倒是个识时务的,晓得皮开肉绽的苦楚!于是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说清了。原来,他老婆桑香是被奸人所害,沦落进伎馆跳刀舞,全是为了刺杀魏园之主。”      齐三公子脸色愈发难看,不怒反笑——此事真是妙极了!妙到不知还有多少惊喜等着他!      他冷笑道:“想不到我做惯了杀人买卖,也终于轮到有人派人刺杀我。你可问清了,是哪个奸人派她来的?”      “听这魏冉说是剑宗三小姐楚凤儿。”宁晓蝶如实禀告。      “原来是这个人,我倒是听过她的大名,不过是剑宗教主的掌上明珠,可我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巴巴地派人杀我作甚?”齐三公子愈觉得此事荒唐,宁晓蝶却道:      “前些日子天下堡灭亡,剑宗自诩名门正道,匡扶公义,是而以为咱魏园有心逐鹿武林,所以才弄出这么一折荆轲刺秦王来。”      齐晏听了不由冷笑道:“剑宗倒是异想天开。”他凝眉沉吟,又道:“剑宗之事,暂不必轻举妄动,改日等我得空了,我再亲自登门拜会不迟!”      齐晏若是嘴上说登门拜会,可决不是什么好话哩,宁晓蝶听了笑着赞同道:“这也是应有的礼数。”      “那个魏冉呢?你怎么处置?”齐晏倒想好好瞧瞧桑香的良人,若他晓得他的爱妻为了勾引他,不惜雪中病里地练刀舞,又该作何想?——齐晏的心思一下狠毒起来,宁晓蝶亦不是什么善茬,道:      “我已命人绑着他赶来了,明日生辰宴该上山了,到时不如将他送给公子作一份贺礼?”      “贺礼么?”齐晏冷冷嘲弄道:“贺我什么?贺我当了奸夫?”      宁晓蝶噤了声,齐晏却忽然缓和,嘴角略一勾,从某个角度瞧来是极好看的弧度,道:“看来明日既要审乐馆公案,又要唱夫妻双双的戏,我的生辰还从未这样热闹,你说是不是呢?”      宁晓蝶忙不迭称是,齐三公子的语气听来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他再无杂事,忙不迭告退。      东暖阁,齐晏一人独处,亏他大清早还去瞧这个桑香风寒身子好得如何了?此事当真愈发可笑了,她以为她是什么人?竟敢玩弄他于股掌之间!短短几日他所受奇耻大辱,不啻于是齐三公子此生最厉害的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又要写成大虐了,哎呀,老规矩,态度,态度,筒子们的态度很重要……魏冉哥哥上山来了,生辰宴多热闹…… 我让饲主歇两天,不然此文就得改名为《我与饲主的2B生活》了,哎,这个文名还是不错的,将来可以附于本文文末写个笑话合集子。 ☆、生辰宴贺   入夜,魏园,克敬殿,生辰宴。      殿外薰风和院墙,高高排满的灯笼串,如繁星光照彻,雪初扫,园中几株乌桕树经霜红叶,着花如焰,回风折却,随夜色飘落,落在殿外宴上众客的清酒杯里,几番清美;殿里亦是织毯长铺,珊瑚枝铜灯盏,盈光满殿,左右酒案几十具,酒肴备齐,前百杀手方可入殿而坐。      层层帷幄挽起的高处锦榻,石青石绿的四折大纸屏绘圣尧巡华封三老,茵润蓊郁山林、架临飞泉石梁、岸草溪花,画上侍女、武夫、马佚衣着皆五彩缤纷,倒是有点喜庆。纸屏之下,齐三公子随意坐在茵褥上,执壶小侍正给他几案上的白釉螭龙杯添一些热酒,案前鎏金银高擎竹节熏炉里,甘檀香袅阵阵。      隔着香雾,魏园众杀手隐隐瞧得三公子脸上倒是悠然自得,身上仍是素色儒生打扮,头上却肯戴一顶平式云锦幞头,当中透空掐丝金板上爪镶一块红宝石,衬得他容颜光彩照人、既清且贵,总算是他肯应生辰之景,有心妆扮了。      不知酒喝了几巡,祝酒的空话也热热闹闹说尽之时,宁晓蝶起了头,端酒道:“公子生辰是大喜事,我请人塑了尊爱染明王石像作贺礼,此佛像三头六臂,如射众星光,喻意公子得佛法佑护,延年益寿。”      适时有小侍抬上一尊盈尺佛像,作怒目圆狰,手握五钴杵、五钴铃、未敷莲花等,雕刻精细,眉眼细腻,衣痕皆有纹理。      齐三公子闲散看了眼,淡淡道:“爱染二字,为大爱欲、大贪染,这样的醉人业障加诸我身上,我未必能修得净菩提心。”      此时他心绪不佳,是而送礼如捋虎须,心惊胆颤,宁晓蝶惟惟称是,齐三公子总算缓和些语气道:“罢了罢了,你也算有心了,把这佛像送到兰若阁佛堂去罢。”      宁晓蝶总算安了心,复又坐下,众人瞧老三都没讨着好,只怕自己位低,更要吃憋,惟老四陈绝刀却是一意孤行的,备了礼想贺就贺,亦是端酒起了身,贺道:      “我亦为三公子备了薄礼,是上回出门时买的一盒墨,我一个粗人也不大懂这文房四宝,就挑着贵的买了份回来,公子不嫌弃,就算是我脸上有光了。”      说着陈绝刀将杯中酒尽数饮下,小侍端上那墨匣呈给齐三公子,齐晏略瞧上一眼,原是一盒十锦墨,倒是名品荟萃,长方墨身上有绘云纹、回纹、天鹿纹、描金银莲花纹、金银七层塔及山水等,另有隶书、楷书、行书、篆书题道“山水清音”、“云路联登”、“何可一日无此君”等吉祥溢美之词。      齐三公子柔和道:“难得你一个嗜刀法的粗人也能寻到这墨来,也算是费尽心思了。”说着他亦命小侍收起这份贺礼。      陈绝刀倒算是无惊无险,甚至还卖了好,排行老五的陶五柳这时亦端酒贺道:“这生辰贺礼总逃不出俗物,我看公子也不缺这些,而老三、老四贵在有心,我也是有心的哩!我去岁往外疆采药时,为公子采得一株熊草,可供一赏。”      说着小侍捧上粗陶小钵养的一株细草,此草白绒如雪塔,珊珊可爱,齐晏淡淡道:      “可是有什么药效?不然如何当得起‘有心’二字?”      陶五柳忙道:“这是自然,不过此熊草非是有药效,而是每山火肆虐后,春风一吹,必是此熊草先从灰烬里长出,火烧后长得愈发旺盛——此草奇坚,如君子自强不息,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齐晏微微颔首,淡淡道:“听着寓意倒好。”他略一挥手,命小侍收下了。      此番生辰宴,魏园杀手也有许多奔波在外的,倒不能一一道贺,不过亦有心备了些贺礼托送来,不外乎书画琴棋里的珍品、刀剑矛矢中的宝器,花样百出,不一而足,倒是薄娘子这番有些新意,起身饮酒贺词道:      “我晓得公子最喜丹鹤,所以捉了数百只蓄养着以备今日,请公子瞧一眼殿外。”      众人但瞧殿外,晕光照处,春空千鹤,薄舞浓雪,雪尘逐羽,轻渺之姿向空去,转瞬即逝的绝美。愈是促短,愈可回味。薄娘子想必费了大力气,亦不知买通了多少小侍,才得在那薰风墙外放鹤驱空,齐三公子瞧得倒可,击掌三声,一丝笑意,轻赞道:      “今夜算你最有心了,我有一把麒麟纹青铜匕首,送给你平素防身用罢。”      说着齐晏从袖底掏出一件东西抛丢出去,薄娘子忙不迭接在怀里,眉开眼笑道:“多谢三公子赏赐。”      众人瞧着薄娘子得了好,三公子脸上又含笑,气氛融融,倒也不怕讨骂了,纷纷起身送贺礼,惟阮娘倒不着急,她退席避到殿上垂帘内。帘内桑香久倚柱梁,隔着帘缝听见三公子冷语说了那样多扫兴话,惟有此时望见他脸上总算眉眼含笑,她倒跟着也有了笑意。      阮娘轻声微笑道:“放心好了,虽说先让薄兔儿得了好,可我有你这个大活人作贺礼,难道还不如一群呆鹤?”      桑香却并不如阮娘那样达观,恐怕讨侮骂,多过讨欢心呢!但她不试试,又怎么甘心?      此时,贺寿的重礼、贺寿的美辞如流水般纷纷呈诵,争先恐后的,当中数殿外的峻哥儿最急不可耐,轮着他进殿,他洪声贺道:      “祝公子年年有今日,我特意请人打了一个驯狮纹的金扁瓶。”      但见小侍送上了尺高的金瓶,金光灿灿,足份足量,亦是格外的俗气,格外地耗财。齐三公子眉儿轻骞,峻哥儿怕惹公子不喜,忙不迭道:“我还特意练了一段驯狮之舞,博公子一笑。”说着峻哥儿手纨袖底鞭缰于腰间,作怒目圆睁,跨步张臂,驯起空狮来,一招一势、一步一转倒是有些威风凛凛,仿佛真有雄狮待他来周旋般。      齐三公子冷眼瞧着,同身畔小侍叮嘱了几句,那小侍领命而去,不多时,殿外的月娘、珊瑚、芊娘、小四,皆快步进殿来,齐晏轻饮一杯酒,冷目扫向诸人,此时方道:      “峻哥儿你歇着罢,舞狮怎如审案来得尽兴?”      帘内阮娘听了,略有些诧异,可桑香脸色却并未变化,阮娘不由道:“难道你早猜出是谁杀了冷枫儿?”      桑香瞧一眼帘外诸人,当事众人皆齐,她低头道:“猜是猜出来了,但并无证据,不过证据这东西在魏园大概也不管用,只要他认定是谁,大可一言令下,轻取他性命!”      阮娘不解其意,云里雾端,问道:“你说的是谁?”      桑香道:“除了这峻哥儿年轻大胆,谁还敢在魏园杀人、犯他的忌?”      阮娘听了愈发惊诧,道:“你是说峻哥杀了冷枫儿,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峻哥爱上冷枫儿,跟狸奴似的跟在她后头等着偷腥,恨不能作牛作马,怎么反倒会起了杀心?”      桑香淡淡道:“冷枫儿虽长得俏,面上爱慕她的如过江之鲫,可真心爱她的恐怕没有。她不过是个很乏味无聊的女子,陈老四娶了她、又对她漠不关心,冷枫儿那般寂寞,才会招风引蝶的罢?毕竟像她这样的人,没法子独处过日,侍弄茶花亦开解不了她的孤寂,所以不惜用钱财挽留情人。众人以为是峻哥儿追着她不放,却恐怕是她恋着峻哥儿不松手呢。”      阮娘只听得皱眉,冷枫儿在这魏园确无知己好友,原是大伙儿都瞧清她为人、心照不宣地疏远她呢。      桑香道:“可惜峻哥儿是有老婆的,冷枫儿亦嫁给了陈老四,若峻哥儿娶了冷枫儿,不止被拖下水得罪陈老四,恐怕冷枫儿也再没银子供他白拿白用呢。”      阮娘道:“我早觉着峻儿满屋子金器,送三公子的贺礼又是足金贵重……按理他作杀手收入不算高,花销却还要养老婆——我倒一直疑心他银子从何处来了?按你这么说,原来峻哥儿的排场都是冷枫儿给的?”      桑香默不作声,但见殿内齐晏脸色愈冷,这生辰宴他一点都不快活,堂堂魏园之主,明里风光,内里却还要苦审自相残杀的手下。      他斟酌瞧一眼陈绝刀并月娘,道:      “冷枫儿死了,你二人撒谎,相互撇清——当夜月娘你并未去看老四练刀,老四你也并未瞧见月娘的身影,互相庇护,倒有几分情义。”      陈绝刀与月娘相视俨然,月娘低头不语,陈绝刀面上冷沉,齐三公子道:      “不过凶手倒不是你两个,只是幕后真凶刻意嫁祸你二人罢了,是而凶手才会将冷枫儿的尸首抛在乐馆荒园,至于月娘你半夜出门,恐怕也是落人圈套罢?”      月娘这会低头半晌,终于肯直言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见有人门缝里递来一封书信,写的是三更天约在花园,我看那落款是陈老四,我就不管不顾赴约去了,谁料到我空等了半宿,什么人也没来,半夜才回到乐馆。”      满殿无声,齐三公子冷冷道:“你两个互证时,言之凿凿,亦让凶手知晓了消息,倒令凶手乱了方寸,嫁祸一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想必凶手听闻珊瑚暗地里扎巫蛊小人,给冷枫儿下咒,便想着将冷枫儿之死推到珊瑚身上,”齐三公子话里一顿,冷眼瞧着殿下一人,道:“芊娘你可是这样想的?”      芊娘一听齐三公子这样冷目斥问,不由惊怕,一副柔弱无依、楚楚可怜之态,珊瑚这小姑娘沉不住气,指着芊娘气恼道:“难不成是你向三公子告状?冷枫儿是我杀的又如何?我蛊术通天,小心我给你也扎个小人!把你咒死!”      月娘见珊瑚这样口无遮拦,忙捂着她嘴斥道:“你又瞎说什么!杀人的事你也都敢往自己身上揽!”      殿上几人口舌言语,纷纷乱乱的,倒令此案糊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阿弱:什么是王道? 齐三公子:你不乖的时候把你扑倒。 谢阿弱:什么是霸道? 齐三公子:你乖的时候也把你扑倒。 谢阿弱:什么是孔孟之道? 齐三公子:把你扑倒前先跟你打声招呼,‘自古来,食色性也……’ ☆、生辰宴续   克敬殿,疑云正浓。芊娘与此案有关,可珊瑚又胡言乱语地招供,奇诡难辩,众人望向高高在上的齐三公子。      齐晏正略饮一杯酒,仿佛满殿皆是冷清醉梦,只有他独醒着也无趣,他嫌酒太薄,饮了只骞着眉,命小侍再添,看酒满杯樽,方才冷冷道:      “珊瑚,你以为巫蛊之术可杀人,不妨当殿作法试试?”      珊瑚年幼无知,从怀里取出一只木偶,雕得有几分峻哥儿,得意道:“继母给我爹蒙羞不说,还吃里扒外,专拿我爹爹的血汗钱去养小白脸,死了活该!峻哥儿竟敢勾引我继母,一个大男人靠女人的钱挥霍,亦是该死!只消我扎他百汇穴几针!”说着珊瑚念念有词,袖底银针戳那木偶得倒起劲,可殿上峻哥儿半点事也无,齐晏看这珊瑚疯也疯够了,不由冷冷道:“你玩累了歇着去!别再捣乱。”      月娘忙上前拉扯珊瑚退到一旁,陈绝刀亦冷声斥责了珊瑚几句。      齐三公子略撑着头,酒杯饮尽轻放在案上,道:      “芊娘你无意抓得珊瑚的把柄,自以为有替罪羔羊,专程来我这告状嫁祸——原本你不轻举妄动,我还未必揭破得了此案,可你偏偏自己撞上门来。”      芊娘如弱柳扶风,此时已嘤嘤泣道:“妾身体弱,怎么可能活活掐死陈四嫂子?望公子明查。”      “自然不是你动手,”齐晏长长叹一口气,又命人换了一盏琥珀杯,重盛上新温的热酒,桑香隔帘瞧他,他独饮了不知多少杯,生辰宴满殿知交,却没有一人敢亲近他。      但听他冷嘲道:“你与峻哥儿也算是夫唱妇随了,旁人只以为你委屈、与峻哥貌合神离,谁晓得你俩才是天生一对?”      峻哥儿不敢强辩,他向来惧怕齐三公子威严,只敢低着头不置一词,芊娘挨着他,亦不敢争论,惟听着齐晏接着道:      “院舍管事禀说,冷枫儿丧命那夜,芊娘你三更出了门,四更又回来了,次日小侍们又在院舍窗外溪流拣得许多胭脂水粉盒子,你大概不曾料到小侍们往溪里拦了堰栅,不然那些宝钿盒子早该被冲得无影无踪了。”      芊娘此时咬着唇,如蚁儿似的低声道:“那排房舍住了那么多人,谁又敢说那宝钿盒子不是旁人的?更何况就算我房里多些胭脂水粉之物,又有何出奇?”      齐三公子瞧她一眼,冷冷道:“那一排房舍住的,大多无妻眷,即便有女眷的,可巧房舍不是临溪,这样看来,若不是你,还有谁呢?”他话里一顿,那些宝钿盒子已被人从兰若阁取来,呈上案前,他拿指尖厌恶地拨弄了一二,道:“芊娘你是要恶鬼夜行么?弄妆、涂这五颜六色作什么?”      芊娘不答话,齐三公子只挥手命小侍将这五彩钿盒捧下去,道:“薄公子你来瞧一瞧,这些到底是作什么的?”      殿上众人皆打量那些钿盒子,外行兴许不大明白,但薄娘子上前只瞧了一眼,已心知肚明,禀道:      “这些正是易容之物。”      芊儿忙道:“妾身并不擅长易容之术。”      “你不会,那冷枫儿也不会么?”齐三公子冷目一挑,道:      “三更天你出了门,相必四更天冷枫儿易容成你的模样到峻哥儿房里赴约,外人只道冷枫儿死时你还在房里,而冷枫儿亦从未上峻哥儿门来,却不料她正在房里被活活掐死呢。”      齐三公子冷言似有冰锥击落,掷地有声,可此番疑云愈深,众人惊诧,但听他愈发冷淡道:      “不晓得是你长袖善舞?或是冷枫儿实在太痴?想必你只是一番花言巧语,竟令她信得你有心成全她与峻哥儿半夜幽会——她大概料不到,那夜不过是一个移形换影的圈套——既要了她的命,又使得你和峻哥儿脱清嫌疑,管事、小侍都可证得你跟峻哥儿整夜不曾离开房舍,那冷枫儿的死又怎会与你二人相干?      这等毒计本无破绽,但你偏不曾收妥了易容之物,这也算是天网恢恢了罢?”      芊娘只强辩道:“公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子硬要治妾身的罪,可有人证物证?”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直如蔓陀罗花饮血而绽,嗜血冷声道:“芊娘你入魏园日子尚浅,峻哥儿你同她说说——若我要谁死,可需要人证?可需要物证?”      峻哥儿不敢吱声,齐晏愈发威逼道:“或者你二人谁更识相、供认不讳——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两番嫁祸、一番易容、一番巧计撇清,那夜五更天时,夜禁已撤,芊娘方才折回峻哥儿房舍,将四更天被掐死的冷枫儿送到乐馆荒园抛尸,本是天衣无缝,偏偏被人拣着那宝钿盒子。      芊娘簌簌颤栗,峻哥儿亦无话可说,二人互望一眼,要怪只怪那冷枫儿纠缠不清,他不过从她身上讨点好处,竟较起真来,硬要峻哥儿同她私奔——这般捅破纸窗,即便那陈绝刀肯放过她俩,可峻哥儿做杀手正有滋有味,还怎么在魏园厮混到老?冷枫儿缠得紧时,竟要去请齐三公子作主!峻哥儿方寸大乱,同芊娘合计一番,才有此局,谁料精心谋划,却还是逃不过。      这峻哥儿平时拈花惹草,胡作非为,却一直视芊娘为发妻,这会亦肯跪下来,争着道:“此事我是主谋,芊儿不过替我担了干系,公子要杀,就杀我一人罢。”      芊娘若非真心看上峻哥儿,又怎么会为他谋划?这时她亦肯认罪道:“毒计是我一人筹谋的,峻哥不过动了手而矣,只能算从犯,公子要杀就杀我罢。”      众人听闻,不由啧啧惊诧,帘内阮娘亦叹道:“此案倒料不到这峻哥儿与芊娘是狼狈为奸的,更料不到像冷枫儿那样的俏姐儿,在男人堆里也不是那般如意。看来以色惑人,终不过一时,给男人玩弄厌了,就免不了被丢到一旁去了。”      桑香默不作声,望向帘外,齐三公子向宁晓蝶道:      “你说说按魏园规矩,该怎么处置这二人?”      宁晓蝶冷冷道:“杖刑至死。”      峻哥儿、芊娘听得此语,脸色皆是惨白,两个都是少不更事,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料机关算尽、惹祸上身,齐三公子瞧他俩这样,忽而冷声道:“当庭杖死倒令我生辰宴上一股血腥气,又何必呢?把他俩拖下去关在断谷底、自生自灭罢。”      那断谷丛林叠嶂,野兽横行,虽不速死,却未必能活下来——这也不知算是齐三公子留情还是不留情了?这二人面如死灰,不能言语,魏园手下按着三公子吩咐,转眼已将这二人拖了下去,送往断谷。      好好的生辰宴寒心如斯,齐三公子自斟自饮,脸色薄红,伤怀莫名,以人生不如意事、贺他生辰,今夕何夕?阿弱死后,他早已孤清不醒,世上谁管他快活不快活呢?这倒也罢了,竟还有些不晓事的只懂得生乱子,给他添不痛快!      齐三公子气滞饮酒,忽而停杯,他倒忘了还有一出好戏呢——公子不痛快,何妨让卿亦不好过?      他瞧着阮娘空席,向众人问道:“阮娘这会又去哪了?她不是给我备了一出刀舞作贺么?如今这般冷清,不正该奏乐冲喜么?”      隔帘的阮娘听了只道不妙,公子似是喝醉了,头一个像是要拿桑香开刀呢!      此时丝竹管弦应公子下令奏起,萧笛、月琴合奏了曲牌《美人肩》,众位杀手重又入席,坐下不安,只觉隐隐暴风雨将袭来,但见三公子举酒杯同贺,无人敢不响应,飞觞几巡,转眼席上就喝空了好几酒坛子,倒累得执酒的侍儿手软。      桑香知避无可避,掀帘缓步,迈入殿内锦毯之上,她今日作舞伎打扮,发髻梳双鬟望月,身上穿金银粉绘花薄纱罗裙,众杀手瞧了只觉娇柔,大异从前谢阿弱素华凝炼的妆扮,可偏偏这女子又生得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身段,懵懵然错觉,竟像是这谢阿弱不止死而复生,而且还吃错了药!平时校武场上冷洌如冰的一把剑,这会变成了一匹柔软多情的锦缎,让人猛地一瞧,多少有些吃不消,也难怪她一步上前来,就吓跌了几位醉客的酒杯。      齐三公子瞧见她手握双刀,刀举过肩,如月满一旋身,轻裙莲花绽,应韵而舞,倒是好看极了,他醉眼睨来,又饮了一杯,连座上不解风情的众杀手亦击掌笑语——这往日魏园第二的杀手肯作刀舞取乐,何等妙事?众人瞧得尽兴,先前阴霾倒一扫而空了。      桑香腕上灵活,抛翡翠刀柄直如绣球击空,落下时轻足接踢,亦如姣龙入海,身段亦似惊鸿掠波。单刀舞时,有风射月;双刀共时,对影青荇,她愈舞愈显英姿,刀法出色,竟令刀法厉害的陈绝刀亦目不暇接。      这哪里是刀上轻舞取乐?直如刀上逍遥取人命了!可总有不识相的,如那末座的老九九,多吃了几杯,竟起哄醉话道:“你是哪来的舞伎?舞跳得这般好,比谢阿弱可风流识趣多了!过来陪我饮几杯!”      宁晓蝶等听了这句,只要替老九九捏一把汗了,但瞧高处齐三公子脸色果然沉了沉。      桑香亦不是好惹的,听了这轻薄话亦恼了,只是不动声色,疾舞时她手腕忽地一松,那金刀明晃晃地抛出,突如其来地飞斩而来,直直击碎了老九九适才还稳稳握在手上的酒盏,咣当一声,一分为二!紧接着刀刃嗡嗡然,那未曾开刃的翡翠刀已定定插入几案,入木三分!若是这刀偏三分,若是这刃利三分……老九九的小命岂不呜呼哀哉?      老九九赅了一跳,炸锅似的蹦起身来,指着桑香要骂,可高处齐三公子冷眼扫来,老九九这才忽然一醒,想起是自个儿先出言不逊,未张骂口,就老老实实坐回席上。      桑香却不曾停了刀舞,曲缓时娇柔,曲急时英武,美人肩曲罢,她缓下舞腰,横刀望月,眸子正望向齐三公子,似笑非笑的,多情难了。      齐晏起了身,绕过几案,他亦醉了罢?步下阶来,近了桑香跟前,略倾了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忽然冷嘲道:      “你这般费尽心思勾引我,难道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么?”      谁也不曾看清他如何出手的?齐三公子的手忽然就扼在了桑香的颈上,桑香还手不及,刀脱落时,她亦被齐三公子按压在织毯之上——他手上劲道,大概因醉了酒,神智不清,毫不留情!直扼得桑香喘不过气来!可他仍不满足,扑她在毯上时,只听一声裂帛就扯开了她肩上衣裳,露一片肌肤,滑腻凝脂,他瞧了冷嘲道:      “这才是美人肩罢?”      殿上众杀手先是一惊,想劝的又举棋不定,阮娘想上前来,却被薄娘子拉住了,但见齐三公子忽然略松了手,扼着桑香不再用力,却亦不让她逃出桎梏,只听他冷冷吩咐道:      “我生辰宴上的热闹,你们该看的也看够了!还不退下么?”       作者有话要说:多么变态狗血的男主角啊,作者自己扶墙跪了。 ☆、情长情短   克敬殿,转眼人散,只有珊瑚灯盏上的烛火勿自燃烧、光亮,还有那擎高竹节熏炉里的重香、轻透,如此静,齐晏终于松了手,看着桑香在他身下猛地喘气,涨红了脸,他的神色却仍冷静得像冰。      桑香手上握着撕破的衣衫往肩上撩紧,却被齐晏瞧在眼底,如弄傀儡一般,按住了她的双手细腕,压在她的香肩畔、织毯上,揶揄道,“你不是要勾引我么?何必遮掩?——难道是欲拒还迎?”      桑香轻皱起眉头,望进他眸子里,他有几分颠狂?有几分怒意?难以辨别,只觉得这满殿有寒意渗来,她的衣裳被撕破,身上颤冷,那冷不及他望向她时满满的不屑与嘲弄,将她真心当作脆琉璃般碎得彻底,桑香恼怒,用力挣着手腕,却被他狠狠按压了,如狼戏兔,他肆意将她捏扁揉圆。桑香更觉羞辱,下狠心、蹬着腿脚要往公子身上招呼。      齐晏虽是喝醉了,但却还不至于在武学上迟钝,他拿膝格在桑香腿上,整个人压着她,索性还分开了她的腿儿,嘴角噙着冷笑道:“你要再挣扎,我就把你的裙衭也给扯了!我倒要瞧瞧你光着身子还怎么张牙舞爪?”      被压得紧紧的桑香咬着唇、松了力,他从未对她这样凶神恶煞,想起以前的温柔体贴,转眼只剩冷淡薄情,仿佛天翻地覆的,桑香杏眼瞪着齐晏,冷冷道:“你喝醉了。”      “没醉呢,我还分得清你不过是个赝品。”齐晏定定看着桑香,凝神瞧她骞眉,怎么不笑呢?笑起来该同阿弱一模一样呢,他忽而低下头,凑在桑香的耳际,低声哄道:      “你若笑一个给我看,难说就放了你。”      忽晴忽雨,桑香若是那么服帖就不是桑香了,她冷嘲道:“你我往日不再,我却也不至于沦为你的傀儡。”      齐晏瞧着桑香这副故作傲骨的德性,不由愈加厌恶道:“是么?你我往日是什么?”他的手忽而探进桑香的衣里,从细腰缓缓往下,一寸一寸地温柔抚弄,他甚至倾□、低着头往桑香的唇儿吻去,一点一点的碾磨轻舐滋味,魂销意融,转瞬轻缓了她眉上微骞的愁思,舒解了她眸里残留的怨恨……他压着她的身子,半晌挑弄得尽情时,忽而停下动作嘲问道:“往日除了上床,你说还有什么呢?”      桑香这才明白过来,他诱她动情却又转眼抛却,只为了尽情嘲弄她!何等厚颜无耻!桑香脸上涨红了一片,嘴唇抿得紧紧的,齐晏自言自语地笑道:“兴许这往日还有别的什么呢?只怪你不肯说实话!还是你连剑宗楚凤儿派你来杀我的正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呢?”      齐三公子瞧着桑香的眸光一滞——瞧她这样子,真相果然如此。他不由自言自语道:“你明明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以杀了我,你却没有下手,难道竟爱上我不成?”      桑香小脸绷得紧紧的,他终于还是查出来了,要杀要剐随意,惟不想被他轻视,她愈发冷声道:“想不到魏园之主如此自作多情!”      齐晏阴晴不定,“自作多情么?”他忽而又道:“你说得倒是很对!毕竟你已是有夫之妇!你的夫婿叫什么名字来着?魏冉?没想到我倒与一个混混争起女人来,这全都是拜你所赐呢!”他眉眼冷峻:“索性把他杀了罢?既便丑事传到江湖,我的面上兴许还好看些呢?”      齐晏醉话里时真时假,桑香万没料到魏冉也被牵扯进来了,急道:“你把他捉来了?”      “看你这样急不可耐?有夫之妇这件事也是真的了!你当真是令我惊喜连连!还有什么乐子,不妨一次都交待了罢?”齐晏脸色已阴沉莫名,每审她一句,坐实一句!她披着谢阿弱的皮相,却尽做些令他寒心的事!      桑香不再多辩,使尽全身气力要挣开他的束缚,却不料他死死不放,更加肆意冷眼瞧着她,醉意上来,齐三公子眼底的她,渐渐与那个桀骜不驯的阿弱合为一人,他的情意难耐,一只手将她的双手按过头颈,腾出一只手来解开她的腰带衣裳,半点也不怜惜地狠狠吻她身上,如一寸寸柔滑锦缎,适才殿上那些人瞧她瞧得眼都直了,一个个垂涎三尺的,真令人气恼呀!惹他独占的欲/望一点一点烧炽,他一个人的阿弱怎么可能供众人取乐?该一个一个地戳瞎他们的眼睛!      齐晏心思愈恼,吻桑香愈是忘情,他那里抵在她身上又硬又硌。桑香不晓得他又在发什么疯?时而冷情,时而情炽,反复无常得可厌!可她愈要挣脱,愈被他压得紧紧的,身上衣裳被他悉数解开后,他自个儿的衣裳也尽褪了,难道他想同她在这空空大殿、这宽宽织毯上做闺房事么?他怎么这般肆意无耻!      桑香涨红了脸骂道:“你这个无耻之徒!”      齐晏却不管不顾,扯开她的亵衣,醉眼睨来,轻嘲道:“魏园之主若是知耻君子,那才是江湖第一笑话呢。”      他瞧着她的身子,一寸一寸,光滑细白,他只想要她,哪管是在哪里?——这里不也很好么?软毯殿上,何其空旷肆意?他低下头舐咬着她的唇瓣,手上按着她的腕子,将她腿儿压得紧紧的,身下一点一点地侵入,不让她发出半点呜咽反抗!这样肆无忌惮、毫无怜惜,似乎更加愉悦呢!齐晏瞧着她在他身下骞眉承欢,满是不甘,他却愈发情炽难忍,肆意弄着,仿佛只管自个儿尽情似的,风雨猛袭,桑香抵受不住,弓缩着身儿,觉得无尽寒冷从四肢百骸侵浸来,她的身子不由得簌簌颤抖。她的泪水被她藏在眼眶里,一滴都不想在他面前落下!可还是被他瞧见了,他低下头轻轻舔了舔她的眼睛,半咸半涩的,他的身下终于肯轻捣些,他伏围在她的身上,锦衣覆来,暖她的身子。      桑香隔着模糊泪眼,怨恨地瞧着齐晏,他不发一辞,眉峰冷峭,唇儿无情,眸子却正定定望着她,像要安抚她的惊吓一般——世上怎么有这样反复无常的人?予与予求,收放自如?她仿佛被他的眸子转了心思,略一松懈了抗拒,身上已酥麻透来,与他的欢情如此熟悉,她禁不住,难以忍耐地□出声,惹得他愈发温柔弄她,令她一霎晕眩,竟忘了今夕到底身处何处?亦忘了有多少魔障亘隔彼此?      欢情乍收时,忽听墙外人声生乱,不知是谁连连大喊“着火了”,殿外楼台极远处,升腾浓烟,看那方向,齐晏这才想起那处的牢里还关着姓魏的小子!      正这时,一个陌生小子正乍乍呼呼闯进殿来,一瞧见殿上齐晏与桑香覆衣下、锦毯上隐隐光着身儿的情形,顿时看傻了眼,手脚都麻了,半天都动弹不得!      齐晏连忙用自个儿的外衣覆紧了桑香的身子,横抱着她护在怀里,这才转过头冷眼瞧着这个乡下小子,起身反问道:      “你是什么人?”      魏冉惊魂梦醒,发疯似的冲上前来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大魔头!衣冠禽兽!放开我老婆!”      桑香脸色愈发红涨,她同齐晏的情形被魏冉瞧见了,这般乱糟糟的如同捉奸一般,她竟是有无数张嘴生在身上也说不清了!      齐三公子冷笑一声,魏冉才冲得近了,就被三公子轻而易举一脚踢在左膝上,骨节碎裂之声,疼得他倒在地上呼爹喊娘,可魏冉的性子天生犯倔,愈挫愈勇,都疼得要命了,还不忘伸手死死拽着齐三公子的衣裳。      齐三公子这会只着雪白单衣,被魏冉这无赖扯了几下,裂帛之声,几乎扯碎,正这千钧一发之时,那宁晓蝶、薄娘子、阮娘三人正奔上殿来、要禀报三公子失火之事——原是魏冉这小子趁着齐三公子生辰宴,防备松懈,拿火折子丢到牢外头那看守小侍边上的酒坛子底,一时火烧起来,他趁乱撬了牢锁,逃牵出来就在魏园里四处寻老婆呢!没想到他一寻就瞧着了他老婆同人“苟且”——最可恨这奸夫武功还比他高,只一脚就踢得他一身的骨头都麻了!      而宁、薄、阮三人瞧见的情形就更加诡异难言了,但见齐三公子怀抱着的桑香身上只罩了公子的衣裳,掩不住她那光滑细嫩的手臂儿并雪白的莲足儿,织毯上她被扯碎的衣裳凌乱弃在一旁,可见外袍衣下桑香想必什么都没穿呢!      既是没穿,适才公子对她做了什么不言而喻了,再看她露出的肌肤淤青绯红的,看来公子醉酒寻欢起来,原是这般半点都不怜香惜玉呀!      这三人瞧完桑香再瞧这混小子魏冉,口口声声喊齐三公子怀里的桑香做老婆,却只能跪在三公子跟前,被打痛得龇牙咧嘴的,却还是死死拽着公子的单衣不放。最妙是齐三公子腾不出手来治这魏冉,又被魏冉扯得紧,眼看公子身上衣要碎,若尽露无遗,岂不是一副活春宫?      宁、薄、阮三人似乎都没安什么好心,愣愣看得半晌,不知是盼望这魏冉扯公子衣裳再用力点,还是憔着三公子与桑香脸上一恼一羞的,十分好看呢!——他们仨攥着这把柄,来日还不知有多少佐酒谈资呢!      齐三公子晓得指望不上这三人来解局了,只得自个儿起足踢在魏冉颈上,直将魏冉打得昏睡穴上一麻,软泥似地倒在了地上,终于松了手!      桑香想要挣开公子的怀抱瞧一眼魏冉,却不料齐晏将她抱得紧紧的,大步流星地出了克敬殿,经过宁薄阮三人时,公子还不忘冷冷吩咐道:      “要是有一个多了嘴,小心我割了他的舌头!”      齐三公子怀抱桑香,满脸酡红醉意,话里威严,这三人皆是噤声不语,直等得公子身影远去了,方才面面相觑,乐不可支起来。      薄娘子嘿然道:      “你们瞧见公子的亵裤没?那魏冉再使点劲,兴许公子的身子就要光脱脱哩!”      阮娘皱着眉道:“岂止!你们没看到这泼皮把咱公子气得脸都绿了!想来公子与桑香正在兴头上……”      宁晓蝶道:“看来公子喝醉了酒就忘了这桑香是有夫之妇了!更忘了她是个刺客哩!”      薄娘子道:“咱们魏园里,哪个不是刺客?更何况女人嘛,在床上都是一样的,何必挑挑拣拣?”      阮娘听得这下流话,一掌就要挥过来,薄娘子忙退身一躲,两个又打闹起来,惟有宁晓蝶还算清醒,上前去给倒地的魏冉一边接骨,一边叹气道:“真是可怜,跟谁抢女人不好,偏跟齐三公子抢呢?”      满殿酒坛子残肴冷炙,这三公子的生辰宴这才算闹哄哄收了场。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不想写狗血的,没想到还是狗血了。 我问饲主,小说里男一和女一上床,男二来了,会有几种结局? 饲主沉思半晌,列举道:1、三P;2、泪奔而走,找个女二乱搞;3、质问男一为什么负了他;4、自杀;5、奔上前“破”开这对交缠的狗男女! 饲主的破字用得极妙,饲主的文字功底很好,尺度更好! ☆、红鲤情畔   自殿外转出,往燕子坞去,沿岸一溪,齐三公子醉里抱着桑香,两人皆衣薄不胜风来夜雪,他急迈步过这溪上旧板桥,曾共谢阿弱的玉颜桥上一别,此桥今重过,一渠冰水,生死消息。齐晏痛上心神来,愈发不愿清醒,只抱怀里的桑香抱得紧。桑香伏在他怀里,低头羞赧,过桥去,穿月洞门。那夜自以为是的久别重逢,情形如昨,念念不忘。若说齐三公子心上只有后悔,那是赌气话——他孤独冷清时,除了此时怀中人,还有谁可成全他的相思?      欢情未消,可恼被人扰断了,齐晏抱着桑香迈步进燕子坞里,落帐子,撩锦被,将她放在床上,悉数扯开去遮衣。他原是当她如宝瓶儿一般,碰着怕碎了,抚着怕裂了。这会齐晏已毫无顾忌,愈发肆意地摆弄她,如恶浪弄舟,自个儿怎么舒服怎么来,桑香好歹是习武的,身儿柔韧,本也算旗鼓相当!却是齐晏恃醉狂乱,换着各种花样折腾她,好像他养身子忍了这几天,终于忍不住了一般,一浪又一浪的,俯着弄厌了,又从背后弄她,眸子还总是定定打量着她,瞧着她的种种动情,直说出口来,一句一句醉语揭她的短!真是下流极了!      情浓难耐时,他又想起一件事儿,肆意嘲弄道:      “那个魏冉说你是他老婆,可那夜你和我在这帐子里,明明还是守身如玉的处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桑香身上薄汗,脸上热红,一句也不想同他多说!她身上更是酸痛难耐,只狠狠往他手背上咬去,齐晏吃着痛、皱着眉,却任由她咬着,仿佛心上噬咬的欢愉胜过这手上疼痛百倍!半晌,见她仍死死不肯松口,他索性亦要弄痛她一般,愈发狂风骤雨地耸弄。      满帐子里靡靡喘息,清夜长得无尽头,这才是个像样的生辰呢!齐晏含着笑想着。      次日酒醒神清,齐晏望着枕畔的桑香,青丝柔散,容颜如玉,他揭开那锦被瞧她的身子,被他弄得淤青随处,一时后悔起来——她又有什么错处呢?她不曾下手杀他,又破除他巫蛊,为他中毒垂泪,想起来她并没有亏欠过他?倒像是他太痴,三番两次占了她的清白身子。      兴许她是他诚心礼佛时、求来的第二个谢阿弱呢?重过此桥,如果她有谢阿弱一半的忠心,不如将她养在身边做一个杀手罢?      齐晏想明白了,下了床,身上已穿得齐整了,出了燕子坞,问了问小侍们那着火的事,说是已经灭了火,再打发人去宁晓蝶那,回报说那个魏冉躺在床上养骨伤,虽然不能活蹦乱跳,却还晓得不停骂娘……      晴光映湖,齐三公子在竹椅负暄,青炉静香,他静静想着,无论是剑宗,还是苗寨,这许多乱摊子还等着他来收拾呢——可他宿醉欢情,身上亦倦得很,只躺在竹椅上,望上湖上冰薄,被日热照得渐有裂纹,齐晏闭着眼睛,手上握了些鱼食一点点往那湖里抛撒着,黯淡寒塘、迷蒙沉湖,有艳艳红鲤成群浮来,哗哗水声,争口夺食,惟他操纵着鱼食儿,爱撒多少是多少,倒很惬意。      日上三竿,桑香睡醒了,娇慵下了床,自个儿的衣裳早不知所踪了,恐怕还在那克敬殿里呢,她脸上一红,从衣柜里取了谢阿弱往日衣裳穿着,倒很合身——镜中她素练如白缎无暇,梳发挽髻时,倒不敢盛妆,只插了一枝花叶步摇钗,足缀风情。      她迈出门去时,正瞧着齐晏坐在那竹椅上喂红鲤,高深莫测的样子,不晓得他又要怎么处置她?醉醒了又会换个人儿么?桑香倚着门儿不举步,只淡淡瞧着他,昨夜他待她当真是疯了似的,但她心尖上却偏偏灌蜜一般。她低着头,轻皱着眉,倒不是忸怩不前,只是有些沉醉不醒。      齐晏自然晓得她在那立着呢,却等着手儿鱼食都抛尽了,方才道:      “你可愿意一生一世都留在魏园?”      桑香没料到他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一生一世?留在这个杀手巢穴么?桑香倒没有多想,扬声道:      “你留在这,我就留在这。”      那话里有些娇憨,同阿弱一模一样呢,齐晏忍不住朝她道:“那你过来些。”      桑香听了他的话,走近前去,他的手忽而挽在她腰上,直将她抱坐在怀里,这时青天白日的,明晃晃的清醒,他却仍是这样不知羞!      齐晏凑在她的耳朵边上道:“你晓得魏园是作什么的?就应得那样快?”      桑香不想与他光天化日地厮磨交颈的,微微撇过头去,道:“不就是杀人么?我差点就杀了剑宗的楚凤鸣呢!”      齐晏忍不住皱起眉来,怎么她这般轻掷人命的样子,同谢阿弱也是一模一样!难道他又是寻了匹野马回来不成?      桑香看他骞眉,只道:“难道你小瞧我,不信我说的?”      齐三公子却沉吟道:“你跟这个楚凤鸣有仇么?为什么要杀他?”      桑香被他抱在怀里说话,他气息拂来,她忍不住桃花面上薄红,道:“他不是个好人,我不过替天行道。”      连托辞都和阿弱一样,只会说“替天行道”,齐三公子笑眼瞧着桑香,半晌,终于肯叮嘱道:“你留在魏园,只有一条规矩,就是无论你剑下杀什么人,都由我作主!不可自作主张,不可轻举妄动,要一辈子对我忠心耿耿的!你可记下了?”      “这倒也不难。”桑香沉吟着,“我听你的就是了。”      “做杀手没有什么乐子,就酬劳还尚可。依你现在的功夫,大概校武场上亦能排得上名次,正好今日午时后,有一场剑法切磋,你要不要去试试?”齐三公子像是从头教训一个重生的谢阿弱般,耐心极了——但愿她成器、莫要辜负他呢。      桑香听了却道:“校武场上比剑什么的,我倒不怕,那柄冷泉剑就很称手!不过酬劳银子我留着也没用,不如换成别的什么给?”      “你想要什么?”齐晏倒没料到这桑香又是同谢阿弱一般不稀罕银子的,桑香定定瞧着齐三公子,道:      “每次杀人回来,你都会陪着我的罢?”      齐晏听了不由轻蹇眉峰,他瞧着她桃花腮、泛春眉眼,半晌才领悟道:“你倒也胆大,原来想要拿我的身子当酬劳呢!”      “难道你的身子不比那银子值钱?说我胆大,你不如说我精明呢!”桑香娇嗔语态,令人难以抗拒,齐晏忍不住轻轻一笑,将她搂紧在怀里,如珍宝一般,此刻他恐怕早已分不清、亦不想分清谁是桑香?谁又是谢阿弱了?      且说午时过后,校武场上,近两月来三公子都曾来瞧过一眼,此番倒肯坐于青帷下,细饮口茶,瞧场下比剑。      原本桑香横空出世、要在魏园校武场上同人比试,至少该从老九九起,一个一个地单打独斗,能挨上几名算几名。但老九九昨夜才在她刀舞里吃了亏,这回死也不肯上台子了,蹩脚地说肚子疼,蒙混过去;旁的杀手们又想着桑香是三公子的新宠,万一比试时将她伤了个长短,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若是手下留情,自个儿被这桑香伤了个好歹,还不是苦了自己?是而杀手们接二连三地推脱。      惟有那老四陈绝刀却肯上前来,道:      “昨夜看桑姑娘的刀法了得,不知剑法如何?容我这把钝刀讨教一二?”      桑香紧袖素衣,柳眉似冷月勾,眸光似凌烟远,于武道郑重其事,倒使她散发莫名气势,与谢阿弱冷面冷剑之姿,何其相似?      往日陈绝刀曾败在谢阿弱剑下,只因她凝神静气时,宛然一把利剑出鞘,专注如天地悠悠、剑上只有狂意,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怎如他拖家带口?就算陈绝刀再怎么沉浸武学刀法、总做不到全无挂碍!      凡武学上要精湛,刻苦自然要紧,天资更是不可或缺,但惟有发于本心的迷恋专注,才能真正铸成当世大器。陈绝刀晓得谢阿弱就是这么个剑痴,练剑练得茶饭不想是常有的事,仿佛以剑为命,缺一日不练不可,而她喜欢弄剑杀人,亦不过是为了淬练她的剑法罢了。      但听得桑香应答道:“承蒙前辈看得起我,怎敢不奉陪?”      桑香执剑而立,陈绝刀亦横刀而向,但见一霎出招,刀光一耀,携利势斩劈,桑香剑影如电,横挑还向,刀剑磨走,转收又放,刀剑再而抵力相抗,陈绝刀虎口震紧,额上薄汗——若是这内力硬拼,早晚是两败俱伤,桑香却没这个闲心,她提剑一收,剑似松落,力卸了一大半,旋身足上已飞踢向陈绝刀握刀腕子!      只这凌厉招势下,桑香的掌上亦如灵蛇,回手招挽,握紧了将落的剑柄!陈绝刀才避开桑香的点足,没料到她一回还,手上长剑又紧接着刺来,不容人喘息!亦毫不留情!陈绝刀没料到她身法如斯灵活,更没料到她转眼就使出了谢阿弱最擅长的冷泉剑法!      她的剑法不止招式像,恐怕连心法口决也是熟记的罢?不然怎么会有此等威势?但见她长剑压来,如山石滚落;长剑漫劈,如日光耀眼;长剑一挑,如新月悬勾!绵绵不绝地凌厉招式,直逼得陈绝刀迭迭后退,饶是他这样的沉闷人儿,被打得落花流水时,亦忍不住骂了声娘!      这桑香的冷泉剑法竟比谢阿弱的还厉害!陈绝刀气闷急退一旁,已收刀,断喝一声道:“慢着!”      桑香这才收了剑,陈绝刀瞧一眼高处齐三公子嘴角正含着笑,想必他是明知她的功力,还放让她上校武场,这不明摆着是拿活人给他的爱宠磨剑取乐么?可怜陈绝刀好歹也算是魏园有身份的人,被这样耍弄了,真是冤枉!      陈绝刀闷声道:“在下败了!”      众杀手瞧着这桑香的剑势如此骇人,皆是刮目相看,宁晓蝶沉吟良久,倒以为桑香既是剑宗出身,剑法自然了得!但她此时冷泉剑法使得比谢阿弱还好,恐怕还是齐三公子亲自指点的罢?这样一来,同她比剑,与同齐三公子比剑有何异?校武场上谁也不想去送死,自然再没人同桑香比试了!但薄、阮等人还是忍不住一喜,魏园杀手少了凤、谢二人,本有些气势衰微,这会来了武功高强的桑香,倒也算是件好事呢!      齐晏瞧桑香耍剑也耍得尽兴了,起了身,正要携她回阁里说些体己话,却不料不知从哪又窜出一人来,没头没脑地挥着剑就劈向了齐三公子!      这魏园里除了魏冉这个脚上半残的,还有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对齐三公子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说的故事结局在文案,不是说大伙NP什么的,而是最后这些人物,比如魏冉、宋昭成了魏园的杀手,一块匡扶正义、笑傲江湖什么的,这也算是剧透啦? 作者向饲主解释了半天自己写的小说的意义,没空看网络小说的工作狂——饲主说:看来你写的这个故事,其实是某个江湖杀手组织的人事招聘宣传片罢了? 作者听了,又扶墙去了。 ☆、新月之光   校武场上,魏冉忽剑光扫来,齐三公子旋身一偏,劈手已夺下了魏冉手上的剑,三公子横剑退在一旁,但见那剑鞘宽三指,长近四尺,玄铁吞口、剑锷,形制朴拙,但适才那一道利光晃如新月,不可小觑;齐三公子再一看魏冉腿脚,虽说昨夜被他伤得不重,但今日就能下地,倒是副难得的硬身骨了。      魏冉却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剑被夺了,他就索性如疯牛般蛮扑向齐三公子,三公子见机,握剑一撩,剑倒转眼已指在他喉咙上了。      桑香怕齐晏伤了魏冉,更怕魏冉不要命,急忙上前挽住魏冉,道:“你不是要当天下第一的么?怎么不在剑宗好好练功?”      魏冉看一眼桑香,她是关切还是撇清?再看一眼齐晏,还有这满校武场上虎视眈眈,他一介无名小卒,想抢回心爱女人都无能为力!他一霎气颓,轻轻推开了桑香的手,转身就大步走了,桑香看他那样低落,想赶上去劝他几句,却被齐三公子拉住手臂,道:      “我去同他说几句。”      齐晏将新月剑递给桑香,缓步跟上了魏冉——两个大男人在一处,不知会生什么乱子?桑香举步犹疑,还是薄娘子上前来,安抚道:“你怕什么,怕三郎被魏小子伤了?三郎武功高强,那自然不必;若是怕魏小子被三郎伤了,那也不必,三郎会拿捏分寸的。”      桑香听了,这才作罢。      且说魏冉怒冲冲跑到一处假山园子,蛮力使来,忘了脚上的伤,一踹就踢向了一坨太湖石,哎呦一声他就疼得钻心一样倒在地上了,齐三公子缓步跟着过来,倒是哭笑不得——桑香怎么会招来这样一个活宝?他含着笑问道:“看来你下半辈子只想做个瘸子了?”      魏冉伤上加伤,真疼得全身发颤了,连牙齿都抖得说话不利索了,指着齐三公子骂道:“你这披着羊皮的——狼!你——你——你要不是长得像桑香梦里那——男人!我就不信——她能乖乖服帖了你!”      齐三公子眸光一滞,不解其意,什么梦中男人?他忽然好心起来,倾□给魏冉腿上点了穴,魏冉腿上一麻没了知觉,眼看着齐三公子竟亲手给他接起骨来,倒是很客气温和,再近看这齐三公子相貌,俊逸得不像世上的人,倒像古庙壁画上的神仙!他不由冷哼一声道:“难怪我老婆被你迷得三晕五倒的!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齐晏行事虽然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但满魏园几百号的人他都肯一一照拂,可见他骨子底是素有长者之风的,魏冉不过初出茅庐的混小子,齐三公子自然不跟他计较,就看魏冉这不沉静的火性子,没眼色、不怕死,计较了也是白搭!      齐三公子温和道:“你口口声声说桑香是你老婆,那你俩怎么没洞房呢?”      这话说得淡,可简直比刀刺进魏冉的心口还尖!魏冉气得脸都绿了!破口大骂道:“你!你!你当真占了我老婆的身子!”      魏冉脚上动不了,手上却还能动,拣起身边的一块大石头就要往三公子脑袋上抡去,齐晏虽一边故意跟魏冉说着刻薄话、有意压着他性子,另一边却是低着头在仔细揉接魏冉的腿脚——魏冉自以为定能一石头打得这混蛋头破血流!没想到齐三公子不知何时出了手?指尖运力狠狠按在魏冉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脚上!      魏冉哎呦大恸,手上握石头的力都没有了,痛麻得简直跟抽筋似的,不如死过去了!齐三公子倒从没见过这么能乍乍呼呼的无赖,最妙这个无赖有一股倔劲,百折不挠的,虽然嘴里呼天喊娘,可他身子骨若不能熬,哪里能喊得这么中气十足的?齐三公子这么一想,心里倒是对这魏冉多看了几眼——他这副面相,不像是久居人下的,与其将他让给剑宗,不如收入麾下,由自己使唤。      齐三公子厚颜无耻道:“我占了桑香的身子又怎样?你同她是明媒正娶了,还是早有婚约?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数。”      “我说了不算数谁算数!她的命是我救回来了的!你没瞧见她半死不活躺在竹溪边上的样子,如果没有我,她早见阎罗王去了!哪轮得到你坐享其成、夺人所好!”魏冉骂得起劲,一字一句却被齐晏都听得清清楚楚了,齐晏却没有开口追问魏冉——齐三公子晓得魏冉这类混混的性子,愈是当面问他,他愈得装模作样了,倒是随口提起、不咸不淡的,反而切中要害、知无不言了。      是而齐三公子不经意般道:“她要当真是你救回来的,我倒是亏欠你了。”      “我要你亏欠?皇天在上,那天要不是我去捞鱼挖笋打牙祭,能正好碰着桑香躺在沙边上,白纸一样的人,身上伤痕累累的!脖子上、后背上都是疤,眼睛还是瞎的!要不是我花了全身的家当给她看了病,她能活过来?她的命都是我的!身子也是我的!我就当她被你这恶狼咬了口!回头我们还得一块好好过日子!”      当听着那句脖子后背是疤、还是瞎眼的,齐三公子的手已经冻住了一般,顿着不动了,魏冉以为他服了软,认了栽,冷嘲热讽道:“这会晓得了罢?桑香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连她名字都是我给取的!我们本来好好一块住在桑香村,白头偕老,要不是她要找什么梦中的男人!轮得到你趁虚而入?”      魏冉说到后头又气恼了,一想到桑香会和这个齐三公子行苟且之事!他就一阵心酸,若桑香肯回头,他是不会嫌弃她的,最怕的是桑香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什么劳什子魏冉之主!——若非如此,她会轻易就范?那个什么剑宗少主楚凤瑜不也是人中龙凤么?可就没见着桑香对他动过一点心!换如今,她一碰上这个什么魏园之主才几天,转眼那副娇柔模样……      魏冉愈想愈气,一把就推开了滞愣不动的齐三公子,齐晏没提防,被魏冉推到背后假山乱石那头,棱棱角角的,直被戳得一阵硌疼,甚至还有尖石划破了他背上的衣裳,擦皮磨出血来。可齐三公子非但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欢喜,脸上竟露出笑意来!      魏冉瞧了只觉得一阵古怪,哪有人身上落了疼,脸上还挂着笑的?魏冉骂了句“疯子!”,一瘸一拐起了身要走,却被齐晏握紧了手腕,格外客气道:      “魏兄,留步!”      他那番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得魏冉一阵发麻,齐三公子却愈发含笑道:“看来魏兄竟是我们魏园的贵客了,是我招待不周、怠慢多时了,走,我请你喝酒去!好多话你同我可以慢慢商量!”      “商量你个大头鬼!夺妻之恨也是酒桌上可以商量的么?别跟老子套近乎!”魏冉奋力要甩开齐三公子的手,可齐晏掌上功夫岂容他轻易挣开?魏冉又是脏话连篇,齐三公子却不以为忤,仍是眉眼含笑,再而腾出只手来握在魏冉肩头,用了力,直如拖着他走了!      一路魏冉呼天嚎地的,想挣开这齐晏桎梏,可齐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请他喝酒了,魏冉根本扭他不过,被他这番硬请,请到了兰若阁外的湖心亭。      齐三公子不知从哪召来的美婢?话说兰若阁向来只有童子小侍伺候,兴许是他一时高兴从别的院里喊来的罢?这会美婢们正给魏冉揉肩、捶那只好腿,另一只断腿呢,则被齐三公子喊来的陶五柳撩起了裤腿 ,仔细扎针诊疗。      这湖心亭外白鹤振羽,晴光四溢,细风细水的,齐三公子的心情简直好得吓人,但见他靠坐在一把锦垫攒拐子牡丹缠枝花椅上,嘴角的笑意半刻也没停下来,但看一旁的魏冉却从未被人这样服侍过,简直觉得这个魏园之主是得了失心疯了!——魏冉拿剑砍他、拿石头砸他、推他后背落了伤,他竟半点也不气!转眼云开雨霁的,还召来这么多人服侍他!      魏冉捉摸不透,他怎么就像魏园最尊重的贵客一样被供了起来?      魏冉“啊”的张了嘴,一个美婢的红酥手送来桂花云片糕!他饿得厉害呢,才这么些点心怎么够垫肚子的?他才皱了眉,一会立时就有丰盛酒菜送了上来,好几个美婢一匙汤、一筷肉地喂他,直捧得他跟神仙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魏冉一边消受着这福份,一边腾出空来骂人道: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正给魏冉扎针的陶五柳简直忍不住手抖了一下,这世上哪个人敢指着齐三公子的鼻子问他有没有病呢!陶五柳忙不迭抬头瞧一眼齐三公子的脸色,三公子却半点没有恼,只是淡淡含笑,看着这笑,陶五柳简直如堕雾里,莫非公子真得病了不成?      齐三公子淡淡揩一把扇子,这大冷天地给自个儿扇起风来,他脸上薄薄的红,像是他心里真热得有一把大火在漫心漫肺地烧起来一般,他一边扇着风一边还颇有闲心同魏冉斗嘴道:      “你还是先治好腿上的病再说罢!不然怎么同我抢女人?我看你这功夫底子弱得还不如街上耍花枪的——不过你的身子倒像是铁打的,听闻你想做天下第一?兴许真有那么一天呢!”      齐三公子好心起来,简直令人如拂春风,陶五柳愈发不明白这三公子为何对这魏冉高看如斯了?陶五柳自然是不会明白的!齐三公子这是爱屋及乌呢!他要谢这魏冉救了桑香一命!或者不该再说桑香,该说是他的谢家宝燕!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还很长,没有那么快结束啦,等桑香恢复记忆再结束嘛,还会有很多人物出场,这会齐三公子认出阿弱了。 作者是看文不喜欢故事结束的类型,一散场多寂寞。 饲主最近爱上了检查身体的游戏,因为长期加班的饲主总觉得自己亚健康,指头在自个身上按来按去还不说,还要在作者身上检验、对照,作者生怕被她按着死穴,万一挂了岂不冤枉?只好婉拒了,可看着饲主在床上哎呦呦喊这疼那疼也怪吓人的,只好答应和她一块每天去跑步了,答应之时,作者似乎瞧见了饲主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勾笑……是幻觉是幻觉…… 祝小白身体早日恢复健康~~ ☆、金风玉露   湖心亭,瓦檐四角悬飒露紫铜铁马,玲珑空透,随晴风摇晃,在齐三公子心上叮当作响的,简直比书上绕梁三月的韶乐还好听!他赏湖、赏鹤、赏鲤了半晌,哪怕魏冉不识趣地骂了他半日连口水都快骂干了,齐三人公子仍是身处世外一般,怡然自得,唇角含着笑意。魏冉简直要被他的笑弄疯了,只好索性大吃大喝起来,尽兴地使唤这些美婢……      这时有青衣小侍过来亭子同齐三公子耳边说了几句话,齐晏便起了身,同陶五柳道:“你好好给魏公子扎针,让他舒舒坦坦的,别到处乱跑。”      公子说话总把要紧的留在话尾,陶五柳会意称是,魏冉却猴精一样的人,深怕这齐三公子是找桑香鬼混去了,不依不饶地就要起身来,却被陶五柳施针扎在半身上定住了身法动弹不得,陶五柳也是个心狠利索人,再一针连魏冉的哑穴也扎上了,逼得他只能干瞪眼、瞧着齐三公子淡淡一笑,扬长而去,进了湖岸边一个叫兰若的阁子去了。      原来桑香自校武场回来,就在兰若阁里无倦斋里呆着,四处打量齐三公子的东西,毕竟是要同他一生一世地在一处,对他起居习惯、一应用物却不甚熟悉。她这会有心四处翻拣了来看,格外地兴致勃勃,倒忘了顾着外头齐三公子和魏冉会怎么收场?      齐晏掀帘进阁时,穿过中厅,无倦斋的门开着,正瞧见桑香在翻他从前画的团扇页册子,不过是些细绢墨彩,倒没有乌漆扇骨可裱,更没有美人柔荑来握,是他打发日子闲画的,多是花鸟,尤其是些虫蝶之物——桑香琢磨他是为考校眼力?还是纯是无聊?勾勒得须尾这样丝丝入扣的,还有蝶翅彩斑上这赫绛、霁蓝、墨乌,各色用得细腻,一层层没骨渲染,生机栩栩。      齐晏眼中桑香凝眉瞧他团扇册页的模样,仿佛有静静光华自她眸光里流转而出,那样娴静的立着,她的素手,娇身,皆近在眼前,他的心忽而跳得急快,像要跳出胸膛来一样——想来这世上最好的邂逅原是久别重逢!老天待他已算是至公道了,甚至还偏了心,不然怎么会让似曾相识的飞燕比那无可奈何的春日,来得还早?      桑香瞧见齐晏进来,看见他脸上含着笑意,怕是魏冉吃了亏,不由放下册子,抬起头,皱着眉问道:“你这么高兴?难道你欺负魏冉了?”      齐三公子道:“欺负他又何如?难道你还想为他作主?”      他霸道起来,轻握着桑香的细腰儿抱着她就坐在一旁榻上了,似是醉意未醒,脸色陶陶,桑香不晓得他脸色古怪,只探手要抚上齐三公子的额头,齐三公子却掐着她的腕子,倒替她诊起脉来。      桑香皱着眉道:“你掐我脉作什么?”      “没什么,瞧瞧有没有身孕。”齐三公子满嘴胡言乱语,桑香咬了唇,道:“你疯了!哪有这么快?”      齐三公子含着笑,道:“你就当我疯了好了。”      他诊脉不过是查查桑香失忆是不是因着落崖摔坏了脑子,嘴上却不肯说实话惊动她,他城府深沉时,插科打诨的,倒令人捉摸不透了。      不等他把脉完,桑香抽回手腕,齐三公子倒也由她去了,只是手上搂她仍搂得紧,如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他低下头来凑在她青丝缠绕处,又肯说实话道:“我怎么会去欺负魏冉那小子?他毕竟救过你一命,听说你从前眼睛是瞎的?身上还有疤?”      “只许你满嘴胡说八道,什么事都瞒着我,我却为何要同你说实话?”桑香拧起来,也当真令人气噎,齐三公子眸光泠泠,道:“你不愿说实话——那我只好扯开你衣裳好好瞧一瞧了。”      桑香看他不像是说玩笑话呢,脸上不由腾的一红,道:“你怎么这么下流!”      “闺房里的下流事还少么?同昨夜比起来,我已算是孔孟君子了!——还是你伶俐一些,老实交待呢?”齐三公子说话间,伸手就要解她襟前扣袢,桑香推开他的手却逃不出他的怀抱,仿佛狎戏玩乐一般,她觉得脸上更红,明知逃不过他的魔掌索性就认输道:“你丢开手,我老实同你说话。”      齐晏含着笑道:“还以为你不用刑不招呢,原来这般识时务。”      “你存了心拿我取乐!”桑香咬碎银牙,齐晏却道:“世上谁敢拿你取乐呢,你好歹是我的女人!”      桑香听了一愣,她全然不晓得他为何对她这般亲近起来?她醒神来,只老实道:“我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是魏冉从竹溪边救了我,那时我眼睛已是盲的了,身上还有伤。”      “伤在这里么?”齐三公子的手还是趁她不备探进衣来,柔柔地抚在她肌肤背上、蝴蝶骨下,描摹出一道长长的、似是剑口砍下的伤。      桑香身子一滞,疑道:“你怎么晓得在那里?魏冉同你说的?”      齐三公子爱怜地瞧着她,唇却紧闭着不谈,她不由有些恼,猛地推开他,谁料他后背磕在那软榻雕花角上,倒吸了口凉气——正碰着魏冉推他到太湖石上的伤口呢!桑香见他这样,忙不迭要看他身后,这才瞧见了他背后衣裳不知何时被划破了几道,破皮粘着血,这会又碰上了,磨出血渍,怪吓人的,她不由皱眉道:“你怎么受了伤也不上药?”      齐三公子握着她的柔荑,淡淡道:“金创药在那匣子底。”      桑香忙起身取了金创药来,齐晏已自个儿褪下外衣、单衣,扯衣时粘连着那伤口,合该很疼!他却只会咬着牙忍着,桑香此时见他裸/背上的伤虽无大碍,肌肤却被割破好几道深深浅浅的,如瓷瓶上的开片裂纹,不禁关切道:“疼么?你怎么一直忍着?”      齐三公子心上有喜乐,哪管身上疼呢?但瞧着桑香手尖儿挑了那药膏,她往他后背伤口上抹着。一阵沁凉,本该还有刺痛,但他却觉得格外舒坦,他定定瞧着桑香,她的明眸、柳眉、桃花腮,心下神思游荡,直想问问她——问她何时记起来呢?要是记起来,会同他一样喜不自禁么?      桑香却不晓得齐三公子的心思,只是凝眉专注地为他上好了药,又替他寻来雪白中衣并外罩锦裳,重新为他更衣,她低下眉为他束紧镂空的金带扣时,忍不住脸上一红,她同他约下一生一世,岂不是日后常常要为他打点衣裳?      齐三公子换了素白外裳,从来他的脾气行事都像峰上寒雪一样孤傲、不杂尘俗的样子,桑香晓得他该是喜欢这件衣裳服色的,果然,他还有闲心笑吟吟开口道:“你根本没嫁给魏冉那小子罢?看你那夜替我解带扣都那般生疏费劲的,哪像是服侍过夫君的人?”      齐晏满满自得,溢于言表,倒像是雪融成春河,暖暖粼光的,桑香挑眉道:“我什么说过我嫁过人?是你自己听风是雨,疑神疑鬼。”      “你倒怪起我来了?”齐三公子听了一笑,不置一词——他今日真是爱笑呢?像是有什么乐子!桑香看得莫名其妙的,只道:“那你要怎么安置魏冉呢?他虽然混,却难说是个武学奇才,我好不容易让他进了剑宗,可是他却不肯沉心静气。”      “嗯,那他不也是为了你才心猿意马?——我倒很明白他,换了我也是一样的。”齐晏今日简直稀奇古怪了,这样爱用戏语挑弄她,桑香听了脸上又不免绯红,道:“我同你说正经话呢!”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你要是真想着他的前途,不如就让他跟在你身边,留在魏园罢?你有空教他剑法,或者让宁晓蝶教他。我看除了你在的地方,他是不愿去别处学剑的。”齐三公子不知是就事论事,还是当真心宽得可以——哪有人将情敌放在身边的?      “你倒也不怕!”桑香听着,倒以为齐三公子不怎么在意她,更不在意她同别的男人朝夕相处、切磋剑法,不免心底有些滋味陈杂,齐晏却装作不知,道:“怕什么?”      桑香不免生气起来,将那药盒子等物收拾妥了,一句话也不说了,齐三公子只淡骞着眉道:“你怎么替我理弄到一半就停了手呢?还要劳烦你替我梳头呢。”      他递着梳子塞到桑香手里,她不肯接,齐晏忽而温柔含笑道:“他好歹救过你的命,你不该知恩图报么?至于你教他学剑之时,他要敢对你有半点不规矩!我就把他的手指喂马蜂窝、白蚁窝,保管噬咬得他生不如死!你看怎么样?”      桑香听得后背疙瘩都起来了,他狠心起来当真是可怖!但她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倒肯握着木梳子给三公子细细梳头了——对镜时如此悠闲、静好,两人都只愿停留此刻。齐三公子更禁不住想,哪怕要他死在这一刻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冬夜向晚,自齐三公子以为谢阿弱死后的近两月来,一直敷衍魏园事务,荒废耽搁,那时他以为他连一个谢阿弱都保不住,还要管谁水深火热?这会他心满意足,直觉苍天待他总算不薄呢,这才终于想起他这个魏园之主该干的正事来。      是而上了灯,高燃了红烛,他命青衣小侍将往日分舵递呈来的命案卷子都翻了出来,足有一大口箱子那么满——可世上不平事这么一箱子岂能尽装下了?不过尽人事罢了。      他展阅这些案子时,桑香正在阁外练剑,他想瞧见她身影,是而启了纸窗,一点寒风吹却又有何妨?他就着这风下摇晃的烛火,心底装着她的月下弄剑的清影,倒是满心安定,她练剑练了半宵,他亦览阅卷案半宵,直挑到一个苗疆疆主朱家家门里的案子时,他倒专门拣了出来,取了朱笔勾注。      这倒是个深入苗疆、探听虚实的契机!他亦很想知道,是谁握准了他的软肋、拿阿弱的巫蛊人偶来要他的命?      想着,齐三公子便吩咐着青衣小侍备好两驾马车,明日他倒有心带着桑香、魏冉还有几个心腹人一块去苗疆查探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不跟饲主讨论小说了,不然我同她说下文是齐三公子带着两只菜鸟上苗疆破案子了,她肯定会说这个新案子其实是一个杀手组织举办的基层下乡游学活动…… 写文的时候也会有点心情复杂,要写得文采好啊,剧情妙啊,人物妙啊,主旨高啊……吧啦吧啦的,太麻烦了(主要是能力跟不上)。 能把文写得像电影《东成西就》一样欢乐幸福就好啦……(治愈住院的小白也是一条重要标准。) ☆、同车舜华   五更天刚过,车马行李都备好了,齐三公子、桑香都起了个早,阮、宁、薄三人亦收拾妥当了,魏冉一直由宁晓蝶照拂,亦听闻消息要去苗疆——桑香去,他自然也跟着去!是而晨雾曦微、寒意料峭的魏园门口,一行人聚作一起、上了马车。齐三公子和桑香自然同坐一辆,阮、宁、薄三人自然是另坐一辆,而魏冉想也没想就要往桑香坐的马车去。      桑香怕魏冉惹那三人生气,不如她管着好一点,所以替他打着马车帘子、请他进来,可齐三公子却轻微骞眉,周身勿自流转不满,淡淡道:“魏兄,这辆马车小,你去后头那辆,宽敞些。”魏冉却笑嘻嘻道:“我老婆叫我坐这辆呢,一路挤着更好,挨得近,情儿长。”      齐三公子脸儿一沉——连气恼都俊,魏冉在心底真是不服极了,这齐三公子要不是有一副好皮囊,能夺了他的桑香?桑香这时才怕魏冉真的触怒了齐晏,到时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更何况这一路还长得很,他俩坐一辆车里,岂不是永无宁日?桑香只好以退为进,道:“那你先去后头那辆车坐着罢?”      “我死都不去!”魏冉死缠烂打,齐三公子淡然道:“你要不去后头那辆坐着,我就把你捆起来,让陶五柳好好伺候你!到时别说是同车下山了,连一天舒坦日子你也别想了!”      “你有什么了不起!仗势欺人!”魏冉气得脸色铁青,齐三公子却从袖底取出一把未揩开的纸扇来,倒提扇身,扇柄指着魏冉,作势道:“你去不去后一辆马车里坐着?不去我就点你穴了!”      齐晏以虎狮之力搏兔,魏冉咬着牙,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马车,坐上了后一辆。      一番纠缠不清总算尘埃落定,齐三公子靠坐马车织花锦垫,今日他换了身墨青色锦衣,袖摆绣滚边青线缠枝莲,发簪亦是束玉,如琢如磨,美玉清光;相较之下,桑香倒仍是一身素华白衣,红流苏挽紧袖摆,腰上亦只束红绦,头上只用红绳束发,半挽半放,似瀑似缎。      齐晏对付魏冉很有办法,桑香只婉言道:“让他坐一车也无妨罢?一路上正好让他背些招式心法。”      “招式心法哪儿不能背?”齐三公子说话很淡,却总是让人忍不住竖起耳朵细听,这会他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万一我想要同你亲热,他在岂不碍事?”      桑香语涩,低了头,只道:“你原来还存了这么段下流心思?怎么从来不见你害躁?”      齐三公子看她娇柔——是他心念念的阿弱呢,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他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会管什么下流不下流?又为何要去理会什么害躁不害躁?齐晏含着笑道:“这一路也远,昨晚歇得晚,今晨也起得早,你倦么?不如靠着我再睡一会罢?”      齐晏温柔体贴起来,说话还算正经,桑香犹疑着该不该拂他的好意,齐晏早伸了手、揽着她靠在他肩上,本该是天寒冻日,车里也不曾置什么暖炉子,但他身上却暖得很,衣上亦是重香,桑香睡在他怀里倒很如意,马车颠簸一路,她心安,竟一觉睡得很沉。      这一路行到了晚上,也约摸有三百里地了,傍晚时分,寻一处落脚地,到了一个同安镇,原不是什么大镇子,齐三公子掀帘瞧时,街上家家客店却都挂出了店满的告牌,心底倒不由有些诧异——这个镇子他从前也路过,从没见这着这样热闹的。正疑心呢,听见街上有人奔走相告道:“好了好了,明早就能打通了,车马都能过去了。”      齐晏约摸记起这镇外有条叫天定河的大河,若阻塞该是这河的缘故,他吩咐了赶车的停了,不一会后头马车的宁晓蝶已下了车、徒步上前来,在帘边听公子说话,齐晏道:“看这样子,今晚得宿在这同安镇了,你去问问,哪家店还能住人?”      宁晓蝶听了命,沿街问了好几家店,都说没法,只有一家掌柜的道:“你们去西壁家问问罢,听说午时刚走了一帮客呢,您赶紧去,或者还没住满呢!”宁晓蝶忙又去瞧了西壁家的客栈,果然还有两间空房,向那小二打听了是什么缘故。小二只道:“刮了几日大北风,河里淌凌,凌块子乱石似的,摆渡船恐怕碰上凌、坏了船身!到了昨日,本来有些湾子还可走船呢,却又被河边上的凌把几只渡船都冻的死死的!这河又没完全结上冰,车马难说要塌进河里。真是左右没法呢,      幸好昨儿晚上,江州城的带刀捕头宋昭路过了。听说他要去苗寨子查案,走到此地,过不去,就请动了县衙,派了河夫、地保打冻。今儿打了一天,看看可以通了,只要夜里不歇手,歇了手,还是冻上。您看客店里都满着,全是过不去河的人,我们店里今早还是满满的,因为有一帮参客,当中有个年老的,在河沿上看了半天,说是‘冻是打不开的了,与其死等,不如赶到下游看有法子想没有,到那里再打主意罢。’午牌时候才走的,您真好造化!不然真没有屋子住!”      宁晓蝶打听清楚了,又听闻那个宋昭也在这镇上,他忙不迭付了银子将房间定了下来,这才回来同齐三公子禀话。      这时桑香已经醒了,模糊亦听得这同安镇聚满了过路客,她坐起身来,筋骨疼得很,瞧瞧天色,竟已是黄昏,她竟睡了一天呢,再瞧一眼齐三公子,公子只是伸了手替她略抿了抿微微压乱的鬓发,那样怜爱,桑香心上泛甜,腮上已漫出笑意了,嗔道:“你怎么也不叫醒我?一路枕着你,你不累么?”      齐晏揉了揉肩上,是有些酥麻,却道:“我看你有几夜没睡好了,怎么忍心叫醒你?”      桑香素手替他揉着肩,齐晏心底快活,只道:“原来柔情似水,当真难捱,那些英雄是怎么过的美人关?”      桑香听了也觉得好笑,反问道:“你也算英雄么?”      “我踩进乌潭一身黑,哪敢自诩英雄呢?不过我不敢称英雄,这武林中恐怕也没几个敢了。”齐晏说话总是勿自睥睨群雄,桑香觉得他说的倒也不差,江湖中多是浪得虚名之辈,有几个当得起英雄二字?      二人正随意说着话,宁晓蝶已回来在车外禀道:“都客满了,只有一家叫庆福客栈刚腾出来两间房,说是镇外天定河冻凌子,过不去渡船车马,江州城捕头宋昭正要去苗寨子查案,急着过河,喊了人马去疏冻呢,大概明早能通。”      齐晏听了,倒不料到能撞上宋昭,再寻思恐怕是朱家的人请他去查案子罢,所以才在这苗疆边上遇得巧,齐三公子只道:“就住那家客栈罢,你先让薄娘子去收拾收拾,行李也先送过去罢。我去镇外瞧瞧老朋友。”      宁晓蝶领了命,卸了车上的行李。桑香自然不记得宋昭是谁,但齐三公子似乎是有意让她多见几个旧相识,失忆这病症治起来总不能强求,只能顺其自然地等她头上淤血散了,或者让她像从前一样四处走走,兴许能记起来呢。      正这时,魏冉这小子又趁机钻进马车来——这会出了魏园几百里地了,他还怕什么陶五柳?可他一进来就瞧着桑香在给齐三公子捏肩,情意款款的,魏冉的心底腾地冒起股火来,这桑香可从没对他这么好过!别说替他捏肩了,就是换他给她捏,她都狠得下心一脚踹飞他!      魏冉的心底很不是滋味,桑香瞧他撞了进来,倒松了手,不好意思再同齐晏亲昵了,车厢里就齐三公子一人自在,吩咐着马车往镇外去了。      马车到了镇外,沿着河岸慢驶,这天定河河面不甚宽,两岸相距不到二里,只是河上冰插得重重叠叠,高出河面数寸厚,再往上游,只见那上流的冰,一块一块漫漫价来,前呼后拥,“嗤嗤”挤响,后冰窜到前冰,前冰被压低去,层层不穷。河岸两边结了冻,河中间却仍是一道大溜,却奔腾澎湃,有声有势,将那冰挤得往两岸乱窜,许多碎冰被挤得像倒插屏似的。      桑香、魏冉皆是头一回瞧着这景,倒觉得新奇有趣,齐三公子吩咐了马车重往下游走,只见靠岸两只船,船上十来个人都拿着铁杵打冰,前前后后地敲,河对岸也有两只船,十来人也是这么打。      齐晏正瞧着怎么没见着宋昭,难不成偷闲歇着去了?正这时,却见更下游处,一身便服的宋昭在前,他后头两人推着一驾双木轮板车跟着,板车上遮着麻布,底下像是有具尸首!最怪是那尸首边上还有块冰棱子淤泥墓碑,上头新刻着字,一碑一尸一车,倒不知又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一旁杵冰的河夫瞧了,没停着手上的活,却议论纷纷起来,道:      “刚才冰棱子里漂过具女尸,还有块墓碑冻在冰上浮过,吓死人了,现在看那碑上刻字!原来是庆福客栈掌柜铁如意的老婆于小香!”      “大概是这冻河冰作怪,把她的墓给冲坏了罢。”      “不是说她是吃坏河鲜,中毒死了的么?怎么倒像是含了冤,让她重见天日啊!”      “这话可不吉利,别乱说!”      这些人正说着呢,一个四十岁出头、不胖不瘦、身穿灰布衫的男子一路从镇上跑了过来,急急忙忙近了板车,想要瞧一眼,却被宋昭刀鞘一横拦住了,道:      “是铁掌柜罢?”      铁如意忙不迭点了头,道:“我才听闻我老婆的墓被冲垮了,就忙赶过来了,您别拦着我呀,让我把她领回去重新下葬呀!”      宋昭却不让路,冷冷道:“这女尸是中了砒霜死的!您恐怕不能把她领回去,要领也得等案子查清了再领!”      铁如意脸色一变,道:“这怎么可能,明明是吃坏河鲜,怎么又变成中砒霜呢!捕头大人您明查!”      宋昭却没那么好打发,只赶铁如意回店,晚上会去找他问话。      马车里齐三公子、桑香共魏冉等这才听明白了,魏冉嘿嘿然道:“咱们今晚不正是要住在庆福客栈吗?难不成掌柜的是个杀人魔头?不会把咱们几个都剁成肉包子罢?”      齐三公子眼神淡淡,魏冉却敢捋他逆鳞道:“想来只有魏园之主把别人剁成肉包子的份,别人谁敢对你动手呢?我也算是傍着大树好乘凉了!”      桑香瞧魏冉真是嘴上不上闸,这会是赶上齐晏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若是他转眼变了脸……她嗔怪魏冉道:“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魏冉嘿嘿道:“老婆叫我少说几句,我就少说几句罢!听老婆话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齐三公子最忍不了魏冉口口声声喊桑香作老婆,他冷目扫来,威势如猛虎瞧牛犊,可偏这牛犊不怕虎,死死回瞪着他,齐三公子晓得不动手压不服魏冉这无赖混混!他一势指尖点穴,转眼就点在魏冉的痒穴上了!魏冉忽得全身酥麻,痒得难受,在马车里蹭着身儿挠痒、嘴里哈哈笑个不停,脸都要笑歪了。      宋昭忽听闻这样的骇笑从不远处的马车里传出,忍不住上前来探询。       作者有话要说:风云际会啊,一女三男,全靠齐三公子HOLD住了! 饲主一天被多次介绍相亲,皆婉拒了,回来和作者一起听忧桑情歌,忽的一起骂起世上的男人来!待他不好时偏来招惹,好时又抛在一旁另觅新欢,断了又来纠缠不清……最后女人多是甘于平淡才能幸福!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的故事多是戏本子唱法!可饲主就是不喜欢妥协!作者希望她有一天遇上《我的野蛮女友》里那样的相亲…… 说累了,两个人就抱着一起睡了,世界又和平了…… 还是三公子好、魏冉也不错、宋昭也长情,楚凤瑜也是好人……现实不完美,让小说完美。 再添一句,小白术后要打好几天点滴吧?早日康复。 ☆、雪碑女尸   且说冰河旁边,宋昭迈步靠近齐三公子马车来,那车里的大笑却突然止了,隔帘听见马车里一个女子说话的声儿道:“你惹他作什么?又落不得好,况且谁是你老婆了!”      却听一男子笑喘了气,终于脱身时、泄了力,只得软绵绵,夹着愤恨骂道:“等我武功盖世,我一定要把老婆抢回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又一个男子懒懒的声儿应道:“等那么一天,再说狠话不迟,眼下劝你还是服软些,不然我狠了心,让你大笑三百天,你岂不死得狰狞可怖?”      宋昭立在车前,听着这声儿分外熟悉,自江州城天下堡一案风云过后,已足有两月,且不说那时,天下堡同门自相残杀,却说他听闻谢阿弱连着那个凤寒霜堕了崖,心内肝胆俱碎,竟半点也不觉得齐三公子毁了天下堡有何不妥!当时宋昭冷眼不理,还撺掇着官府也不去管这闲事,本来江湖人斗武死伤,官府就不大管的,他还恨不得自己动手呢!      此番久别、巧遇,宋昭不晓得谢阿弱死而复活,自以为与齐三公子同是伤心人,客气道:“敢问马车里坐的可是魏园齐三公子?”      齐晏晓得早晚要碰面,也就掀了侧边车帘子,亦客气道:“原来是宋捕头,久不见了,倒没料到能在这同安镇上巧遇。”      宋昭在车外,瞧着齐三公子的脸色极好,半点憔悴也没有,不由想着这齐三公子原来是个薄情之人,谢阿弱死了,他拿天下堡出了气,转眼就又瞧上别的女子了。魏冉再想着刚才听的几句话,看来这齐三公子也不管这女子是不是有夫之妇就招揽了、在身畔陪着,他脸上哪还有什么伤心颜色?瞧他那眼底眸光与束发玉簪交相辉映的,奕奕神采,恐怕日子过得十分滋润舒心呢!      宋昭不由冷淡了,道:“既是公子携美出游,在下亦还有案子要查,倒不该多作打扰了。”      魏冉却想着齐晏这杀手头子也能同官府捕头交好?也算是件稀罕事了!这才掀起车帘要瞧一眼这叫宋昭的长得什么样子——原是个仪表堂堂、英武逼人的年轻带刀捕头!倒不像是个能与黑道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的!魏冉正奇怪呢,却见宋昭望向他的神色一滞——与其说在看魏冉,不如是在看他身旁的桑香。      桑香静静眉眼,素净如明月,靠坐在车壁,只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目光相接只有短短一瞬,略带笑意,宋昭却刹那陷入露光幻影,眼前一瞬正同她城外共吃热面,月下柳畔只有她的马蹄携清影急去;再一瞬堂上刀舞生死,彩练横颜,惟有他夺下她的霞帔坠子时,才见得她的傲气被磨、怒也有,娇也有,分外好看……      如光阴倏忽、沧海桑田的,淘尽了宋昭心底河沙、澈流奔腾,他口吻里既惊诧又欢喜道:“原来是谢姑娘!”      桑香晓得又是一个认错人的,淡然答道:“这位宋捕头认错人了。”      魏冉瞧着宋昭看桑香的眼神,他就是个傻子也瞧得出来这个宋捕头不怀好意,嚷嚷道:“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竟敢这样瞧着我的老婆桑香!”      魏冉可是个说话不留情、不遮掩的家伙,直来直往的,宋昭被人戳中心事,脸皮不由薄红,局促不安的,也不敢辩驳,惟齐三公子心底倒是滋味莫名,喜的是宋昭有魏冉打发,兴许不敢再对阿弱动歪念呢!恼的是这魏冉总大咧咧地将桑香视作自己的老婆,那是要置他于何地?      车内的桑香只觉得古怪极了,她是怎么沦落这样境地的?竟不可知,只好对魏冉冷声道:“谁是你老婆?你要再在外人面前乱说话,我就缝上你的嘴。”      魏冉委屈极了,道:“早知道一出来就有这么多恶狼瞧上你,我就不该带你出桑香村,我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恶狼骂得正是齐三公子并宋昭,宋昭这时倒很想探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吩咐了那两个抬女尸雪碑的脚夫送到义庄并好好看着,他则不请自便地坐上了齐三公子的马车车辕,道:      “是进镇子罢?索性一路!”      齐三公子不知怎么招惹得这二人?总归都是瞧上桑香的,他冷眉一挑,略坐得一边来,空出些位子,就握着桑香的手,让她坐近了,魏冉巴巴地也要凑近来,三公子的扇骨已拦在眼前,横顶着车壁!齐三公子定定看着魏冉,这会眸光里像是真怒了,魏冉被他赅得后背起疙瘩,真像在山涧里遇着猛兽,狭路相逢一般骇人!齐三公子瞧魏冉不敢动了,才松了手,扇子轻轻坠在锦榻上,像划拉了一亩三分地一般,悠然道:      “只同你说一遍,你要跨过这扇子来,我就保管你五马分尸、葬在同安镇了!”      魏冉干瞪着眼,真不敢过去了,只靠在车壁坐着,他自是个八面玲珑的圆滑混混,与齐晏没法硬抗,竟撩拨起外头的宋昭,煸风点火道:“喂,宋捕头,你可听见了,齐三公子这是在杀鸡儆猴呢,你可别吃了豹子胆想跨过来!”      齐三公子有没有这层心意暂且不表,宋昭倒是结结实实地晓得,他要对这个桑香动了歪念,齐三公子必然是会像对付魏冉一样对付他的!      而齐三公子亦当真服了这魏冉!只不再同他多扯了,吩咐马车回镇子里。齐三公子共桑香并肩挨坐着,桑香此时脸色也是有些不自在,齐晏瞧在眼底,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体己话道:“等到客栈我俩一间房,就清静了。”      桑香被他握着手儿,咬着耳朵说话,气息拂来,心旌摇动,只点点头。魏冉死死瞪着这俩人,见他俩如枝上双鹊儿厮磨说话,不由吃起酸醋来,可又死盯着那柄阻隔扇子,过去就是死呢,死了还怎么抢老婆!他魏冉也只能忍了!      而车外宋昭也是不好过,从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般妄想,倒是这个魏冉比他脸皮厚、胆子大,起码敢说出口,他却连半句轻薄话都不敢对她吐露呢!      这一路煎熬来,马车载着痴男怨女,辘辘驶回了镇子,停在了庆福客栈门口,此时夜色已降,客栈四处点了灯,阮、宁、薄三人早收拾好了房间,齐三公子并桑香进了房,房里点着线香,熏得明净,床铺桌椅都是拭得干干净净的,帐子床褥都是换新的,想必是薄娘子按着公子喜好一应打点好的!      魏冉却只能同阮、宁、薄挤一间房里,铺头倒算宽敞,魏冉抱怨几句,阮娘却道:“我都没嫌弃同你这三个大男人挤一处,你一个无名小卒,几时轮到你说话了?我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江湖规矩,谁武功好权势大,谁说话算话!魏冉总是横冲直撞的,阮、宁、薄三人早要存了心收拾他,魏冉晓得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理,看着这三头豺狼,只好服了软大咧咧道:“有您三尊神佛在前,我哪敢造次呢,睡一间房就一间房哩!”      宋昭晓得魏园的人住在这庆福客栈,倒也有了底,他本就要打探铁掌柜的发妻于小香到底是怎么死的,便同这客栈的独身住客商量着,彼此换了房,宋昭从别的客栈将行李搬了过来,亦住进了庆福客栈,正挨着齐三公子与桑香那间呢。      这倒好了,一排三间房,左右虎视眈眈的,也只有齐三公子高枕无忧,房里暖热,略松了衣裳,躺在床上看起书来。桑香瞧他看的倒不是什么武林秘笈,却是些经史子集册子,她不由好奇多问了一句,齐晏淡淡然道:“武学同别的修炼一样,最讲究境界高低。听说有大佛寺的扫地僧武功比当世高手还厉害,大抵并不是因着他得了什么秘笈,而是他浸于藏经阁书堆里,世面广、悟性高,别人只能练到七八重的绝学,他就能练到第十重。这才厉害呢。”      “原来如此,”桑香听着他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世上成大器的有哪个不爱读书?万卷书、万里路地修习了,才能更上一层楼、更渺一层风景罢?桑香想着,倒有心瞧瞧这同安镇的景象,推窗看外头,只见远远依稀见得那河上冰船上灯笼火,一众河夫想必要熬夜,还在卖力地打冰。再远看那南山,雪白山岭如练层叠,月光浸染,寒云悠聚,月在云上,云在月下,云在山里,山在云里,白茫茫,清亮亮的,愈望愈远,山色与天色融作一团,竟辨不清哪个是哪个了。见景生情的,她不由淡淡吟道:“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齐三公子听她吟来这句,略放下书,瞧见窗外皎皎月轮当空、漫野积雪映辉,不由道:“谢灵运这句诗也真是好了,初看也没用什么奇字,但清冽空远之境尽在眼前,大巧则拙了。”      桑香听了略一沉思,抬头只笑道:“你怎么什么都懂?”      “那大概是因着我是你夫君罢?”齐三公子又举书看着,说话虽淡,隔着书也看不清眉眼,唇畔却尽含着笑了。      却说宋昭去打探这于小香的死,宁、阮、薄三人也没闲着,也摸消息去了,从来这样含冤的不平事,他们断不会置若罔闻!各各打听去了,略一理清了,宁晓蝶就敲了三公子的房门细禀来了。      齐三公子请他自个儿推门进来时,却是三公子在床上看书,桑香临窗赏景,无法言喻的清闲悠然,他俩做一处时,总令宁晓蝶生了这感受,倒像神仙眷侣作尘世一游,万般可羡。      宁晓蝶定了定神,一五一十道:      “打听清楚了,这家客栈的掌柜铁如意是半月前死的妻子,他妻子叫于小香,死的那晚上,是铁如意、于小香、还有厨娘张胖婶、烧火丫头小珠一块用的饭,当晚吃的是河虾,可能是供着客栈里客人吃剩的,不新鲜,四人都中了毒,店里伙计忙请了镇上李中医过来瞧了,余的三个人吃了几帖药就好了,就于小香疼了半宿,当晚就死过去了!下葬时倒也没人怀疑,若不是这冰上结凌子,冲坏了她的墓,又遇着宋昭这个捕头,谁也不晓得她是中了砒霜含冤死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局势太尼玛混乱了,被这么群厉害人看上,桑香不会折寿罢?三公子呦,最心疼你了,要一直霸气威武下去呦~~~~ 饲主一个母的,最近总以大爷口吻自居,盼望升职理由是:“爷位低言轻,连跟上司抢面包的权利都没有,爷连爷女人的面包都不能保证!爷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爷一定要升职!” 嗯,饲主公司加班面包真挺好吃的,但饲主转眼又小女人地开始躺床敷面膜了,搞了一堆无法辨别的糊糊弄上脸,作者头疼,“爷,您这绿油油的,看着怎么有毒似的?” 饲主不敢惊动脸上面膜形状,小嘴吐字:“什么有毒?都是你每天吃的杂粮磨的粉!” 作者食不下咽!身为宠物的作者宁愿没听见真相……你们要是知道这小说背后是一只波斯猫在打字,扭头回来时绿眼冒光,你们会不会喷屏? (小白术后第二天就能下地了,这是有多强大的意志力?抚弄之) ☆、明镜破案   齐三公子听着这么个案子,并不问话,宁晓蝶接着禀道:      “这铁如意原是个好色之徒,都说是他下毒杀妻,想再娶李大夫的女儿李巧儿——这李巧儿原嫁过人,但夫婿得病死了,她守着寡,就搬回娘家住了,听说长得很俏,跟铁如意常是眉来眼去、不清不楚。”      桑香听了,问道:“这李大夫可是当晚诊断下药的那位?”      宁晓蝶答道:“这镇子小,正是这位李大夫来看诊。宋捕头也觉得这李家有蹊跷,本来这李巧儿也有嫌疑往药帖里落砒霜,毒死于小香,腾出妻位了,她好嫁给铁如意!可那李大夫的药量是四人份的,当晚是庆福客栈店小二作一处煎的药,若是落了毒,四人按理该一块毒死,哪能偏下到于小香身上呢?”      这条线断了,宁晓蝶接着禀道:      “宋捕头又去问那灶火丫头小珠的话,当晚河鲜是她洗的,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一问就吓得一直哭,口口声声说那河鲜是干净的、没坏,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却说这小珠当晚曾给于小香独个儿做了份银耳莲子甜汤,是铁掌柜端给于小香喝的。”      桑香听着,淡淡道:“难不成砒霜是下在这银耳莲子甜汤里了?却也太招摇了。”      宁晓蝶答道:“说的正是!宋捕头也查了这条线索,却也断了。原来那银耳莲子甜汤端到时,于小香正和张胖婶细算厨房菜肉等帐项的银钱支出,甜汤最后还是张胖婶喝的。这是张胖婶亲口认的,也有几个伙计瞧见了,众口一辞,说是于小香劝张胖婶喝的。      原是张胖婶嫌自个儿发福得厉害,行动没以前利索了,吃饭就减了些,晚饭吃得少,自然很快就饥肠辘辘了。是而于小香就把甜汤给她填肚子了,张胖婶喝完一点事都没有,可见这银耳莲子甜汤是没毒的。”      桑香轻轻凝眉想了想,问道:“当晚四人一起用饭时,都有什么菜色?”      宁晓蝶道:“按厨娘张胖婶说的,鲜虾鸡蛋汤、清炒白菜、腊肉烩豆腐,芝麻灌糖饼、米饭、面条。”      桑香听了,淡淡一笑,问道:“这个宋捕头是什么样的人物?破案手段如何?”      未等宁晓蝶答话,倒是齐晏释卷,唇畔含笑,道:“江湖人评他道,‘江州城的宋公子,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这样寻常的案子,他是破得了的,看来你我都不必操心了。”      桑香淡淡一笑道:“这样看来,是不用我操心了,我不如去找魏冉练剑。”      齐三公子皱皱眉,道:“这会外头人多眼杂的,哪有清静地方练剑呢?”      “所以要挑人烟稀少的地方练呀,我看那南山下雪地林子就不错!”桑香自有一段道理,齐三公子却道:“那不成了孤男寡女了?”      “这又有何妨?报恩而矣。”桑香眸子慧黠,眉眼带笑,是拿齐三公子昨日说的话回敬他呢,齐晏只得无奈道:“终归不放心,我同你一块去罢,顺带好好教教这个魏冉。”      宁晓蝶道:“这也算是公子抬举他了。”      桑香没料到齐晏愿意亲自教,自是魏冉的运气,微微一笑道:“既然你肯教,我倒可歇着呢。”      齐三公子倒没想到桑香这样狡滑呢,是他自个儿应下的,不能反悔,只得起了身,取了帐子上麒麟剑,临出门时却又问道:“魏冉的剑是什么出处,倒不像俗物?”      桑香道:“是我从剑宗楚凤鸣那抢来的,铭曰新月剑。”      齐三公子听了一顿,道:“你把他打成重伤,说是为了公理,可也有夺剑的私心?”      桑香却顽劣道:“下手时太快,忘了。”      齐三公子不免微微有些头痛,她失了忆怎么更难缠了?只得淡淡苦笑呢。      却说魏冉见齐三公子专来找他,开门一见时自然没好脸,齐三公子却似笑非笑的,还说要教他练剑,魏冉却不识好歹道:“我是剑宗弟子,已有明月清风剑法傍身,没空学你那不入流的剑招。”      “是么?”齐三公子拔剑一挑,魏冉不曾看清那剑势,剑已搁在他颈上脉边!齐三公子一路逼着他进了门,对着房内斗嘴正欢的的薄娘子并阮娘道:“你二人先去外头松快些,这房里宽敞,用来练剑不错。”      薄、阮二人格外同情瞧了一眼魏冉,笑逐颜开地退出房去,还把门给关好了。      齐三公子瞧一眼魏冉,道:“取你的新月剑来,让我瞧瞧你的明月清风。”      “我剑法无边,砍坏了这一屋子东西你赔啊?”魏冉底气不足,推三阻四的,齐三公子却撤了剑道:      “自然是我赔,只是你再罗嗦,你的命我可赔不了。”      魏冉心底直骂娘,这是齐晏这魔头吃饱了撑的耍着他玩呢,但玩也要玩个体面!总不能还没打就求饶罢?他忙不迭一退身,拔开了放在案上的新月剑,黯淡玄铁,星津之光,直指齐晏道:      “既是说好了练剑,点到为止,万不可毁容,我这副皮囊也算是桑香村中一俊呢!”      齐晏听了嘴角只冷冷一勾,道:“你练到清风明月第几重了?”      魏冉握紧了剑,指着齐晏,道:“我天赋异禀,自然是是将明月清风的十重心法、招式都背齐了!”      齐三公子冷哼一声道:“背齐了未必就运用自如了,我看你这底子,大概只练到第一重罢?”      魏冉被揭了短,瞪着眼睛道:“你管我练到第几重!要练剑就快点,别婆婆妈妈的!”      齐三公子但笑道:“我曾与剑宗老宗主有过一面之缘,见他使过这明月清风,曾吟道,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你若不懂此中情怀,恐怕未必练得好这剑法。”      魏冉可不信这齐晏连剑宗的明月清风都懂,所谓正邪不两立,名门正派的大宗师怎么可能与他相交?只当是他唬自己的!      魏冉一边提剑起势横斩来,一边道:“少吹牛!有本事你使出明月清风来对付我呀!”      齐三公子正有此意!但见他提麟麒剑一势反划向魏冉的新月剑,饶是新月玄铁之硬,却被他轻悠悠弹开,以柔克刚,魏冉轻而易举被震退开来,半晌才回过味来!      齐三公子这般远挑使剑时,倒肯同他罗嗦道:“明月清风剑法十重,第一重有十式,第一式‘天涯明月,挑远’,你尝过滋味了!第二式‘咫尺清风,斩近’,看好了!”      齐三公子欺身而近,携万钧之势劈来,魏冉察觉耳膜鼓震,剑中气风迫压,那简直是要人命!他狡兔机灵,想也没想就打了个滚,躲出一旁!却仍是闪避不及,被那一式斩去了他耳边扬拂的发丝!好快的剑法!魏冉吓得不轻,忙提着新月剑就跳上床铺去,提着剑居高临下的,却颤着声骂道:      “你这还是明月清风剑吗?简直是远近杀人剑!”      齐三公子听来只当是夸赞呢,淡淡道:“这回你可信了?”      “信什么信!你这一定是借着明月清风招式,使出别的劳什子剑法压制我!”      “是么?那你使一路明月清风来瞧瞧。”齐三公子气定神闲,负剑而立。      魏冉想着自个儿站在高处,想也没想就使出明月清风剑的一重三式“宛若流光,高绝”,自高处如鹰击地,再配以新月剑——那一式凌厉,倒真有如流光,既高且绝!齐三公子剑下从不小觑对手,他据低位,顺势使出明月清风的一重四式“宛若逐尘,低峭”,一迭三退。待魏冉剑势低颓,他才剑花如绽,旋身飞扫,直劈魏冉的新月剑三起三落,震得魏冉虎口一阵麻过一阵,松脱了手,剑已跌在地上!——若非新月剑玄铁所铸,恐怕早被断成了三段!      魏冉心底直抱屈,明明这四式剑法都是他练熟的,怎么被这齐晏使出来,招还是那样的招,气势却慨然无敌!把他的剑都被击跌了!      但魏冉却不是懵懂草包,仔细瞧清了齐三公子适才所使剑法,转瞬学来,足尖挑起他的新月剑紧握,连使四式,“天涯明月,咫尺清风,宛若流光,宛若逐尘!”      魏冉长剑远挑、近斩、高劈、低击,倒逼得齐三公子仗剑退在一旁,不敢撄其锋芒了!齐晏不由淡淡一笑道:      “你这混混倒也厉害,悟性这般高!”      魏冉自然得意,可他使完这四式,已空空荡荡,难以为继了——这明月清风剑第一重本就只有这四招,可心法却有十式,令人费解。      齐三公子自然晓得他的症结,好心道:“天下剑法,招式都是老套,心境却往往百转千回,听说创下明月清风剑法的是位归隐将军,戎马一生倥偬,少年情怀、壮年情怀、暮年情怀,也不知你这个不读书的混混可悟得懂?”      魏冉却不服道:“你别小瞧人!我魏冉可最仰慕这世间的大英雄!哪个的丰功伟业不是耳熟能详?”      齐三公子淡笑,不与他多辩,仍是四招剑法,连使了三遍,却一遍比一遍威势更深,时快时慢,渐缓渐急!边使剑边吟解道:      “第五式,意济苍生,遍恩;第六式,心系天下,广露;   第七式,自苦自愁,伤怀;第八式,且痛且忘,独乐;   最后两式,清风明月,天下无友!”      满室的瓷瓶陶罐,床帐子、桌椅子、立柜子都被齐晏这三遍的剑法威力震得裂碎,稀里哐啷,一片狼藉!站在当中的魏冉,只觉得剑风啸啸而光、利光飒飒而走,他四肢冷遍,万一这剑招是使在他身上,他岂不要被斩碎了血肉模糊、化作了白骨齑粉?      齐三公子专注使剑,收了剑才瞧见魏冉的神色,不由冷笑道:“原来魏兄也有怕的时候!”      魏冉一直屏着气,老半天才敢喘上一口,强作脸面道:“我这不是怕,我这是敬服你呢!”他扶着个桌案想靠靠,却没料到那桌腿子转眼就断了,撑不住他一靠,他差点就没栽跌,只能稳住身形、讪讪道:“原来你不只是个绣花枕头!”      齐三公子只淡淡一笑道:“那你还敢不敢同我抢女人了?”      “抢还是要抢的,等我修炼功成!不过是眼下时机不成熟,我先让着你。”魏冉是宁死不会嘴软的,齐晏也不同他多嘴了,冷嘲道:“那你好好练这一重十式罢!我就不防碍你修炼了。”      魏冉瞧着齐晏推门出去了,这才腿软地坐在地上了,他额上一阵冷汗冒出来了,愈发动了志气,下狠心道:“齐晏你别得意!等着爷成了天下第一!一定要你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精神不振,不讲笑话了,难道作者会告诉你们饲主昨晚太累把洗面奶挤到牙刷上去了吗? ☆、更衣情话   夜深,炉灰冷,桑香白日睡得足,晚上倒睡得不怎么深,但看一眼枕边齐三公子,睡颜很静,安然好眠的样子,可她刚想起身,却被他锦被里的手握着她手腕,道:“放你睡在外边,你倒又想自做主张了?”他睁开睁,寒星眸子定定瞧着她,不松手,索性起了身,让道:“还是你睡床里边去,我睡外边好看着你。”      桑香想抵赖几句,但又多余,只好翻了身,在里头睡了,侧着躺好了,淡淡撇清道:“那人难道不该死?”齐晏重又替她盖好锦被,道:“该死不该死的,由我作主,你转眼就忘了我给你立的规矩了?”      桑香还是沉不住气:“让他多活一刻都嫌便宜他了。”      “我看你是睡得太足,没处打发闲心!”齐三公子枕着臂,另一手在锦被子底揉上了桑香的胸前,桑香拱着身子,推了他的手,脸儿晕红道:“你怎么又想?你真是下流胚子!”      “兴许倦些才睡得着?”齐晏不怀好意地,这一两日的他才晓得她是阿弱,反而不敢轻易碰她了,琢磨着她来日要是记起来了,指不定怎么怨恨他!可齐三公子转念一想,又管不了那样远的事了,他只想同阿弱好好亲热——不当她是魂魄,亦不是认错的人。      本就是锦被底穿得薄,他要解她的衣裳还不容易,桑香却想着隔壁房左右都住着人,她和他深更半夜寂寂无声的时候做这事,未免……齐三公子要是同她一样知礼节、懂克制,那才是怪事哩,他手上只管撩开她的衣裳,肆意挑弄,眼睛却凝视着她脸上潮红,朱唇柔嫩,低下头深深吻着,身子已翻过来、覆压在她身上。瞧着桑香想躲挣开,齐三公子轻了声儿道:“你也说过我是不知羞的,还是你乖些才好,不然动静太大了,被旁边人听见,我可不嫌丢人。”      桑香咬着唇儿骂道:“你真是愈来愈无耻了!”      齐晏倒很喜欢她薄怒娇柔,阿弱可从来不这么对他,总是冷的,淡的,疏远不可及。他一想到此刻她对他是有情才嗔,不由愈发心动,低头吻着她唇,不知足,又吻向她的细白颈子,愈往下柔软处,时吻时含着,瞧着她白玉身子薄红如合欢花晕绽开,呜咽之声,他尽兴了,才抬起头,拿手轻轻捂着她的嘴,含笑瞧着她盈盈波光的眸子,道:“不是要忍着的么?这会不怕被人听见了?”桑香咬了他手指一口,道:“是你先折腾我的,这会又管着我了?”      齐三公子却被她这般情态弄得再难以自持了,定定瞧着她半晌,低着头在她耳边,意味深长道:“绮年玉貌,此貌非你莫有,此情非你莫属。”桑香不解其意,他却不肯多说了,只静静地同她在鸳鸯帐子底厮磨着,倒也不敢太胡来,轻轻缓缓,且忍着且受着,桑香亦静了声儿,眉儿却骞得深,媚眼如丝的,偏不敢弄出声响。两个人这般偷偷欢愉,倒有不同的滋味,仿佛积水成潭,那又酥又痒的滋味,点点滴滴地汇在一处,愈聚愈难熬,近攀上巅峰时,齐晏倒肯深吻着她,怕她唤出声来又怕羞,倒不好见人了。这般半尽兴半收敛的,倒弄了良久,比往日床上又添了许多新鲜意趣……      次日清晨,却说那河冻仍未开解,一夜北风又起的,倒又冻上了,那些打冰的便歇了手,只说索性等河上结了厚冰,能通车马了再过去,是而这同安镇上的过路客,眼看又要再耽搁一天了。      却说薄娘子大清早接下庆福客栈厨房,亲手做了早饭——他可不想吃河虾、砒霜吃死了!魏园这些人便都在楼下客堂,围着桌子吃着薄娘子做的早饭,吃了一半,却听得庆福客栈门前吵吵嚷嚷地聚了好多人,原来是听说宋昭要审雪碑女尸的案子呢!      薄娘子最晓得备事,齐三公子未开口,他早得了消息,先订了二楼临窗雅座,这会三公子果然说要看好戏,薄娘子得意道:“公子咱上二楼去听,挤在人堆里,脏兮兮的……”      魏冉听了只嘿嘿然笑道:“还是薄公子会做人哩!什么事都想得比别人早!”      阮娘听了,只瞪了魏冉一眼,从来只有她奚落薄娘子的份,可还轮不到魏冉这样的毛头小子嘴里没轻没重!但见不等薄娘子银针出手,阮娘的袖底红绳已飞了出来、利索缚向魏冉!却说魏冉新月剑不离手,这会竟有如神助般提剑刃一挡,倒将阮娘的红绳梢头割断、软了下去!      阮娘大意轻敌,吃了亏,不敢相信自个儿的眼睛,连薄、宁二人亦是对这魏冉刮目相看了!阮娘有心试这魏冉,不知他得了三公子指点,到底精进得如何?只见阮娘双袖红绳出招,势如灵蛇绾向魏冉双臂,且缚且缠,魏冉靠腕子上旋剑,挣力一挑,又快又狠地断了双绳!      这回阮娘早有防备,趁他这一势停留,袖底又飞出四根红绳,两根毫不留情地勒在他脖子上,剩的两根又缠在了他的腕上!——这回魏冉非但是动都动不了,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桑香与魏冉亲厚,见他吃亏,冷泉剑才要出手,齐三公子却按着她手,轻声吩咐阮娘道:“你松了他罢,他武功刚入门,哪耐得住你这么折腾!”      阮娘袖儿一摆,收了红绳,却肯笑赞道:“公子,他哪像刚入门的呢,剑法倒有几分您的样子呢!”      阮娘肯这么说,那是她能想到的最抬举人的话了,可魏冉却不想做齐三公子的影子,揉着脖子上勒痕就恼道:“谁稀罕像个魔头!”      桑香瞧着魏冉没有大碍,却看他说话总像在招惹齐晏,只好言道:“你总说狠话作什么,又不讨好?”      魏冉见桑香正望着他,眼神关切,有几分情意,他倒也不惹她生气了,只埋着头吃面。一顿早饭磕磕绊绊地吃完,这些人才上了二楼,启窗却听楼下果然人声越聚越多。镇上的过路客、本地人,天寒风大的,可不管是壮丁劳力还是老弱妇孺都来瞧热闹了!挨挨挤挤,议论纷纷,说话时冒着白气,搓手的,缩颈的,虽说等了半天,却没一个人肯散去的!人儿只越聚越多,堵在了庆福客栈门口。      老半天了,才见着宋昭捕头在前,一行人推着墓碑、女尸的板车儿远远地过来,还有好些看热闹的跟在后头的,一队人走近了,看热闹的倒肯齐齐让出条道来。      宋昭让人将板车儿停在客栈门口,又让人喊出了客栈铁掌柜、厨娘张胖婶、灶火丫头小珠,还有几个作证的小二,另外还让人去把李大夫、李巧儿父女喊了过来。不一会,人都聚齐了,借着这几分敞亮地方,宋昭便审起案子来了。      围观众客皆竖起耳朵,静了声儿,只听得宋昭请张胖婶说当晚的菜谱,却见一个腰膀粗壮、几乎撑破袄裙的妇人站出来,声儿洪亮报说了当晚的菜谱,众人都听清了,也没觉得异常,那河鲜汤是四人一齐吃坏肚子的。      众人低语切切、嗡嗡说起来话来,突然人堆里有个喊出声道:      “是李巧儿往药里下的毒罢?”      只见一个穿得花袄裙、年近三十的妇人站在人当前,冷冷道:“你们哪个瞧见老娘往药里下毒了?站出来说话呀!躲在后头算什么男人!”      这宋昭怕闹将开来,就请煎药的小二出来说话了,一个年轻憨实的店小二拍胸脯打包票道:“那药是一块煎的,四个一样的碗装的,四人一齐喝的,没人挑挑拣拣!”      人群里乍乍呼呼的,又有人喊道:“听说于小香当晚喝了碗甜汤,别是哪只老鼠碰了砒霜落汤里呢?”      本就是个小镇,风言风语传得也快,张胖婶只道:      “那甜汤后来是我喝的,晚上我吃得少!”      “呦,头一回听您吃得少!您这是减膘呢!”人堆里喊出句话来,都是前俯后仰地大笑!张胖婶瞪了眼,气得说不上话来,宋捕头只道:      “大伙也莫要瞎猜了,容在下问几句正经话!这案子就一清二楚了!”      众人静了声儿,且听宋捕头问张胖婶道:      “那晚您可曾吃了那芝麻灌糖饼?”      张胖婶犹疑了一会,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只道:“那甜腻腻的,我怕长膘,就忍着没吃。但掌柜、还有小珠都吃了的,没道理把毒下在那饼里。”      宋昭却不理会,问道:      “那芝麻饼是谁做的呢?”      “我炒的菜,小珠做的饼。”张胖婶一五一十道。      宋昭又问道:“那您看那都是芝麻灌糖饼,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或是有什么记号?”      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瘦瘦小小、穿了件素袄的姑娘站了出来,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嚅嚅声道:“都是一样的饼,小珠哪敢做什么记号。”      “是么?”宋昭从袖底忽拿出本帐册子,原是这庆福客栈厨房采买的帐簿了,买了哪些食材、用了多少、花了多少钱一清二楚,宋昭翻开了道:      “按理说,这小小一家庆福客栈也不是什么食铺子、开饭馆的,各色菜式都很寻常,却偏偏这做饼的芝麻,为何既买了一两白芝麻、又买了六两黑芝麻?我再去查厨房食材堆里,那白芝麻、黑芝麻都已用光了。敢问张婶子,您当晚瞧那芝麻饼上撒的芝麻,是不是有白有黑?”      张胖婶想了半晌,只道:“好像是有个把的白芝麻饼,但我记得大都是黑芝麻的。”      宋昭淡淡一笑,道:“这大概就是凶手下毒的手法罢,把砒霜掺进黑芝麻饼里,没毒的撒了白芝麻。”      宋昭合上薄子,瞧着这小珠,斥道:“这张胖婶既然说这芝麻饼是小珠你做的,小珠你还要抵赖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偷欢还是小案子都是插曲嘛,福利之,销魂之。 居然没有饲主故事就不够快活,到底爱饲主还是爱作者!……好吧,作者想想昨儿个有什么乐子没,隐约是说起霸王别姬,这李碧华的剧本子真犀利,每一句台词都狠,有一句饲主背了,当着作者的面,抑扬顿挫念了“这条小蛇可是你把它给捂活的,如今人家修炼成真龙了,这能不顺着它吗?当然得顺!” 作者:“爷您是在讽刺我呢?” 饲主:“呦,您太抬举自个儿了,您这不还是小蛇么?真龙影子可半点没见着……” 作者自己面墙小声:好歹咱笔名里带个龙字…… 饲主:你说小话,骂爷呢? 作者口蜜腹剑:爷,您才是真龙,我一小蛇哪敢造次…… 周五了,作者六点要接饲主下班,哪日作者要回了乡下,饲主可怎么活…… ☆、世间诚挚   庆福客栈二楼临窗雅间,魏园一众人坐着喝茶,桑香听着客栈外的宋昭断案,有条有理,从容不迫,自然不用她多管闲事了,她淡了心思,学齐三公子修身养性喝起清茶来。      桑香眼底的齐三公子,眉清目朗,啜一瓷杯茶时,细致温文,她忽而想起第一眼见到他,孔明灯畔,一盏一盏亮晕升腾,他的容颜与梦幻重合,渐渐,忘却闲愁,一切世俗苦楚抛之脑后,一切闪烁,灯光下星星点点的乱梦,仿佛永恒。此后一日一日,纯净而恩爱的辰光,患得患失,半喜半忧。她目不转睛望着齐三公子,他自然察觉,如瓷色的手指放下茶杯时,抬头看她一眼,眸子只是含着笑意,也不说话,桑香却像被他识穿一样,微微低下头。      外头传来宋昭洪亮的声音,审道:      “当晚小珠你落毒在芝麻饼上并作下记号,多半是被人所逼,并非你所愿,这四人一起用饭,只有于小香中了毒——”宋昭话中微微一顿,道:“敢问铁掌柜又是如何避过毒芝麻饼的?”      铁如意只抵赖道:“隔这么久的事了,我连那晚饭上有没有芝麻饼都记不得了,更何况一晚上先是大伙吃坏肚子,客栈里都快乱成一锅粥,接着小香半夜中毒死了,哪还记得那么多鸡零狗碎的!”铁如意说起死去的妻子,话里倒沉痛,记不清的托辞也不算勉强。      宋昭又道:      “既然铁掌柜不肯说实话,那宋某就冒犯地问李大夫一句,官府规定这药铺子买卖砒霜都得登册记帐,敢问毒死于小香的砒霜又是从何而来?”      李大夫忙不迭道:“老朽可从未卖给庆福客栈的人半钱砒霜!宋捕头明察!”      宋昭道:“那可巧了,我手上还有一份帐薄抄本,原是李大夫家药材出入的。帐上记着这于小香死的前几日,药铺子丢失了一包五钱的砒霜,这药店丢药材、多是内贼——不知是不是李姑娘无意拿了呢?”      李巧儿亦急道:“宋捕头你可别乱说!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铁掌柜、李巧儿、小珠这三人都不肯认下此事,一时僵局,周遭旁观的免不了又议论纷纷起来,宋昭不曾乱了分寸,从容道:“既然三位都不愿说实话,请诸位容宋某讲段故事,诸位听着,兴许这案子就破了呢。”      楼上魏冉听了这句,嘿然道:“这宋捕头有点意思,倒是一景!这世上能成一景的人还真不多!”      宁晓蝶听了,道:“想不到魏公子颇通世情。”      “那是,我魏冉虽没有走南闯北,但那见识可也不差!认人、识人都是一绝!”魏冉可不懂谦谦君子这四个字怎么写,自夸起来绝不会嘴软,薄娘子有意难为他道:“既然魏公子识人是一绝!那您觉得自个儿可算一景?”      魏冉闷然道:“你们合起伙来为难我,别以为我不晓得!幸好我有老婆撑腰,你们看我老婆长得多俊呀!她算是一景了,我是她男人,自然也是景了!我俩这叫珠联璧合之景!”      “呦,一个大男人靠老婆撑腰,也值得挂在嘴上显摆?”阮娘冷嘲,瞧这魏冉极为不屑,薄娘子亦道:“最不要脸是您这老婆一递声一递声喊得亲切,可桑姑娘却是我们三公子的女人,按着您这出息,恐怕跟三公子争女人都不够格呢!”      魏冉气得脸白,憋屈道:“你们狗眼看人低!等爷功成名就,包管叫你们服了爷!”      齐三公子、桑香却不掺和这乱局了,总归是魏冉闹、阮娘讽、薄娘子打压、宁晓蝶冷静,四人闹够了也就息事宁人了。倒是外头宋昭这审案一波三折的,桑香骞着眉,侧耳听宋捕头道:      “宋某要讲的这故事也稀松平常,原是有个好色之徒,嫌弃发妻,另谋新欢,动了杀心下毒,可这毒从何来?恰巧这好色之徒的新欢是开药铺子的,岂不是天助的顺当?”      宋昭绘声绘色,李巧儿晓得这是说她呢,不由急道:“宋捕头这般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难不成是说老娘?”      宋昭愈发从容道:“李姑娘莫急,且听我往下说去,再让大伙评理、分证!”      围观众人也有起哄的,喊道:“李大姑娘您也别瞎掺和了,又没指名道姓说您,您就当听宋捕头说说书!又不收您银子!”      李巧儿忍着没往下争辩,宋昭煞有介事摊手道:“这毒既有了,又该如何下到人嘴里去呢?总不能强按牛头喝水罢?毕竟不大不小,也是件杀人大事!——却说这好色之徒家里有个烧火丫头,长得水灵灵的,又柔柔弱弱好欺负,按理这好色之徒嘴边有这么块肥肉,他能不吞么?恐怕他早下了手,还拿这丑事要挟这小丫头罢?这小丫头怕被揭穿了,只好同流合污,这才往芝麻饼里下毒的罢?”      众人听了只觉得奇了,道:“啧啧,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铁掌柜却怒得脸色又青又白,想辩几句又无从辩驳,只怕一多嘴,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他只能沉住气不说话,宋昭却瞧了一眼李巧儿,李巧儿没料到这铁掌柜早勾搭上了烧火丫头,脸上正不好看呢,却听宋昭道:      “宋某也觉得李姑娘是清白人,兴许这药铺子那包砒霜是您记差了,送给熟人驱鼠害了罢?您要是从实说来,宋某保证这事官府绝不追究!”      李巧儿咬着唇思量半晌,这时,一直听得心惊胆颤的珠儿却突然干呕着,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晕了过去,宋昭急忙上前察看,李大夫亦凑上前来,掐人中,把脉搏,忽然眉头一皱,道:“这小珠姑娘不是个黄花闺女,怎么有了身孕?”      此话一出,人群中已是哗然一片,那李巧儿不由怒目圆睁,叉着腰骂那铁掌柜道:“好你个铁如意,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对着根细草也下得了手!”      铁如意汗如雨下,急拦道:“李巧儿你胡说什么呢!扯破了有你什么好处!”      李巧儿早得了宋昭的话,也不管不顾了!翻脸不认人道:“还不是你让我给你一包砒霜药耗子的!谁知道你拿去害你老婆了!”      李巧儿此话一出,铁如意脸色一颓,宋昭洪亮一声道:“果然是铁掌柜您做下了这杀妻的勾当!”      宋昭上前就要握着铁如意手腕子,正要反手一捆,没料到这铁如意也是个练家子,滑如泥鳅般挣脱了手,起腿一踢,宋昭闪身一避,转眼这铁如意已趁着空隙、窜进了庆福客栈。      “大伙快去抓这铁如意!”不知谁喊了这么一亮嗓子,人挤人地拥进了庆福客栈,四处搜掠,却连铁如意的影儿都没见着!      桑香这会已起了身,临窗瞧得楼下人挤人的,这哪里是捉凶,明明是添乱,她回头看一眼齐晏,道:      “谁让你昨夜拦着我,倒叫他跑了!”      齐晏眉眼淡淡一笑,道:“昨夜不是还有别的乐子么?难道不比杀人有趣?”      桑香脸儿微红,这话也能大咧咧地说出口?阮、宁、薄三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语,惟魏冉气得又要发作,齐三公子却先发制人,激将道:      “不晓得魏公子杀过人没有?可想尝尝杀人的滋味?”      魏冉憋了气,没好脸色,嚷嚷道:“你让我杀我就杀?你以为我是你园里的狗腿子呢?”      宁、阮、薄听了这句很不对味,齐三公子却不以为忤,轻嘲道:“想必是怕了?这铁如意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却也不是你一个混混能拿下的罢?”      桑香却不理会这诸多罗嗦,只揽道:“这个铁如意,不如由我动手。”      魏冉见桑香要出头,这才急着道:“杀个小角色,有我就够了,老婆你歇着!”      齐晏闲闲起身,道:“这会人都跑了,魏兄要怎么去杀?——倒不如先去谈个好价钱,晓蝶,你去好好问问宋捕头,看看这个铁如意的人头值几个钱?”      魏园杀人收银子,天经地义!宁晓蝶点头称是,齐三公子牵着桑香的手,在她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就拉着她回房了。      魏冉要跟着,阮娘、薄娘子却拦在前头,打量了他一眼,薄娘子冷嘲道:“魏公子是要去追凶呢?还是要去棒打鸳鸯?”      阮娘更狠毒,道:“难不成魏公子这么没眼力,瞧不见三公子有体己话同你‘老婆’说么?”      魏冉气得牙痒痒的,新月剑上早想杀人呢!只愤恨道:“我去杀那铁如意还不成么?”      “这愣小子以为杀人那么容易呢!难道您魏公子一出了门,那铁如意就洗干净脖子候着您了?您别做梦了!”薄娘子阴阳怪气,阮娘亦刻薄道:“杀手这碗饭真那么好端的话,岂不是人人都去杀人了?我劝魏公子您谦逊些,让我们这些前辈教您几句!”      “一把剑斩一颗脑袋!我还要你们教!”魏冉顶撞得倒也轻巧,薄娘子嘿然道:“按魏公子这法子,杀手这行当也太如意了!敢问魏公子一句,您光天化日斩了人脑袋,官府要告你个杀人之罪,您是秋后待斩呢?还是使出遁地术、逃之夭夭呀?”      阮娘亦添油加醋道:“魏公子那样的能耐人,岂止会遁地术?恐怕还会飞剑呢,隔个百丈取人首级,绝不在话下!”      薄娘子眉眼带笑,揶揄道:“若是如此,薄某真是甘拜下风了,只望魏公子出门杀人时,千万别挂上我们魏园的招牌,虽说同是姓魏,我们可不想惹祸上身!”      阮、薄两个一搭一唱,把魏冉气得几乎跳脚,二人说累了嘴,尽了兴,这才扬长去了,魏冉哑口无言,有些晓事了——杀人这活计还真不是像杀鸡宰羊那般容易,倒还是个瞻前顾后的精细活!      却说桑香跟着齐三公子回屋,齐晏悠然高枕躺在床上,桑香坐在床沿,凑近了、问他道:“你晓得铁如意逃哪去了?”      齐三公子看着桑香眸子底熠熠光彩,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本性不改呢?很想杀了铁如意?”      桑香道:“他留着是个祸害,难道你不想杀他?”      齐三公子淡然道:“杀是要杀的,先等宁晓蝶回来、瞧瞧宋捕头开了什么价?——况且这事不用你出手,让魏冉去。你要不放心,到时就悄悄跟着他一起去罢。”      桑香有他默许,这才遂了意,齐晏笑眼打量着她,闲话道:“你适才一直含情脉脉看着我作什么?”      果然被他瞧见了,桑香轻声辩道:“没人瞧你,你自作多情呢!”      齐三公子却自说自话:“你盯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说了没盯着你看!”桑香耳根子红。      “是么?人说谎的时候,脉搏大抵跳得很快罢?”齐三公子又要掐桑香的脉,她心底微漾,未语先笑,挣脱了手道:“我认了就是了,不过随意打量了你几眼!”      “只是随意么?为何在我看来,你却是眼波顾盼、尽态极妍?”齐三公子尽情揭着她的短,桑香脸红耳赤,索性靠上他的肩,凑着他耳朵,悠悠道:“这可怪不了我,谁叫你生得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1、昨夜作者去接饲主,还是迟到了,下次要提前一个小时,过天桥人潮中,远远看见美貌的饲主穿着白羽绒服在商场门口等着作者,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作者要是男的,旷世风景携饲主的爪子到老也挺好。 --------------------------------- 2、八天没出门的作者拉饲主流连了一下魔都大商场珠宝,纯为审美,(WINDOW SHOPPING),问道:女人不是都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吗? 饲主冷淡:你有钱做女人吗? 作者中箭,被饲主拖出。 ------------------------ 3、饲主同作者吃晚饭,靠窗坐下时,无意中景观挺好,游轮灯光魔幻闪烁,外滩摩天大楼风景璀璨。 作者:这里景观真好,看菜价也不贵 饲主淡然:嗯,下次带你去更好的餐厅。 ------------------------------- 4、作者今天本来要好好更文的,但是一边写,一边陪饲主看电视,说几句话又写两行字,真没法写了,从起床写到现在才写完一章,算了,周末就一天一更吧。——作者难过美人关。 ☆、番外——竹叶青酒煮梅子   不知要追溯到几年前?兴许是谢阿弱才五六岁模样的光景,她老家南清县的县令换了人,谢阿弱自然不晓得这件事对她有何影响?那时她只晓得冷眼瞧着宅子里,大房又说了二房的坏话,二房又跟三房耍小剑,四房打死了五房的猫放进了大房奶奶的被子里。      她一个小孩子,身形小、不起眼,在谢宅出入自如,更何况她是无父无母的人,她的父亲本是这谢家最受宠的谢大公子。谢家家主是归隐的大官,祖上又留下许多田地、铺子,一家子几百口人富足安康、衣食无忧,不过这谢家儿子一辈只有谢大公子一人,是而娇宠纵容得厉害,谢大公子文武兼备,本也可借着父亲的余荫投身仕宦,可他却偏生了歪念,要去做那路见不平、浪迹天涯的侠客。      旧年往日里,谢公子的冷泉剑,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这谢公子一不继承家业,二不娶妻生子,简直惹恼了谢老爷,可谢老爷又没法子整治他,谁叫他是谢家的独苗呢?说了好几回要赶谢公子出家门,最后硬是没赶成,家里暗地给谢公子说了亲,借着那年谢老爷六十寿诞,就把萍踪浪影的谢公子召回了家门!那夜还偷偷摸摸将南清县王府的小姐接进了门,谢老夫人拽着谢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强按牛头成了亲。这成亲后,谢老爷的意思,谢公子留个孩子在家里就由着他走南闯北,再不多管他的闲事!于是,也不知谢公子跟王小姐是心甘情愿,还是不情不愿,总归谢阿弱出生了。      谢阿弱出生后,谢公子做了爹,倒破天荒老实了,居然在家一心一意照顾妻儿,再没往别处乱跑!直到谢阿弱四岁那年,她娘亲王小姐又怀了第二个孩子,全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直盼望给谢家添个男孙,却不料王小姐福薄,难产死了,母子都没保住。谢家由喜入悲,谢公子更是颓丧,后来不知怎么传出了算命先生的风言风语,隐隐晦晦地说谢阿弱命相太硬,克亲无友,孤星之命,全家都要被她害死……      又过了一年,谢公子重入江湖,兴许为了遣怀排愁,兴许为了那年江湖风云突变,匡扶正道,总归谢公子一年都没着家,最后回来时,却是他装在棺木里的尸身!      谢阿弱克母克父,应了批命之语,举家瞧着这个四五岁孩童的眼神都变了,古怪有之,惧怕有之,都深怕有一天应了兆,举家几百口都被她克死了——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祸,这一天还真来了。      却说南清县新来的县令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所谓才子,瞧了瞧县外河道,说这河的毛病是太窄了,非放宽了不能安静,必得废了民埝,退守大堤。这大堤与民埝中间五六里宽,数百里长,总有十几万家,这谢家就在当中。新县令的诡计心肠,怕这几十万人守住民埝,他的妙策就行不动了。于是那年春天就偷偷摸摸修了大堤,在南清县南岸又打了一道隔堤。——这两样东西倒是杀人无形的大刀!      转眼又到了六月初几里,大汛到的日子,那埝上望风的人不停往两头跑,只见那河里的水一天长一尺多,不到十天工夫,那水就比埝顶低不很远了,比着那埝里的平地,怕不有一两丈高!到了十三四里,只见那埝上的报马,一会一匹,来来往往,次日晌午时候,掌号齐人,官府兵差家眷都躲到大堤上去。      百姓得了风声,陆陆续续也要搬家,谁知道那一天转眼就天地变色,又赶上大风大雨,那河水就像山崩地陷一样冲了过来。南清县百姓大半都还睡梦不醒,水漫屋檐,天又黑,风又大,雨又急,水又猛,几十万条人命就这么一转眼都没了,谢家几百口人命自然也不得幸免。      惟有谢阿弱坐着她爷爷早备下的的寿棺浮了出来,年幼的她瞧着万物消融,天地汪洋一片,冷风冷雨浇得她一身湿透,竟然一滴泪也没有落。这一年她瞧惯了世事人心,很早就晓得眼泪这东西,若非受宠的人,断不可随意流的——无人宠爱,何处骄矜?她只是瞧着雨越下越大,棺木积水越来越深,她用小手奋力盛捧着积水泼出棺材去,却怎么也抗拒不过落下的瓢泼大雨。      渐渐,她半个身子已浸在了水里,这棺材舟也越来越不稳了,甚至眼看就要下沉了,谢阿弱忍着、倔着、求着活命,她脱了衣裳兜着淋淋洒洒的水往外头泼,脚浸在水里又冷又抖,双手泼动得红肿酸麻,茫茫人世,汪汪大洋,前后无依,四处只有浮尸,她不想葬身鱼腹——又冰又冷又僵又硬,何其可怕?耐不住雨打风吹来、狂浪梢头,她终究手脚软了,只能坐在棺材里,瞧着那积水很快就淹过她的腰……很快就会淹过她的头……谢阿弱终于晓得怕了,她放声大哭起来,就像那天算命先生说她是孤星之命时,她半夜爬起了床,偷偷跑到了她娘亲的牌位前哭了一夜!天地何其冷清,世情恍如冰霜,她想晓得,那命书说得是年幼的眼前?还是长大后的终生?      如天风苦雨中的飘灯,一吹将息,一息将灭时,魏园数十骑笠帽蓑衣人马已冒雨踏泥,赶到南清县大堤上,当头骑一匹青骓骏马的少年,策兹飞练,定其锦衣,他冷眼瞧着谢府最高的假山亭子已被洪水没得只剩个八角攒顶,沉默不言,旁的人只惋惜道:“还是来晚了,没能保住谢公子的半点血脉,也是天意。”      乌云压城的凄风苦雨下,那少年马上身姿正挺,瞧见一个将浮将沉的棺材载着一个紧攥着棺材沿的薄衣女娃急流飘逐过,他飞身点足,踏水而去,引来身后一阵惊呼,急喊道:“三公子!”      马上众人纷纷展身下马,紧跟着那少年急掠水踏洪波,那少年踏浪转眼跳进那棺材积水里,那棺材再也承不住,摇晃着就要沉下去了,少年急忙抱住那女娃,踏棺脱水而出,又是一势踏波归去,灰茫茫天、冷浸浸雨、凄苦苦风,似乎都被拦截迭退,少年势如鹰隼破天,转眼已抱着那女娃,同是衣湿浸浸的坐回了青骓马上。      一行人虚惊一场,策马回辔,急蹄而去,南清县,谢阿弱这辈子都没有再回去过,她终此一生,生是魏园的人,死是魏园的鬼。      话说谢阿弱的命虽是齐晏救的,但后来她却很少见着他,一年一年长大,渐渐在校武场上初露锋芒时,她才见他见得多了,那时齐三公子愈发脱胎换骨,风姿宛若天人,那时谢阿弱已与凤无臣朝夕练剑七八年有余,情谊深厚到不作他人之想。      却说齐三公子让她住进了燕子坞,离兰若阁最近,兰若阁后种了青梅树林,那天他在树下煮酒,请她过去说话。谢阿弱并未刻意换装,在他面前,无论是谁都是要黯然失色的,作那多余妆扮作什么?谢阿弱不过穿了身素净清爽的白衣,长发如黑瀑,低手拂开攒满青梅果的树枝而来时,不曾看见正在煮竹叶青酒的齐三公子,抬起头瞧她时,也会为她眼前一亮。      齐三公子请谢阿弱共石桌相对坐下,他略一挥手,青衣小侍取来剑匣,他淡淡道:      “你的剑技已了得,从今以后,这把冷泉剑就归你用罢。”      谢阿弱点点头,齐三公子就是这魏园的规矩,他说什么,没有一个杀手敢顶撞,没有一个杀手敢不从。谢阿弱不晓得他这威势从何时起深入人心,她折服于他却是为了那回听说——他十四岁成名,靠的是一剑刺死了药青峰神农门、毒技独步武林的左掌院。这左掌院数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近了了他的身,近得了身的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但齐三公子不仅近了他的身,杀人他,还毫发不伤地活下来了。      这时,青衣小侍洗净了好些青梅果盛在浮刻梅花青瓷盘里呈了上来,齐三公子让谢阿弱先尝,谢阿弱看着那青梅颜色就晓得牙要酸倒,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咬了口,真他娘的酸!她皱着眉,克制着,不吐出那果肉,硬生生吞了下去,齐晏却微微一笑,瞧着她道:“吃完这个,盘子里还有,盘子里吃完,树上还有,你不会嫌酸罢?其实也不是很酸,比起男女之事中的酸意,这青梅算是甜的罢?”      谢阿弱忍着,他是打定主意要她啃青梅,啃完一个还不算,这满树梢的青梅果儿,谢阿弱抬头才看了一眼树荫,淡绿赏心,浅青悦目,可她的牙却麻得不听使唤了——谢阿弱不晓得她是哪里得罪了他?见面都少,今日亦不过是校场上她同凤无臣近身使剑。      却说齐三公子又朝青衣小侍挥挥手,小侍忙不迭捧来银碗银匙,半碗琥珀色蜂蜜,几瓣切薄青梅浸在里头,他当着谢阿弱的面,随意吃了一口,似酸还甜,总之他半点没皱眉,似乎很可口!      谢阿弱瞧在眼里,同是吃青梅,她齿牙酸彻,他却何等闲情逸致?眉眼清淡的风流,唇畔沁心的适意。谢阿弱禁不住心底火烧,很想破口大骂,却只能干忍着,盯着他舌尖舔了舔唇儿上的蜂蜜。齐三公子瞧见谢阿弱这样瞧着他,客气地将银碗蜂蜜递到她眼前,无心无害般道:      “阿弱你不晓得青梅是要沾着蜂蜜吃的么?”      谢阿弱可不想吃齐三公子吃剩的,推手才要拒,他却已握着她的手,逼着她接下那银碗,目光灼灼瞧着她,近乎强迫,道:“你尝尝。”      死都不怕,还怕尝齐三公子的口水么?谢阿弱低着头,拈银匙吃了一瓣青梅,酸涩已消散,只余蜜香中梅果香,只是咬破青梅时,又微微漫出一股酸意,却又转眼被甜香裹携盈齿,酸涩与甜蜜,难分难舍,不甚分明。      青梅满树的绿荫下,泼洒透来的日光斑斑驳驳,静心相对,只隔咫尺,齐三公子淡淡瞧着她,揩了素扇子缓缓扇着那石桌上一镂空熏炉甘檀香,他眸光中淡淡笑意,嘴角微微翘起——银碗蜂蜜沾青梅,此情似酸还甜,愿卿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突然有点想念乡下崇山峻岭、泉水修竹、溪流啼鸟,最要紧是空气总有草木清香,看得见天地云气星光的瞬息万变,心会静,情会凝。 作者向饲主委屈地说:你就不能移一座青山在窗外? 饲主无可奈何:我去医院查查我还有几个肾。 作者无理取闹:一个肾黑市才几万块啊? 饲主温柔:全割了也只够给你买个小土坡,你再等几年,等我混上位。 作者:叫你好好看史书你不看!权谋手段你懂的不愿用,不懂的你也不学,上位猴年马月…… 饲主冷嘲:你自个儿呢?——看似腹黑、内心白莲花的人最可耻! 作者急了:你全家都是白莲花! 最后作者被饲主揍了……作者只想要一座青山而矣,又不是不懂事到想要青山旁的别墅……虽然……本质没有什么差别…… 今天只能一更了,被饲主拉去外头遛遛。 ☆、寒冰逐鹿   枕在齐晏肩上的桑香,闻着他衣上的白檀香味,无端的,载浮载沉,漫天温地的温情,今生今世的眷顾,似曾相识。她忽然明白,抬起头,问道:“铁如意躲进李巧儿家里?”      齐晏微微一笑,道:“你猜出来了?”      “凭空猜的,这同安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适才李巧儿与铁如意撕破脸皮,引人注目,没人会料想这铁如意为避人耳目,会往她家躲。”桑香自有一段直觉、追踪猎物的直觉。      齐晏淡淡道:“不止如此,你不识得苗疆朱家的标记,这庆福客栈招牌背面烙了印,六枚灵芝缀龙身蟠曲,更何况寻常客栈掌柜怎会有铁如意这样的功夫,能从宋捕头手上逃脱?”      “难道这庆福客栈是苗疆的消息分舵?”桑香轻轻皱着眉,道:“同安镇地处苗疆边界,朱家在这镇上安排耳目也是常理,但如此来,铁如意杀还是不杀?”      齐晏抚了抚桑香长而柔软的头发,闲闲道:“自然是照杀不误。”      桑香眉眼有了笑意,轻声抱怨道:“那宋捕头的银子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宁晓蝶已敲门,齐三公子请他进来,桑香起身来,坐在一旁,脸上云淡风轻的,倒晓得藏住心意了。宁晓蝶进门向齐三公子禀道:“这县衙老爷小气,只肯出五十两白银捉拿铁如意,宋捕头用私钱垫了二百五十两,凑作了三百两白银贴出缉拿告示,我找到他时,好多人正私议他是个傻愣子,这宋捕头倒不以为忤,不躁不急。我跟他私底下打了招呼,说魏园承下杀铁如意这事,他点头,让我问三公子好,还说,来日兴许还有许多做买卖的机会。”      齐三公子听了淡淡道:“想不到这宋捕头做人倒是沉稳老道。”      桑香亦笑道:“他这样嫉恶如仇,难怪世人说他肝肠如铁;他又这样坦荡,不枉世人说他心地光明如雪。”      齐三公子颔首道:“他既不迂腐,我又不何必拘泥正邪?不妨回他个话,明早就能将铁如意首级奉上。”      宁晓蝶点头称是,见要杀人,问道:“可要属下出马?”      齐三公子道:“不用你去,你将魏冉叫来——适才他不是应承得响亮?”      宁晓蝶微微一笑,道:“敢情好,让他也晓得晓得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宁晓蝶便告退了,不多一会,魏冉就进来了,齐三公子已起了身,客客气气请他坐下,慎重其事,魏冉瞧不惯一个黑道枭首这般斯文正经模样,嚷道:“哪里那么多规矩,你有话直说。”      齐晏淡淡一笑,以退为进道:“你头一回杀人,若怕了,还有回旋余地;若应下了,此后可是难以回头了。”      魏冉大咧咧道:“我魏冉难道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杀人有什么好怕!我应下了就是应下了,你只说有多少酬劳罢?我还等着银子娶老婆呢!”      他总这样痴心不改,桑香无奈笑一笑,齐晏不与他计较,道:“官府新贴的悬赏告示,铁如意的首级值三百两白银,按着魏园规矩,你可得八成,即两百四十两白银。”      魏冉瞪目:“凭什么我去杀人,刀口舔血,生死由命,你却白得六十两?”      齐三公子淡淡一笑,道:“既是规矩,自是定约,只须遵从,无须多问。”      魏冉生来反骨,不服道:“原来这魏园和妓院也没两样,下等人卖的都是辛苦血汗,上等人捞的都是流水白银!”      此话一出,齐晏脸上薄怒,冷声道:“我看魏兄平素胡搅蛮缠,竟以为你是大智若愚,抱朴藏朴!原来不过无知小儿,贪心不足!倒是我看走了眼!既如此,魏公子不必留连,且走你的阳关道。”      齐晏骂人半个脏字也不用,魏冉想驳又不知从何处驳起,道:“你赶我走我就得走么?要不是为了桑香,你以为我想留在这?”      桑香听了这半晌,她自有公道,向魏冉道:“其一,杀人一事,替天行道,你杀人若是为了做那白捞流水白银的上等人,我以为魏园恐怕还不够格。另外,你大可算算一路车马食宿,一个园子开支,岂止二成?其二,你若是为了学天下第一的剑法,我看剑宗比魏园合宜,起码你挑不出名门正派的错处来,服了气才静得下心练剑对不对?免得你诸多借口,多嘴少学,罗嗦可厌。其三,你若是为了我留在此处,更是大可不必!你做人斤斤计较,流于下品,顶天立地大丈夫称不上,脚踏实地小丈夫亦不配。我为何要对你动心?”      桑香破天荒滔滔不绝,直将魏冉骂了个狗血淋头,魏冉半句话也插不上,脸上涨得近乎猪肝色,嘴唇气得都发颤了,挥着手想辩几句,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有眼睛瞪得乌鸡般老半晌,脸憋得红转青,忽而忍无可忍,跳脚拍桌道:“你和他厮混在一处,自然为他说话,别堂皇地教训我!难道魏园这般大义,还为做赔本买卖不成?”      齐三公子冷淡道:“魏园钱银之事,不与外人道。但不妨告予你知,二成银子聊以敷出,皆须从魏园祖产经营铺子、买地收租来贴补。”      魏冉听了,大抵估算,倒不像撒谎,看桑香瞧着他尽是冷淡之色,不由强寻一点脸面道:“桑香你等着!我这就去把铁如意的脑袋斩来!让你好好瞧瞧什么是顶天立地大丈夫!”      说着魏冉已气势汹汹,破门而出,而齐三公子适才头一回听桑香那般长篇大论,先是惊诧,尔后已忍不住轻笑道:“我以为宝剑能杀人,没想到三寸不烂之舌更是杀人无形。”      桑香却已起身取了冷泉剑,含笑道:“你倒有闲心揶揄我,我亦不晓得你除了武功厉害,连地主奸商的敛财一道也娴熟——我不跟你斗嘴,怕他失手,跟去看看。”      齐三公子点头称是,道:“你去罢,不可轻敌。”      桑香应了声“晓得”,亦出了门。      且说魏冉出了门,心底火烧,既羞又恼,恼羞成怒,一路踢坏客栈后院瓦罐杂物,静了些才郁结寻思——他连铁如意在哪他都不晓得,如何去杀?再看一眼天色渐晚,冷风嗖嗖,难道他真要独身上路,同桑香分道扬镳?这正时,却听得客栈外头有人扬声喊道:“河冰冻死了,能走车马了,要赶夜路的打个篝火一起作个伴咧?”      魏冉就算要赶夜路,却没桑香作伴,头一回晓得悲怆,气愤起来就在后院子里没头没脑地练起剑法!最可恨这剑法还是齐三公子教的!疯癫的他一式劈地,提剑回旋,背身就斩,却不料那剑被一把剑用力承挑,火星之光,转眼迸散,魏冉抬头一看,原是桑香握着一柄剑挡他。魏冉不由松了手,冷嘲热讽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不是嫌弃我既非大丈夫又非小丈夫?”      桑香却不与他多话,她不爱哄人,更不爱捧人,从来就是不通世情的性子,世上只有齐三公子得她青睐,旁的人她不愿亦不会费心,但她对魏冉毕竟又不同。谁叫他曾救她一命,桑香淡淡道:“我晓得铁如意躲在哪。”      魏冉却还晓得正事,忙问道:“在哪?”      “多半躲在李巧儿家里。”桑香据实以答,魏冉听了提剑就要走,桑香却拉住他道:“你去哪?”      魏冉酸溜溜道:“我还能去哪?当然是去李巧儿家里杀了铁如意了?难道还由着你看不起我!”      桑香却不松手,道:“你为何这样莽撞?就算是生我的气,你去杀人也该冷静些。”      “换你被心上人骂得狗血淋头试试!叫我怎么冷静?”魏冉委屈,桑香轻叹一声气,道:“那我陪你去,不过不是去李巧儿家,而是去河边。”      魏冉不笨,先是疑惑,一会已领悟道:“你是说这毒蛇今夜会出洞,趁风雪结冰,过河逃命?”      桑香淡淡一笑,道:“你既也这么想,那我俩一齐去河边埋伏着。”      本来他俩斗嘴,既不是惊天动地怨念,又没有排山倒海恨意,二人议定,倒又和好如初,并肩出了庆福客栈。      天定河边,夜色初降,冰天雪地的,远山暗云缓缓而动,河岸旁稀疏枯木,没林子藏身,桑香共魏冉只好远远躲在大岩石后头,一片暗光里瞧着那河上通行的过路车马,马夫举火,挽疆驾车过冰,轧轧而过。周遭劲风吹来,二人当着冷寒守株待兔,自然不敢烤火取暖,身上苦寒也只能忍了。      魏冉犹疑道:“万一这铁如意混进这赶夜路的车队里,不让人看出形迹,他过河了咱俩都不晓得,岂不落了空?”      “放心好了,那么多人都认得铁如意,他没那胆子混进车队,也没有车马会收留杀人凶手,我估摸着三更半夜时,他会趁夜独身过河,逃回苗疆。”听桑香娓娓道来,魏冉瞧着她这般冷静,上回刺伤楚凤鸣时又那般流利,不由嘟囔道:      “你怎么天生像个杀手?”      桑香沉吟着不答话,她亦会疑心,疑心自己的前世莫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魏园杀手谢阿弱,可就算她曾是谢阿弱,她的过去早已消弥无形,她半点谢阿弱的回忆也无,芸芸苍生一角,那她又何以是这个谢阿弱?只凭她镜屏脂粉一张脸,又与赝品何异?      一点天光映冰,此刻魏冉瞧着桑香,不远处过路车马,人声鼎沸,喧嚣纷纭,一切都淡出了,只有她的脸上,几粒薄雪拂去,她沉思时勿冷自静,此度暗藏风华,他竟有些不认得她的样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满足下看官的好奇心,作者和饲主是纯洁的雌雌关系,有默契的知己,生物学共生关系,暂时的室友) ————————小剧场ACTION—————— 饲主周末逛街逛得好好的,忽然道:你在网上写小说,我给你立条规矩。 作者看饲主那么严肃,也正经些:什么规矩? 饲主:要谨言慎行,勿谈国是,勿提公共人名,你写网文只可寻欢作乐,开解自己的郁闷,若也能给别人一点乐子,那就算皆大欢喜,否则,得不偿失。 作者:你什么时候背着我长成了说话这样成熟的老女人? 饲主:谁叫你没正形,没正经,让我操碎了心。风评这种东西,无中生有,小事化大,大起大落,落时人人踩一脚……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最后还不是我替你收永定河边骨。 作者:你说的怪吓人的,可是,混社会本来不就这样么?谁韧劲足,熬得住寂寞,熬得住质疑,谁笑到最后,放眼去,哪个不是这样…… 饲主:你写小说又不是混娱乐圈!嘴上说得轻巧,你若受苦,跟着遭殃的还不是我? 作者:你好罗嗦,我回乡下,你不会难过吧? 饲主:你敢要胁我? 作者:我就是……随便问问…… ☆、鹿死谁手   冬夜愈深,寒星愈低垂,魏冉并非长久习武之人,入夜三更后,铁如意还不现身,他倒已冻得手脚冰冷,却倔着死不开口,只忍着冻,桑香看见他缩手缩脚,脸被寒风吹得得通红,这时辰还不知要熬多久,她便伸了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缓缓渡了真气给他。魏冉渐渐觉得身上暖了些,这才有闲心压低了声儿笑道:“这世上还是老婆最疼我。”桑香没理会他,只是握着他的手,想起从前做瞎子的时候,他也是常牵着她引路,为了她前路一块石子都计较,踹远了才让她走,如今她不过暖他的手,他却这般喜悦。桑香滋味莫名,低下了头,更不再言语。      等到近乎四更天时,终于瞧见一辆马车从镇口大道驶出,这马车并未点起灯笼或燃起火把照路,且半点车轱辘声都无,若非这白雪冰积,倒映一点天光才令魏冉、桑香瞧见这马车,不然恐怕转眼错过都不知晓呢。      且看着马车愈近了,才看清那车轱辘上裹着毛毡,是以在雪地里行车并未发出太大的声响,驾车的人头戴帽巾,遮住了头脸——这般取巧隐秘,又是深更半夜独行的,魏冉不再多想,几步迈出岩石,握剑拦在了那马车前头。      魏冉一个大活人突的窜了出来,直惊了那驾车的,急挽住辔绳,魏冉同他打了个照面,果然是铁如意!魏冉拔剑出鞘,喊道:“我看你往哪逃!”那铁如意无心多话,逃命要紧,连忙调转马车,也不过河了,挥鞭直往下游去!本就是水往低处走,这河结了冰便是顺坡,马车一驶起来,两个轱辘滚得飞快,这铁如意驾车的本事也了得,一转眼就将马车驶出了魏冉三丈远。      魏冉不能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拼了命追上去,那马车却越赶越快,越来越远!魏冉索性先将自个儿的新月剑一把飞掷,丢进了马车后帘子里,再一咬牙,像灵猿挂树般双手攀住了马车厢子边沿!他的人顺着车走,双腿在冰上拖着,空蹬几下,冰面滑得要命,瞪也使不上力,他整个大活人被马车拖着走了老半晌,没处使力,却仍死抓着不肯松手!魏冉愤愤骂了声娘,狠狠憋了口气,生生靠着双臂之力,一咬牙终于从后头爬上了马车!      铁如意听见魏冉的动静,早有防备,竖着耳朵听着有人爬上车、猫着腰逼近了,只听背后一道剑刺来的利声,铁如意立时挥出马鞭缚住那剑刃,迅雷不及掩耳,狠狠向前一拉,魏冉倒被他拉得向前一跌,连人带剑破开了布帘子,倒在铁如意眼前现了身!      铁如意趁着魏冉这一跌,一手握住他腕子一拗,魏冉哎呦一声大叫,新月剑已脱了手,而铁如意再狠狠向一拉他胳膊,弯起手肘猛力击在他胸膛前!只这么一击,魏冉五脏六腑都跟移了位似的,钻心的疼!铁如意却不依不饶,不停地猛力击打,才又几下,魏冉喉底已腥甜,哇一声吐出口血来。      吃了大亏的魏冉这才晓得杀人一事决非等闲!兔子逼急了还会蹬腿咬人,更何况是这铁如意凶神恶煞——送他见阎罗,恐怕还要他魏冉陪葬呢!魏冉晓得走投无路,终于没骨气地喊道:“老婆……救我……”      他喊完已痛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如在九泉深谷,冷汗涔涔,辣辣阵痛,不得出路,不知在噩梦里走了有多久,魏冉猛一惊醒,才发现自个儿躺在马车里头,桑香正坐在他身畔,手儿轻轻抚过他胸膛前,在他肿疼不堪的伤处来回摩裟,他瞧着她那温柔模样,一霎就觉得舒缓多了,一心只盼望那柔腻的片刻,可以长一点。      于是魏冉偷偷眯着眼睛装睡,略一瞥余光,他原是在铁如意的马车里,这会马车已停在了河冰上,顶在一桩粗虬枯木前头,车辕上铁如意的脑袋正死不瞑目地瞪着他,铁如意的身子则在马车边上,四仰八叉的,空洞洞的脖颈汩汩地冒着血!到处都是血,热红的血,浇在冰上,化出小小的细流!魏冉心上一惊,一阵恶心作呕,牵动胸膛上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简直生不如死!      桑香低声道:“你别看了,撇过头去罢。”      魏冉捂着嘴老半天缓过劲来,抬起头定定瞧着她,问道:“你杀的?”      桑香“嗯”了一声,魏冉看着她如此单薄的身子,纤细的手,怎么轻而易举就能斩断人的脑袋?再看她静静的神色,安然的眸子,她怎么能杀了活生生的人之后毫无动容?魏冉忽而对她有些敬怕,桑香似也察觉了,抬起头瞧了他一眼,不再替他揉伤,只是淡淡吩咐道:      “我们走罢,回去就说是你杀的铁如意。”      “凭我怎么杀得了他?”魏冉难得的老实,桑香却凝视他半晌,继而沉默着跳下马车,魏冉捂着胸膛勉强下了马车,这时他才瞧见那马车轱辘上正插着桑香的佩剑。桑香用力拔剑一扫,那轱辘一断,马车轰然倾倒一旁,车辕上的铁如意的脑袋也滚落了下来,混在冰雪渣子里,瞠目怒视——原来人死后身体不过躯壳,不能自主,同石头尘埃有什么区别?魏冉看得惊怕,却听得桑香这时道:      “你就说在河冰上等到了四更天,铁如意驾着马车出了镇,你追上了他的马车,用新月剑横插在了轱辘上,劈了一剑后马车停了,铁如意和你较量,你拼了半条命斩下了他的脑袋,用的是剑宗的明月清风剑法。”      魏冉目瞪口呆,桑香这时撕扯了马车后帘子,丢到魏冉手上,道:“你去把铁如意的首级包起来,送到宋昭房里。”      魏冉的手不知是因身上疼痛,还是因惧怕而颤抖,麻木地听着桑香的指挥,弯下腰包起铁如意的首级时,他忍不住撇过头,闭上眼,隔着布料他好像碰到了铁如意的耳朵、鼻子、眼睛,他不敢去想那人头的形状,连忙裹了起来,兜揽着提在手上。这时那热血透过布包,滴滴嗒嗒地往下落着红雨,魏冉看了一眼,身上又忍不住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桑香取了魏冉的新月剑,剑上血迹,原是她用了这把剑把铁如意杀了,她将剑递给魏冉,道:      “你自己的剑不可离手。”      魏冉接过,一手握剑,一手提人头,仿佛适才杀人的当真是他一样,像断梦醒来,有魂飞魄散之感,桑香却从容不迫,道:“趁着天还没亮,我们快些回庆福客栈交差。”      魏冉硬着头皮应下,这时,冰上传传来铁蹄声,忽见得对岸奔来一匹黑马,骑马的人风雪帽大白袍,如电闪而来!不等桑香、魏冉瞧清,那马上之人已一个侧身猴子捞月,直将魏冉手上的布包夺了去!马蹄不停,那人转眼又回旋马头,驾一声,马如踏云疾奔,顺着原路就要折返!变故只在短短一瞬之间,魏冉手上空空时,才意识到铁如意的人头竟被人抢了!      惟有桑香展掠身形,踏冰去,几步飞身,提剑就要斩向那马上之人,谁料那骑马人亦左手横空扫出一招剑式来,冷剑飞扫,快与狠,竟不在桑香之下!      只这一瞬,桑香与这人打了个照面,那男子眉目冷峻,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他握紧缰绳,朝马下急掠不舍的桑香冷冷道:“我苗疆清理门户,闲人莫理!若阻了我复命,格杀勿论!”      桑香没料到这半路杀出个苗疆之人,想必是铁如意的案子惊动了朱府,这才派人出来拿他的人头!只是她和魏冉费了一夜功夫才杀了人,他一句清理门户就白白提走了人头复命,未免太便宜他了!桑香想着,飞剑就要斩向那马前足!骑马人见桑香死缠不放,又要折他坐骑,不免恼怒,劈剑一挑,挡过桑香的剑,袖底已飞出一阵似狂蜂出巢般的淬毒钉,桑香连忙旋身迭退,那人趁着这一瞬已驾马疾去,不留踪迹了。      桑香这才不再死追,这时魏冉已赶上前来,急道:“那一阵暗器,下暴雨似的,没伤着你罢?”      桑香摇摇头,袖摆拈起地上一枚暗器钉仔仔细细瞧了眼,这钉虽是直的,可钉上纹络却细弯如小蛇,原是苗疆朱家的灵蛇钉!传闻灵蛇钉上淬了蛇毒,每一枚都剧毒无比,素来是见血封喉、神仙难救。桑香亦不免后怕,苦恼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手的赏银又飞了,该如何回去交待?”      可桑香这苦恼却与齐三公子的苦恼大相径庭,庆福客栈厢房内,齐晏听着魏冉说了他如何杀了铁如意,又如何被苗疆的人抢去铁如意首级,再听着他说桑香是如何撞上了朱家人的灵蛇钉,差点中了招,齐晏的脸色已愈来愈沉,这时天还未亮,喊了宁、阮、薄三人进屋,吩咐道:      “去收拾行李,套好马车,一会上路进苗疆。”      齐三公子再看一眼魏冉,听他适才说话声,气息有碍,便对薄娘子补了句道:“你先带魏兄去治伤。”      房里只剩了齐三公子并桑香时,齐三公子才道:“当真是魏冉杀的铁如意?”      桑香点头称是,齐三公子没再多话,只是道:“你身上没被那灵蛇钉伤着罢?”      桑香摇头,齐晏这才起身,推窗幽幽道:“我站在这窗前瞧着那河上瞧了整宿,你握着他的手时,我倒想着,你若喜欢他的手,我不如把他的手剁下来,摆在盘子里给你把玩。”      桑香听了脸色微变,齐晏又道:“你为了他还同我撒谎,我明明瞧见是你斩下了铁如意的头颅!为了保住铁如意的头颅,你还不惜拿命同朱家人抢。这样看来,在你心里,他还是占了很大的份量。”      齐晏眉头轻轻皱着,桑香不知从何解释,只是按着本心道:“他救了我的命,我目盲时,他又日夜照顾着我,我只是想报答他。你同他不一样,你毕竟是我的……”      桑香没往下说,齐晏却凝视着她,她那般纯净的眸子,含着情愫,他不依不饶道:“怎么不一样?”他可从来没听见她说过半句情话,这会却终于听见她轻声吐露道:      “你毕竟是我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ACTION—————————————— 作者:谁跑步还要换御用衣?御用鞋?御用袜?御用绑发圈? 饲主:我肚子疼。 作者:你刚才不是头疼?不是你要跑步的吗?你跑不跑了? 饲主:跑! --------------一个小时漫步后----------- 归来的饲主对镜露腿弄姿:我啥时候瘦得跟杆似的,靠!猪腿!(饲主怒视作者)你干嘛笑成那样?都怪你不早点出门! 作者:这个……明明……刚才…… 饲主:你还敢嘴硬! 作者闭上了嘴,默默戴上了耳塞,默默翻出了一本书,默默埋头看了起来,书快看完,午夜的钟声默默地敲响了,饲主也罗罗嗦嗦地结束了洗澡活动、面膜活动、按摩活动,先上床睡了,均匀的呼吸,作者默默合上书,上了床,眯着眼盯着她,幽幽道:女人就是麻烦,漂亮女人更麻烦。 饲主没睁眼,冷笑道:幸亏你吵醒了我,不然我还在给我大BOSS做EXCEL表呢。 作者默默地握爪拉被,默默地侧过了身。 ☆、竹风恋恋   天将亮时,不知是谁发现了河冰上的无头尸体,乍乍呼呼又闹得满镇都知晓了,宋昭起了个大清早去查探,依着种种形迹,断定此人该是半夜逃命的铁如意。远远围观的看客晓得是铁如意伏了诛,却不见首级,纷纷猜测定是他作恶多端、触怒天定河河神,这才祭了头。宋昭却心知肚明,多半是魏园下的手,可为何不见他们送来首级?他正心底犯着嘀咕,一边命人抬尸入义庄下葬,一边又吩咐妥了种种善后事宜,正要回客栈,却见河冰道上,两辆马车辘辘驶过,这样大的热闹却不停下来看一眼。宋昭认得这马车,正是魏园一伙人的。      他正要上去问几句话,后一辆马车正停了下来,宁晓蝶掀了帘,瞧着宋昭近了,同他开门见山,压低声儿道:“人却是我们魏园杀的,但这铁如意的头已被朱府的人领回去了,我们正要去苗疆,宋捕头,有缘自可再见。”      宋昭还要再问,这铁如意怎么会和朱府有了瓜葛?却见这宁晓蝶已放下帘子,马夫赶着车,马车转眼已驶远了。宋昭只好作罢,不过铁如意既死了,他好歹是了结了一桩心事,更何况他还要赶往苗疆,最称心的是那个长得像谢阿弱的女子也要同往朱府,当真是有缘自可再见。      且说魏园两辆马车往苗疆驶去,这朱府所在地界叫千丈忧,苍天高林,杂蔓丛生,过了界碑,原是与外界无异,处处是冬雪覆林之景,可再往前行一百里,气候逆转,逐渐暖热,山景为之一换,已是秋光山色,山叶飘零,再深行一百里,转眼已是竹篁翠色,映山间碧溪去,仿佛清夏。桑香看得出奇,轻声叹道:“这苗疆果然奇特。”      齐三公子瞧着她,道:“你热么?我帮你把冬袄脱了罢?”      桑香瞧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齐三公子淡淡笑道:“瞧你这么勤快,那我身上这件一齐劳烦你了。”      他身上亦穿一件白狐袄子,桑香冲他一笑,道:“你自己又不曾短了手脚。”      “难道女人不该给她的男人宽衣么?”齐晏用她清早的话纠缠呢,桑香莞尔一笑,只好伸手为他脱袄,怕绊着他长发,勾扯疼了,是而小心翼翼的,费了半天才仔细褪下那件袄来,同她自己的那件一块叠进包袱里。      瞧她一举一动这般家常,对他又如此体贴,齐晏脸上不免常是淡淡的笑容,道:“天气怎么不再热些?”      “那么热作什么?”桑香整弄包袱,齐晏伸了手在指尖握住她一络柔软的头发,道:“再热些,看你只穿单薄春衫,淡粉色或萱草色,都会姗姗可爱罢?”      桑香忍不住腮上飞红,微微偏过头去,静静瞧帘外景色——打定主意不同他说话了,反正多说一句就被他多轻薄一句。      却说这苗疆天气清奇,不一会竟泼天下起大雨来,一路马车行去,雨打竹林,格外清音,本也有些趣味,只可惜雨路泥泞,又雨来暗云,不大瞧得清前路,齐晏索性就吩咐车夫将车赶到竹林子底下,聊以避过一些暴雨。      竹林子底下,竹叶拂过马车篷子,虽说没了雨落蓬上的敲打声,却换作了竹叶扫篷的沙沙声,这时后头宁晓蝶的马车也赶了上来,两辆并排停着,齐晏掀了帘,便同那边马车厢的宁晓蝶道:“走了这半天了,附近该有个歇脚处。”      雷雨之声、竹叶之声交错,宁晓蝶道:“公子且在这等一会,我们去前头瞧瞧。”      桑香只道:“你等等,那魏冉怎么样了?”      魏冉受的伤不重,却也不轻,一路还得随马车颠簸,不知如何?马车里头阮娘应答道:“桑姑娘放心好了,治着伤呢,人也老实了,兴许咱魏园的金创药连多嘴多舌的病也能治好呢!”      魏冉原本睡得昏沉,这会哼唧得像蚂蚁似的说了句话,桑香也听不太清,还是薄娘子代着传话道:“他说他疼得要死了,死后要同桑姑娘夫妻合葬呢!”      桑香听了转过身子,不理会了,齐三公子却道:“还能有闲心说玩笑话,可见一时半会死不了,你们且去罢,记得好好照料魏兄。”      阮娘、薄娘子得了这话,笑着应好,宁晓蝶亦称是,马车驾得不远不近时,忽听见魏冉哀嚎之声,桑香眉儿轻轻一皱,打量了齐晏一眼,他却淡然道:“魏兄换药是会痛一点,忍一忍就过去了。”      桑香倒挑不出他的错处了,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身上呢?上次后背的伤,一直未换药呢。”      “我倒忘了。”齐晏道:“你帮我瞧瞧伤好得如何了?”      桑香点点头,伸手替他脱了外衫、单衣,却见后背伤口都愈合了,不过淡淡结疤,几道竹叶似的痕迹,看着像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她为了妥当,还是取了金创药,手指挑了药膏,轻轻抹在他背上,倒像勾描丹青,一片的竹叶,两片的竹叶,桑香打趣道:“在你背上纹个墨竹图怎么样?”      她的手儿柔软,齐晏只道:“竹叶尚可,你要是在我背上划拉一道粗口大竹竿,大抵很疼。”      “谁那么狠心?”桑香轻嗔,正要为他穿衣,他却握着她的手阻道:“这里竹林啸啸,车里挺宽敞,外头人听不见里头的动静罢?”      “那又如何?”桑香不解其意,此时抬头看他含情脉脉的,忍不住嗔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齐三公子轻笑一声,勿自穿好了衣裳,桑香这才晓得他是在消遣她呢,禁不住恼道:“你真是……真是……”      “我怎么了?难道桑姑娘适才有了什么绮思?”齐晏头一回唤她桑姑娘,桑香听了一愣,他果然是存了心打趣她,桑香气恼得没有出路,看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天光暗得很,倒显得他眸子明亮。——桑香不知从哪来的胆魄,忽而凑过头去往他腮上狠狠亲了一口,蜻蜓点水一样快,得逞后就像没事人一般又转过身子坐好了,凝望别处。      齐三公子抬手抚着自己的脸,轻声玩味道:“原来你对我的绮思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呢,原来是虚惊一场。”      桑香转过头,瞧着他脸上得意轻嘲之色,咬着唇半晌才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用激将法呢!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她那般娇羞之态,似含情又似含嗔,齐晏伸了手环着她的腰,淡淡笑道:“罢了罢了,不做什么,陪我看雨罢?”      帘外略仰望去,竹篁七八丈高不止,雨落下,凝露从一些竹叶滴落在另一些竹叶上的嘀答声,一阵风过,零零落落如竹林子里又洒了一阵小雨,潮湿的竹叶笼罩着马车,更高处竹林的轮廓变得朦胧,只有淡淡暗绿影子在风中摇曳,听着像是海浪声、波涛声,却其实是竹海声,这般清幽的啸鸣,令人生了恍惚之感,像是有暗魅往来,桑香忍不住轻轻握住齐晏的手,他的手总是这么暖,若是有他陪着,她倒什么都无惧——本来她所惧,就惟有孤行无依而矣。      他似乎亦感察这竹林的阴暗,忽开口道:“此番入苗疆,本不是为了什么大案子,却因和朱府有了瓜葛,所以难缠些。”      桑香一直未听他提起此行缘由,他不说,她亦不问,此时他偶然提起,她才道:“什么案子?”      齐晏道:“苗疆朱府的家主朱忠南与我算是忘年之交,他膝下有一女,名唤朱秋月,大概明春满十六岁即会被封为千丈忧的圣女,统领苗疆。这朱秋月我见过,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从小即按着圣女的那一番作派约束自己,倒将自己弄得跟傀儡无异了。”      “听闻苗疆圣女都是绝色,她一定长得很美罢?”桑香没端倒问起这个来,齐晏淡笑道:      “美则美矣,不如你合我心意。”      “我又没让你说这个。”桑香嗔着,眸子却流露光彩,轻轻靠在他肩上,道:“接着呢?”      齐晏道:      “却说这次人命案子倒不是发生在朱府,却也与朱府有扯不清的瓜葛。我估摸着这赶路的时辰,这附近该有一座虞园,园子里住了一个叫朱秋云的女子,明年也该满十六岁了。”      “朱秋月、朱秋云,她俩有什么瓜葛么?”桑香问道。      齐晏微微一笑,道:“你倒伶俐,朱忠南亲口告诉我的,这朱秋云也是他的女儿,不过不是朱夫人生的,和朱秋月算是同父异母,所以一直偷偷养在别院里,听他说,这个朱秋云性子温驯柔和,最是与世无争,却不料近日来,虞园里接连发生了两遭命案。”      “他请你来查案子?”桑香咬着唇,道:“还是他想请你做他乘龙快婿?”      齐晏一本正经,道:“兴许他有这层意思了,我原先还没想到,倒多亏你点醒我。”      桑香坐起身来,端详他半晌,这样俊美的人儿,许多人都想招他做女婿罢?她淡了声儿道:“正好,日日同你一处,我也腻了,倒不如一拍两散呢。”      “我何时说要一拍两散?明明是你先提起什么乘龙快婿,真是冤枉呀,难怪先贤说什么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没错。”齐晏笑着撇清,桑香倒觉得自己任性可笑了,亦柔声一笑道:“你接着说案子罢。”      齐晏瞧她转眼又好了,这才道:“但这回请魏园来查案的苦主,并非朱忠南,而是虞园里的一个叫李顺的马夫。”      桑香疑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曾经,作者和饲主一起看周星驰那版的电影苏乞儿…… 饲主:武侠小说里每一次主角武功上的顿悟都要留在最后关头和敌人生死较量时,真是老掉牙! 作者:没办法啊,武侠小说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套路。 饲主:你要是敢用掉崖底、失忆这样的烂情节,我就瞧不起你!写出来都坏了老娘房里的风水! 作者被噎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默默地想,难怪最近房里那盆水仙花总不开……原来是风水不太好…… -------------------------热烈征集“不会破坏风水”的情节中------------------- ☆、虞园扑朔   却说天气晴雨变幻,正说话这会,雨又渐渐停了,滴漏之声,齐晏道:      “这李顺有一个义弟李小虎,一个义妹李小莲,李小虎和李顺同是虞园的马夫,李小莲则是虞园的侍女,头一遭命案,李小莲陪朱秋云在后山设坛祭母,朱秋云因想着母亲遗物不曾备齐,所以亲自回去取了,侍女李小莲则代朱小姐摆好祭物,没料到山上滚落大石,将李小莲砸死了;此后不久,朱秋云在园子里骑马,马忽然惊了,马夫李虎忙上前拦着,倒给马蹄踢死了。”      “这朱秋云没受伤罢?”桑香听着这诡异巧合,忍不住问道,“难道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齐晏道:“朱二小姐倒没事,朱忠南却看出端倪来了,他曾写信请我来瞧一瞧,我那时忙着别的事项,倒没有闲心理会,只推脱了。想来这回宋捕头也来苗疆,怕也是受朱忠南之托。”      “你那会又忙什么事项呢?竟连英雄救美也顾不上?”桑香揶揄他,齐三公子凝视她——她这般没心没肺的,全然不记得自己是阿弱,若提起来,恐怕还会同自己吃醋呢。齐晏只好淡然道:“没什么,不过四处游历。”      桑香却忽而明白过来,他那会恐怕是游历苗疆探寻巫蛊之术呢,忙到过朱府都不入。难说朱府早泼过他冷水,让他晓得通达幽冥的蛊术并不存世,要令谢阿弱死而复生是痴心妄想……桑香晓得谢阿弱的死是避讳,心上却仍忍不住起了涟漪,忽而忍不住问道:      “我当真长得像她?”      “像谁?”齐晏故作不知,桑香才要说出她的名字,他已道:“你又勿自烦恼什么呢?我早说了,此情非你莫属。”      “绮年玉貌,此貌却不是非我莫有。”桑香还是忍不住揭破了——她一直存着这段心事呢?齐晏微微一笑道:“当下的你吃起醋来多么可笑,这世上我只在乎你一个。”      桑香脸儿微红,道:“你说的每一句都当真?”      “自然当真。”齐三公子握着桑香的柔荑,格外温柔,这时宁晓蝶的马车已回来了,他下车禀道:“前头有座叫虞园的庄子,跟庄里人打听了,方圆数十里都是荒郊,寻常商旅都不往这道上来,再要歇脚也没别处可去了。”      齐晏道:“果然是到了,就去虞园罢,但不必露了身份,就说是避雨迷途的过路客。”      宁晓蝶点头称是,两辆马车又在泥泞湿滑中缓缓行了起来,满道的竹叶清香,道旁的溪流雨涨,绿意盎然,令人全然忘了这冬日苦寒——千丈忧之界,果然与世外桃源无异了。      却说山重水复地又行了几里路,不多时下了一处漫山遍野、云雾缭绕的茶田缓坡,就又进了一片竹林,到了河旁,河上一座竹桥,窄得不能通行马车了,这才停了下来。这村路多是竹排嵌道上,混以碎石,雨过积水倒也不会泥泞,齐晏扶着桑香一块下马车步行,两人抬头看这竹桥上匾,狂草题了两字,道“虞园”。      两人执手过竹桥去,寻常人脚下打滑是常有的事,须扶着栏干过去,二人却都是半施展起轻功来过桥。此时魏冉下得马车,被薄娘子扶着肩,一抬头,瞧见齐晏与桑香过竹桥,桥底溪水冲过乱石呼啸,竹桥一阵一阵地微晃,二人却极安稳飘逸,衣袂楚楚之姿,与这远山青山绿水、竹梢云雾衬来,恍若画中,再瞧他俩那不经意凝眸互看时,几段私语不可听闻,此中的悠远情愫,却无言自明,堪比神仙眷侣。      魏冉心头终于忍不住一酸,他原是一直不愿承认桑香与齐晏作一处要比他般配得多!从他救起桑香起,魏冉就一直把她当作是掌心护住的雀儿,哪怕振翅要飞,他也要在雀足上拴一根细丝儿,半步也不让其飞远,可她终究不是他的雀!她杀人时的从容,与齐晏并肩而立时的眉眼含情,那番合宜默契,令他不得不相信,魏园才是她这只雀儿该择栖的一枝良木。      想得一清二楚的魏冉惆怅万分,他已将桑香当作这世上比亲人还亲的人儿,如何叫他离开她?离开她后他又该去哪?魏冉忍不住通红了眼睛,正被薄娘子、阮娘都瞧见了。二人却头一遭不嘲讽他了,只因薄、阮二人亦触景伤情——齐三公子的眼眸里落不下他俩,他只会望着桑香,共她执手过桥。不过短短半里不到的河宽,竹桥上二人的风姿转瞬即逝,却万万想不到会惹来如是多的眷恋与叹息。      宁晓蝶瞧着这婆婆妈妈的三人,难得出口抱怨道:“为了个情字一天到晚哀声叹气,一个薄公子一个阮小姐已够我受了,没想到从今日起又多了个魏情痴!我宁老三又不是开月老庙的,成天看着你三个要死要活的样儿,一路不忍心使唤你们,跑腿粗活我全都包了,我这魏园老三怎么当得这么憋屈?我看你们三个还是洒脱些罢!快拿行李过桥,难不成站到地老天荒来,桥对岸两个人就能给你们瓜分去了不成?”      薄娘子没精打采道:“宁愿能瓜分了,我只要三郎一个指头。”      阮娘动手提行李,却仍不忘道:“我只要三公子的头发丝!”      魏冉只道:“我却想要我老婆的整个身子!”      宁晓蝶扛着一堆包袱,手上剑鞘略一顶魏冉的后背,推他向前道:“魏公子快走罢,别做白日梦了!”      这般催促着,四人才磕磕绊绊、且搀且扶过了竹桥,倒也是极温情的一景。      过了桥,竹林那头才豁然开朗,许多稻田铺开,田埂外是青墙乌瓦的房舍,宁晓蝶走到前去,给齐三公子引路道:“前头大宅就是朱府虞园别院了。”      此时天虽不下雨,但仍阴着,四野暝合,看时辰也该是黄昏了,倒正好有借口留宿了,宁晓蝶去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身穿布衫的仆妇,宁晓蝶自是诌了一段,那仆妇点点头,打发了一个老仆进去问话,不多时就传话来道:“小姐说了,既是迷了路走到这,也算有缘,如不嫌虞园简陋,且住到东边厢房罢。”      这老仆口中的小姐多半就是朱秋云了,一行人由老仆点着灯笼,引到了东边厢房,原是芭蕉假山旁三间精舍,十分清幽,老仆禀了退,齐三公子共桑香一间,魏冉与宁晓蝶一间,阮娘与薄娘子倒也无嫌可避,亦是一间,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收拾,方才歇了脚。      却说这虞园待客十分周道,不多时还送来饭菜热水,用完晚饭,齐晏自是要去找那个苦主李顺问话,为避人耳目,倒不好请他过来,只好亲自去寻。他同桑香一齐出了这东厢,饶作漫步消食,半是打着幌子,半也是闲情逸志。      只是不熟悉虞园,一时并未找着马厩之所,穿堂度院的,却忽而远远听见飞瀑之声,这虞园本就是园在山中、山在园中,足见建园之人的风雅,渐走得近了,可听闻这飞瀑之声还夹杂着古琴清音,缓弦拨弄,似有似无的,齐晏隔墙驻足起来,桑香低声,淡淡一笑道:“莫不是曲有误,周郎顾?”      齐晏道:“非但没有误,若非心如止水之人,弹不出这样不染尘俗的琴音来。”      桑香并非听不出这琴音高妙,只是她待别的人常是漠不关心,对齐晏却总是温柔多情,心思百转千回的,所以才一而再地逗趣道:“何止心如止水、与世无争?我还听得出弹琴的是位风致嫣然、莫可逼视的女子。”      齐晏听了好笑,道:“我倒不晓得你还会闻琴辨人的不传绝学。”      桑香却愈发正经,道:“你若不信,不妨自己瞧一瞧。”      原来依桑香所站的镂空墙外,正可见竹林猗猗一座瓦亭,亭前灯笼下一素衣女子对着流瀑,焚香抚琴,周遭静夜沉沉,浮光霭霭,这女子倒像一株冷浸溶溶的皓白梨花般。这虞园得几个这样出众人物?想必她就是那位朱秋云了,桑香望她一眼,再看一眼齐晏,他倒亦是在打量那朱秋云,——朱小姐同他都不像世中人,也许惺惺相惜呢?却说齐晏拉着桑香向前几步,转进角门,穿林而行,桑香初初还以为他与朱秋云相见恨晚,心上正酸,才进竹林子几步,已听出异常。      亭中朱秋云见林间暗处来了一男一女,想起老仆通禀的留客之事,倒也不怕,停了抚琴,起了身,下了亭前,却不料足下忽似被何物绊着,忍不住向前一跌,齐晏已一掠身,近前扶着她,倒不曾令她摔着。朱小姐抬起头,近着灯笼火才瞧清齐晏,面貌如玉,何等清姿?她不由微微一滞,再看着他身后的女子,瞧着她似笑非笑的,朱小姐这才退了身,施礼道:“多谢公子。”      齐晏淡淡然道:“姑娘不必多礼,在下一行人叨扰府上,还未曾道谢。”      朱小姐浅浅一笑,道:“妾身府上姓朱,小字秋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齐。这清冷夜里,在下看朱姑娘不像是习武之人,不如先回房歇息,以免风寒?”齐晏温柔体贴,朱小姐很是受用,脸上淡淡红晕,低头称是,桑香瞧着脸上常笑,极客气道:“这一路漆黑不好走,我和公子一块送姑娘回房罢?”      朱小姐眼神似有盼望之意,但又碍于矜持二字,只道:“一会永叔永婶也该催我回房了,多谢二位好意。”      正说着,原先开门的老仆与妇人正打着灯笼过来接人,朱小姐低眉抱着琴,跟着二人走了。      桑香瞧这三人走远了,才对齐晏道:“你得以怀抱美人,是不是该好好谢我?”      原来朱小姐适才步下亭子会跌倒,正是因着桑香往她膝上打了枚石子,原就是黑夜,加之飞瀑之声,这朱秋云又不会武功,是而不曾觉得有异,只当是自个儿不慎摔着了。齐晏笑道:“我倒不晓得你这般大度。”      桑香却淡淡一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你喜欢听她抚琴,令她死了何等可惜?我大度一些也无妨。”      齐晏微微一笑,拾阶进了亭子,袖摆略一扬拂,直从那亭柱上扫下几枚暗器来,叮叮当当落在地上,定晴看来,倒没有形制可考,惟淬了巨毒,发着幽光。      原来这暗器正是适才埋伏在这竹林的人打出来的,齐晏与桑香在墙外已察觉暗处有人,这才进了园子。若非桑香故意使朱秋云跌足,这几枚暗器也不会落空,只打到亭柱上——若是打中了朱秋云,哪怕擦破一点皮,恐怕都足以要了这美人的一条命。      虞园看似与世无争,却不晓得是谁要暗算这朱秋云?      齐晏淡然道:“这般看来,她父亲朱忠南的疑虑倒不是全无道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上班还没回来,据我观察,最近没有什么趣事,除了昨天作者煲汤给饲主喝,饲主抱着作者粗腰嘶吼: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活下去? 作者:你松开俺的老腰,影响不好,窗帘没拉。 饲主变色:你吃大爷喝大爷的,一句想乡下就想走,你别以为你出了这个门,外头的虎啊狼啊就不认识你了!没门!吃净你骨头!(饲主《霸王别姬》台词深度中毒ing) 作者:你不要这样,咱们好聚好散。 饲主:不行!我没减肥到九十斤你不准走!你走了谁给我褒瘦身、补血、养颜东北大乱炖? 作者:原来……如此…… ☆、不速之客   是夜,齐晏并桑香二人仍在虞园内随意乱走,渐往偏院去,又四处寻了,才见庖厨之所,再往一进院里去,摇晃的灯笼火,一排空荡荡的马厩,一匹马也无,马厩旁茅舍里透出烛火,桑香看着这马厩打扫得十分干净,干草亦是新铺的,水漕却是空的。齐晏则扬声问屋里人道:“敢问里头住的可是李顺?”      房内人听见外头响动,推门而出,一照面只见这李顺是个短打布衣的约摸三十余岁的汉子,相貌忠厚老实,见着这门前一男一女,都不识得,疑道:“小的正是李顺,敢问二位是?”      齐晏开门见山道:“我二人是从魏园来的,阁下可曾托付命书?”      李顺打量二人一眼,良家儿女的相貌,哪个像做杀手行当的?是而迟疑撇清道:“什么魏园?什么命书?”      “阁下不必迟疑,我俩确是魏园之人,这封可是你的亲笔信?——信中你托付魏园彻查义妹李小莲、义弟李小虎的死。”齐晏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封手信递到李顺手上,一边已推门而入,桑香随他而入,但见此房内朴素整洁。      李顺展开那手信,确实是他的笔迹,已信了七八分,忙客气请教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齐晏坐下,道:“在下姓齐。”      李顺沏茶待客,齐晏谢过,并不诸多闲话,直问道:“听闻阁下义弟李小虎死于惊马,义妹李小莲死于山顶滚石,按理这都是意外,阁下为何心有疑问,愿出千金之数擒凶?更何况我看阁下房间俭素,这千金之数又从何而来?”      李顺脸色黯然道:“小莲和小虎都是死在虞园,所以虞园主人送了一大笔银子抚恤,他二人都无别的亲眷,这笔银子就由我保管着,我一想到两人的死状就日夜不安,小莲还托梦给我,说她是冤死的。”      齐晏淡淡道:“难道阁下仅凭托梦之说就下决心请魏园出手?你可知魏园是行杀人之事的地方,园里人也并非什么善男信女。”      李顺忙不迭道:“这个我晓得,可我不忍心看义弟和义妹冤死,他俩死得惨,一个被大石活活压死,一个被惊马踢得脑浆迸裂!我如果不给他俩个交待,他俩一定会死不瞑目。”      齐晏沉吟,桑香突而问道:“你这马厩为何空了?”      “原是养着好几匹骏马,都是老爷送给小姐的,可上回其中一匹叫闪电的踢死了我义弟,”李顺哽咽着道,“是而都卖了,不养马了,我这个马夫也就在虞园里干些粗活。”      “原来如此。”桑香点头又道:“那请教你,这匹叫闪电的马当日伤了人命,是怎么个情形?”      李顺道:“这闪电本就是匹性子烈的野马,才驯服了没多久,那天这闪电突然惊了,我义弟死死挽住辔头,我家小姐这才跌下马,只摔了皮肉轻伤,可小虎就没那样的运道了,这闪电愈来愈狂,一蹄踢在小虎头上,小虎当场就死了。”      桑香问道:“那时还有谁在场?”      “没有别人,就我家小姐和小虎,我那时正在马厩铡草料喂马。”李顺一五一十答道。      桑香点点头,道:“敢问小莲姑娘那日又是怎么个情形?”      李顺答道:“那日在后山,小莲替我家小姐摆桌布祭品,天气稍凉,小姐把自己穿的外衫给了小莲穿上,原是小姐一片好意,谁料……”      桑香道:“依阁下之意,这山上滚石是有心人为之,推落山石是要害死你家小姐,没想到误杀了小莲姑娘?”      李顺脸色一变道:“我正是这么想的,那天小莲托梦给我,说她是冤死的。我就上山看了眼,那峭壁附近有人的脚印,一定是推石下山的人留下的!还有小虎被踢死后,闪电也中毒死了,我在它腿上发现了两个细孔,旁人都说是被蛇咬的,我看着那细孔那样深,蛇有那么长的毒牙么?”      桑香听了寻思着,这确是两个破绽,齐晏却淡淡道:“想来这山雨下得多,山上脚印已不可寻,那闪电的马尸想必也处理得一干二净了,仅凭李兄一面之词,我却还需斟酌。”      齐晏说着起身要走,李顺急道:“你们魏园不是只管收钱查案?怎么这样多规矩?”      说着他忙翻箱倒柜,从柜中旧衣底下取出数张崭新的银票,道:“齐公子尽管收下这五百两定银,若查不出什么来,我李顺也认了!”      齐晏打量了他一眼,看这李顺这般诚意,道:“你既如此坚决,我查探一番也无妨,今夜我住在虞园东厢,你若白日见着我,须装作不相识才好行事。——至于这些银票,先留着罢,等我查清此案,再收不迟。”      李顺自然连连点头,送齐晏和桑香出了陋舍。      却说二人原路而返,一路沉吟,良久不曾说话,穿堂经过大门时,却传来大力拍门之声,久久不止,门边耳房烛火未灭,尚未入睡的忠叔披件衣裳急忙出来开门,齐晏并桑香远远一瞧,大门开时,进来的原是穿着白色风帽大袍的一男一女。这对男女进门来略揭下风帽,那男子眉目冷峻,那女子亦生得极俏丽,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傲慢,逋一进门就居高临下责问道:“难道这就是你虞园的待客之道吗?磨磨蹭蹭的,难道要我拍断了手才来个活人开门吗?”      那忠叔不满道:“这位姑娘是何人?好生无礼!我虞园可不招待不速之客……”      那忠叔还未抱怨完,那男子已拔剑指在忠叔颈上,道:“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指摘我家小姐。”      忠叔吓得身儿发颤,忙噤了声,那男子冷冷道:“我们也不与你纠缠,今晚我小姐在虞园落脚,赶紧收拾间干净厢房来。”      忠叔忙道:“东厢已经住满了,西边还有三间山房,就是靠近飞瀑,吵了点,您凑合着……”      “可惜我从不凑合!”那女子眉眼含着笑,话儿却刁蛮道:“你把那东厢的人赶到山房去,我要住东厢!”      忠叔道:“这怎么使得?进门都是客。”      桑香瞧了这半晌,已缓缓退到暗处,不让来人瞧见她面容,齐晏却转出身形来,扬声道:“不必为难,请忠叔往东厢代传一句话,说我喜欢听飞瀑声儿睡觉,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到山房。”      那一男一女听得有人说话,目光皆望了过来,一瞧见齐晏,那女子顿时怒转笑,仿佛旧相识一般,目光灼灼的,但却没有上前来寒暄,只朝那忠叔道:“别人都让出房间来了,你还不去收拾!”      那忠叔似乎很不情愿,开口道要请教自家小姐,可那男子的剑却不会留情,逼着他但往东厢去了。      齐晏拉着桑香的手,没有再多言语,往另一边缓缓折回那飞瀑瓦亭。穿堂一条甬道,那女子回头瞧着齐晏和桑香相偕而去的样子,老半天失了神,还是她旁边的男子劝道:“大小姐,莫误了正事。”她这才收了神,往东厢去了。      且说又折腾了许久,魏园一行人才在山房落了脚,薄娘子不解其意,抱怨道:“我好不容易收拾妥的,却被不知哪飞来的一对鸠占了鹊巢。”      齐晏只吩咐他道:“也不必修饰了,随意些都回房睡去罢。”      薄娘子从不晓得齐晏何时变得这般宽宏大量?看他脸色,半点怒气也无,不解其意,只好略收拾了,但还是忍不住多嘴道:“这十几丈的瀑布,简直要将人吵得耳朵发震,公子怎么睡得着?”      齐晏道:“你不必理会,且回房去罢。”      薄娘子听了没法,只能应好,将出门时,齐晏却还多叮嘱了一句道:“你们几个不要生事,那两人都是有来头的。”      薄娘子被识穿了,老实应好。他本来可打算撺掇着阮娘一齐去给东厢那两人一番好看!这会三公叮嘱,他只好打消了这念头。向来齐三公子怕过哪个有来头的?齐三公子何时会忍气吞声?这番如此出奇,薄娘子摸不着头脑,只能不情不愿退出房去。      却说这山房依流瀑绿竹而建,地势略高,下得石径,一片竹林里即是今夜朱二小姐差点丧命的瓦亭,齐晏共桑香住的这间山房是三间中建得最高的,推窗去,流瀑近在眼前,飞啸之声不绝于耳,绝非入眠之所,却是吟诗、作对、习书、描画的好去处。      齐晏躺在床上,朝桑香道:“别立在水瀑边了,过来躺着说话罢。”      桑香阖上窗,脱了鞋上床来,和他共枕躺着,她心里自然有许多疑惑,这虞园总有股阴森萧索之感,令人无法捉摸,她问道:      “你认得刚才那位姑娘?”      齐晏把玩着她的头发,道:“自是认得。你呢?可认得她身边的那位男子?”      桑香点头道:“正是他在天定河,骑马来抢了铁如意的人头!他既自称是朱府的人,那他护着的姑娘,难道是朱家大小姐朱秋月?”      齐晏微微一笑,道:“倒给你猜中了,你这样伶俐,我要不要赏你什么好处?”他的手儿说话音探在她腰际,低声道:“腰带系得这样紧,睡觉不难受吗?”      桑香却拦着他的手儿,轻轻一笑道:“你一说好处,可不是什么好话,更何况瀑布这样吵,大概也是睡不着的。”      “不睡觉也可以做许多别的事。”齐晏笑眼瞧着她,桑香微微一笑,道:“的确可以做很多事,李小莲和李小虎的案子劳你费神,还有这朱家大小姐大半夜赶到虞园来,可是要为难朱二小姐?还有这朱二小姐三番差点被害,你不该好好想想是何人所为?”      齐晏轻叹一口气,她的性子怎么半点也没改,除却不记得往事,行事作派与谢阿弱又有何异?他淡淡揶揄道:“你说话的样子倒像个明察秋毫的判官,这般急人所急,马不停蹄地行侠仗义,你不累么?——我却累得很,不想管什么案子,只想和你躺在床上,做些闺房中的快乐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又去漫步了,后来听到小区有人在议论,大意是: ----这种空气污染的天,居然还有傻叉去跑步,还不止一个傻叉? ----是呀是呀,昨天我跑了之后,喉咙疼得不行,今天这重度污染的,都不敢出门了,没想到…… 作者和饲主同时中箭,夹起尾巴躲进了房间,下次跑步一定要蒙面…… ☆、有福消受   帐子里,齐晏将她揽在怀里,他身上常是暖的,嘴上却爱使坏,桑香听得面红耳赤,嗔道:“你原是这样一个犯懒的人,怎么做得了魏园之主?”      齐晏打量着桑香,凑近她耳边说话,道:“有些事懒得去管,有些事我却很愿意费心。”      桑香默默不言语,山房外狂瀑风啸,这等境地,却像置身风雨飘船了,间或还听得远山几声虎啸狼哞,她才想到他们这是闯进了荒郊野园——伏暗的凶徒为何要杀人?来日情形又如何?她寻思着心上总觉得隐隐不安,是而靠近了齐晏的身子,抵足躺着,一时有依依之态。      齐晏瞧着她,道:“你怎么害怕了?”      桑香柔声道:“我只是在想这朱大小姐和朱二小姐差不多年纪,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品性不像,长得也不大像,惟有一点很像。”      “哪一点?”齐晏目光望着她,看她那般狡黠,多半又要揶揄他,果然听她含着笑道:“她俩似乎都看上你,谁让你生得这样出众?”      “是么?”齐晏淡淡道:“风月之事,亦须两情相悦,方生意趣。”      桑香微微一笑道:“你被我独占着,可算是两情相悦?意趣虽好,我却害怕无福消受。”      齐晏嘴角微扬,道:“你若没福,还有谁有福?更何况跟着我,也未必是多大的福气,倒比不得寻常乡野村夫,安然一世……”      他还未说完,桑香已忽而吻上他,润红的唇瓣柔柔地吮啜来,堵着他的话,尽是眷恋,她身上素色外衣、素色妆花缎裙、裙内纱裤等,全都是薄纱细罗制成,身子贴着他,玲珑有致,齐晏心中尽是绮念,从来对她没有想过克制,她这般投怀送抱的,更没有法子克制了。他捧着她脸儿细瞧,那一丝鬓发微微绕在面颊上,她眼神无端的淡淡哀愁,一丝凄艳之美,他忍不住深吻她,手儿解了她衣裳,露出雪肌,她的手儿微微起了细颤,像是被窗外惊瀑之声所感。他柔声道:“这处虽然睡不着,却也有些好处——倒不怕动静太大,上回你一定忍得很辛苦罢?”      桑香共他锦被底贴着身子,又说起上回,情不自禁有些潮红泛面,朱唇微抿,大着胆子道:“你总是拿我取乐,不是你忍得辛苦么?”      “拿你取乐这话倒有些深意。”齐晏含着笑看她,手儿抚着她身上一寸一寸,看她眼眸半睁,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迷离水雾,宛若夜里回映着星光的大海,令人沉浸,她的娇羞容颜,更是难画难描,他一下撑着手,覆压在她身上,咬着她的耳珠轻声道:“所以这回不忍了。”      他果然没忍,攻城掠地,肆意用力,桑香忍不住失声轻唤,那样低促,一下没入那急瀑如雷的声响里,她咬牙抑住呻/吟,柳腰弓得如桥,手儿轻攀在他肩背上,看他苍白的俊脸薄薄的汗,眼神近乎疯狂地端详着她。      他总是一丝清明也不剩,只想尽情地弄疼她,看见她眸子里既爱又怨都是他的倒影,半羞半恼的低唤声里每句都是他的名字,尤其是她拙劣地掩盖深情,却欲盖弥彰,齐晏愈发心满意足,只盼此时时刻无尽长久,他可以尽情地占有她,这才是他最快活的时候呢。      情潮方收时,桑香散发光泽如瀑,齐晏替她穿了单衣,轻挽系带,是夜也不打算睡了,两人下了床,推窗观瀑,此时他才看清这山房后头流瀑自高处飞落,近在眼前,水珠迸溅,伸手可触,冲下嶙峋乱石,有惊涛拍岸之感,愈发震得人心魄生凉,适时他凑在她耳际,不怀好意道:      “夜里太纵情容易感染风寒,别人也不会疑惑罢?”      桑香何等聪慧之人,他这样耳鬓厮磨来,她略偏过头去,微微瞪他一眼,道:“你要我装病?为何不是你装病呢?外人看来,你一个文弱书生,我倒像是个粗养丫环。”      齐晏微微一笑,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别有用心道:“不如都生病了,可以躲在房里,春宵无尽。”      桑香听了倒好笑,道:“你我都病了,谁去查案子?本来不过是拖延着、在虞园多住几天的借口,你倒舍本逐末,耽乐起来。”      “耽乐么?”齐晏目光灼灼望着她,温柔道:“你也晓得这闺乐比查案有趣罢?”      桑香咬唇道:“我病着就是了,可你莫忘了正事,还是你当真没有头绪?”      “我实在一点头绪都没有——至多就是瞧见了忠叔和忠婶来接朱二小姐时,忠叔鞋下粘着竹叶泥土,鞋面近乎半湿。原先他送我们进东厢时,仍是干净鞋面。”齐晏轻轻皱起眉头道。      “你是说躲在竹林飞瀑边上发暗器、然后逃得迅疾的凶手是忠叔?”桑香疑道。      “谁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本就是雨初晴的天气,虞园到处都是竹林,鞋上沾湿作不得准。”齐晏随口带过。      “那明日你打算如何行事呢?”桑香查案总是急切,道:“我虽然装病,寻着空倒要偷偷往李小莲、李小虎的房里看看。”      齐晏柔情道:“让你歇着,你倒不肯好好养病了?”      桑香偎在他怀里,道:“总之你明日小心。”      二人如是又说了些也许有碍、也许无关的话,转眼天就亮了,齐三公子扯了谎,告诉这虞园的主人朱二小姐晓得,桑香病了,要耽搁几日。朱二小姐只说山房临近瀑布,湿重寒凉,东厢房不得空,请桑香搬到她的可心居歇息养病。齐三公子婉拒着,却耐不住朱二小姐一片好意、殷勤相邀,阮、薄二人正要帮着桑香收拾东西搬过去。谁料那朱大小姐又不知怎么冒了出来,更不知为何变了心意?巴巴跑过来,既客气又有礼地赔了不是,只道昨晚心焦气躁,这才霸占了他们的屋子,令桑香感染风寒,她心中有愧,请桑香住回东厢。      桑香只觉得蹊跷,但看看齐晏的意思,齐晏作主让她住进了东厢。桑香这间房却是在朱大小姐与那随从的房间当中,左右夹击,倒像坐牢一般。阮、宁、薄三人都被齐晏打发出去了,各忙各的,不见了踪影,齐晏亦是没耽搁,查案去了。只有魏冉这个闲人,不放心桑香,看着她躺在东厢床上懒懒的样子,忙活着给她递姜汤又是递冷帕的,疑惑道:“你身体好得跟铁打的似的,就算是头一回我把你从河边救回来,你也没多久就醒了,后来再也没见你病过,怎么一夜之间你就感染风寒了呢?”      桑香看他这样关切,很想让他晓得是装病,但又怕被人瞧出端倪,只好任性道:“病了就是病了,哪有那么多缘由,你要是嫌烦了,就出去外头练会剑。”      “我哪里会嫌烦,我看是你嫌我烦了。”魏冉急着争辩,可又不想和病着的桑香斗气,又软了声儿道:“好了,我听你的话去练会剑,免得你又说我不刻苦!”      桑香看魏冉将她的每句话都当作金科玉律,可她终究不能答应他什么,只能辜负他,看着他出了房去,心上不由微漾。      魏冉小心阖上房门,桑香隔着纸窗听见他在院里飒飒练剑,声响倒凌厉,约摸也瞧得见他那身法——铁如意打在他身上的伤倒像隔夜就好了,当真是筋骨奇特了。      却说那朱大小姐令桑香搬过来后,也不往别处走,趁着天清气朗,就坐在院子里喝茶,且看魏冉练剑,她的随从立在身后,听她吩咐道:      “大信哥,你去同这位魏公子好好较量几招,点到为止。”      桑香听了倒有一丝担心,这个叫大信的剑法厉害,魏冉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可桑香又不能起床相助,否则岂不是一眼就被人瞧出她是装病来?      魏冉却天生不懂得惧怕的,不管是谁要比剑,他都很愿意切磋一番!大信哥听了朱大小姐吩咐,提剑转出,魏冉没多招呼就飞快出剑,与那位大信哥在芭蕉叶下几个来回,将被对手剑招劈中时,他就闪躲到芭蕉树底,倒不知砍断了几株风雅?等芭蕉树都零落了,魏冉又窜到了假山上,跃步闪避,寻隙就回身同大信哥过几招,两人这般周旋起来,倒不像是练剑,光像是耍把戏了。      朱大小姐瞧了,只击掌笑道:“大信哥,你倒被他耍了!他武功不如你,只会逃跑!可他一有机会就在偷学你剑招呢!”      这朱秋月倒是个冰雪聪明的人,魏冉被她识破,正不知怎么收场,那大信哥的剑已凌厉刺来,他一个不当心,滚落假山,摔得皮开肉绽,这时桑香听得形势不妙,心上着急,扬声装起咳嗽来,魏冉一咕碌爬起身来,忙道:      “她咳得这么厉害,我去看看!大信兄好剑法,下回再比!”      说着魏冉忙不迭落荒而逃,躲进了桑香的房里。朱大小姐则在门外扬声笑着,尽情嘲弄道:“魏公子这剑法也好看,叫灰头土脸十八式。”      桑香瞧着他果然灰头土脸,不由好笑道:“你还真是见缝插针,那朱家的剑法有什么好学的?倒凭白被人耻笑,你不如把明月清风练好就成了。”      魏冉满身是泥,拍干净了,道:“集百家所长总没有错罢?更何况我经得起打,明早又是条好汉了。”      桑香拿他没法,看着他拍着身上的土,簌簌落下,疑道:“这泥怎么这样新?上头怎么还有一股硫磺味?”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晚上不回来了。 作者一惊:你要怎样? 饲主:说错了,有饭局,晚一点回来。 作者:男银?多晚回来?还跑步吗? 饲主:看情况,说不准,先这样了,挂了!BYE! 一片嘟嘟声中,作者内心苍凉,做宠物就要有随时被抛弃的自觉,一个电话就打发了老娘……老娘只好抱着电脑寂寞地写肉文了。 ☆、此中诡波   魏冉亦是疑惑,道:“你这和一说,我倒想起来,外边院子的泥土像是连夜翻新过的。”      桑香忍不住寻思起来,正这时,却听得东院外有个虞园侍婢给她送祛风寒的药来,却被朱大小姐拦着。魏冉想着桑香的药要紧,也顾不得失不失面子了,推门而出,朱大小姐瞧见他,明眸笑道:“魏公子怎么又出来了?不做缩头乌龟了?”      魏冉嘿嘿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拦着桑香的药作什么?”      这时那位赤衣小婢端盘送药,禀道:“这是我家小姐特意请寨子里巫医开的方子,加紧熬了送来的,请公子接去。”朱大小姐却挡着道:“你家小姐这么殷勤作什么?难不成忙着巴结谁?”      那小婢不敢与她争辩,朱大小姐转而向魏冉道:“药给你自然可以,可你适才竟敢耍弄大信哥!我也不是爱计较的人,这会你赔个不是,喊一句‘大信爷,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就饶了你。”      朱大小姐刁钻古怪,魏冉却嘲笑道:“一个随从就想让我喊爷?那我是不是还要喊小姐你一声姑奶奶?”      “喊一声姑奶奶听听也不错!你若不肯,我只好自己喝了这药,就当补身子了。”朱大小姐伸手就要去端那碗药,魏冉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伸手去抢,两个争夺起来,那药碗砰一声就砸在了地上,洒得满阶淋漓的苦药,魏冉一滞,眼一瞪,愤恨道:“你是哪跑出来的一根大葱?吃饱了撑的跟我抢什么药!”      大信哥听魏冉出言不逊,拔剑就要上前,朱大小姐却摆手略拦着,笑嘻嘻道:“不就一碗药?再煎就是了,你跟我吹眉瞪眼作什么?”      看着朱大小姐油盐不进模样,打不过,骂不成,魏冉真是无处出气,道:“我自己煎药去!劳烦大小姐让个道!”说着他一把推去,推得朱大小姐一个趔趄,大信哥忙扶着她,朱大小姐却也不气,站稳了只淡淡一笑。      那赤衣小婢见药洒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朱大小姐却转眼笑意转怒意意,骂道:“你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这碎瓷拣起来!割着我,你赔得起吗?”      那小婢忙不迭收拾,这才匆匆退下。桑香一直听着门外的动静,一时不解,这时朱大小姐却突然推门进来,挑着床边的绣凳坐下,不言不语,如此间主人一般,靠着木桌托腮凝思,细细打量起桑香来。      桑香这时亦得以仔细瞧一眼朱大小姐,但见她的腮上沾了薄薄胭脂,淡淡绯红,凤眼微微挑起,眸光泠泠,自有一段美艳不可方物,再瞧她眉梢上,总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得意,但这得意在朱小姐瞧着桑香时,渐渐缓了下来,转而是不经意的惆怅,头一句话就对桑香道:      “我打听过你。”      流光很快,朱大小姐的眼神很慢,似远还近,仿佛一切都未可卜,愁绪莫名道:      “——江湖排名第二的杀手谢阿弱,当年是齐晏救了你,带你进了魏园,他一直喜欢你,所以我爹让他娶我,他都没答应,只说心有所属。我自小喜欢他,初次邂逅了他那样的人,谁无遐想?但他不理睬我,我只好作罢。但我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你能为他做任何事吗?”      桑香微微骞着眉听她这般诉衷情,无话可答,只能撇清道:“我不是什么谢阿弱。”      “你不敢和我较量就明说!何必胡诌?你若不是谢阿弱,他为何会放你不下?若不是我看在他的份上,又怎会看顾着你?你可晓得,适才那碗药被人下了毒,我要是狠心,就该让那碗药毒死你!”      桑香眉眼诧异,暗暗琢磨,若有人想害她,那齐晏会不会也身处险境?她急忙起身穿鞋,朱大小姐见她要出门,忙伸手拦她,桑香却淡淡道:“我没闲心同你饶舌,你若不让,莫怪我不留情。”      朱秋月淡笑道:“正好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说着朱秋月一式柔掌拈上桑香的手腕,桑香早有防备,滩着手、绕着朱大小姐的腕,反握着她的右手,正欲轻轻一拗,朱大小姐左手已劈来,桑香急忙旋身,掠避在朱小姐身后,起指就要点她穴道。      正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大信哥已拔剑如雷电劈来,桑香瞧得清,轻燕起足、狠力横踢那剑柄,大信哥连忙收回剑势,斩劈变为横断,砍向桑香飞踢来的右腿!孰料桑香身法变得极快,再一旋身换作左腿用力,避过他的剑势不说,眼看就要往他颈上招呼!若他被踢中,多半要昏死过去!大信哥一念及此,连忙起右肘挡在颈前,正被桑香飞足踢中胳膊,一霎肿痛酥麻,骨头仿佛都要断了!直被她踢得连退了几步!大信哥才收稳身形,眼见着桑香已匆匆掠出房去。      朱秋月瞧得桑香如此迅疾,一招一式都不拖泥带水!只好拦住要追的大信哥,道:“她使的都是杀人的招式,半点都不留情,你我下不了毒手,总归要吃亏的,不追也罢。再说看她那样厉害,寻常人也伤不了她。而且我估摸着我爹也该来了,总归要去迎接一番。”      大信点头称是,二人这才步出东厢,往虞园宅外去了。      却说桑香四处寻起人来,直到一片粉墙竹庐,庐外题了可心居三字,隔墙传来奏琴之声,桑香匆忙而入,却见晴日里竹意盎然处,主客铺席而坐,当中朱二小姐正低眉抚琴,左席齐晏隔案聆听,许多婢子正为他杯中劝酒,右席坐着的竟是宋捕头,宋捕头席畔还坐着一位陌生的美貌女子,看她身上衣裳打扮,玄衣银饰,眉间点血朱色,倒像是位苗寨巫女。      桑香贸贸然来了,齐晏瞧见她,神色清淡,道:“你病了,怎么不好好歇着?”      桑香步上前去,却淡淡一笑道:“躺得筋骨疼,出来走走。”      齐晏伸了手,握着她的手,令她同席而坐,柔声道:“既是如此,不妨听朱小姐抚琴一曲,也可松驰一番。”      宋昭瞧见桑香脸色苍白,只以为她是病了,不曾想到她是为齐晏惊怕着急,关切道:“听闻桑姑娘染了风寒,眼下可好一些?”      桑香点头致意道:“用了朱小姐送来的药,已经好了许多。”      朱二小姐这时停了抚琴,仿佛对药中下毒一事浑然不知,柔声道:“桑姑娘大好了,我也放心了。近日来虞园诸多不祥之事,我特意请了桐木关的冷姑娘过来举行祓禊,她正说道今晚要在河边放焰火、送旧晦,不知桑姑娘可要一同来?去去病气也是好的。”      桑香听得桐木关三字,微微变色,她若未记错,那容貌与她无异的蛊毒人偶除了后背书了谢阿弱朱字生辰外,足下正是印记了“桐木关神”四字,再看对席冷姑娘打量她的眼神,淡淡笑意,似是见过一般,桑香更觉蹊跷。齐晏却浑然不绝,他可认得这位桐木关的冷姑娘?桑香竟瞧不出端倪来。      齐晏此时则代桑香应道:“既是可除病气,今晚她自然是一同去的。”      朱二小姐点头叮嘱身后忠婶多备物什,此时冷姑娘亦开口道:“虽说我身为巫医,却也有许多天命难违,谁能想到来这虞园的路上竟遇上野狼出没,若非宋公子搭救,我恐怕早已葬身狼口,更勿言为他人祈福了。”      说着冷姑娘举杯敬谢宋昭,宋捕头忙举杯回礼,道:“冷姑娘不必太客气,说来也是巧合,我受人之托,正是要赶到这虞园来,碰上姑娘遇险,宋某怎能见死不救?一切皆是命数注定,姑娘吉人天相,不必再三言谢。”      桑香听着,只觉这虞园人愈聚愈多,先是李顺与其义弟义妹命案,再是朱二小姐命处危境,朱大小姐又带着那位叫大信哥的高手上门来,转眼又多了宋昭和这位不辨来路的冷姑娘。按理这宋昭该是朱忠南请来保护二小姐的,却又无意中搭救了冷姑娘。各人自有一段理由,当中真真假假,并非亲见,不能辨清。      冷姑娘柔声道:“大恩不言谢,我敬宋公子一杯。”      桑香且看二人推杯换盏,齐晏却淡然悠闲,仿佛置身事外,她忍不住低声问道:“阮娘、薄娘子他们怎么不见了?”      齐晏低头,在她耳际低声道:“他二人去查看李小莲和李小虎房间去了。”      “那宁晓蝶呢?”桑香为他斟酒,淡淡笑容,齐晏道:“我让他去鬼影堂打听旧年消息去了。”      “鬼影堂?”桑香隐隐听说过这地方,原是个买卖江湖消息的所在,旧日的江湖掌故无所不知,行事却神秘莫测,寻常人不知所在,只有谣辞唱作,“不在天,不在地,却可问天问地;不重金,不重银,却凭金银知命。”      “打探什么?你原来有了眉目,却还瞒着我?”桑香似嗔还喜,齐晏淡然一笑,愈发低声道:      “自然是打探她的身世去了。”      齐晏目光已落在朱二小姐那旁,朱二小姐重又调弦,目光相接时,含笑羞怯,桑香瞧她情态,再瞧一眼齐晏,他闲散时风姿更盛,引人注目,桑香不由微微一笑,拈起他的酒杯,低眉啜一杯酒。      不多时,阮娘和薄娘子亦回来了,并不入席,立在齐晏身后低声细禀了几句话,桑香听得仔细,却说李顺共李小虎是共间房,没有什么头绪,但李小莲房里有些古怪,阮娘原话是:“这个李小莲又不是被毁了容,一个年轻女孩家,正是爱美时候,房内怎么连一面铜镜也寻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天气晴朗,按饲主的吩咐晒被子去了,晒着晒着就很想把被子铺到草上睡觉,做一只猫可以随时卧倒,蹬腿,趴睡……做一个人,嗯,要注意形象。 ☆、毁竹毁芝   正见疑惑,却见忠叔匆匆进可心居,禀道:“老爷还有几十个寨里的猎户好手打了好多野物,正在宅子外扎营歇脚。”      不一会,只见一位雄躯阔面、身着天青长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进得可心居来,朱大小姐并大信哥陪在左右,其后还跟着位身着黑衣衲袄的猎户,那猎户年纪轻轻,手持缨枪,肩上正扛着一大块份量沉重的鹿腿肉。      齐晏一见这中年男子,起身寒暄道:“朱前辈好雅兴,晴日行猎。”      这人原是苗疆朱府的朱忠南,见着齐晏在此,喜出望外,快步上前,道:“齐兄弟怎么有闲心到我苗疆来?也不说一声,若非老夫无意逐鹿至此,怎有缘相见?”      说着朱忠南延请齐晏坐上席,那朱秋云亦起身相让,齐晏并不居大,谦让有礼,桑香一直淡淡打量那猎户,眉眼与大信哥有几分相似,而朱大小姐口中正与他说笑道:“小信哥,怎么打猎也不叫上我?自个儿独占这山上野物,该罚你为大伙烤炙这嫩鹿肉!”      这会朱忠南听齐晏如此客气,也不强求,只对朱大小姐道:“你自个儿大半夜离家出走,千丈忧神诡莫测之地不胜枚举,连我行猎都不敢乱闯,你倒敢肆意夜行,也不怕撞着虎狼之兽,吞了你骨头,为父我岂不是白白丢了颗掌上明珠?”      朱大小姐这会正催促着小信哥当宴堆石起灶,也不管那朱二小姐的脸色难看不难看——本来这可心居修竹清香所在,偏偏大小姐要在此血腥炙肉!二小姐也不敢言语,等来年朱大小姐登临圣女之位,苗疆谁人敢拂逆她的心意?连朱忠南亦要尊崇她若神明,更何况朱二小姐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疆主之女?      这会,但听朱大小姐浅浅一笑应答其父道:“阿爹,你又何必再隐瞒,就算女儿我被虎狼吃了,你还有秋月,她难道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更何况她可是女承父志,不像我不忠不孝,从来只会忤逆您的意思,兴许明年的圣女之位,天降神授,巫旨上是妹妹的名字……”      朱秋云忽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若有深意,令人费解,阮娘并薄娘子二人却听者有心,不免怀疑近日来虞园命案,莫非是这朱大小姐为争圣女之位,铲除异己,所以再三谋害朱二小姐?      朱二小姐脸色略一白,道:“我避世隐居,无心追逐圣女之位,更何况我材质平庸,不如姐姐身份高贵……”      朱大小姐冷嘲道:“你倒也傲气,在我面前也敢大言不惭!难道你有心追逐圣女之位,千丈忧的神祗就能看重你了?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点鬼祟伎俩,巫灵有眼,一定会降下天谴……”      朱大小姐说话百无禁忌,朱忠南神色微变,斥道:“秋月!我早说了圣女之位非你莫属,你胡言乱语作什么?”      朱大小姐抿着嘴,半晌恼道:“阿爹,我看你是被我的好妹妹蒙蔽了双眼!是非不分……”      朱忠南见女儿越说越离谱,正要发作,小信哥已上前拦着朱大小姐,笑着道:“你既要吃鹿肉,同我一起烤去,我怕我手艺生,咱苗寨谁不晓得你烤出的鹿肉,一下口能让人吞了舌头!”      此时大信哥亦道:“烤炙鹿肉,除了大小姐谁也不能掌握好火侯,阿弟你不要班门弄斧。”      朱大小姐见二人来拦,只冷笑着道:“炙鹿肉怎能没有竹节来裹?”她话逋一落,忽然一伸手拔了小信哥腰间的砍刀,一旋身就劈向可心居的翠竹林,但见数十竿的绿竹转眼间轰然倒塌,原本遮天避日筛绿影,这会已是豁然开朗!朱二小姐一霎气得脸色惨白,想去阻拦又无从下手,但见朱大小姐飞身顺竹削去杂枝余叶,当中断劈竹竿,威势凛凛,身姿却曼妙穿梭,身上那件丁香色锦缎雁衔芦袄裙扬风飞舞,明明是刁蛮任性之举,由她妄为来却那等快活!那等潇洒!      在场之人多为朱大小姐的英姿叫好,宋昭看得半晌,已忍不住转而看向桑香,她刀舞时的风采与此时的朱大小姐何其相似?除了她常是冷的,不爱笑的,朱大小姐却是得意常笑的。      此时砍断的竹节咚咚落地,朱大小姐飞身下来,吩咐小信哥用这竹节上石架,片了鹿肉偎竹管里,火炙来清香,她细细说罢,又睥睨朱二小姐道:“二妹莫不是心疼这几竿竹子,放心好了,我多烤几块鹿肉给你赔罪就是了。”      朱忠南这个做父亲的当真拿朱秋月没法,说不得骂不得,只而一霎大笑道:“光顾着说家事,冷落了贵客。”      齐晏一直淡然看朱大小姐这场闹事,惟桑香听着朱大小姐的话,似有深意,似含警语。这时,朱忠南请诸位再而落了座,目光已落向齐晏身畔的桑香,他识人无数,虽只是无意一瞥,但看得这个女子虽然温和,却不是山上待宰溪鹿的那种温良和驯,她更像是刻意敛着了杀气的虎狼,闲庭漫步古松金粉下,却可随时从岩石之上扑击来,致人性命。      魏园有几位这样的人物?朱忠南心里有数,只是魏园这些人物寻常不露面,露面也不会同齐三公子相偕而坐,如此亲密。朱忠南是而高看桑香,请教道:“齐兄弟,你身旁这位姑娘是?”      齐晏从容,微微一笑道:“不曾带内子见过朱前辈,是我失礼了,你不还向朱前辈问安?”      桑香听得他称她为内子,一霎脸上微微发烫,目光瞧着他侧颜,淡然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这时转过头,目光灼灼看着她,略带催促之意,桑香脸上微微一笑,起身向朱忠南道:“晚辈见过朱前辈。”      二人此一出夫妇见礼,惹来多少伤怀?宋昭一霎心如刀绞,虽如他这般宽厚的人,求不得所爱慕的女子,那女子还与别的男子相敬如宾,他亦免不了嫉妒、怨怒,五味陈杂,仿佛失了本心一般,坐在他一旁的冷姑娘瞧着这局面,嘴角却微微勾起。      齐三公子身后的阮娘共薄娘子,虽心属三公子,亦无可奈何,仿佛心上零落凋花,逐了无情流水,终于作了沉石无音。      更还有那朱大小姐,自小对齐晏情根深种,难免黯然失色,烤个鹿肉亦要烫坏了手,只有大信哥、小信哥忙不迭来关切、抹药,她心底可盼望着是齐三公子抚着她的手哄几句呢……      桑香亦瞧见朱大小姐的失常,忍不住看了齐晏一眼,他这副脸日后还不知会惹来多少桃花债?只是她亦不免疑惑,她自个儿是恋慕他的皮相,还是喜欢他旁的什么?深思去,桑香似乎天生对他有一段忠心耿耿,自梦中来就不曾消散。那他呢?他又看重她什么?桑香搜肠刮肚,竟一时没有把握,只是心虚莫名,不经意瞥见朱二小姐。      这朱二小姐本该也对齐晏情窦初开,此时脸色却只有对朱大小姐毁她竹林的着恼,半点嫉妒酸意也不见,看来在朱二小姐心目中,这虞园之竹倒比齐三公子金贵多了。      朱忠南老辣之人,将这满园痴儿怨女皆看在眼里,只是举杯笑道:“齐兄弟这是何时成的亲?竟不曾请老夫观礼?”      齐晏举杯道:“是晚辈不曾开喜宴,不然哪敢怠慢前辈?魏园之人,虽非鼠辈,亦不敢自居光明,铺陈之礼无处兴办,惟以夫妻之名曾往碧云寺点一盏双芯光明琉璃灯,共结三生三世姻缘而已。”      桑香听了不知其所指,齐晏是何时去了碧云寺?他又何时点了双芯光明琉璃灯?      朱忠南听了道:“原来如此,此番巧遇上齐兄弟,一时仓促,老夫也不曾备下大礼,云儿,爹爹曾有一棵五色灵芝放在你处保管,你去寻来,我要送给齐兄弟贺他大喜!”      朱秋云称是,起身进了可心居,朱秋月见机,亦不烤鹿肉了,忙着跟上前去,倒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朱忠南既是席上主人,也不便离席,只由她去了,这会同宋昭寒暄道:      “宋公子仁义心肠,不辞辛劳来此查案,老夫先敬您一杯。”      宋昭忙举杯还礼道:“朱前辈是武林名宿,素有济世侠名,能有晚辈效劳之处,晚辈自当尽力,不敢居大。”      朱忠南道:“宋公子太客气了,小女秋云不会武功,又独居虞园,虽与世无争,不涉险恶,但近来园中接连发生了两桩命案,老夫实在不知是何人所为,只好劳烦公子费心查清。”      宋昭自是一番客套从命,这时,那朱秋月已先朱秋云捧着个描金退光匣而出,于朱忠南身畔推匣冷笑道:“当年母亲病重,女儿求父亲用这五色灵芝为她医治,您却万般推脱,我原以为您有什么难言之隐,原来是藏在了二妹这,如今又轻易赠出,女儿想到母亲在天之灵,实在心寒!”      朱忠南脸色一变,朱秋月已一退身,捧着匣子将那株灵芝狠命倒进炙鹿肉的篝火里!这石灶火正被小信哥、大信哥二得烧得极旺时,火焰无情,转眼就将那匣里灵芝过火烤得生烟,小信哥脸色骤变,伸了手要去火中捞灵芝,却只捞出块焦炭来!      这等变故转眼骤生,朱大小姐砍竹、投芝,为所欲为!这等火气,令众人刮目相看,朱忠南更是脸色急怒,一掌拍在彩绘云气纹案上,那案上裂纹如雷电,轰倒案足,怒气盛时正要出言教训朱秋月,齐晏却难得肯掺和旁人家事,起身替她求情道:      “秋月自幼丧母,性情乖张了些也是难免,前辈莫要气恼,伤了父女情份不值。”      朱秋月望着齐晏,万般言语不提,最后只一抹泪,已奔出了可心居。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喂,家里抹布有股特别抹布的味。 作者:天天洗,哦,今天没洗。 饲主:不自觉。 作者:你放点开水……再加点上好的…… 饲主:上好的……啥? 作者:洗洁精…… 饲主和作者在降了室温N度的冷笑话中狂笑不止……(典故出处详见地沟油……小吃店熟客对餐馆老板招呼道:老板,咱们这么熟了,来点上好的地沟油!) 作者:咱俩为什么这么合宜? 饲主:到我衬衫里来。 作者后背一凛:女流氓…… ------------------------------------ 作者去城隍庙拜了文啥星真人去了,还烧了柱香,作者有二十万字卡文症,保佑了下文运亨通,估计又能开战下一个二十万字……呦呦呦…… ☆、焰火祓禊   却说竹下鹿宴因着朱大小姐发了脾气,勉强酒过三巡,稍叙往事,终是主人朱忠南心中有事,按捺不住,客随主便,也不多留,各自请辞散了去。      尔后,齐晏同桑香回了山房,阮娘和薄娘子又将访查李小虎、李小莲房内的见闻细说了一番,桑香淡淡道:“房里没有铜镜,莫非这李小莲并不是住在此房内?抑或根本没有李小莲这个人物?”      薄娘子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寻常,忍不住面色凝重道:“适才听得外头人声嘈杂,我去看了一番,好些猎户,威风凛凛,按理这朱忠南行猎而矣,若为尽兴,也不用出动这样多高手,倒像是有备而来。”      阮娘亦道:“公子,这不像是打猎野物,倒像是围猎什么劲敌。”      齐晏听了这半晌,淡漠极了,忽而问了一句道:“你们看他们是骑马来的?”      阮娘寻思着,道:“骑马来的。”      “马拴哪呢?”齐晏淡淡问。      阮娘答道:“我那时到虞园宅门口看了眼,大伙的马都是停在竹桥对岸,大概是怕竹桥滑了马蹄,河水又有三丈深,走船太浅,踩水过来又太深。”      桑香听到这,已明白了大概,再问道:“除了竹桥,还有别的路进这虞园来吗?”      薄娘子道:“虞园悬崖峭壁的,水涧乱石嶙峋,陡坡上树林子又密,人得打起万分小心才能过,算不上有路。”      桑香听了冷冷道:“这样说来,既然走不了马,又何必有马厩?这虞园既不曾养马,又何来的马夫?”      齐晏沉吟着,道:“若世上根本就不曾有李小莲、李小虎这两号人物,这李顺口中的人命案看来不过是个攻心之局。”      桑香听了疑道:“这局既引了我们来,又引了宋捕头来,世上谁和魏园并一个带刀捕头都有恩怨?”      阮娘和薄娘子听了,相视时已心领神会,却不言语,桑香不晓得旧事,惟齐晏心知肚明,揩开一把素纸扇,冷冷道:“我倒很想看看是谁来唱这出戏?唱得又如何?”      桑香只隐隐不安,起身道:“我去喊魏冉过来。”      齐晏拽着她的手,吩咐阮薄二人道:“你一个去寻魏冉回来,一个请宋捕头来,就说虞园的命案有些头绪,请他过来说话。”      阮、薄二人领命退出去寻人,齐晏握着桑香的手,嘱咐道:“今晚焰火祓禊,人多混杂,剑不可离身。”      正说着,那虞园的小婢已捧匣往山房送来七八个面具,只说晚上观祓禊时可佩戴于面上,这面具皆是一色深红色木雕兽面形制,狰狞有震慑之意,齐晏拣起一个给桑香戴上,细看她时,虽隔着面具,却有愁容。面具一物,虽雕死形制,同式同样,各人戴来,却总有变幻情绪,神秘莫测,他不由轻声道:      “少年子弟江湖老,这一世同你安乐与共、颠沛相扶,即便有滔天恶浪来,我也会护你周全,你莫要忧愁。”      桑香取下那面具,低头温和道:“我并不是自己惧怕,我虽是初入魏园,可也晓得日久年深,积毁销骨,江湖之人将魏园视作眼中钉的不在少数,自诩正道者容不下魏园是其一,作恶多端者闻魏园而丧胆是其二,此外,更有些枭雄存了野心,是否意图吞并魏园亦未可知……”      齐晏瞧着她神色凝重,探手抚着她的眉头,好像轻过之时,可抑平了那愁绪,他微微一笑道:“你想得倒多,依你之意,这枭雄又是谁?”      桑香却正经道:“你总是这样云淡风轻,你可晓得那东厢外埋了火药,若不是昨夜朱大小姐气势凌人,强要住进去,你我恐怕早已灰飞烟灭。”      齐晏并不惊诧,道:“你还是晓得了?”他一霎脸色沉沉,冷声道:“若非她如此,我又何必对朱家手下留情?”      桑香轻轻一挑眉,道:“你早就晓得?”      齐晏从容道:“在天定河上,朱大小姐的心腹随从无端端骑马来抢铁如意的人头,已有示警之意。”      桑香默默思量,此时魏冉已被阮娘拉着回来了,他却是为桑香煮着伤寒药煮得满脸灰头土面,正见着她立在这山房,道:“你怎么不在床上好好躺着?又跑来这山房作什么?”      说着魏冉又怒目看着齐晏,道:“你这人也太无情了,我把我老婆都让给你了,你却不晓得爱惜!只晓得支使她!”      魏冉说话总是这般胡搅蛮缠,齐晏念在他是好心,也就不和他计较了,拣了个面具,在眉心处,指尖运力,戳出个小小的窟窿洞来,这才丢到他怀中,道:“晚上戴着面具去看焰火,别到处乱跑。”      桑香晓得齐晏为看顾武功尚且薄弱的魏冉,是而才给他的面具作了标记,魏冉却不喜齐晏凡事颐指气使,道:“你绑着我手脚了?我个大活人,爱逛哪逛哪!听闻今夜有个冷姑娘要作巫舞,那几十个猎户还有各色斗戏,我倒想同他们比试拳脚!”      阮娘却道:“那些个猎户没一个省油的灯,我劝你不要不自量力!”      桑香亦来劝他道:“你跟我坐一块看看焰火岂不舒心?何必要讨一身的伤?”      魏冉一向吃软不吃硬,更何况有桑香好言款语,这才略有服帖,自个拾台阶下道:“我怕你坐河边看焰火风寒加重,我堂堂七尺男儿,正好给你挡挡风,比试一事就先放下了。”      魏冉这般稚气,众人都不理会他了,由他自说自话,不多时,薄娘子亦寻了宋昭来,宋捕头看魏冉的人大半聚在此处,知事关重大,道:“听闻三公子有要事相商,不知所为何事?”      齐晏却不说要紧事,只道:“听闻今夜焰火绚丽多姿,你我曾有几面之缘,不如同坐一处观赏?”      宋昭倒不晓得这齐三公子特意请他过来,只为今夜同在一处赏焰火,他虽晓得事有蹊跷,但仍是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齐晏道:“既如此,入夜还早,不如请宋公子在此处山房,听听松风飞瀑,手谈一局,何如?”      宋昭看一眼齐晏身畔桑香,她已去香几处点起一炉好香来,另于几架上取下棋盘来,他却之不恭,这才从容入座来,与齐晏会上一局。      棋盘上才往来布了几个棋子,齐晏忽而执棋子道:“棋有阴阳,即便是自己布下的棋子,亦难辨敌友,一瞬流转来,敌化为友,友化为敌,不知宋公子以为如何?”      桑香默默旁观,魏冉最爱看人下棋,亦端了个杌凳凑上前,阮娘并薄娘子却在那弄红绳香粉,宋昭晓得此二人的杀人利器正是他俩手上不见厉害的东西,却淡然道:“是敌是友且不论,我宋昭却不愿做别人手上的棋子。”      “是么?”齐晏落下一子,道:“那敢问宋捕头是如何来到虞园中的?”      宋昭坦然道:“应朱前辈之邀前来查案。”      “案子查得如何了?”齐晏淡淡问道。      宋昭从实道:“我寻过李顺问话,李小莲、李小虎之死都是李代桃僵,凶手本欲是杀朱二小姐的,却错伤了旁人。”      齐晏听了,另起话头道:“宋捕头听了朱二小姐抚琴,以为如何?”      宋昭自谦道:“我并非知音人,但听得出朱二小姐琴音高妙,淡薄悠远,想必是此处虞园远离尘世,才有了她这样的心怀。”      齐晏淡然一笑,道:“难道宋捕头并未听出弦外之音?”      “齐三公子的意思是?”宋昭将落棋子,略带凝思,齐晏道:      “朱二小姐身边两人皆为她送命,她非但没有伤怀内疚之意,却仍是心如止水,琴从心声,弦音清淡,若非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谁有此等从容?更何况朱二小姐不过是个有喜有怒的寻常人而已,今日朱大小姐坏她竹林时,她亦免不了怨忿不平。”      宋昭凝眉更重,沉思良久,一霎松下眉头,似有所悟,落棋子时道:“原来如此。”      不言自明,二人往来下棋直到傍晚时分,魏冉一路瞧着这二人棋力,比村口那群糟老头子还要厉害几分,一时隐隐叹服,再听得他俩往来对答,晓得这两人都是智谋超群之人!他魏冉要出人头地,何处从师?不正有现成的两位么?      魏冉此人虽为无名小卒,但也晓得见缝插针,行走江湖全靠眼力,若三番两次仍不识好歹,那倒不是他魏冉了,这会心里一面暗暗叹服,一面仍较着劲想道:“终有一日,我魏冉要与此二人比肩,同做那江湖上的顶尖人物!”      如是竞夕,虞园外竹林河畔,吐焰如长虹,银花三千树,如瑞霞明丽。      几百竿竹子平平架在河畔边上起了台,台上四角火盆燃起松枝油火,香气四溢,台上另铺了一排十几顶帐子,当中帐子朱忠南戴了一面鎏金铜面具,右边隔着数丈远的帐子坐了齐晏等魏园中人,宋昭亦坐在不远处,皆戴了深红色面具;另一边则坐了朱家大小姐并大信、小信兄弟俩,以及许多苗寨里勇士,朱二小姐亦坐在小信哥一旁,众人都着了青色面具。      河对岸亦搭起个竹台,空地上另起了篝火,有八位穿兽皮袄的巫人正作驱兽之舞,当中四位戴了黑色面具,另有四位则戴了白色面具,手持铃钹摇晃,低声诵念咒语,断断续续的回音空荡传来,异常肃穆,焰火映溪来,明明灭灭,这八位巫人的面具映着篝火,亦是格外诡异神秘。      乌烟阵阵如雾时,地上泼了好些通红乌炭,戴着一块半黑半白面具的白衣女子赤足踏火而来,一举一动,似祈苍天,似听大地,舞得飞快时,直像被神鬼附身了一般,透过面具的眼神狂热莫名,良久她似耗尽最后一点气力,伏于地上久久不起,众人皆被她这一舞摄去了心神,无暇顾及其他,直至一舞毕,万音都已绝响!      一霎只有屏气凝神的肃静时,众人方才缓缓回过神来,帐子那边小信哥突而惊道:      “二小姐昏过去了!”      隔座的大信哥急忙起身来查探,将手指按在朱二小姐颈上脉搏,毫无跳动,如死兽般,竟已气绝身亡了!大信哥脸上骤变,急忙揭开她脸上青色面具一瞧——这人却不是朱二小姐!面具下竟是本该在河对岸作巫舞的冷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喜欢看《秘密花园》,饲主也喜欢,少年神秘读物,昨晚躺床上忽然聊了起来…… 饲主:总觉得那么开朗活泼的小女孩不该叫那个名字…… 作者:小女主角叫什么名字来着? 饲主:叫玛丽,治愈了病塌塌的小男主角,那样的精神力量……至少该起个气壮山河的名字。 作者:是吗?比如? 饲主幽幽道:……超级玛丽…… 作者默默地转过身,默默地给跪了…… -------------------- 今天去上博了,印章馆时忍不住想象齐三公子那一方印,该是什么样子? 周末玩乐后只能这么晚更文,明天应该会正常了,饲主去上班了。 ☆、五行火祭   此岸的冷姑娘无端丧命,那对岸戴阴阳黑白面具的巫女又是何人?正见惊疑,那巫女已摘下面具,篝火煌煌照来,竟是朱二小姐!      不知何处来的急风烈烈,吹动她衣裙振振,乌发横飞,这一刹的诡谲难以言明,朱二小姐仿佛漆黑夜色中一簇火焰,如同光明与灰烬尽被她执掌。但见她不为冷姑娘的死有半分动容,却割破指尖血执祭玉碗清水,朱大小姐见状,神色骤变,遽然起身,却被大信哥拦住。      正这时,一旁冷姑娘的尸首忽然发烫有红光,毫无征兆的,身上衣裳突的起了幽蓝火焰,刹那漫延全身,发丝枯萎,转眼腾腾焚烧起来,小信哥欲救却无处可救,只能避火退在一旁!      宋昭不晓得这是何等诡术,但想着求其全尸,以备案情,想也没多想就奔至冷姑娘尸首旁,起剑劈断承住冷姑娘所坐帐席的竹架,斩断半丈有余,竹架一断,数十根竹子跌滑如坡,冷姑娘着火的尸身顺竹坡而落,扑嗵一声,落进了清凉的河水里!      宋昭原以为河水可灭火,谁料到冷姑娘身上的尸火仍燃烧不止,半浮半沉于河上,烈火中尸首面目转眼模糊,直烧成空洞白骨。这骷髅上着了火的情状,众人皆可从竹架缝隙中瞧清——那白骨上神情,仿佛肉身共灵魂皆受炼狱灼烧般,痛苦莫名!在场众人无一不惊骇,朱大小姐难掩怒气,大声斥责对岸朱秋云道:      “你居然敢行此禁术!”      朱二小姐神情冷淡,跪于祭礼中,喃喃有声,一直冷眼旁观的齐晏并桑香同时展身、掠向对岸,双剑出鞘,欲擒住祭阵中的朱二小姐。谁料那八个巫者此时作阵,以舞刀为兵器,各围住二人缠斗起来。那祭阵本不过三丈空地,转眼却如入另一处天地,桑香长剑应敌,那四位头戴黑面具的巫者似乎一味拖延,避过她锋芒,以退为进,并不与她硬斗!桑香顾及齐晏那边,那四位头戴白面具的巫者亦是同样计谋,齐晏剑法凌厉,有如长虹贯日,一霎砍伤两名巫者,却耐不住方寸之地,变幻莫测,他才有一步迈进,又移山倒海般,蓦然退至原地,以至亦是不得寸进。      此时四山幽谷,一霎急风吹来迷雾,一直隐忍不发的朱忠南起身来洪声急令道:“此乃五行火祭,众人快躲进虞园!”      齐晏闻言,这才不再硬攻此阵,展身一退,桑香亦见机退出阵形,二人携手掠回对岸,共纷纷众人同进了虞园大宅,聚于厅堂稍歇。      却说宁晓蝶一日奔波脚力,查探消息,此时刚赶回来,正见此乱,不动声色同阮、薄、魏三人共作一处,厅堂上朱忠南坐于当中交椅,朱大小姐并大信哥、小信哥皆立于一旁,右边扶手椅坐齐晏并桑香,左边扶手椅坐宋昭,旁的几十位猎手已将虞园大宅门上了粗木长栓,并分散四处高墙下,皆是如临大敌。      宋昭问道:“朱前辈,这五行火祭是何术法?为何诸位如此谨慎?”      朱忠南面色凝重道:“虞园此处本就是个阵眼,四处山川及溪流如龙蟠虎踞,小女秋月用冷姑娘性命驱动五行火祭,外头已迷雾重重,妄入其内,即便是武功最高强的人,亦如待宰羔羊,或是迷走其中、疲乏饿死,或者错乱心神、颠狂而死,是而须避入宅内。”      众人闻言神色亦不免肃穆起来,久闻苗疆处处诡谲,如今身临其境,难免心惊。朱大小姐亦冷容道:“这宅内也并非安然之地,我的好妹妹操纵阵法,随时可以布置杀机。”      宋昭眉梢紧皱道:“何等杀机?”      正说着,却见高墙下一猎户拔刀出鞘,当空一断,将一条从高墙外飞进来的银环蛇斩成两断,蛇血溅空,那蛇虽要死了,蛇身却还在地上扭曲不已。      不多时,只听毒蛇吐信之声此起彼伏,那高墙上涌进无数银环蛇,攒动如藤蔓生长,沿墙描出一道道黑白交缠的花纹,绚目可怖极了!那数十武士腰刀如斩草,刀割过,断口染血的蛇身子软瘫、堆了满地,令人作呕。      魏冉、宁晓蝶等人拔剑就要上前,却被大信哥、小信哥拦道:“我千丈忧之人,从小饮蛇血食蛇胆,就是这巨毒的银环蛇也畏惧我们气息,倒是你们外头来的生人,不可妄动,恐被群蛇缠上。”      这几人闻言才不敢贸然上前,桑香听了这话,在此的外人有几人?她已知这银环蛇的杀机原是冲他们来的。宁晓蝶已在齐晏耳边暗暗低声说了几句,已将鬼影堂打探来的消息略说了一二,原来这朱二小姐的生母,竟是天下堡当年的左护法萧凤儿,而冷姑娘曾是萧凤儿的徒儿,并朱二小姐的侍女。      在场都是聪明人,暗波诵动,不言自明,朱忠南略带愧疚口吻,这才如实道:“此事说来话长,秋云她死去的娘亲原是天下堡的左护法萧凤儿,因不愿委身给我作妾,就带着秋云在天下堡长大。秋云十岁,她娘亲死后才被我接到虞园居住。而冷姑娘原是秋云的侍女,随她从天下堡入苗疆后,被桐木关上一代女巫相中,继承衣钵。她二人与天下堡的渊源不可谓不深,是而才将齐兄弟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宋捕头亦是秋云向我提起,让我写信请来查虞园命案的。若非是秋月提醒了我,桐木关冷姑娘曾给齐兄弟下了巫毒,我并未想到秋云会借我之手,布下假局,引你等过来。”      宋昭听了这半晌,当初天下堡被灭门,虽是魏园手笔,但他早瞧不惯天下堡毒门狠辣作派,令官府不再彻查此事,想必因此才被朱二小姐视作同党,这才引来仇恨。但此事与朱府毕竟无关,宋昭只道:“朱前辈不必自责。”      齐三公子沉吟瞧着那蛇群已被阻了来势,不再来犯,淡然道:“我等既得朱前辈佑护,想必短时内自然无性命之忧,只是朱前辈可晓得破阵之法?若久困于此,恐怕非长远之计。”      朱忠南面色作难,朱大小姐亦为难道:“依我看,此阵是冷姑娘自愿献祭火神,怨怒倍于寻常五行火阵,恐怕短则十日,长则月余,迷雾都不会散去。”      魏冉听了,忍不住骂娘道:“那岂不是要将人困死在这?而且这二小姐今日放蛇、明日放火,我等难道要不眠不休地防守?”      朱忠南听了此话,不以为忤,只道:“这位小兄弟说得有几分道理,倒提醒老朽了,我将猎手分成日夜两拨巡守,诸位先回房好好安歇,休养生息,明日再从长计议,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无异议,各自回房,魏园众人回至山房,齐晏已令旁人先歇息着,他同桑香仍宿在一处,习武之人,若真要闭绝心神,倒是随处可歇息,但魏园中人,刀口搏命,殊难撤了警醒,是而皆是半眠半睡。      齐晏躺在床上,桑香偎着他道:“看来那东厢布了火药,或是风寒药中下了毒,皆是朱二小姐一人所为。”      齐晏却略眯了眼睛,道:“兴许不止。”      桑香抬起头望他一眼,道:“你是说朱忠南原也有心害你?却被朱大小姐劝服了?”      齐晏冷冷一笑道:“毕竟写信请我并宋昭来查案的是朱前辈,按理虞园命案后,他若真心护着朱二小姐,就该多派些守卫来,但虞园人丁空虚,已与他信中所说朱二小姐性命危急不符。此后我不曾打了招呼就进了千丈忧来,朱二小姐匆忙之下才布了个假局,佯装有人掷暗器要害她,以虚张声势,令我等以为当真有人要害她,这才淹留魏园。      而次日朱忠南又恰巧以行猎之名带了数十位高手前来,种种可疑之处,不胜枚举。再想想朱大小姐竹下炙鹿时说的那些话,虽似是父女斗嘴,不服管教,却句句都似在警醒于我。      更说那五色灵芝,朱前辈面上作贺礼,实则恐怕是下了毒,不然当真有这良药,朱前辈怎么会不拿来救朱大小姐的母亲,却空留着赠予外人?朱大小姐投芝火中,不过是掩饰朱前辈的杀心,其一不想惊动我们,结下恩怨,其二又点醒了朱前辈——区区毒灵芝,难道真的能置我和你死地么?”      桑香听得心惊,才入千丈忧两日,已是处处陷阱险恶,步步性命堪虞,生死等闲擦肩过,只有他视若寻常,她却不敢松懈,暗暗握紧指节,寻思对策。      齐晏瞧见她神色有变,道:“这奇门遁甲我也懂一点,只是须花些心思,明日静心钻研一番,自会有出路,你只需好好养精蓄锐,不要自作主张。”      “我何时自作主张过?”桑香反问。      齐晏却顾左右而言它,微微一笑道:“你脾性里天生就爱自作主张,我非好好管着你不可。”      桑香似喜还嗔道:“该管的不管,偏拘着我作什么?”      “我纵有万件事,头一件就是管着你。”他不依不饶,轻轻搂着她,道:“不跟你斗嘴了,还是好好歇着罢,都两夜未曾合眼了,难道不累么?”      桑香想着昨夜是与他颠鸾倒凤,不免脸红嚅嚅道:“是有些累了,早些睡罢。”      齐晏瞧她脸儿微红,可爱情态,难得也不逗她,只握着她的手,道:“放心,明日就有出路了。”      桑香点头,依着他共枕上浅眠。夜深到四五更时,飞瀑声中,却在山房外传来十余人蹑足迈阶之声,这短暂好梦转眼就已醒了,桑香共齐晏闻声而动,一同下得床来,拔下帐子上挂的长剑,身法如电,一左一右候在了房门背后。      齐晏环臂抱剑,微微一笑——他倒要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大半夜专程送死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很爱演,又爱说段子,走在路上好好的,饲主突然鬼祟神秘地凑近作者,拎起自己衣领竖了起来,四下瞄了瞄,无人,压低了声儿朝作者道:童鞋,要光盘吗?都是大片儿~~~~大人看的片儿~~~~ 作者目瞪口呆,狂笑不止。 ---------------------------- 饲主:你觉得我像纯爷们吗? 作者:什么叫像呀? 作者又被揍了。 ☆、火阵杀机   只见暗光中一把薄刃轻挑门闩,门闩才一挑落,就推门闯进来四位蒙面客,来客腰间各系了四五个鼓涨的皮囊,蹑足而入,望见床帐子那掩着,不曾惊动,即解开皮囊,当中头一个拔了塞,一股刺鼻火油味已传了出来,才要纷纷四处泼去,却须臾间有两把长剑从身背后挑来,一人腰上中了一剑,两三下已割断这些蒙面客腰上系挂的皮囊,一袋袋嗵嗵坠了地,汩汩流出满地的火油……      来客惊疑不已,回头只见一男一女执剑冷容,知晓已惊动了,这些人一时目露凶光,袖中利刃已握在手,狠力刺来,齐晏共桑香自是从容应对,只是这剑光刀影在窄小山房施展,转眼已劈坏无数桌柜器物。      正缠斗间,隔壁亦传来金石击鸣声,一时门外又闯进几位蒙面客,这来人也精明,趁乱燃起火折子,向房内地上火油丢掷去,一时逐光烈火腾腾烧起,帐幔、纸窗皆是被点着了,明晃火焰疾疾蔓延。想来这些人的心计狠毒,为诛魏园中人,竟不惜要同党陪葬火海。      齐三公子见机,火海中一剑破势,竟直将山房瓦顶掀出个大窟窿来,纷纷瓦落,层层枯朽,他几步剑劈,剑光飞啸,那些死到临头还阻拦他的蒙面客已颈上中剑,烈血横飞,转眼丧命!齐三公子轻搂住桑香的腰,点足飞身,转眼已飞身破出这间着火屋子去,于山房屋檐落了脚。      抬眼望去,隔壁两间亦将陷火海,此时,宁晓蝶长剑破窗,跃出身来,魏冉一个狮子打滚,亦紧随其后,灰头土脸地逃出了火场。      另一间,阮娘则从房内飞出红绳,缠在山房外修竹上,她何等直烈之人,索性挽着薄娘子同闯火焰,红绳姬果然名不虚传,借红绳劲力飞身出来时,迅疾如电,连头发丝都不曾受星火半点,一丝儿灼烧之痛都不曾体会,薄娘子亦不免赞了她几句。      这六人逃出火场,睥睨山房外十余刺客,薄娘子已含笑道:“好久不曾遇着这么多活靶子了,公子请歇着,容我等杀个痛快。”      话未落,薄、阮二人从山房高处飞身跃入园中平地,与十余人恶斗。暗色中香粉飘逸,萤彩斑斓,往来的红绳织网,缚人作茧,毒杀、绞杀,冷血冷面,杀机毕现,不留活口。那十几人转眼呜呼丧命,魏冉初见这杀人场面,脸色变了几变,江湖争斗,或血腥残忍,或杀人无形,决非儿戏,他却终究安于村郭,不得亲眼而见,此时骤见人命如草芥,不值一钱,他亦不免瞪大了眼。      而灼灼火势,转眼将这身后山房摧枯拉朽,丈高火舌自瓦砾窜出,魏园众人聚于不远处竹下观火,浓烟滚滚,火光映照一旁绝壁飞瀑,如粼粼光锦,飞珠烁金,好一幅峰烟光瀑图,齐晏从从容容,微微一笑道:“这火势倒也出乎意料的好看。”      桑香忍不住轻轻一笑,道:“倒不晓得这些刺客从哪里冒了出来?”      齐晏略一眯眼,道:“你现在倒学会明知故问了?”      桑香但笑不语,宁晓蝶察看那些尸首,身上大多衣湿,道:“莫非这些人是从水下潜进来的?只是这飞瀑之上并无攀吊之物,难道这深潭之下有蹊跷?”      魏冉最通水性,自告奋勇道:“我潜下去瞧一瞧!”宁晓蝶老成持重,亦道:“我同魏公子一齐下去探一探。”      齐三公子吩咐道:“小心行事,恐有机关。”      宁、魏二人这才下了深潭,而此处山房起火,亦惊动朱府中人纷纷赶来,见满地刺客蒙面的尸首,已约摸猜得是朱二小姐心念复仇,不曾轻易罢休。此时宋昭亦匆忙赶了过来,只瞧见桑香安然,神色一缓。      又过了半柱香时,深潭那传来哗哗水声,一个人从潭中冒出头来,但见正是魏冉在抹净脸上水渍,喊道:“有一条水道通到溪谷上游,没有起雾,宁兄在那守候,叫我来告知大伙。”      魏冉勿自喜不自胜,却见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魏冉不解其意,嚷嚷道:“你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要上花轿的大姑娘!此地不宜久留,连我都晓得这个理!你们再要磨磨蹭蹭,万一那朱二小姐再放火或者再放些蛇,听说苗疆有巨蟒,一口能吞一个人,吃饱了半年不动弹……”      众人眼神皆直勾勾瞧着魏冉背后,神色愈发凝重,桑香缓缓拔剑,扬声道:“魏冉,你别动。”      魏冉忍不住抱怨道:“我跟你们说大事呢,桑香你叫我不动作什么?”      这时他突然听到背后飞瀑中有一口阴风吹他,这与水风还不大一样,夹杂了一股腥膻之气,魏冉忍不住缓缓回过头来,这一瞧,他缓缓仰头,登时有魂飞魄散之感,只见一条丈高金色花斑大蟒蛇张着血盆大口,蛇眼幽光,俯头瞪他,直将他视作打牙祭的人肉一般。      魏冉手脚发软,几乎要瘫沉水中,却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道托着他!魏冉木木然往腰上一瞧,原来腰上已被比撑梁柱还粗的蛇身子紧紧缠住了,一道道收紧来,他五脏六腑疼得仿佛要被撕裂一般!还有那咯咯作响之音,不知是不是身上的骨头要被一节一节地挤碎了……      魏冉的脑中不由嗡嗡作响,惟见着桑香此时飞剑刺来,他才略有些喜色,却已不能言语了,直到那冰凉蛇血溅得他满头满脸,连发丝儿都被血浇得一缕一缕湿嗒嗒的,身上的缠缚略松了时,他终嘣过一口气来,喃喃道:“好大的蛇口。”      这时再听得扑通一声,原是那丈长的蛇身子打在潭面,激起巨大的水浪又将他浇了个底朝天,桑香亦跃入水中,把着他臂儿,微微一笑道:“刚才你说得还真没错,那大蛇真的能一口吞一人,尤其是你这身板儿尺寸,刚刚好祭了它的五脏庙。”      劫后余生的魏冉此时被她含着笑儿奚落,半点也不恼,反而心上泛着甜,虽说他只救了她一回,她却肯奋不顾身地来救他,终是他占了便宜!况且每被她救一次,他就愈留恋她,世上可从来没有人待他这样好。魏冉从小无父无母,靠吃百家饭活到现在,一点温情足以令他终身难忘,更何况像桑香这样孤傲的人物肯照拂他?虽然她面上待他冷漠无情,可骨子里却没有半点瞧不起他,还处处为他筹谋,时时为他拼命。      魏冉抹了抹脸上血水,转眼被桑香扶着爬出了水潭,齐三公子瞧得这番变故,推测潭中虽有出路,却也是龙潭虎穴一般的险恶所在。      阮娘也忍不住忧虑道:“宁老三不会已经被巨蟒吞下肚了罢?”      “放心,他武功足以自保。”薄娘子道,“你不如担心担心我们该怎么出去?要是这潭下有个十条八条巨蟒吐着信子等着开饭,陆上还好,在水中咱们可就斗不过了!”      阮娘忍不住啐道:“难怪这朱二小姐敢让这些人进来放火,原以为她没长脑子、白白留条生路给咱,原来是早有防备。”      薄娘子疑道:“她是从哪调来这么多刺客?”      宋昭此时查验地上那些尸首,有些人臂上还余着天下堡弟子的徽记,原是天下堡的余党。      此时魏冉惊魂稍定,已发作道:“朱大小姐,你难道就没个对策?”      朱大小姐冷声道:“不是没有对策,但一物降一物,她既用活人献祭,我要出阵压倒她自然也要同出一辙,魏公子莫不是要舍身取义?”      魏冉脑袋一缩,脸色一变,无赖道:“就当我没问!”      朱大小姐却道:“但这水道毕竟是一条出路,我苗疆中人不怕巨蟒,就由我同大信哥、小信哥先去探一探。”      齐三公子道:“你倒也不必以身犯险,这些刺客既能安然潜水过来,定有些驱避巨蟒的法子。”      宋昭此时仍在查验尸首,却并无验出多余之物来,只是查验这些尸首口中时,皆有淡淡药气,他疑道:      “莫非这些刺客是先吞下了避蛇的草药?”      薄娘子嘿嘿然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些人的喉咙割破,将血洒入潭中,驱一驱蛇也好。”      魏冉听得毛骨悚然,阮娘却笑道:“你只会出这馊主意,血和进水里一下就冲淡了,不如这里正好有些空皮囊,且将人血装进囊中,若在水下见着巨蟒再泼洒,岂不更稳妥?”      朱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道:“这却也是个妙计,但也并非万无一失,就容我三人先出去破了她阵法!即便有个闪失,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齐三公子淡然道:“此番朱二小姐既是冲魏园来的,不必连累朱大小姐以身犯险,至于这人血,不带也罢,我只需一把麒麟剑即可。”      他说话向来无回转余地,朱大小姐知劝也无用,不再言语,桑香上前执着他的手,微微一笑道:“何妨多一把冷泉剑?”      她目光灼灼,含笑望来,齐晏晓得她舍不得离开他半步,这时见见她脸上淡淡蟒蛇血渍,不由抬袖为她轻轻拭去,道:“那你和我一起下去瞧瞧。”      二人相看时总是俨然,身畔人再多,皆与他俩无关,仿佛共此天地一方,共此情怀一双,足矣。朱大小姐望着此二人执手潜入深潭,却道此画此景,如与她隔了不知多远的光阴数代,只可艳羡,只可追慕,不可碰触,她不由得若有若无,轻轻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只周末去找了别的朋友,放饲主一个人在家,美人饲主就去社交了一回,惹了好多烂桃花回来,一个比一个更现实,唉,饲主不喜欢第一句话和她讨论金钱薪水花销、第二句话和她讨论出身农村还是城市的男银,饲主只喜欢作者这样不切实际却能戳中她笑点的废柴,但是!!!作者不能允许她打发这些桃花的借口是:家里的妹纸还在等我,她温驯善良爱做家务从不发脾气每天捧着我惯着我,我家妹纸……我家妹纸……我家妹纸…… 那些无辜的男银们:你……你……难道是拉拉? 饲主委婉低头不言语。 男银们震惊:你……你……是男方……还是女方? 饲主:妹纸吃我的喝我的,当然我才是大爷了。 男银们虎躯一震,接受不能。饲主颇为得意,哼着小曲儿回来和作者绘声绘色,作者面色发白:我难道已经被舆论误认为是拉拉而且被出柜了?你编剧情能不能不要这么狗血? 饲主:有你小说狗血吗? 作者语滞,瞪眼:那……那……为什么我是受? 饲主:我要说我是受,万一这些男银还贼心不死怎么办? 作者再一次默默地给跪了。 ---------------------------- 最近写小说很慢,像是降到了龟速,但是于龟速中,又在缓缓地回升,大概是有周期的。。。 ☆、水桥之乱   暗无光日的深潭下,隐隐能感觉到水流的方向,虽不湍急,但足以辨清方向,齐晏共桑香顺流潜游,各握紧长剑,却说将见到那幽蓝水光时,出路在即,却忽然水波掀动,一道暗浪打了过来,紧跟着一道束缚猛力缠在了桑香腰上,桑香挥剑扫击,那束缚却是铜衣金甲一般,任她削、砍、断、劈,却半点用也无,腰上愈缠愈紧,直将她往水底更深处拖去。      齐晏察觉到桑香的手从他手上挣了去,他不由一惊,水下闭气不得疾呼,暗无天日的又不辨方向,他连忙探手一捞,险险拽住桑香的臂弯。齐晏察觉水下有异,挥剑斩去,却如砍在世上坚硬顽石一般!这麒麟剑虽是神兵利器,竟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同桑香一道被那水中怪愈扯愈深,似是进了一处更隐密的水道,不停收缚,这活物究竟有多长,竟是丈量不出。      更深处时,一道天光从岩洞高处射入,映照得水中有星光斑斓,只借这一霎转机,齐三公子这才瞧见薄光处,一条比水缸还粗的巨蟒正盘在水中一根大石柱上,灰铁鳞甲,倒三角蛇眼,水下仍放出摄人光采,蛇口大张,如张臂宽的古井,长信搅吐时,似烈风旗帜。      桑香此时腰上被勒得紧实,一阵一阵的绞痛,她咬着牙,不敢松了手上的冷泉剑,此时亦瞧清那巨蛇,借着这一点点光,转头看齐晏亦紧握利剑,二人相视时心已有默契,只趁着那巨蟒蛇口吞吐的一刹,旋涡卷袭来,齐晏双手握剑狠力刺向了蛇口下颌,一招逆势!深深断斩!登时一大道腥稠蛇血溅出!转眼融化进四下清水色中,霎那满眼只剩腥红色。      那大蟒受此大痛,狂怒横扫蛇头,如携了万钧之力撞向二人!桑香急忙提剑迎刺,竭尽全力刺向了那大蛇右目!只见桑香的利剑刺出几缕乌黑污血,缥进水里,那蛇愈发吃痛!发狂甩动蛇身,所盘石柱几乎要被绞断!水下一时山崩地裂,卷起碎石、巨浪,搅得一片混浊!桑香不敢松剑,双手愈发用了狠劲,搏命般深深一刺,直自蛇眼贯穿了蛇头!好一势狂疾的猛剑!      那巨蛇遭此致命夹击,直在二人剑下猛颤不已,却终于一命呜呼,瘫散开即要沉进水底。二人这才猛力拔出长剑!此时四周地动山摇,震动水浪啸响,如置身滔天巨浪中,眼看此处要崩陷,齐晏忙拉住桑香的手,往外游去。      终于将见洞口水光时,齐晏回身瞧她,才看清她脸色苍白,眼儿闭着——原是适才那蛇缠缚得她气竭,她强撑着猛力击却,一时松懈了竟昏昏沉沉。      桑香此时已如失凭凋零的雀儿,沉沉往下,齐晏急忙搂着她的腰,凑上前去吻住她的唇,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深深渡去一口气。水下潋滟光波,她的乌发在水下如青荇漫散开来,容颜静得仿佛象牙雕出,他心上不由一抽,指上紧按着她手背上合谷穴,这一刹难熬,度日如年,他既惊又怕,目不转睛瞧着她,直到她悠悠醒转,他这才松了眉头。      桑香睁开眼眸,却见齐晏正吻着她,他目光里喜出望外的,唇上滋味柔柔软软的,她不由有些心醉,可不远水下仍传来阵阵震鸣声,她不敢耽搁,只轻轻推开他,身影已如鱼儿一般,往那光处游去,曼妙身姿,惹人心动,齐晏这才随后游去。      转眼间,二人身后水道已被落下的巨石乱岩堵死,震出水浪,二人被水波趋出,破水冒出头来,喘了几口气,但见水上天光大亮,周遭树林蓊郁,眼前一条山溪幽谷,周遭不时传来几声静静的鸂鶒鸣!      宁晓蝶听了巨响,正立在岸边等候,一见齐三公子并桑香也从水道出来,浑身湿透,衣裳浸染血污,神色却还好,忙上前关切问道:      “公子、姑娘可是负了伤?”      齐三公子上了岸,将剑插在一旁,坐于溪岸绞尽衣裳水渍,,淡淡道:“放心好了,不曾负伤。”      “那这身上的血渍,难不成水下有妖异?”宁晓蝶道。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杀了只巨蟒染的,你算是运道好,若是单打独斗,恐怕……”      “当真如此厉害!”宁晓蝶未曾遇见,不敢肖想。      桑香此时亦是放下剑,一边拧衣裳,一边绞湿发,袖儿拭着脸道:“要不你下去试试,听说巨蟒皆是成双成对的,不知我俩杀的是雌的,还是雄的?”      宁晓蝶脸色一凛,冷静道:“一回侥幸,二回就丧命了,谢桑姑娘美意。”      桑香听了,不由轻轻一笑,齐晏亦是含着笑,再想起自个儿袖底原有一方杭州绉纱帕,此时摸索来——适才与巨蟒激战,竟不曾失落,这会他只把帕子绞干了,抬手拭向桑香腮上,她自然不避他,由着他。齐晏拭着水渍,渐渐往她颈上湿滑的肌肤拭去,指上轻轻拨弄她几缕垂络细发,目光脉脉含情的,桑香不由轻轻低下头来,连宁晓蝶这旁观者亦不免通红了脸,背过身去,举头望起苍天好木来。      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是定数,宁晓蝶已晓得齐三公子今生今世的软肋不过是身后这个女人而已。从前是谢阿弱,如今是桑香,却难得长得容貌一模一样,是该说三公子痴情无双?还是他只好这一口?一向无欲无求的宁晓蝶真是难以明了。      却说天色渐渐透亮,自林下透下明光来,山鸟枝头此起彼伏地啾嘀,也不知这三公子还要情意绵绵多久,宁晓蝶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正经道:“三公子,时辰不早了。”      齐三公子才收了帕子,浑若无事人一般,起身道:“是不早了,走罢。”      他伸手拉起桑香,二人沿岸往下游徐行,宁晓蝶这才跃过岩石,紧随其后。      渐渐望见白雾林霭的仙境,雾海边缘只见篝火燃烧,不远处即是阵法,隐隐见一位女子背身而立,依稀朱二小姐的形容,齐晏共桑香没料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迈步上前去,却不料一兜转,人影已幻灭散去。      宁晓蝶疾步追上前去,却登时碰鼻,撞到了一处大门,抬头一看,竟是虞园匾书,他竟举步就绕回了原处。最可怖三公子并桑姑娘已不见了踪影,此阵诡异骇人,不合常理,宁晓蝶退步迈去,后背撞上石阶,回头一看,却仍是虞园,宁晓蝶尝试再三,仍难脱此魔障,已知晓这朱二小姐是存了心要对付齐三公子,这才特意打发了他这碍事人,他自知蛮冲乱撞于事无补,只好敲动虞园大门上的铺首,这才被里头的护院放了进去。      众人一见宁晓蝶又回来了,皆是惊诧,再听他细细说了齐晏并桑香逃出水道,在水道里杀了巨蟒,后来却闯入迷阵一事,个个不由得愁眉,魏冉最心急,提着新月剑要开门去闯阵,却被朱大小姐冷嘲道:“这门口鬼打墙,我劝你别去了,去了也是白绕圈子,白费功夫!”      这边厢魏冉急得挠心挠肺,那边厢齐晏和桑香才走了几步,和宁晓蝶失了散,已觉不对,再迈前几步,忽而来到了溪岸竹桥边上,白雾苍茫,朱二小姐一袭白衣立在桥上,淡淡道:      “小女子恭候二位多时了。”      齐晏轻轻松开桑香的手,独自提剑迈上竹桥,道:“不知朱二小姐费了这许多功夫,有何见教?”      朱二小姐幽怨道:“不敢,只为了请三公子偿命而已。”      齐三公子冷淡道,“既如此,江湖规矩,狭路相逢,生死由命。不知朱二小姐可会后悔?若想收手,此时还来得及。”      朱二小姐冷笑道:“且莫废话,我即是要为天下堡报仇,这回必让你死在天下堡的手段之下!”      说着朱二小姐展掠身形,如杨柳作舞,袖中飞出数百枚柳叶镖,如漫天洒叶,绿柳拂茵,直飞向齐三公子!齐晏冷笑一声,剑花旋扫,如展伞屏,挡得那些飞镖叮当而落!却说这柳叶镖阵还夹杂牛毛细毫针,若非齐三公子剑锋严密,只须有个大意,即会令这牛毫针刺进血脉,毒发身亡。      朱二小姐见此暗器不得用,忽捧起一玉碗清水,伸指在其中搅动,一时那柳叶镖竟从地而起,漫漫地从四面八方刺向齐三公子,齐晏见此异象,手握竹栏,一旋身已如飞鸢避到桥底,那些柳叶镖如群鸟翔集,蜂阵随后,齐晏展身,重又上了桥,飞掠而走,直奔朱二小姐。      那柳叶镖阵亦紧随飞来,朱二小姐见机,急忙将清水玉碗倒扣掌中,那乱镖这才叮当落在地上,齐晏的长剑却也不给她半分喘息之机,飞扫杀机来了!      朱二小姐急忙展袖露出白绸金铃,飞缚向那剑上,却不过儿戏,齐三公子扫劈去,已如断帛迸裂四散,扬扬洒洒!      却靠这一拖滞,朱二小姐已退至四五丈后!齐晏再要逼进,脚下却如断崖,滔滔洪波,竹桥已断成两截,远远隔阻了二人!齐三公子不知眼前是真是幻,不敢落脚!      桑香眼见着这番恶斗因朱二小姐旋展幻术,齐晏不占上风,桑香不免心上不安,隐隐只觉得连日来有遗漏之处,眼看着齐晏与朱二小姐几番周旋,桑香忽而疑虑起来——朱二小姐既为了引魏园中人前来,特意捏造了李小莲与李小虎的命案,当中最明显的一处破绽,即是虞园外竹桥不能过马、虞园中不可能养马伤人。      但这破绽未免太过明显,朱二小姐既能苦心经营下这杀人大阵,为何会粗制这一戳即破的谎言?更何况此处好木成林,她大可修一座木桥,何必建起这晃晃荡荡的竹桥?      桑香凝眉苦思,心上慌如走马,隐隐只觉真相几可触摸,却望着那朱二小姐,不知她为何要断开此桥?此时,朱二小姐立在那边含笑,她不得手刃仇人,又为何成竹在胸?此番故布疑阵,朱二小姐不过是将齐晏引到了竹桥之上,难道这竹桥上藏了什么埋伏不成?      电光火石之间,桑香忽想起东厢外埋了火药,那夜,若非朱大小姐强占了东厢,朱二小姐定能将东厢梦中客炸得灰飞烟灭!而这竹与木不同之处,惟在空心而已,莫非?      莫非这竹节空腹中藏了火药?桑香额上惊汗,急忙掠上竹桥,朝齐晏飞奔而去!齐晏回首望她,不晓得她为何急容奔来,相隔十丈、五丈,只在转眼之间,桑香紧握住了齐晏的手,而那一刹脚下火光骤起,如雷电倒劈!她没有半分多想,只紧紧伏身护在齐晏身上,滔滔光焰里抱着他跃进了滚滚溪流中!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在床上玩爪机,哼哼唧唧的。 作者道:胃疼? 饲主:不是,是肚子上在疼,大概是腹肌在生成。 ------------------------------------------- 饲主:家里有两瓶洗洁精,你干嘛总用死贵的那瓶? 作者:啊,有区别的啊? 饲主:一个是洗水果用的,一个是洗碗用的,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的洗洁精有很多种啊?你不识字我就真拿你没办法了。 作者小声:你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暗藏机关,多余设计,还有我虽然不识字,但我会写小说。 饲主:你还敢顶嘴了。 作者:看你这么精神,你的腹肌不疼了? 饲主又把作者揍了。(每天的生活不是以被揍就是下跪结束的,难道作者会爱上饲主吗?作者又不是M属性的,而且作者反对虐恋情深。) --------------------------------------- 为了写大蟒蛇,专门百度图片了一下,满目众蛇攒动,五彩斑斓,作者顿时手抖了,连关闭那个页面的勇气都没有了,求饲主来关。 饲主皱眉,拍开了作者的手,道:不要拿你打开过蛇页面的脏手碰我。 ----------------这样的饲主是靠不住的------------------------ ☆、抛珠舍玉   虞园中人听闻轰天鸣响,宅外的浓雾忽而纷纷散去,仿佛祭阵已破,宁晓蝶、魏冉等人心挂桑香与齐晏的安危,急奔出去,却见竹桥已断,河对岸祭坛狼藉,竹影光下,毫无人迹。      魏冉轻功不济,没法空掠对岸,只眼看着宁晓蝶一展身即飞渡河去。宁晓蝶才一落脚,便四处查验,早先魏园拴在竹下的马车此时只余了一辆,另一辆已不见了踪影。      宁晓蝶掀车帘查看,帘内空空如也,他放下帘子,忧心忡忡,三公子并桑姑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下落何方?宁晓蝶怎能不急?此时阮娘并薄娘子亦飞掠到此岸来,同是愁容满面,道:“三公子与桑姑娘这是去了哪里?莫不是已被炸成了齑粉?”      “呸呸呸!亏你说得出口!你就不能盼着公子一点好?”阮娘忍不住狠狼啐了薄娘子,可说完这话,又忍不住眼睛通红起来,若是他二人真有个三长两短……      正在这三人伤愁不已时,那魏冉本欲下水渡河,却被朱大小姐把着臂儿掠展身形、捎带过岸来,魏冉急得如热锅蚂蚁,一松了朱大小姐,就围着马车团团打转,哀嚎道:“可怜我的老婆跟了你们三公子,无辜丧命不说!连个尸首也无存啊!”      魏冉万念俱灰,抹起泪来,泪眼模糊时,却瞧见车壁上刻了字,喃喃念道:“药青峰相见。”原来阮、宁、薄三人立在一旁,并未看见另一边车壁,倒是魏冉扶着马车跟哭灵似的,这才瞧见了齐三公子的留书。      阮、宁、薄三人骤见公子字迹,一霎转忧为喜,连忙上了马车,魏冉也忙不迭挤上车去,宁晓蝶飞鞭驾车,只同朱大小姐略略扬声道了句“山水有相逢”,这行人就已驾车绝尘而去!      却说药青峰即在千丈忧之南,相距不过数百里,是神农门所在,即陶五柳当年的学师之处。这日午时,神农门石坊外,一辆无人驾驭的马车缓缓驶来,辘辘碾过石板,值守的四名山门弟子,身着玄衣,手握长剑,见这马车有蹊跷,当中一个大胆些的迈步上前来,挽住那马车绳辔,勒住马,提剑挑帘一看,但见马车里头一位女子昏迷卧着,身上衣裳单薄,茵湿血迹,一块锋利细竹片深插在她背上。那女子脸色惨白,额上薄汗,气息奄奄,药青峰弟子即便是低阶做看守的,都是略通医术的,才这么一瞧,已晓得那细竹片恐怕正插在这女子的心脉之上,若是草率拔出,心脉一断,就是回天乏术了。      大概因了这缘由,马车才载着这女伤者到神农门来——若这世上还有人能救她,也只有神农门了。只是谁驾车送了这女子前来?为何又不现身?这些看守弟子倒想不明白了,只为了救人要紧,那弟子们急忙拉着马车疆绳,引着这马车进了神农门地界。      不远处,满青溪的紫花辛夷树背后,齐晏倚树立着,手指紧握,脸色愁虑,若非当年他与药青峰结下仇怨,此时他也不必隐身躲藏——只怕他这一现身,那神农门的人非但不会救阿弱性命,恐怕还会大打出手,延误了她的生机。世上冤家本不宜结,只是恩怨从来不由人,当年药青峰左掌教以婴孩之血炼药凝丹,他才会狠下杀手、除了这左掌教。而魏园此后便与神农门势不两立,如今他若开口求医,神农门上下必是千万个不肯。齐三公子来时深思熟虑,也只能舍下阿弱,不能贴身照料,此时他扶低花枝,徒望着载着阿弱的马车渐行渐远,她为了他身受此劫,他身上彻骨痛楚却不减于她,向眼前常见,心犹未足,若她有个三长两短……      齐三公子勿自立在树下肠断魂消,这白日里,他倒没有把握潜进神农门而不惊动人,他只能等着这日头下沉,天黑之时,他才得以悄悄进去见她——不知她能否吉人天相、转危为安?齐晏想起阿弱的容颜毫无血色,手儿冰冷冷的,他不由得愈加焦急,一刻一息熬着过往云烟倏忽,她一次又一次舍身救他。想当初爱她忠心耿耿,如今看来,这忠心不要也罢!若害了她性命堪虞,不如他死了反倒轻巧,这样他倒不必心上绞痛,不必忧虑生离,更不必惧怕死别……      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宁晓蝶一行人亦已驾车赶来,隐于林道之外的齐三公子这才转出身来,宁晓蝶瞧见三公子安然无恙,喜出望外,急忙勒马停车,众人相会。只怕神农门的人认得他相貌,齐晏却不敢久留此地,只道:      “先去外头镇子上再说,以免多生事端。”      此时薄娘子退出车厢,同宁晓蝶一块坐在外头车辕驾车,齐三公子坐进马车里,神情惨淡,魏冉未见桑香,只见他一个人好好的,不由拽着齐晏的袖口怒道:“桑香呢?你把桑香丢哪去了?”      齐三公子道:“她身上受了伤,我送她进神农门了。”      魏冉一听桑香好歹还活着,总算松了口气,可是一听她受了伤,不免哽咽道:“我就晓得她跟了你没有好下场!你怎么不陪她去,让她一个人治病,你心肠怎么这样无情!”      齐三公子默然无语,只是空望着帘外,青溪岸边,满满盛放的辛夷花树,粉紫花海如缎连绵梢头,如此盛景,他却无心欣赏,满心都是桑香垂死的容颜,浑浑噩噩。      阮娘只代三公子答道:“魏公子你有所不知,魏园当年与神农门结下仇怨,若公子现身,那神农门想必非但不愿救桑姑娘,恐怕还会杀之而后快!”      魏冉一听,神色一变,忽而朝车外喊道:“停车!停车!快停车!”      宁晓蝶不知所已,勒马停下车来,魏冉嚷道:“你们和神农门是死敌,我魏冉却是无名小卒,我要进去陪着桑香!”说着他就要跳下马车,齐三公子不曾阻拦他。      虽说魏冉百无一用,可由他陪着桑香总比无人守着好一些。魏冉自此与魏园中人在道上分了开来,徒步往神农门去了,而魏园中人驾车进了最近的陶家镇。      陶家镇玉福客栈,前头楼是茶馆,后头楼才是客栈,薄娘子驾车进了楼旁马厩,有小二拍着尘,拉辕接引,宁晓蝶则早一步下了马车,进了厅堂,同客栈帐房打尖住店。齐晏眼纱蒙面才下得车来,并阮娘匆匆入住客房。      却说这世上奇巧,莫过于因缘阮会,冤家路窄。      原来近日神农门门主陶敬亭因久浸药毒之理,平生试药无数,本就是病态之人,近日不知又试了什么巨毒,竟有垂死之兆,而陶敬亭自知不久于人事,将立遗嘱,定下神农门下一任掌教,特请了剑宗德高望众的三掌教青枫道人前来见证。      青枫道人此番又带了剑宗少主楚凤瑜一同前来,只为他将来登临剑宗掌门,要先同能起死回生之术的神农门结交。道长更有一番打算——原来这神农门下一等弟子中有三人,大弟子陶芙蓉,二弟子陶清清,都是药毒双绝的当世美人,若令楚凤瑜娶得其中一个为妻,姻联两门,岂不更能巩固剑宗在武林地位?      而青枫道人携了楚凤瑜正在这玉福客栈落脚,神农门三弟子、亦是神农门多年前丧命的左掌教的独子陶盛文,特骑了一匹骏马,身后跟了七八位随从,并派了车夫驾了辆空马车,亲自来迎接贵客。      但见这位神农门下得意弟子,身穿一件天青绉衣、年约二十上下,眉眼刀削般坚毅,飞身下得马来,向掌柜问了话,晓得楚凤瑜住在上房,一行人由小二接引,上楼过圆形回廊时,正与齐晏等人擦肩而过。      本来齐晏既隐藏面容,陶盛文并不认得他,只是他身上衣香奇重,熏得又是这世上名贵的白檀奇香,寻常不多见,陶盛文匆匆上楼,不由回头望向这几人一眼,一时虽无分较,但等着这些人走远,转了廊,陶盛文忽而回过神来,急急追去,却见眼前这通廊几十间房,人已不见了,倒不知这些人宿在哪间?      却说陶盛文年少丧父,一直存了心要为父报仇,只是魏园中人神出鬼没,他年少亦学艺未精,无处寻仇,无力寻仇,是而日积月累,怨恨更盛,日夜盼望能与仇人相见,搏个你死我活!此番不知是他灵识敏锐,还是他得老天相助,正碰上这么几个武功高手,陶家镇多大的镇子?陶盛文晓得有蹊跷,定要一探虚实,于是打定主意要挨间房逐一敲门去,却不料倒敲开了楚凤瑜并青枫道人那间房!      陶盛文但见眼前年轻公子身穿月白衫,袖上绣飞鹰徽记,腰上挂鎏金飞鹰搏云牌,身后又坐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青衣道人,只道是剑宗贵客无疑了!他一时只能忍下寻仇人的念头,见礼道:      “在下神农门陶盛文,敢问阁下可是剑宗少主楚凤瑜楚公子,这位前辈可是世外高人青枫道长?”      青枫道人起身,微微一笑道:“不敢妄称世外高人。”      楚凤瑜亦和煦道:“陶兄多礼了,在下正是楚凤瑜!”      楚凤瑜举手投足自有当家少主的气派,陶盛文意欲结交此人,道:“神农门久闻公子盛名,右掌教特命在下迎接二位,请二位进园子里歇息。”      青枫道人道:“却之不恭。”      陶盛文身后随从已为贵客提拿包袱行李,簇拥着出了客栈,陶盛文将上马时,特意同心腹随从陶瓦子叮嘱了几句,陶瓦子便拉拢了几人留在了客栈守候,专程察探齐晏等人的行踪。      却说陶盛文骑马接了剑宗的贵客回到神农门石坊外,却见一个无赖少年正被看守弟子阻在门外,撒泼嚷闹起来,而楚凤瑜听了车外动静,掀开帘来,竟不料到那无赖少年正是半月不曾见着的魏冉!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你这个骗子!大神棍!你年初给我算卦,说我今年过年前一定会有男银的! 作者:一年都七八个了,还不够你用啊? 饲主:你招来的都是什么货色啊? 作者:NO~NO~NO~不是我招来滴,是你招来滴~~~怪你过分美丽~~~ 饲主:过年我带你回家吧,这样家乡父老就都死心了! 作者:想的美,我还不想让我的家乡父老死心!还有你最近不是又寂寞了吧?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小男银? 饲主:不要,这样太明显了,他会以为我对他有意思的。 作者:这不是事实吗? 作者又被饲主揍了,然后作者和饲主都轻度忧郁了,但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作者? ----------------------------------------小剧场落幕后传来拳脚哭嚎之声———————— ☆、药青峰局   药青峰石坊门口,楚凤瑜没料到能见着魏冉——上回魏冉偷偷溜出缥缈峰剑宗去寻桑香,同桑香一齐失了踪,只道他是混进魏园了,却又半点消息也不曾传出来,楚凤瑜心系桑香,十分后悔,他早该蛮硬些,强留她在身边,好过夜夜碧海青天的相思空寄了明月,却不知这明月照不照得到她?      如今乍一见到魏冉,楚凤瑜不由心上一喜,停了马车,掀了帘含笑道:“魏兄,你怎么在此?”      神农门值守弟子正给陶盛文见礼,魏冉一瞧这楚凤瑜同陶盛文作一处,晓得进这神农门多半要靠一靠这座大山,忙不迭上前道:“原来是少主!我找着我老婆桑香了!可她受了重伤被接进神农门去了,可这守门弟子却不肯放我进去!”      陶盛文看马下这个小子虽穿了锦衣绸缎,却一副无赖嘴脸,实在不屑,若是往常他早派了人将他打断了腿轰远了,但此时却碍着楚凤瑜在此,才向值守弟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值守弟子忙禀道:“先前有一辆马车没人驾车,车厢里却有一个女伤者命在旦夕,我等已将她送了进去,右掌教见她危急正在南药房救治,但这来客却不是一齐来的,口口声声自称是那位女伤者的丈夫,无凭无据,我等不敢贸然放他进去。”      魏冉听了这句不由嚷道:“你等说我无凭无据,却不晓得老天爷正给我送人证来了!楚公子,你同他们说说,桑香可是我魏冉的老婆?”      楚凤瑜虽晓得桑香姑娘同魏冉并非夫妻,但一听闻桑姑娘受了重伤,只得避重救轻道:“魏公子是我剑宗门下弟子,桑姑娘与他是同乡,不知可否通融?”      陶盛文一听楚凤瑜亲自求情,只道:“既是剑宗弟子,哪有不通融的道理。”      那石坊弟子这才放了行,魏冉利利索索坐上楚公子的马车车辕,一同驶进了神农门。      陶盛文本要请楚凤瑜、青枫道人在他管辖的北辰居下榻,谁料楚凤瑜才坐着马车经过刻南药房大匾的外园,就忙不迭下了马车,青枫道人知晓他心事,只厉容冷声道:“瑜儿,在神农门不可任意妄为!”      那楚凤瑜却不管了,只同陶盛文道了声:“桑姑娘同在下也有深交,听闻她受了重伤,请陶公子引在下去看她一眼。”陶盛文素来听闻这楚凤瑜不沾女色,是剑宗门下翘楚人物,半月前力挫旁的剑宗弟子,登临少主之位,似乎是得了一名盲女相助,可并未听说这送来的女伤者是盲的,倒不知这楚凤瑜和她有什么瓜葛了?      单看楚凤瑜神色难掩情急,全然不似适才的云淡风清的闲雅作派,陶盛文心下已暗暗有了分较——这番神农门治好了那女子,正好从这剑宗讨一个顺水人情!而他从中周旋,必可在本门长辈前出个风头。      陶盛文这才下了马,一面吩咐随从请青枫道人去下榻,另一面接引着楚凤瑜并魏冉迈步进了这南药房。青枫道人知禁楚凤瑜不住,也只得由他去了。      却说南药房是神农门右掌教秋婆婆管辖之所,满园种了各式野草闲花,外行人看着无用,对内行人却是珍异无比!此外,南药房亦是神农门训练年轻弟子所在,是而南药房设了两处训堂,一左一右通廊挂帘,聆课的不过些总角童子,有男有女,皆穿一式白衣,盘腿坐于帘内,背习医书。      却说这秋婆婆最爱收留奇险的病患,无非是借机让有天赋的弟子观摩疑难杂症,是而正堂处当中设了一张青玉台,借天光瓦檐设了光漏,另还悬着数百枝金盏高烛,一旁偏堂处百格药柜,另一旁偏堂处煮水设灶、洗磨刀器。      此时送来桑香这样不可多得的伤者,满脸皱纹穿一身百衲衣的秋婆婆指挥着药侍小心翼翼地将桑香抬上了青玉台背朝上卧着,只这么一触动,桑香背上又扯动了那伤口,渗出血来,秋婆婆急命药侍将新煮的刀具剪子送来,已先轻轻剪开桑香后背的衣裳,略一察验,晓得这竹刺恐怕正插在心脉上,秋婆婆替她把了把脉,拿湿帕拭着她背上血渍,嘿然道:“原本难救,可巧这姑娘身子还算硬实。”      旁边的紫衣小药童一边拽落下灯盏,一盏盏地添火,一边笑嘻嘻道:“秋婆婆,您要治好了这姑娘,不正好在弟子们面前更添几分威严?要不要我喊师兄师姐们过来瞧一瞧?”      秋婆婆啧啧道:“你这鬼灵精,先把灯盏升起来再说,还指不定救不救得活呢!万一要救不活,岂不让秋婆婆我脸上无光!”      一旁小药童们正按着秋婆婆吩咐挑拣药材,或是煮热水烫白布条,听着秋婆婆这玩笑话,皆是银铃般笑了起来。且说这药童们虽不过十岁左右,却已是一流的药侍,性子宽和,手脚麻利!      神农门弟子分习毒、习医、习侍,惟习恃药童是从小凭天性可选的,习毒或习医却要有莫大的天赋,神农门几百年出过许许多多声震江湖的大圣手,这几十年来公认的鬼才却非那陶五柳莫属!可惜这陶五柳不知怎的阴差阳错,倒被魏园的主人齐三公子给拐跑了,专干起杀人的勾当,与神农门真真的背道而驰!因着这一层,再加上左掌教是死在齐三公子手上,神农门可不是恨齐三公子入骨哩!      且说这秋婆婆要救治桑香,便紧闭了正阁大门,外头弟子值守免扰,饶是陶盛文来了,也只能领着楚凤瑜并魏冉先于偏榭等候。这陶盛文习毒,亦是天赋异禀,极受年轻弟子拥戴与仰慕,这会两训堂的弟子不好好听课,隔着帘儿瞧见三师兄来了,东训堂习毒的弟子要试试能否从三师兄那学点毒学本事,西训堂习医的弟子则想从三师兄那占点便宜、以药克毒比试一番,两边都是跃跃欲试的,一个个不免躁动起来,各自怂恿着教习要罢课。      东训堂的陆教习和西训堂的叶教习晓得禁不住,就挑了几个最得意的弟子道:“你们且去试试,也让你们晓得这神农门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一等弟子可不就是神农门将来的天地梁柱么?这两位教习说得倒也没错,各领着三名弟子恭恭敬敬地进偏榭给陶盛文见礼。      却说陶盛文正同楚凤瑜在偏榭内奉茶说话,问起他与桑香的渊源,楚凤瑜也不藏掖,从实道:“得她相助,我才得以登上剑宗少主之位。”      陶盛文却疑道:“我也曾听闻这么段故事,却以为是谣传,原来果有其人,只是听闻这奇女子是位盲女,可这送来的桑姑娘双目完好。”      楚凤瑜道:“原是用剑宗冰玉霰治好的。”      陶盛文听了不由惊诧不已,饶是神农门藏了千百种奇药,却仍是对剑宗的冰玉霰推祟有加——那等起死回生的圣药,珍稀不可再得,却不料竟用在了一个盲女身上,看来这楚凤瑜对这桑姑娘交情匪浅,甚至珍视非常了。      陶盛文心计诡深,饮茶时不由打量这楚凤瑜神色,楚凤瑜望着正阁内,关切莫名,而那魏冉自称桑姑娘夫婿!若他借机驱逐魏冉,促成楚凤瑜与桑姑娘的好事,非但可以轻易攀上楚凤瑜的交情,难说楚凤瑜还会对他感恩戴德!      这世上高深之人,不常露出喜好怒憎,正是怕被奸人所趁。只可惜楚凤瑜年少不曾老练,又加之他对桑香本就是情根深重,分离愈久,愈鉴己心,已无法掩藏,他万料不到流露眷恋,倒被有心人捉了把柄!      而那些年轻弟子正来请教,陶盛文一向爱拉拢,又爱摆一等弟子的天资,故意显出他那长者之风,是而和颜悦色,起身彬彬有礼道:“同门切磋,不敢称请教。”      那两位教习都是年资前辈,见陶盛文这等谦逊,颔首有赞扬之意,那东训堂领头的小师妹林锦儿从袖中取出一小瓶毒药,却是傲慢挑衅道:“此毒是我拿七叶七花七虫配置的,敢问三师兄可辨得出这二十一种品名来?”      陶盛文微微一笑,取了一只干净的沏茶瓷杯,只接过那瓶毒药,轻轻抖落了些进瓷杯里,先闻其香,再兑了水辨其色,最妙是他浸淫五毒,这等小毒不在话下,又拿指尖抹在舌尖上尝了尝,经此闻、望、尝三道,他已成竹在胸,道:“小师妹你这些药材倒不算奇特,只其中一味济草,虽无毒性,神农门内并无培植,若要得了须远赴数千里之外,倒不知你怎么得来的?”      林锦儿以为这济草乃稀世之物,不可能被这三师兄轻易尝出,却没想到落了空,只抿着嘴不答话!这时,却见那南药堂外,穿过奇花异草,来了位身穿玄衣、春风含笑的男子,林锦儿一瞧见此人,眉开眼笑,喊了声道:“五柳哥!你回来啦!”      原来这济草正是林锦儿从陶五柳那得来的,东训堂或西训堂一听闻当年的首席弟子陶五柳重访神农门,一时皆掀起帘来,奔出训堂,围了上来!原来这陶五柳医毒之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早在众弟子心目中如神祗一般,威望却比那陶文盛不知高了多少,是而此时他一现身,弟子们也不围拢陶文盛了,反向陶五柳亲近,陶文盛面色便隐隐的不大好看。      从来陶五柳都压他一筹,当年陶五柳叛出神农门,方有他喘息做人的机遇,谁料眼下陶敬亭掌门危急之时,此人又回来了,来得不早不晚,定是别有所图!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万念俱灰地寂寞着,忽然小男银打电话来了,欢天喜地聊啊聊。。。。 小男银收尾时说:昨天我是打电话给你了,但你关机了。 饲主面带桃花地向作者转述,作者:诶,你昨个儿几点睡的? 饲主:十点半。 作者:我说他也想打电话给你吧,他几月份过来找你? 饲主:四月份,估计也是随便说说,四月份我都嫁人了。 作者:他知道吗? 饲主:小狼孩不知道。 作者:我不是说他,我是说要娶你的男人知道你要嫁给他了吗?这个“他”在哪里呢? ---------------不出意外的,作者后背又遭受了无数粉拳,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别猜别猜-----------、 发生更新事故了,幸好连夜补齐了,晚安安安 ☆、恂私之恋   南药房偏榭前,陶盛文压着心头不悦,上前同陶五柳含笑道:“你怎么回来了?门口看守的弟子没难为你罢?你若来个信儿,我去接你!”      陶五柳和陶盛文一处长大,很晓得他的城府,圣人说不患人不己知,患不知人,陶盛文正是那种难以一眼即知的险恶人。陶五柳却含笑道:“多谢三师兄的好意,门口那些弟子还认得我,待我十分热络,倒不用劳烦三师兄了。此番我回来是听闻师傅病危,当年我虽然惹他老人家大怒,但他要死了,我想着怎么也得送他一程,才不枉十年师徒情谊。”      陶五柳说话总这般百无禁忌,陶盛文自然看不过眼,但偏偏掌门陶敬亭跟陶五柳是一路人,常说神农门弟子就该如五柳这般不以生死为挂碍云云,捧得这陶五柳愈发古怪,常常得意忘形——谁叫他天资惊人?又是吃了豹子胆的!在活人身上万般都敢试,敲锣催生难产的妇人,砒霜毒醒昏迷的酒鬼,各色奇法,拿捏得又稳又妥,换了别人依葫芦画瓢,却难奏效,惟有陶五柳救人,但凡这人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药白骨、起生死,也正因此他才倍受神农门上下的尊祟,招来陶盛文忌恨也是常理。      却说陶五柳先给两位教习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见着陶盛文旁边一个清俊的公子,不晓得是谁,再一看,那跟着齐三公子出门的魏冉居然也在此处!却说陶五柳此番前来并不晓得三公子已落脚在镇上的玉福客栈,乍见得魏冉,又不敢当面问。      而魏冉见着陶五柳,本也想求他进去瞧一瞧桑香,但想起这魏园与神农门结了梁子,亦不敢贸贸然相认,只好藏着话,见机行事地朝他打了个眼色、瞧了瞧这正阁。      陶五柳心下会意,却先同那楚凤瑜寒暄了几句,楚凤瑜听说过这陶五柳,晓得他原是神农门下陶掌门的得意弟子,本来承继掌门之位指日可待,后来却离经叛道入了魏园,做起杀手勾当来了!本来这叛出师门是江湖大忌,但此番陶五柳回来,却仍受如此礼遇,楚凤瑜对他不由另眼相待,但见他举止洒脱,言语豪放,有侠士风采,真不知怎么就堕入了魏园?奇哉怪哉。      陶五柳这面上礼数做妥,这才有意无意同叶教习道:“教习,这正阁门口又戒了严,秋婆婆是不是又找来了什么疑难杂症?”      叶教习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也动了心思,想进去试试身手?”      “知我者,教习也!只怕秋婆婆一见着我,要拿戒尺打我呢!哪会让我练手!”陶五柳故意扬声让里头也听得见他说话。果然,阁里头传来一句话道:“陶五柳你这逆徒!还不滚进来给秋婆婆磕头!”      陶五柳听了,嘴角略一勾笑,这时正阁门略开了个只容一人过的门缝,陶五柳不经意看了一眼魏冉,就进了正阁。魏冉得他进去,总算有些放心,再细细向旁边的林锦儿打探了,一激一诱,林锦儿就如竹筒倒豆子般将陶五柳的本事说了个遍,魏冉听了很是吃惊,没想到上回给他捏腿的居然是医道上的奇才!那魏园果然藏龙卧虎,却怎么都跟着齐三公子混饭吃,真是不通。      且说陶五柳进得正阁内去,原最怕是齐三公子受了重伤,但晓得这神农门断不可能救治公子,所以又猜了猜,能令这魏冉如此着急的,多半就是那桑姑娘了。他进门一瞧,果然,青玉台上躺着的不正是奄奄一息的桑姑娘么?      此时,秋婆婆正在一旁撕扯羊肠膜,勾出丝丝缕缕的细线,泡进了淡盐水里,从来缝合伤口用蚕丝仍不妥,这等羊肠线的妙法子却还是陶五柳悟出来的,秋婆婆穿针引线,也不理会他。陶五柳自个从药侍端来的盐水盆里净了手,这会诞皮着脸凑过去,道:“秋婆婆,如何,救不救得活?”      秋婆婆冷哼一声,道:“这姑娘命倒好,碰着你这逆徒回来了!一会我拔出竹刺,挑开伤口,纱帕拭了污血,你眼疾手快的,拿这针线缝住她心脉,若有个不小心,她就算是被你治死的,可不关我老眼昏花的秋婆婆半点干系!”      陶五柳原本不曾细看桑香的伤,这会听秋婆婆一说,脸色不由凝重起来,接过那针线,嘴上只道:“我陶五柳还没治死过人呢!这回断不会有差错!”      “你以为你华佗转世呢!在秋婆婆面前说大话!”秋婆婆倒不是不信这陶五柳,不过是激他呢!陶五柳嘿嘿然道:“且看着罢,这人我非救不可!”      此时诸事已备,二人专心致志救起人来。      这南药房正阁外,楚凤瑜并魏冉却如坐针毡,而那些弟子一听说来了疑难病症,一个个心更野了,非要留在外头听动静,好见识见识陶五柳的手段。      这约摸从午时等到了近天黑,阁内纸窗依稀见得灯盏透光,里头药侍往来不停,青玉台边上白幛子拦了视线,倒看不太清。      接近掌灯时分,众年轻弟子也不散去吃饭,两位教习见实在不像话,恐被掌门见怪,这才威严地赶走了这些猢狲一样的弟子。陶盛文亦想劝楚凤瑜去用饭,楚凤瑜却摆手不理,陶盛文愈发笃定这当中有机可趁,只转而同魏冉道:“这位魏公子,这房内的桑姑娘恐怕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听闻她是坐了马车来的,这马车大概停在了甬道外,你可有什么要收拾拣点的东西,恐怕下人不知,弄坏了贵重东西。”      魏冉想着这马车内断无什么贵重东西,可去瞧上一瞧也是好的,看桑香这般伤重,他势必要同她留在这神农门多日,先将那些身外物整弄整弄。于是,魏冉起了身,道了声“我去瞧瞧”,同陶盛文喊来的下人出了南药房。      陶盛文见支使开了魏冉,此时偏榭内已无旁人,故压低了声同楚凤瑜道:“在下见楚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敢问楚公子可曾与哪门哪派的女子缔下姻缘?并非我夸大,我大师姐陶芙蓉、二师姐陶清清都是大美人,不知楚公子可看得入眼?”      陶盛文故意拿话敲打楚凤瑜,楚凤瑜忙撇清道:“在下与贵派大弟子、二弟子并未见过面,不敢有非份之想。”      陶盛文微微一笑,道:“莫非楚公子另有心上人?”      楚凤瑜不是那藏奸之人,其智谋多在武学领悟,为人大义无私,正因君子端方,却不晓得小人的鬼蜮伎俩,是而据实道:“在下确是心有所属。”      “莫非是里头的桑姑娘?”陶盛文一语揭破,楚凤瑜却微有些面红道:“倒被陶兄看破了!”      陶盛文却故作忧虑道:“既得楚公子瞧上的,定是那不可多得的女子,只是适才那魏公子口口声声称是这桑姑娘的夫婿……”      楚凤瑜坦然道:“他二人不过同乡而已,并非夫妻。”      陶盛文自然不会管这楚凤瑜话里是真是假,他只想着促成楚凤瑜并桑姑娘的好事,自有好处!是而道:“桑姑娘伤重,即便此番救活,也须送到这南药房正阁后的厢房细心调理,这厢房还有许多空着,在下自作主张,安排楚公子在此住下,不知楚公子可会嫌弃在下多事?”      楚凤瑜见陶盛文如此热心,话又说得动听入耳,正趁了他亲近桑香的心意,哪有不允的,道:“多谢陶公子美意,楚某感激不尽!”      而陶盛文只摆手,又道:“至于这魏公子,既是剑宗弟子,不如安排了,同青枫道人一处在北辰居歇下。”      楚凤瑜并非不晓得此乃私心之举,可他为遂意,也就点头道:“多谢陶兄安排,陶兄盛情,楚某自然铭记在心。”      却说这片刻后,秋婆婆满脸疲累、陶五柳却一脸兴奋地出了正阁,楚凤瑜忙不迭上前,陶五柳只道:“有秋婆婆出手,哪有救不活的理!”      秋婆婆却冷笑道:“你这逆徒倒会给我戴高帽,别以为这样就不同你算旧帐了!”      正说着秋婆婆不知哪抽出来的戒尺,挥手就往陶五柳脊背上打!陶五柳哎呦嚷叫,满园子乱窜,秋婆婆兴致勃勃地追着打,都是神农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没个正形!      楚凤瑜却忙不迭要进正阁看望桑香,那些药侍却拦道:“这会见不得,姑娘已经送去后院厢房歇息,公子明日相见不迟。”      楚凤瑜只能压下心头盼望,陶盛文捏准他把柄,道:“楚公子莫急,今夜先行住下再说,请往这边来。”      说着陶盛文便接引着楚凤瑜,从偏榭另一侧穿堂,迈进了后院,东厢那药侍正守着昏迷的桑香,不让人进,陶盛文便送楚凤瑜住进了西厢,楚凤瑜自然是对陶盛文感激不尽,却愈发关切道:“这桑姑娘几时醒得?”      陶盛文听说了是心脉大症,只道:“这没有个准话,也许十天半月就能醒,也许好几个月都醒不了,但楚公子切莫忧虑,这桑姑娘有楚公子贴身看顾,定会及早复原,更何况这不正是老天爷赐给楚公子的良机么?”      楚凤瑜不解其意,才要问,陶盛文已不答,由着他自己领悟去了,楚凤瑜半晌明白过来,却终究有些心上不大舒坦——借这复原之机,令身体虚弱的桑香眷恋于他,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他心有私念,却难抵诱惑。      却说此边南药阁正稍定,却有神农门弟子急急过来寻陶盛文,禀道:“三师兄,掌门他中毒昏迷了!您快过去瞧一瞧!”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关于医道都是胡说八道,绝不可较真…… 作者也终于精神了些,双更对于作者来说也是好事,果然更文速度有周期…… ---------------------小剧场ACTION---------------------------- 饲主:我一些重要的日子,你要记住! 作者:比如什么?你生日?我记住了呀?你献出初吻的青涩日子,你没告诉过我呀…… 饲主:你看来皮又紧了! 作者退步三尺外:咱俩之间,有话好好说嘛,你说,想让我记着哪个日子? 饲主:你这废柴,吃大爷的,喝大爷的,居然连大爷发工资的日子也不记着,看来你是不想提高伙食了? 作者忙抱住饲主大腿,洗心革面道:您饶了小的吧,小的近来日日粥夜夜粥,早上做梦都是梦见水煮鱼片、麻辣香锅醒的,我不骗你!真真的!每天早上都是!您快带我去改善改善肠胃的记忆系统…… 饲主捏出太监的声儿冷笑:已经晚啦~~~ (参见太监段子,大意好像是,某侍卫同妃嫔乱搞,恐被捉奸,妃嫔到侍卫房外求私奔,侍卫尖尖声儿答道:已经晚啦~~原来已是太监身儿,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虐悲剧……) ☆、莲卿芯苦   夜色终如水降,齐三公子独自一人从后巷出了玉福客栈,才没走几步,已晓得后面跟了人,他心挂阿弱,匆匆而行,直到那青溪辛夷树外,那人仍缀在后头,不远不近的,正是受了陶盛文吩咐的陶瓦子。陶瓦子倒无从认得大名鼎鼎的齐三公子,只是被陶文盛吩咐着,同旁的人一块在客栈前后守着,若见了衣熏重香的公子,好生跟着查探。      说来陶瓦子也算是个有轻功底子的,一路行来却全然追不上齐三公子,陶瓦子硬着头皮又往前赶了半里路,渐望见神农门石坊前执灯笼的值守弟子时,忽觉得一阵衣香透来,陶瓦子后背不由一凛,他这练家子晓得奇险在背,不能回头,只举右肘往后一挡,却落了空,陶瓦子不敢懈怠,抬腿又是一扫,紧接着狠扫左掌回了头,却仍是落了空,眼前空荡荡的,连半只鬼魅都无,这风中黑压压林子遮着月色,陶瓦子没来由地生出惧怕来。      而他这惧怕很快就被颈上的剧痛冲淡了,陶瓦子连人也不曾看清,就扑嗵倒在了地上!身子骨震痛!朦朦胧胧看见一位身穿月白衫的公子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陶瓦子这才晓得自己被人算计了!可他看不清这公子的眉眼,只觉得他容颜冷冽得如月下神祗一般,若不是那香气逼真,他一定以为自己撞上了鬼!      倒地动弹不得的陶瓦子眼睁睁瞧着那鬼飘渺去,愈行愈远,如鸢子一般进了神农门,那些打着灯笼的弟子只是察觉到周遭莫名有阵香风,再要细瞧,却什么也不曾瞧见,懵懂无知地继续来回巡逻去了。      齐三公子颇费了些气力才寻到南药房,此时神农门下高手都聚在掌门陶敬亭住的飞檐阁,只因掌门中毒一事,非同小可,若是指定掌门,可不是要紧大事?是而无人不至!大弟子陶芙蓉、二弟子陶清清、三弟子陶文盛,右掌教秋婆婆,新任左掌教陈南之,东、西训堂两位教习,甚至连陶五柳,以及青枫道人、楚凤瑜都聚了去。      四下空虚,齐三公子出入自由,借机抓了个药侍询问,那药侍见齐三公子这等相貌,即是在暗中,亦是风姿过人,只以为是剑宗少主楚凤瑜,就老实答了话,齐三公子听说阿弱的命被救下了、送在南药房后园静养,一时心下松快,就舍了这药侍,自个儿寻到了南药房。      步入后院,满院小玉蝶梅花如雪,齐晏忧虑阿弱,一眼月下落梅满在景,格外凄惶,他无心留赏,匆匆拂枝去,瞧见那东厢隐隐有处灯火,门口两位小药侍正抱着暖炉打着磕睡,齐晏索性上前点了这两个的昏睡穴,这才推门而入。      房内红烛随这一阵风晃了起来,齐三公子阖上门,匆匆步到那床边,擎起纱帐子,已瞧见他的阿弱枕臂趴卧在床上,闭着眼儿,青丝拂散在锦枕上,脸色苍白,唇儿更是毫无血色,齐晏心上莫名痛楚,坐在床沿,手探进被里握着阿弱的手,凉得似冰,倒不知她背上的伤如何了?齐三公子揭开一角锦被,瞧她身上穿了件雪白中衣,隐隐见下头伤口蒙纱,似是救治得妥当了,他微微放了心,放下锦被掖好,这才秉烛细细打量阿弱脸色。烛光照来,但望见她闭眼沉沉,却凝着眉头,似是静静忍着痛,齐晏瞧着她时,柔情不断,亦如春水,指上轻轻抚她的眉头,为何她无论醒着还是沉睡总是凝眉?世上当真有如此多的闲愁缠着她?亦或是她在梦中又被什么心事烦忧?      齐晏不由低低声亲昵道:“真是庸人自扰啊。”      话一出口,齐三公子不由叹了口气,他责她作什么?她又不晓得改,所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这等闲掷光阴的愁绪,亏她学得这样入骨。这样看她,却不是个合宜的杀手。做杀手合该无情,她却常是义愤填膺,脸上愈冷淡,心上愈急躁!偏生她对杀人一道,知之好之,深乐之,无人及她天赋异禀、心肠冷静。      齐晏想得纷乱,那一句庸人自扰但像是责己的话了!可看她这会只无辜沉睡,静不作声,全然不晓得他的一番关心则乱,他不由无奈一笑,看她这般不回应,愈发惹人怜爱,他忍不住低下头,唇儿在她额头落了轻吻。大梦中的阿弱自然不晓得公子的温柔,不晓得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眉头心上,无计回避的缱绻。      他本不是多情的人,世上女子似镜中花,争奇斗妍,不过深红浅白而矣,他不贪多丽,不爱风流,从心遂意只挑了谢阿弱一人,却为何如此艰难?离别时消黯心事,相逢时轻抛欢情,若经日积年地如此,这魏园之主却是个不折不扣苦差事!不如闲家莽夫,任意春帐日起晚,随心不问明朝事。      齐三公子似陷入魔障般,索性就扯下帐子,脱了鞋,钻进锦被里共阿弱面对面躺着,十指相扣来,苦涩莫名,她何时痊愈?不该带她出来,金屋藏之犹不足,再不敢将玉瓶儿搁在高架上,摇摇欲坠……齐晏就在这样浑沌思绪里浮浮沉沉的,过了一宿,清早近五更天将亮,他这才下了床,穿了鞋,依依不舍,却不敢多留,匆匆退出了此间,原路折返。      话分两头,却说那陶敬亭当真中了毒,亦是秋婆婆施针救治,一夜昏迷,神农门下弟子忠孝,亘夜守在飞檐阁处,终于近四五更时,等得掌门苏醒了,这才各各退散,回房歇息。      世上凑巧,陶盛文要送楚凤瑜回南药房,而陶芙蓉、陶清清视掌门如父,亦要同秋婆婆回南药房亲自选药煎用,这四人同往南药房来,八方耳目,齐晏正自甬道掠影而去,怎可能不惊动?      陶芙蓉娇吒了一句来者何人!那人身影转瞬即逝,陶芙蓉头一个飞身追去,闯夜蹊跷客,旁的三人亦不可能放过,同追了上去。依齐晏轻功,甩脱这四人本不是难事,但这四人毕竟也算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的翘楚,他要脱身,却也须个三四里的脚程,何等碍事?      齐晏索性停步在神农门外院,藻井园,撷叶飞暗器,扫灭了园中灯火,这五更天,星月黯退,天光未明时,最是漆黑一片,一霎树影团团,齐晏倒隐了踪迹!      陶盛文隐隐闻见衣香,只冷声道:“这贼人跑不脱这藻井园!咱们小心点,仔细搜,定能生擒了他!”      四人在这藻井园分散来,陶盛文才搜到那盛水大缸不远处,但听得那缸边金石扣击声,清脆闲淡,如作乐般,陶盛文神色一凛,试探迈步,却不料那扣击声转瞬即散,仿佛梦幻!他不由停下步子,凝神辨认,只余草虫清鸣!      陶盛文正欲迈步向前,却不料迎面掌风袭来,他忙不迭闪身而避,却不料腹下猛被人踢了一脚,那足尖力道之狠直比万钧之力!令他喉头一霎腥甜,脑中嗡嗡鸣响,迭迭退避!才几步不曾站稳,陶盛文却被绊倒,直跌进了那大水缸里,扑嗵落水,紧跟着溢水之声哗哗响动。      陶盛文吃了这口水,猛地清醒过来,才要挥动双手攀在缸沿上,却不料有人强按着他脑袋塞到水里,他口鼻生呛,手脚折腾,却半点不济事!这对付他的人狠心冷情,杀他直如碾蝼蚁一般!陶盛文终于晓得怕了,咕噜喝着水要喊救命,却闷在水里愈灌得腹饱!他一时惊怕得手脚几乎要瘫软,终于不再挣扎时,那人竟忽而松了手,陶盛文昏昏沉沉,才从水中冒了个头,呛喘着,气若游丝喊了几声救命!      陶芙蓉、陶清清并楚凤瑜早听见这边水声动静,急奔过来时,却不见凶徒。只见着水光里陶盛文落汤鸡,两位师姐忙不迭施救起来,惟楚凤瑜闻着那股若有若无的余香,不由寻思起此人来——他既闯进南药房,一定是有所图,既能轻易将陶盛文折磨得如此狼狈,定是武功高强之辈,而此人并不下重手,想必并无杀心,不过阻拦他们追赶而矣。      江湖上这样才智利落的人物,楚凤瑜一时竟不曾想到是谁。      且说齐三公子匆匆回到玉福客栈,这才留意到客栈前后都被人盯了暗梢,他悄悄进了客栈,才回房未多久,宁、阮、薄三人已听见动静,敲了公子的房门进来。      宁晓蝶见三公子神色,只道:“想必桑姑娘并无大恙?”      齐三公子略点了点头,道:“客栈外有许多有心人,你去瞧瞧是谁主使的。另外替我寻些干净衣裳来,不必熏香,我思来想去,大概是这衣香碍事,让人认出形迹了。”      宁晓蝶晓得三公子敏于事,万无错漏,只领命听是。阮娘细问道:“不知桑姑娘几时痊愈?神农门毕竟不稳妥。”      齐晏道:“你说得不错,只是她伤了心脉,没个时日养伤,不敢挪动。”      薄娘子听了不由忿恨道:“那朱二小姐未免手段太狠毒了,她后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落得什么下场?”      齐晏坐着斟茶,冷冷道:“可惜让她逃了,不过驾车接她的倒是个熟人,你们也都认得。”      阮娘奇道:“公子说的是哪个熟人?”      齐晏缓缓啜饮一杯茶,极鄙薄道:“凤无臣。”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躺在床上又开始研究起她的空虚寂寞来了,商场也没什么好逛的,酒吧又不敢去,集体社交怕招桃花,最后只撩拨作者,开始哼唱神曲“李伯伯要当红军” 饲主:李伯伯要当红军/红军不要那伯伯/因为李伯伯的屁股大呀/容易被鬼子发现目标/李伯伯找到了团长/团长也是个伯伯/因为伯伯同情伯伯呀/伯伯就光荣参军了/李伯伯去执行任务/来到了半山腰/因为李伯伯的屁股大呀/被鬼子发现了目标/李伯伯拍肚子就跑/鬼子上来就是两刺刀/为了革命为了党呀/李伯伯就光荣牺牲了 (抑扬顿挫,非常不真实的是,饲主不仅美貌,歌喉亦出众,唱得那个宛转,那个抑扬顿挫) 作者狂笑不止:你能不能不那么低俗。 饲主:怎么?不喜欢? 作者:没有,看你这么无聊,一起看个电影《低俗喜剧》,提高一下咱俩的素质呗? 饲主嘿嘿一笑:还是你合我心意! -------------------贱贱的才不会被打----------这是永恒的真理------------ 71孽徒坠心 藻井园,白日莺啼,花影暗渡,初初解了毒的陶敬亭坐在木轮椅上,由掌门贴身药侍陈南之推着在园子里散心,身畔还跟着他曾经最得意的弟子陶五柳。 陶敬亭年约五十余,身穿蓝衫,另披一件灰外袍挡风,身子虚弱,脸色略白,眼神奕奕仍有光采。自他当上掌门以来,神农门大小事宜无一不稳妥停当,足见他心思缜密——他平生惟一憾事,无非是收了陶五柳这孽徒。 这园子逛了足有半柱香的时辰,陶敬亭不过赏花负暄,图个静养,但陶五柳却晓得他这师傅绝非如此悠闲的人物,这恐怕是师傅故意在磨他呢,可陶敬亭骨子里也是个以不变应万变的人,习医性子须沉得住气,正是师傅教他的原话。 惟药侍陈南之,与陶五柳同年入神农门,天赋不出众,是而习侍,但却多得陶五柳帮持,当年掌门贴身药侍这个位子,还是陶五柳力荐他方才得的,二人从小就有情谊,陈南之见他与掌门此下两个强性子人,谁也不给谁台阶下,不由劝道: “听闻掌门身子不好,陶师兄终究是专程回来看您,且不说过去谁对谁错,陶师兄对您一片孝心,藏不得私。” 陶敬亭冷哼一声,勉强扶着轮椅想坐起身来,却浑身酸软,陶五柳上前去扶,陶敬亭就由着他扛肩扶着自个儿,才在花纹卵石道上行了几步,陶敬亭叹口气道:“你就是不晓得私心为何物,才连神农门掌门的位子都看不上!” 陶五柳嘿然一笑,道:“师傅您这是还怪着我哩!想您一向宽宏大量,这点事还劳您记挂,徒儿真是受宠若惊!” “你这个孽徒就晓得顶嘴!”陶敬亭忍不住骂了一句,却又没甚可骂的,他素来知晓陶五柳天性不羁,是匹拴不住的野马,给他上嚼子、钉铁掌,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偏偏他这等百无禁忌之人,于医道却有那样深的造诣,真乃本门百年不遇的奇才!神农门以医道立足江湖,若无镇门的大圣手,何以维护本门声誉不衰? 陶敬亭略走了几步,眼前即是一口大水缸,正是五更天时陶盛文吃亏落水的那口。陶敬亭步伐虚弱,却不至于头脑糊涂,神农门昨夜有人闯入一事,他今早醒来没多久就晓得了,听闻那人是奔南药房去的,而南药房昨日并无稀奇,无非是收留了一位的姑娘——这姑娘受了重伤,坐着马车来的,却没个亲眷陪伴,恐怕这亲眷大抵是见不得光的,是而才夜里专程来探望了。 这人能将盛文打得毫无还击之力,武功高绝自然不提,多半是武林成名之辈,却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下帖拜会?神农门以救人为本份,宽纳伤者,也不爱掺和江湖争斗,仇家少之又少,而当中又要有那份能耐的,陶敬亭不由目光如矩,看着陶五柳道: “你给师傅一句实话,昨夜闯入这藻井园的,可是魏园的齐三公子?” 陶五柳也听说这陶文盛被整弄了,至于是谁下的手,他原本没有头绪,却听了这人熏了重香,又是专程夜探南药房的,武功又那等高强,除了对桑姑娘一往情深的三公子,还有谁人?跟着公子出门的桑姑娘身受重伤、又独被魏冉送进神农门,陶五柳就觉得格外蹊跷,此番想来,定是公子有心回避了。 陶五柳只道:“徒儿此程专来看望师傅,不曾与三公子同行,三公子原本往苗疆千丈忧查案,这千丈忧离药青峰并不远,三公子夜访也不无可能。” 陶五柳半藏半露,半真半假地答着话,陶敬亭只冷哼一声道:“你跟着他查了多少案子?尽护着他说话,行医不比查案更能让你的才干有用武之地?” 陶五柳望了望藻井园长檐高墙外的湛湛青天,微微一笑道:“救活一人,自是不难,可难的是将人心救起。平民百姓的田屋被豪绅恶霸强占去,修了那商铺园林大宅,赚得盆满钵满银钱叮当,好人家的女儿平白被那享乐贪官玷污,投了状子不过是官官相护、沉冤难雪!这世道黑白颠倒,我虽无力回天,只望略尽绵力舀去一瓢泥沙,令眼前这混浊江湖早一日清波万里!” 陶五柳言词慷慨激昂,神色却一直淡薄,若非是从小教养他的师傅,他断无推心置腹的道理。陶敬亭听了,只轻轻叹一口气,朝身后的陈南之道:“南之,你先退下罢。” 陈南之领命退了下去,才到角门那处,却被陶清清拦住了。陶清清今日穿了件袖衫儿、短衬着湘裙碾绢纱,扣莺花红纱膝裤,低挂香袋,娇艳艳俏女郎,陈南之乍一见,不由心喜,道:“清妹,你今日怎作这番打扮?” 陶清清拉着陈南之臂儿躲到一边去,笑盈盈试探道:“南之哥,你怎么不陪着我师傅?一个人逛园子,被我捉着净偷懒!小心我告状子去!” 陈南之如实道:“掌门同五柳师兄在园中说话呢,我在那儿不甚方便,所以才退下来了。你也别过去了,恐怕掌门不高兴。” 72知己丈夫 藻井园墙外,陶清清自觉失态,一见花木扶疏处陶五柳推着掌门过来,她登时面红耳赤,也不敢见人,忙不迭就跑了,只有陈南之独站着,掌门陶敬亭问了一句适才是何人?陈南之局促不安,无从答话,陶敬亭心知肚明,只道:“五柳你去南药房好好照料那位姑娘罢,南之,推我回房罢。” 却说南药房东厢,静无人声,楚凤瑜静静坐在床边看着桑香,她身受重伤,沉沉昏睡,是谁对她下了这等重手?莫非她潜入魏园暗杀一事已经败露?楚凤瑜默然看着她,她一直闭着眼,孰料腮上忽而滑下清泪,不知遭了什么梦靥?楚凤瑜愧疚怜惜,取袖底帕巾轻轻蘀她拭着泪。 鹤鸀山崖,雪苔清香,飞瀑的轰鸣声犹在耳际,谢阿弱脚下轻浮,她又回到了碧云寺的雪崖上,她的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凤无臣的剑那般冷,她没有犹疑,死在这把剑上,不正好是愚痴的终结?愚在识人不清,痴在轻抛性命。 凤无臣猝然不及,急急收回那剑,但谢阿弱的颈上还是被那剑割出浅浅的血痕,滴落的血迹在光亮剑刃上如清水滑下,谢阿弱只趁这一瞬,猛击他的腕子,剑落在地,凤无臣失了剑,改用拳脚,二人近身相搏,阿弱只怀了求死之心,忍着颈上伤痛,与凤无臣相斗尽是不要命的招式,只趁他背身飞瀑而立时,谢阿弱猛地拉住他手腕,如鸿鸹急跃一步,凤无臣这才晓得她竟是要同归于尽!他大惊之下,拼了全力要挣脱她,可谢阿弱任他的重掌击在身上,却咬着牙死不松手。做杀手受了多少伤痕,她若怕疼,岂不可笑? 急风坠落,万丈飞瀑水珠迸溅,湿了她的脸,但愿来世堕入白茫茫的光明域中,重生做那三公子口中的重重白云,浮于青岫逐于心,往来无牵无挂,但愿,但愿有来世,谢阿弱梦中一片怅惘,这才眼角滴下泪来。 她被这泪冰凉浸醒,睁开眼来,一位陌生男子正坐在她身旁,握着一方帕子给她拭泪,谢阿弱忍不住骞眉,定睛看这男子,眉眼温润如玉,却不是旧时相识。楚凤瑜猛见得桑香醒来,不由喜出望外,含笑道:“桑姑娘,你醒了?” 谢阿弱打量了这眼前房内一应摆设,没有一样她识得的,这人唤她什么?桑姑娘?且她的眼睛何时已经好了?——莫不是重新投胎?谢阿弱不敢报上真名,只是冷冷朝这关切的男子道:“公子认错人了,我不姓桑,我姓谢。” 楚凤瑜不晓得桑香是怎么了,不过伤及心脉,怎么好似脑子也错乱了?但瞧她脸色虚弱,不敢与她多辩,只皱眉道:“你可还认得我?” “阁下是?”谢阿弱不晓得这位公子是谁?她最后记得的只有飞瀑泉边,眼前骤然而现那天光一线的白色,渀佛幽冥骤开,将堕轮回。楚凤瑜温和道:“在下楚凤瑜,缥缈峰剑宗少主。” 谢阿弱沉吟半晌,问道:“是公子治好了我的眼睛?此处可是缥缈峰?”楚凤瑜答道:“你的眼睛确是我派用冰玉霰治好的,但此处不是缥缈峰,此处是药青峰神农门,你受了重伤,是神农门右掌教秋婆婆、神医陶五柳合力救回来的。” 谢阿弱思绪蒙蒙,混沌不堪,她晓得这冰玉霰乃剑宗圣药,轻易不与外人用,而这剑宗少主若与她没有干系,又怎会贴身照料,还陪伴她在神农门?谢阿弱疑道:“你为何待我如此好?” 楚凤瑜望着阿弱的眸子,她问得这样直白,他面色不由微红,谢阿弱不解其意,又问道:“这是什么时节了?我昏迷了多久?”楚凤瑜这才说了日子,谢阿弱不由惊诧道:“我竟昏迷了近三个月?”楚凤瑜忙道:“并非如此,你是昨日才送到神农门医治的。” “那之前呢?”谢阿弱疑惑,楚凤瑜道:“之前你在剑宗缥缈峰治伤。”谢阿弱道:“你是说我醒了有段时日,还同你相识——但我现在已全然忘了。”楚凤瑜听了诧异不已,看着她沉思模样,何等纯然?不由微微一笑道:“你忘了也无妨。” 谢阿弱懵懂道:“我同你相熟么?”楚凤瑜定定瞧着她的眼睛,道:“我视你如知己。”他说得如此清楚,一字一顿的,再思及他待她的细致,谢阿弱颊上不由微红,不由低眉自言自语道:“依你之意,你我早已相识,且交情匪浅——不然你也不会愿意用冰玉霰治我的眼睛,也不会到神农门照料我——我是恩怨分明的人,你对我有大恩,我一定会倾尽所有报答你的。” 楚凤瑜心底晓得令她以为二人情深意厚,并不光采,尤其隐藏送她去魏园的卑劣内情,更见私心,却仍忍不住道:“知己之间,何必言谢,我并不图你报答。” 谢阿弱端详着他的眼睛,何等真挚?谢阿弱不曾认识过楚凤瑜一样的人,也并没有楚凤瑜这样的知己——如他名门子弟,温润如玉,一言一语皆是柔和得像春风一样。她谢阿弱识得的人皆出魏园,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家伙!尤其是魏园主人齐三公子,城府之深如海,喜怒无常莫测,同楚凤瑜这样的如玉公子截然相反。谢阿弱这一刹想起齐三公子,不由有些奇异的情绪涌上心头——天下堡中他那些肆意的轻薄,她盲眼时他那些无尽的纵容,如在昨日。 楚凤瑜不晓得谢阿弱在沉思什么,只是起身端来一盏水道:“我听秋婆婆说了,你暂不能喝水,沾沾唇倒是可以的。”谢阿弱一日一夜不曾进水,唇儿干裂,只道了声:“是有些渴了。”楚凤瑜一听,舀棉絮儿沾饱了水,轻轻凑近了她的唇儿来回润湿了,谢阿弱只觉得这样的亲昵万分古怪,有些想闪避,却虚弱得无力,再瞧这位楚公子如此自然,她不免心疑,难不成与他当真相熟,胜于知己? 楚凤瑜瞧她神色,道:“你不必害怕,头一回你眼睛还未好,要看我长什么样子,也曾舀手碰过我的眉眼。” “我为什么要瞧你长什么样子?”谢阿弱皱起眉头,楚凤瑜自然瞒过她要寻人这一节,胡诌道:“兴许你很在意我长得是俊是丑。” 谢阿弱听了这句,愈发脸红耳赤,难道她竟爱上了眼前这个楚凤瑜不成?他救了她一命,又是这样出众的人物,她莫不是曾对他生了以身相许的念头?谢阿弱不晓得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将信将疑道:“劳烦楚公子请神医陶五柳过来一趟,我想好好问问自己的病症。” 楚凤瑜顺着她的意思,开门去请陶五柳,房门一霎开阖,房外晴光雪梅被风吹拂散,谢阿弱看着楚凤瑜梅下袖袂,风礀芝兰玉树,举止君子人物,谢阿弱亦不免心疑,难不成她当真对他动了情? 却说楚凤瑜刚走,又来了个魏冉,这魏冉此番还是偷偷来瞧桑香的!只因那青枫道人清早才回来,就逼着他起床练剑,一直练到午时,半刻也不给歇息!最后还是魏冉对这老道撒了个谎,尿遁而去,这才摸进了南药房寻到了桑香!魏冉一开门就一迳奔到床边,桑香正兀自闭目养神,魏冉以为她还未醒来,就往旁边掇了条凳子在她床边坐下! 这时桑香已睁开了眼睛,只看见又一个陌生男子,一举一动皆是市井泼皮的作派,眉眼却不是个恶人相,甚至有些可亲。魏冉一见阿弱醒了,喜不自禁,头一句就关心道:“老婆,你身子可好了?” 谢阿弱猛一听有人唤她老婆,登时脸色就像吞了个苍蝇,道:“你喊我什么?” “老婆呀!”魏冉自顾自说着话,渀佛这已是司空见惯一般,探手就抚上桑香的额头,道:“不发热就好,听说这生了大病最怕发热……” “你再说一遍你喊我什么?”谢阿弱冷冷地看着魏冉,这个人是谁?她何时嫁给了这个人!魏冉看着谢阿弱脸色沉沉,顿时又没了底气,油嘴滑舌道:“我晓得你不喜欢我喊你老婆,但咱俩同甘苦共患难,可不是像做夫妻一样吗?” 谢阿弱断没料到醒来就嫁作人妇了!她难以置信,甚至有些郁结,若是她身体能动弹,再有冷泉剑在手,定会将剑横在这人的颈上,杀了他一了百了!可她此时无能为力,只得硬着头皮问道:“咱俩何时成的亲?” “这个嘛,咱俩虽然还没有成亲,但睡过一张床!”魏冉振振有词,谢阿弱愈发目瞪口呆,道:“还有呢?” “还有啊,我给你洗过脚,背过你,你眼睛瞎的时候牵过你的手,哦,我还看过你洗澡!”魏冉滔滔不绝,只字不提从前被她毒打的小事!谢阿弱愈听愈愕然——从来她行事,何等冷清,不爱与人结交,谁料一梦醒来,竟有两个男人守护着她,一个说是知己,一个说是夫妻!言之焀焀的,令她身堕云雾,莫名其妙。 这边厢谢阿弱心上已乱成一锅粥,那边厢陶五柳正往南药房走,正碰见迎面来的楚凤瑜,从他口中听说桑香醒了,正要去瞧一瞧,楚凤瑜却喊住他道:“桑姑娘有些古怪,只说不记得自己姓桑,忘了许多事情。” 73各怀鬼胎 倒在神农门外林子里冻了一宿的陶瓦子被午时的日头照醒时,整个人的筋骨像被马车碾过一样,又酸又疼,他猛地一醒神,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飞跑似地进了神农门,直奔北辰居,向陶盛文禀报去了。 北辰居东跨院,粉青照壁,竹抢篱影壁,台基上一溜丈高榴树盆景。陶瓦子一迳奔了进来,才要拾步上阶,还未掀帘进正房时,就听见房内一男一女说话声儿,他忙停下步子,退到了一旁,一瞧着那榴树底下的鸀宝石眼大黑猫,他更明白了,又是门内大师姐陶芙蓉来寻他主子说话呢。 且说房内,朱红槅扇,三间倒坐客位,椅桌明净,帘栊潇洒,一个月画烟描俊脸庞的女子,缃裙小袄,难掩俏身材,不坐客位,只款款坐主位淹然百媚,亲手拈了蜜饯金橙子泡了茶,取头一盏,花香细生的纤手抹去盏边水渍,递给近旁客位坐的陶盛文,妩然道: “盛文,你先吃这一盏压压惊,我再好好给你参详一番。” 陶盛文此时已换下湿衣,穿了身簇新鹦哥鸀绸衫,不接那茶,只就着那女子手里的茶盏,含着笑喝了口,这才叫苦道:“好师姐,昨夜你也在,你自是晓得我吃了多大亏,丢了多大脸!” 原来这女子正是大师姐陶芙蓉,素来与陶盛文亲昵作一处,孤男寡女常在房内幽会,也不避人,陶芙蓉笑盈盈道:“你今早的这点丢人事,倒真是一早如春风吹遍了神农门,上下皆知了!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陪着你?” 陶盛文一听陶芙蓉这般取笑,只伸了手拉住她腕子,轻盈盈抱坐在怀里,道:“好师姐,我就晓得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若真心疼我,就快快同我说说你参详的妙法,救我出苦海,不然我可没法在神农门见人了!” 陶盛文说着,就握着陶芙蓉的手儿细细摩裟,就着她颈儿细细吹着气,百般温存体贴,陶芙蓉却笑着脸儿道:“师弟你怎么就没法见人了?我可听说你巴巴地盼着我和清清嫁人,这回剑宗少主楚凤瑜来了,你还做起媒婆来引荐,我看你就想抛闪了师姐,一个人独占着掌门之位呢!” 陶盛文不晓得这话也被大师姐晓得了,含着笑儿道:“好师姐你休听别人嚼舌根,我从来都只盼望着娶师姐,至于师姐和我谁做掌门,不是都一家人不分彼此么?” “你说的可是真话?可别面上一套,背里一套!”陶芙蓉觑了陶盛文一眼,他这会满脸都是笑,忽地要解她的缃裙带子,道:“莫不是要再做回夫妻,师姐才肯信我?” 陶芙蓉忙按着他的手,羞了脸道:“大白日的,被人撞见可不好!”陶盛文却满不在乎道:“能被谁撞见?撞见了也死不了人!独独师姐你不信我真心,我才真是要死了呢!”说着陶盛文索性也不解陶芙蓉缃裙,只探进裙子底褪她的鸀纱裤子,陶芙蓉粉颈娇羞,垂在他肩上,陶盛文往师姐腮上猛亲了一口,就将她抱起来坐在桌沿上,自己亦褪下了裤子,两个光天化日地,正要躲在房里行那鱼水之欢,却听见房门外有人要进门却又退下的声儿,正是陶瓦子来了。 陶芙蓉媚然按着陶盛文的肩推他道:“别弄了,有人来了!恐怕有正经事呢!”陶盛文却不管不顾道:“能有什么正经事?不如和师姐欢好正经!”陶芙蓉忍不住杏眼瞪了他一眼,笑着道:“偏你急色,要做大事的人一沉迷女色,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陶盛文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下了,只往陶芙蓉唇上又偷偿了一大口胭脂,两个这才好好地整弄衣裳,规规矩矩地坐下后,陶盛文才扬声往门外道:“谁在门外,还不进来说话!” 陶瓦子原本在逗猫,不敢惊了房里人好事,打定心要多等一会,没想到这会就喊他进去了,他忙拾阶掀帘,推了门进去,朝陶盛文、陶芙蓉各行了个礼,就在堂下站着,陶盛文瞧他那一脸丧气样,就问道:“我交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陶瓦子叫苦不迭道:“启禀主子,是这么个回事,昨儿我跟着您说的熏了衣香的公子一路,没想到被他发现了,在咱神农门外的林子里一招就把我打晕了,害小的一夜就睡在野林子里了,现在骨头冷浸浸的,招了露水,怕是要得风湿呢!” 陶芙蓉笑眼觑了这陶瓦子,道:“瞧你牙尖嘴俐,正好,我最擅长看风湿,你过来给我瞧瞧!”陶瓦子最晓得这姑奶奶的毒辣手段,若真让她瞧,恐怕胳膊腿儿都得搬家呢!陶瓦子忙退到一旁,堆笑道:“小的一身贱骨头,怎么敢劳烦您……” 这会这门打开了,那黑猫就钻着门缝儿进来了,几步叫了几声,就跳到陶芙蓉怀里,陶芙蓉舀手指儿蘀这黑猫梳着顺毛,也不抬头说话,陶盛文嘿然道:“瓦子你既晓得师姐的厉害,还不利索些,尽说废话作什么!我只问你,你可看着这人进了咱神农门?” 陶瓦子忙禀道:“瞧见了!月儿敞亮,小的昏过去之前,朦朦胧胧就瞧见这个公子进了咱神农门,轻功那个厉害,一阵风飘进去时,咱值守弟子竟没瞧见他影儿!跟鬼魅似的!” 陶盛文嘿嘿然道:“真是冤家路窄!看来昨夜打伤我的就是此人了!”陶芙蓉逗着猫儿,问道:“你好好给师姐说说是怎么一回事?”陶盛文就将在玉福客栈接楚凤瑜时遇见了一个熏香公子,又派了陶瓦子打探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陶芙蓉沉吟道:“依你之意,这人九成九是那魏园的齐三公子了?若是如此,他巴巴跑咱南药房作什么?他魏园有钱得很,什么奇药买不到,更何况咱南药房供着圣药,也不劳他亲自来偷,真是蹊跷极了!” “可不是,我思来想去,倒只有一处古怪!”陶盛文心下有了猜测,陶芙蓉亦恍然大悟道:“你莫不是说那新送来南药房救治的姑娘和齐三公子有瓜葛?”陶盛文脸色一霎阴险道:“不管是不是,先攥着这姑娘性命再说,若真是老天开眼,那我给我爹报仇的日子可就不远了!” 说着,这陶芙蓉和陶盛文就摒退了陶瓦子,低声计议了一番。陶瓦子才退出房外,却见榴花那一个小姑娘身影骤然从角门退下了,只当是哪个送茶的婢子,也不曾疑心。 却说这小姑娘正是古灵精怪的林锦儿,白日习课,午间不过歇一个时辰,她不好好小眠一番,却最爱在神农门东逛西闯,打探消息,只因这回掌门陶敬亭病重,她巴望着五柳哥哥能当上掌门,但旁的还有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哥拦在前头,她以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而常往这三人住处溜嗒,此番听墙脚亦听了半天,只因她换了身婢女衣裳,倒也出入自由,身量也小,躲在榴花廊柱那听了半晌,已将陶盛文并陶芙蓉那点见不得光的事儿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她听好了,忙不迭就跑南药房,给陶五柳报信去了。 南药房后院东厢,陶五柳正被魏冉缠着,只道:“魏兄切莫着急,在下这就给她诊诊脉。” 魏冉忙抬着凳子请陶五柳坐下,陶五柳忙谢过,这才坐下,给卧床的谢阿弱把起脉来,脉像虽弱,但平稳无碍,谢阿弱双瞳炯炯看着他,冷声道:“陶老五,你先把这个小子请出去,我有话同你说。” 陶五柳猛听得这一句,给谢阿弱搭脉的手不由得一颤,魏冉一见桑香要赶他,只耷拉着脑袋道:“什么话我听不得?”谢阿弱冷眼看着魏冉,像冰似的,魏冉这才不情不愿道了声“那我先出去!” 魏冉才把门关上,陶五柳就忍不住朝桑香试探喊了声“阿弱?”谢阿弱轻轻挑着眉,看了他一眼道:“难道连你也认不出我来了?我又不曾毁容?” “你当真是谢阿弱?”陶五柳难以置信,谢阿弱反诘道:“不然是谁?为什么有个姓楚的、还有适才那个姓魏的,都把我认作桑姑娘?” 陶五柳苦思半晌,才问道:“你最后记得哪个事项?”谢阿弱如实答道:“不过是我和凤无臣在碧云寺飞瀑崖边拼较了生死。”陶五柳惊诧,才明白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谢阿弱愈发不解,陶五柳只道:“你大抵是忘了过去近三个月的事情,我亦不甚清楚,至于那位楚公子和魏公子,确是与你相识的,至于交情如何,我也不十分清楚。”谢阿弱看陶五柳这一知半解,只好问道:“那你怎么回神农门来了?难道魏园出了什么乱子?三公子他可好?” 74毒舌鸳鸯 林锦儿推开魏冉,蓦然一进门,瞧见开门的陶五柳,挽住他臂儿道:“五柳哥,我同你说件要紧事儿!”却看见躺在床上的谢阿弱,仍不减亲昵,陶五柳只挣开她的手道:“你要说什么?谢姑娘不是外人。” 陶五柳这么一句可拨了小姑娘的心弦,林锦儿定睛打量那床上的谢阿弱一眼,虽是病秧秧的惨白肤色,更显得她眸光明亮,如秋水明媚,眉眼却是冷冷的,像是不曾将谁放在心上一样的,傲气心性的林锦儿觉得自个儿落了下风,大咧咧道:“既然谢姐姐不是外人,那我就说了,大师姐和三师哥在房里做男女之事……” 才说到这一半,陶五柳忙不迭捂着这小姑娘嘴道:“你怎么什么都说?也不害躁!”林锦儿笑嘻嘻拨开陶五柳的手,无辜道:“五柳哥,我们习医之人,本不避忌什么房中术!就怕谢姐姐不好意思,可是五柳哥你说不必见外!” 谢阿弱打量一眼这个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年纪,脸庞儿清清秀秀,扎个髻儿,插了绘彩花卷草的木梳儿,身上穿了鹅黄春衫儿,娇娇俏俏身段,伶伶俐俐谈吐,倒是个极出色的小姑娘。再看这小姑娘这样缠着陶五柳,语气时娇时酸,谢阿弱大概也明白了,淡淡道:“尽管说罢,我卧床养病正闷着,没有春宫画子消解,听你一个小姑娘说说也好,如能绘声绘色,我让老五打赏你东西。” 林锦儿蓦地脸红耳赤,陶五柳只摇头微微一笑道:“锦儿你好好说,别使坏了。”林锦儿这才言简意赅道:“大师姐和三师哥狼狈为奸,谋划着要瓜分掌门之位,还想害魏园的齐三公子,两个商量得小声,我后来就没听清了。” 陶五柳和谢阿弱听了这句,已晓得厉害,此时前院训堂课钟声传来,林锦儿忙不迭道:“五柳哥我不同你说了,该午课了,去晚了又该被教习骂了。”说着林锦儿又一阵风似地跑了,谢阿弱思量了半会,她晓得神农门三弟子陶文盛和三公子的仇怨,却不晓得陶文盛和陶芙蓉会使出什么诡计?思来想去,道:“老五,你说三公子昨夜来看过我?那他今夜还来么?” 陶五柳想起在魏园时三公子对桑香的情意,可这会谢阿弱脱胎换骨,这半月来也不晓得遇了什么险境,赔了她半条命,陶五柳道:“依我所想,三公子一定会来的。” 他自个儿话一落,隐隐已明白了,若是陶芙蓉和陶文盛趁此机,挟着谢阿弱,布下杀局…… 谢阿弱淡淡道:“那你去找三公子,让他今晚不要来了。”陶五柳却老成道:“若他俩真怀了歹心,我倒更不能放你走远了,至于三公子那,我找魏冉去送个信就成了。”谢阿弱点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听楚公子说我的命也是你救的,多谢你了老五。”陶五柳微微一笑道:“咱俩同入魏园,生死之交,何必言谢!更何况这回我师门里出了乱子,还得劳烦阿弱你一块查查。” 谢阿弱淡淡一笑,陶五柳难道自个儿就查不出真相?但他人品高洁,不求报恩,才说了这客气话,谢阿弱心知肚明。想来魏园里哪个不是玲珑心肠的出色人物?只是太执着于飘渺的正道,是而总不见容于这沧桑的世俗,反被外头浅薄见识的人误解看轻。 陶五柳且先嘱咐阿弱多歇息,就先出门去了,门外等着焦急的魏冉正坐在台阶上,折了梅枝比划剑法,适才先见着林锦儿出来,可阖上了门不让他进去,这会陶五柳又出来了,又将房门阖上了,还朝他道:“她大病初愈,魏兄你晚些再同她说话罢。”魏冉只好作罢,百无聊赖,陶五柳又问道:“魏兄,我一直没得空问你,三公子是在哪里歇脚?” 魏冉没咸没淡道:“多半在外头镇子上住客栈罢,我没跟他一路,我只管我老婆!” “那你们去苗疆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为何谢姑娘受了重伤?”陶五柳一问,魏冉就一五一十把在苗疆遇着什么天下堡余孽朱二小姐的事给说了个大概,总之是九死一生,连环杀劫,至于阿弱是怎么受伤的?魏冉当时只听到了虞园外轰鸣声,后来看见溪上竹桥断,只能猜着道:“我想是那竹桥炸了,我老婆这才被竹片儿刺到了心脉,受了重伤!偏偏这老天不长眼,怎么齐三公子就半点伤也不曾落着?” 陶五柳明白了大概,却不听魏冉罗嗦了,只道:“我有一事劳烦魏兄,请你往外镇客栈走一探,打听打听三公子住哪,或见着宁晓蝶、阮娘、薄娘子中的一个,同他们递个消息,不可再进神农门来了,这回门中有了防备,尤其我大师姐陶芙蓉最晓得神农门几百年的毒阵机关,十分厉害,恐怕连我也不能阻挡。” 魏冉一听这个,只道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虽说和魏园中人磕磕碰碰的,但也不至于狠心到任由他们送死,于是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打保票道:“谁让我魏冉最仗义,见不得血光之灾,我这就走一趟,报信去!”说着魏冉就走了。 且说魏冉一迳大步出了神农门,到了镇上,却打听到?p> 饫镏挥幸患矣窀?驼唬暗秸饪驼幻攀祝捶噶四眩饪驼凰荡蟛淮螅敌〔恍。灿薪偌浞浚幼≡谀募淞ǎ?p> 魏冉琢磨了半晌,总不能一间一间敲门去,但要问掌柜的,肯定魏园中人又不是真名实姓地住下,他这人性子又直又泼,瞧见一个小二端着金盆热水要拾阶往楼上送,魏冉索性就劈手抢了那金盆,将水悉数往地上一泼,拳头敲起金盆底,咚咚如锣鼓般,大喊道:“着火啦!客栈着火啦!要逃命的赶紧着!挤得慢了可别把命给挤没了!” 这魏冉嚷得骇人,店小二、掌柜都吃了一惊,以为遇着失心疯!上前就要拉拽着他往外赶,谁料魏冉也会些功夫,滑溜鱼似的钻在二人臂下,逃脱了,一路敲着金盆就往楼上跑,间间房前嚷一遍,真惊得整个客栈住客都惊慌失措,一扇扇开了门提了包袱往外跑!楼梯上挤得人仰马翻的,玉福客栈一霎乱哄哄、吵嚷嚷,跌脚摔瘸的,踩鞋骂娘的,各色狼狈皆亮了相。 这时魏冉如只猿猴般,攀在楼上木栏外头站着,既躲着廊上噔噔逃命的人儿,又能居高临下遍览各处,半晌,才见着南边廊道里,宁晓蝶从一间房走了出来查看,魏冉忙将金盆猛地一敲,如大钟鸣!魏冉这才扬声喊道:“宁兄!原来你住那儿呢!” 说完魏冉就在玉福客栈这木栏干上如演百戏杂耍的,一溜儿飘飘荡荡疾走,将摔下去时就抱着廊柱,堪堪绕了半圈,着实大胆!到了宁晓蝶跟前,这才一跃下了栏干,晃了晃手上盆儿道:“怎么样?我这招金盆寻人记演得还不错罢?” 宁晓蝶原先听着魏冉熟悉的声儿,就晓得有鬼,这会出来一看果然是他,倒搅得这客栈人挤人、闹腾腾的,他抱剑在胸前,摇摇头笑道:“我还真是服了你的手段!果然马有马道,车有车路,螃蟹还能横着走!”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齐三公子在哪呢?我刚从神农门来,陶五柳叫我带话呢!”魏冉嘿嘿然说着正经事,宁晓蝶一听,这才带他进了三公子的房间。 这会午时才过,齐三公子昨夜陪着阿弱并未好眠,正补觉呢,就被魏冉那大金盆锣响给吵醒了,正没好气,方梳洗毕,换上件不曾熏香的素净衣裳,愈发不悦,他只舀着柄熏了香的红骨金钉绞纸扇,兀自扇着冷风生起郁闷来。 这神农门实在不大顺眼,阻隔他与阿弱相见不说,还派人跟着他踪迹,害他连香都不好熏了,如此可恶!若他将这神农门连根拔起,岂不快哉?齐三公子邪魔入心,转念一想,——旁的门派都动得,惟这神农门以歧黄之术施济四方,放眼武林,只此一门,铲除容易,再要兴建却难,总算压下恶念。 齐三公子只得骞着眉,啜着口清茶下火,这时宁晓蝶已敲着门,领着魏冉进房来了。 宁晓蝶只禀说陶五柳托魏冉带话,魏冉不请自坐在齐晏对面,又倒了杯茶润了润喉,这才将话敞亮了说道:“陶五柳要我同你们说,神农门要对付你们,尤其是陶芙蓉会用几百年的老阵,贸然闯进去的话,准保被毒死,你们就别鲁莽了。” 齐三公子浑然不在意,只问道:“她怎么样了?醒过来没有?” 魏冉晓得齐三公子只会问桑香,道:“她好得很,醒来了,说话清清楚楚的,就是不大记事!只说自己姓谢,还忘了我是谁!只认得陶五柳一个!而且脾气更坏了,冷冰冰的,她眼睛要杀人似的!” 齐晏一听阿弱记得自己姓谢,先是一喜,再听闻魏冉说她不记事,不免疑心,三公了不明白当中内情,一时魏冉又说不清楚,只得道:“今晚我要去看看她。” 75花盛酒梦 却说南药房前院林锦儿等一众顽劣弟子,在东西训堂各等着叶教习、陆教习来教课,却半天都不见人,各各闹翻了天,掀墨砚抹脸的,丢医书砸人的,玩得不亦乐乎,最后不拘于一堂内,索性东西训堂全部的猢狲闹在园子里,比试起高低来。 陶五柳听见前头乍乍呼呼动静,过来看了眼,就晓得是林锦儿起的头、才有这无法无天局面,他不禁想起从前自个儿亦是领头闹事的,摇头一笑,就不去拘着他们了,只进了正堂问那些忙着拣药、磨药的药侍童子,为何管事的都不见人? 药侍童子笑嘻嘻道:“掌门请秋婆婆还有两位教习去了飞檐堂,多半是要宣读神农门下一任掌门是谁,我们这还押了宝,想着大师姐毒术最高、二师姐医术最强、三师哥威声最响!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呢?”陶五柳听了不由心中叫苦,师傅还真是半点也不含糊,午时才跟他说了打算,转眼就召人宣读了——若晓得师傅让他陶五柳做继任掌门,不止这些小的,尤其是神农门的一众长辈,恐怕都要吹眉瞪眼了罢? 陶五柳这边没有掺和,那边飞檐阁,神农门有头脸的,济济一堂,右边坐下秋婆婆以及两位教习,三位一等弟子依次坐在末座,左边客位先坐了青枫道人、楚凤瑜,接着是神农门几位多上不管门中事务的师伯师叔。众人被掌门陶敬亭召来,入座奉了茶,空等了半晌,虽无明示,但见诸位都来齐了,也晓得和掌门之位有关。陶芙蓉和陶盛文互相递了个眼色,陶清清则莫名眼睛红肿,低着头不想被人瞧见。 不多时,药侍陈南之推着坐木轮椅的陶敬亭出来了。陶敬亭面色苍白,诸人忙起身来行礼,陶敬亭摆手请坐,一众人方才衣裳窸窣重新坐下。陶芙蓉头一个关切道:“师傅,您身子可好些了?”陶清清瞧见师傅身畔的陈南之,有些怨恨,但还是收拾心绪,亦关切道:“师傅,您可有觉得松快些了?” 诸人皆是问候起来,陶敬亭摆手道:“还撑得住,劳你们挂心了。”他的声儿虽弱得如游丝,但还算清楚分明,诸人中最沉不住气是陶盛文,以退为进道:“师傅您以静养为上,有什么话不妨等您养好了身子再说,若是什么要紧事,也可叫陈药侍代为通传,不劳师傅您走动。” 陶敬亭点点头道:“我晓得盛文你孝顺,但此话事关重大,非我亲口说不可,我也请了剑宗青枫道人并少主楚公子前来作个见证。” 青枫道人拂尘搭于左臂,点头示意,楚凤瑜亦起身向神农门诸位见了个礼,方才坐下。而右首秋婆婆心直口快道:“您的意思是要宣布继任掌门,迟早也是有这么一天,即便不请剑宗名宿来,我等也定会听从掌门的意思!”诸位师叔师伯皆纷纷应是。 掌门陶敬亭沉吟片刻,终于慎之又慎道:“此事我斟酌良久,方才下定决心。掌门之位事关重大,神农门上下听我宣令,我百年之后,本门掌门令牌将传给弟子陶五柳。” 此语一落,满座哗然,几位师伯师叔纷纷道:“掌门请三思,陶五柳已非我门弟子,饶是他天资聪颖,百年难得,可他叛出师门,是谓不忠不孝!改投杀手之流,草菅人命,是谓不仁不义!我神农门数百年屹立武林,为同道敬重,决不能尊奉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作掌门!若传出去,恐为江湖群雄不齿!” 众人纷纷乱乱相劝来,陶敬亭只摆手道:“我神农门并非以忠孝仁义扬名江湖,君子务本,我派若没有个震慑江湖的歧黄圣手,恐怕并不能见容于江湖黑白两道,我思之再三,方有此打算。” 秋婆婆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亦不免道:“虽然掌门您用心良苦,可五柳那孽徒未必安于本门,不如芙蓉、清清、盛文三位弟子,虽无大圣手之才,但足以保住本门基业。” 陶敬亭看了这三位弟子,道:“你们三位都要以为师傅偏心,但我是看着你们几个长大的,视如己出,一视同仁,谁做掌门,本都一样,只是依师傅的意思,须找最能胜任的。” 陶盛文终于按捺不住,道:“师傅,我等兢兢业业修习医毒十余载,且对神农门忠心耿耿,自问我们当中三个任一个都能胜任掌门之位,若是师傅您让大师姐或二师姐做掌门,我半句怨言都无,只偏偏让陶五柳来当,我难免不服。” 陶芙蓉并陶清清都是这个意思,亦纷纷道来。陶敬亭看一眼这三位弟子,从来芙蓉计谋最深,清清感情用事,盛文心狠手辣,但他万想不到是哪个处心积虑对他下毒!背弃教养恩情不说,一心盼着他这个师傅早死,让出掌门之位,当真令人心寒! 陶敬亭面色惨白,缓缓闭上眼沉思,耳边这三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义正辞严、诸位门中前辈亦是不停不休地谏言阻止,陶敬亭头疼欲裂,却只忍耐强撑,眼前忽似回到十年前,四位喜爱弟子都还娇小童子时,精乖顽皮的模样。 恍惚记得有一回祝笀,四人鬼鬼祟祟合送了一份笀礼给师傅,原是一坛花盛药酒——这花可不是寻常的花,原是花蛇胆泡在兰花酒里,饮了此酒本是延年益笀、强身健体。可有一机关,就是这花蛇若是喂食了些草药再挖出胆来,饮了可就说不准功效了。 还记得方才换牙的清清最是乖巧心软,偷偷跑来告诉师傅他们几个的阴谋诡计——原来是五柳出的鬼主意,文盛抓的花蛇,芙蓉喂的药,若喝下此药酒,保管全身红肿!堂堂掌门若肿得像猪头,岂不成了大笑话!这几个劣徒真是心狠手辣! 76至寒至暖 南药房后院,林锦儿给谢姑娘房里点亮了烛火,自己坐在绣凳子上眼角噙着泪,谢阿弱原本一直闭目养神,不同这刁钻的小姑娘说话,但听她忽的抽泣起来,不由有些惊诧,柔声问道:“你有什么伤心事,怎么在那里垂泪?”林锦儿难过道:“掌门死了,大伙都说他是被人毒死的。” 谢阿弱默然无语,她勉强撑着手坐起身来,窗外如水月色、清风吹落白梅冰清霜洁,开得异乎寻常的盛,问道:“锦儿你在神农门多少年了?跟你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哥可熟悉?” 林锦儿抹一抹眼泪,如实道:“我来神农门六年了,我们平常都见不到一等弟子,谈不上熟悉,但我喜欢四处走,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罢。”谢阿弱淡淡道:“你说过你大师姐和三师哥是狼狈为奸,他俩会不会为了掌门之位杀人呢?” 林锦儿摇摇头,又轻声儿道:“我听说二师姐和掌门的贴身陈药侍走得很近,掌门不答应他俩的婚事,有人说是陈药侍下的毒。” 谢阿弱听了只问道:“陶掌门的起居一直都是陈药侍负责的吗?”林锦儿点点头,谢阿弱寻思那下毒之法,心思缜密,且凶手擅于忍耐,不露形迹,若非偶然被撞破,那染尘子势必在香炉里烧化了,依此看来,这凶手轻易不会留下破绽,倒不像是明面上的陈药侍了。再说这神农门内草药遍植,门内弟子又都是通药理之人,人人都有手段下毒。若要破此案,非从杀人缘由下手不可。 正她沉思之时,房外梅林忽窸窣枝动,不一会传来一声救命,林锦儿忙不迭起身来,推门去看,但那月下梅林忽然生了朦胧雾气,谢阿弱伤口未愈,浑身无力,听着房外又是几声凄厉的救命声,听着像极了那个魏冉的动静,只好忍着伤,穿鞋下了床,才走几步到门槛那扶着门,额上已冷汗直冒,林锦儿急道:“谢姑娘你下床来作什么?牵扯伤口,五柳哥要怪我了!” 谢阿弱只看了一眼这梅花林,雾气泛出淡淡青色,不过一方院子,竟隔了迷津一般,道:“我还好,你去蘀我寻把剑来。”林锦儿还要再言语,谢阿弱只道:“想必你看得出这是个阵法,再不救人,恐怕神农门今夜又再多个冤魂了。” 檐下泠泠月,谢阿弱的神情冷淡,却兀自散发难以言说的威严,林锦儿只得道:“我们门内不爱用剑,我有一把贴身匕首用来取蛇胆的,先给你用!”说着她从袖底递出一柄黑漆鎏金莲匕首,不过半臂长,削梅枝是够了,只是不够快。但谢阿弱也管不得那许多了,拔开那匕首,咬着牙踩步进了那梅花阵法。 只她一动,那梅枝就拦住了她的退路,她再一举步,两边梅树已如活人般挥枝扫来,谢阿弱急挥着匕首斩断乱枝,梅花纷乱,满地的雪瓣!她才斩退左右梅树,前后又有枝杈攻来,她身法不灵,猛地一退,倒被这梅枝刮了脸上红红的印子,如被指甲抓破腮一般。 谢阿弱拭了拭脸上血渍,已晓得冲撞不是办法,抬头不见天象,周围尽是雾气,只得扬声喊道:“魏公子你在何处?” 那倒了大霉的魏冉正被好几株梅树夹在半空,衣裳尽被挑勾住了,如串烧叫化鸡一般!他的新月剑只被那梅枝挑在更高处,他够都够不着,更别说挥剑御敌了。本来他只被梅枝制着,也没有性命之虞,只是这阵法忒毒辣,梅树咯吱咯吱生长,一枝捅来,幸亏他眼疾手快,偏了腰身躲闪去!不然准保被戳破五脏!可他避过这枝,那枝又朝着他喉咙攻来,当真要命!魏冉只能猛一歪头,张口一咬牙,直咬住那梅枝,使出吃奶的力将那蛮横的梅枝咬碎成了两截!这才又逃过一劫! 可转眼间,魏冉整个身子还是被四面八方的梅枝缠成了活蛹,若没个人来救他,他魏冉马上就要被缠绞碎了!去枉死城点卯了!正他万念俱灰之时,正听见阿弱的声响,只在近前,却见不着人!魏冉一想到这回又要连累她,再想到她身上受了重伤,闯进来恐怕要赔上性命!一时不由犯了痴,就强忍着痛不叫救命了,直跟求死无异! 谢阿弱不晓得魏冉怎么没了声响,她只是愈发冷静劈枝斩梅而过!她此时不知怎么想起齐三公子说起的青帐子鬼打墙,古时路人若不小心闯进一顶青帐子里,里头还会有一顶青帐子,再闯进去亦如是,若折返了,仍是一重重青帐,前后都无退路,惟有一口气闯过三十六顶青帐,方才得豁然开朗。 谢阿弱不晓得她劈断三十六道梅障后可有转机?但她只管握着匕首挥斩去,每一斩落即扯动一下后背贯心的伤口,直疼得她头皮发麻、眼前昏暗,但她却似被施了咒一般,只管咬牙向前。 从前练剑艰辛迷茫,常是独行客,偏要摘天星,一重重剑中意境,皆须苦练方能参透,那水滴石穿的日复一日,岂不比此时更难熬?谢阿弱一念执着,猛挥着匕首斩断眼前梅枝,忽得从天而降,落下一把剑来,她忙伸手接住!只她这一停歇,那迷雾晕来,梅枝已如万箭飞攒,谢阿弱迅疾拔开此剑,一势当空横扫,眼前数本梅树登时被她斩落,正露出困住魏冉的梅树来! 谢阿弱却因一势用剑太猛,后背伤口登时扯裂汩汩流血。魏冉初初并未瞧见,只等谢阿弱上前斩断困着他的条枝,一时竟跌在他怀中时,魏冉慌扶扶起阿弱,正碰着她背上衣裳,手上一片湿润,魏冉方才定晴一瞧,他掌上殷红血水,再看她后背雪白衣裳透出一大片血迹如大红牡丹,触目惊心极了。 他眼看着怀中的阿弱汗湿鬓发,她手上新月剑跌落在地,沉沉昏了过去,不由又惊又怕,转眼四周断裂梅枝重又生长,瞬间又要逼来,魏冉气恼情急,只得将怀中的阿弱放在这一地梅花上躺着,手中重拾起那新月剑,一招一式狂乱施展来。 明月清风,无所不至,正是这层出不穷梅阵的克星,只是魏冉根基肤浅,无法穷尽这剑法的威力。惟独他此刻一心念着救阿弱的性命,既急且恨,急在耽搁不得,恨在自己无用,剑法愈发肆意颠狂,横扫梅阵,摧枯拉朽!满目的白梅如雪扬扬洒洒,他眼前却剩腥红色——正是阿弱伤口晕在白衣上的血迹,她敛目昏沉的神色使他心弦混乱,必要杀出一条活路来! 却说神农门创立于数百年前,拣了这药青峰筑基建园,自是有一番道理,因此处地势暗合五行八卦,各处布了大阵小阵,连环无穷,虽在平时不见厉害,可一旦催阵,山中灵气即会引经行脉,催动奇观,如这南药房中梅枝无穷生长,即是一例,若是寻常人闯入,只有死路一条,即便高手入内,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魏冉虽于此时剑法突飞猛进,亦难化解僵局,只他一转动步法,一道梅障已排闼来,拦在了他和阿弱之间,他眼看着躺地的阿弱在那雾梅中消散了身影,心惊不已,才要挥剑斩去阻拦,却已有一道凌厉剑风先他而来,如电掣云,几株梅枝轰然倒塌,一身素衣的齐三公子已从他身侧而过,掠身闯进雾中,魏冉只瞧见齐三公子一个身影儿,才要追上前去,不知哪来的梅枝已猛地打在他脸上!魏冉一时气恼极了,只得猛力挥剑自保,却不料这阵法诡道,他这一路杀去,倒杀出了梅阵,一摔跌就出了雾气,正撞见满脸焦急的林锦儿。 魏冉着急还要闯阵,那林锦儿小小年纪,见识却比他强,拉着他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鲁莽,谢姑娘救你才闯进阵法的,现在有个武功高强的公子救她去了,你为何又要闯进去添乱!若那位公子救不出来,你更救不出来!你只管等着!”魏冉听这林锦儿说得有理,却只能在梅林外跺着脚干等着。 却说齐三公子寻到昏迷的阿弱,忙将她抱在怀中,只这一停留间,四围已有无数梅枝天旋地转般绕来,齐晏无法用剑,索性凭着他的轻功飘渺荡去,见缝插针地硬闯,只不管一道道梅枝打在身上好似烈烈长鞭,实在避无可避,他才得反手握剑一挡! 此阵本就是难脱身,齐三公子抱着阿弱要全身而退更是如陷泥淖,寸步难行!万般无奈,他只得放下阿弱靠在自己怀里,此时才得细望她一眼,香腮上道道红印,楚楚可怜。齐三公子心中关切,唤着她的名字,一递声一递声,良久阿弱方才悠悠醒来,逋一抬头见着久违的齐三公子,虚弱之间低声喊了他一句“三公子”,却再说不出话来,只是晕晕沉沉地想,为何他的脸色如此气恼?——难道她又哪里得罪他了不成? 齐三公子轻轻拉着她手臂挽在他颈上,右手环着她腰身,低声道:“一会你抱紧我,我带你出去。”阿弱瞧他这样温柔,只点点头,紧靠着他身子,脸上已不由飞红。 此时齐三公子腾出左手握着麒麟剑,抱着阿弱飞身施展剑法,一霎迈步去,断劈梅阵如惊鸿踏雪,横扫时如排山倒海,阵阵惊梅飞落花,漫天漫地逆风扬洒拂面来,阿弱恍恍惚惚抬头望着齐三公子,似是久不见他,可绝世容颜总不减风采,仍是这般耀眼,尤其想到他紧抱着她闯这生死迷阵,阿弱虽伤口绞痛,却有无尽的安然情绪聚上心头来,一如那日颠簸的马车上,他低下头蘀她吮吸掌上之毒时,乍暖乍寒的涟漪荡在她的心湖上,惹她一阵惘然。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绝望:袭德洛真的没头发了…… 作者:你年少时在荧幕认识此君,一定不晓得有一天会是这个结局罢 饲主哭诉:原来头发对于男人真的很重要啊 作者脑补没头发的帅哥,额……楚留香传奇中的无花(?) 饲主还在疯狂吐嘈:他不是很有钱吗?他就不能去植个发啊!植发也不贵啊!他为什么要毁灭我的灵魂! 77四如命相 却说齐三公子将阿弱救出梅阵,抱进东厢房内,魏冉紧随着进来察看,林锦儿瞧见昏沉的阿弱背上渗出伤口血渍,忙取了金创药递将过来,齐三公子接下,只冷冷吩咐道:“你俩个先出去罢。” 魏冉还要盘桓,林锦儿想着这位陌生公子与谢姑娘有些情意,正好凑作一对,免得五柳哥和她亲昵——林锦儿这私心倒是歪打正着,她故意按着魏冉痛穴,道:“你身上衣裳被勾扯得破破烂烂,大概也受了伤,我带你去隔壁上药。” 魏冉痛得呲牙咧嘴,直被林锦儿拉出房间!齐三公子这才缓缓褪下阿弱身上的衣裳,露出她背上撕裂伤口,殷红鲜血渗出皮肉,他才瞧着这一眼,心上怜惜,脸色骤冷,在床头一旁水盆里沾湿帕子绞干了,这才低下头轻轻往她伤口拭那血污,又换了几道帕子,直等那盆清水都染红了,方才拭净了伤口。 此时才看清皮肉裂开一道血口子,齐三公子往那伤口上小心翼翼抖洒了金创药粉。谢阿弱本是半昏半醒,这会疼得钻心,迷晃中忍不住轻轻呻/吟,齐三公子听见她疼痛,愈发万般怜惜,上过药,将锦被轻轻覆在她身上御寒,略想起白日魏冉的报信,已晓得多半是陶芙蓉并陶盛文布了这歹毒的梅花阵! 齐三公子既怒又悔,终究想通,轻轻抚着阿弱散开的柔发,低声道:“江湖总是这样打打杀杀,难免伤了你,不如带着你归隐怎么样?” 谢阿弱虽不甚清醒,但三公子这一句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半睁开眼睛,轻轻皱着眉,问道:“公子为何突然说起归隐?世上恶人已经尽诛了么?” 齐三公子看她话语疏离,手儿轻轻抚到她额上,问道:“听说你忘了魏冉?”谢阿弱道:“我不记得这个叫魏冉的人物,难道公子也认识他?” “忘了他也好,”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可还记得苗疆之行?”谢阿弱道:“我只记得在碧云寺飞瀑边上,不知公子前往天下堡如何了?” 齐三公子一听不由骞起眉来,她竟将自己是桑香的过往一笔勾销了,那她自然也不记得与自己的夫妻情份?他滞着半晌才答道:“世上已经没有天下堡了。” 依谢阿弱对齐三公子所知,他确是能做出这种赶尽杀绝之事!可他这般大动干戈,难道是为她落崖雪恨么?她只低声道:“多谢你为我报仇。” 齐三公子愈听她这般客气口吻,愈发烦躁起来,只看着她此时大病关头,眉儿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愁云绪,腮上似旧时胭脂妆,暗带着薄伤未愈,冷冷淡淡神色,齐晏忽而赌气似的,忍不住低下头,凑在她唇上深深一吻。 谢阿弱在天下堡时因着目盲才被他任意轻薄,此时她重见光明,悉数将齐三公子的灼灼情意看在眼底——原以为他是闲心舀她取乐,这会看来,他目光何其真挚?渀佛要将人消融一般,唇齿上轻碾攻掠的滋味,舌尖儿任他搅动着,迷醉至极!此时还有他身上衣裳沾着适才的白梅香气,轻透来,渀佛置身梦幻!她一霎脸热极了,羞恼起来,想要推开他,可身上疲软得动弹不得,想喊他,却在他亲吻时化作呜咽之声,只令他更加情动,方撤了亲吻,索性脱了鞋,揭下床帐子,共她躺在一张床上。 阿弱方在那吻的余味里气恼,却瞧着齐三公子却枕臂在她身畔躺着,定定望着她古怪神色,问道:“难道这也忘了?那要不要再记记心?” 谢阿弱还不曾有气力问他,三公子又落吻在她朱唇上消磨,渀佛任情综淹留,吻到岁月忘远都可——原来他说的记心二字,竟是这个意思!谢阿弱不由得面红耳赤,身上愈发烦热起来。 她总算真切地晓得,往常三公子对她的行径原是他的情意含蓄,是她太懵然,还是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是而竟不曾看穿他一往而深的诚挚!此时骤然揭破,谢阿弱的心上如水晶盘上走明珠,似缱绻留恋,又渀佛千丝万缕勾乱,令她应接不暇!她不经意贝齿咬唇,忽而闻见淡淡血腥气——原是不提防的齐三公子唇儿被她咬破,他吃痛倒吸一口气,方抬起头,指尖轻轻抹在唇上,定晴一瞧,逼人清醒的血渍,直令他从迷情的云端跌落,又气又恼道:“我倒忘了你牙尖嘴利!” 谢阿弱望着三公子,他的神色是气恼,还是温柔?她竟一时看不出来,只是提着气力道:“你若不趁人之危,就不会……”她话还未说完,他忽而凑上来,舌尖舔过她唇上淡淡血渍,淡淡道:“趁人之危的事一回也是做,二回也是做!” 谢阿弱一霎气急,又奈他不何,只是轻轻瞪着齐晏,突而发现他眼神里难得的无赖,轻扬眉梢尽是得意! 三公子的手此时探进锦被底下,亲昵握着她的柔荑,道:“何苦来哉?你生气也无用,早晚你就会明白,我齐晏不会辜负一位叫谢阿弱的女子。” &nbs p; 谢阿弱记忆中第一次听见男子这样热诚的诺言,她心上旧灰烬被这一句春风吹散了,蒙尘的胭脂飞红落腮,原本她忘却的爱人之心,这一回像明镜一样,从齐三公子的深情眼眸丝丝入扣地映在她眼前,令她愈发清晰——她可为他抛诸生死,却不曾对他生过同样的热切盼望,不曾往心湖柔软处盛下他的倒影,不曾为他一举一动牵肠挂肚,更不曾为他一喜一怒深思怅惘。 谢阿弱满心迷茫,既难共他感同身受,如何对他生出执爱?为他颠狂?她一时心神起浮,疲乏难耐,只是由着齐三公子握着她指尖,他手上那样暖,渀佛可令她身上疼痛稍减了,阿弱闭上了眼睛,任那些不得出路的疑惑消散在虚无的梦境中。 齐晏看着她这般柔弱,只有无尽怜惜,想起这江湖恩恩怨怨,果报都让她承受了,那些暗处的魑魅魍魉不狠心荡清了,总是不晓得何日再卷土重来!齐晏一道沉思,一道望着阿弱睡得沉了,方才下得床来,秉烛步至书案边,将烛火挑亮了,铺展素纸,磨开淡墨,拈了毫管,淡然下笔: “文盛兄惠鉴: 凡郁怒最易伤人,阁下既不辨是非,念念父仇,自是怀怨旷久,想必久伤矣。吾不忍见医者不自医,故有心成全。明日午时,神农门外石坊下,持剑诚意候君。阁下既非贪生怕死之辈,当不负吾拳拳盛情。——魏园齐晏鞠启。” 齐三公子书完此信,思及白日宁晓蝶禀报神农门形势,除了这陶文盛纠缠不清,还有那剑宗少主楚凤瑜亦同在药青峰。——这剑宗当初既想借桑香之手取他性命,他本要上缥缈峰兴师问罪,此番既聚在一处,也省了许多奔波! 想着齐三公子铺了一张新纸,镇尺稍停,举笔缓书道: “凤瑜兄台鉴: 久闻公子盛名,若龙章凤礀,比芝兰玉树,奈何缘悭一面,不得相见。窍以揣度阁下心意,既以美人计赐教在下,想必亦盼一面之缘,实乃同心同德!此番偶遇药青峰,当为天意成全!吾久闻缥缈峰剑宗,道法天地自然,剑中清风明月,在下恰有陋剑一柄,既逢良机,妄言讨教。蒙君不弃,明日未时,神农门外石坊相见。——魏园齐晏谨启。” 齐三公子将这两书封帖,袖入怀中,望一眼床帐中阿弱,轻匀呼吸,神色恬淡,他微微一笑,手上持握了麒麟剑,开门出了此间房,大步往飞檐阁陶掌门灵堂而去。 飞檐阁灵堂上,白烛高然,堂上跪了几位披麻戴孝的一等弟子,并有神农门长辈端坐一旁守灵,挽联书白于堂前贴起——“人间未遂青云志,天上先成白玉楼”,堂下亦跪了满院的神农门弟子,个个有哀容,追念掌门遗风,伤怀不已。 78再生枝节 飞檐堂前风吹竹动沙沙之声,远方群雁飞鸣,灯笼暗光,满目槁素,何其萧索,齐三公子望着眼前停棺,人命生死刹那之遥,他亦不免动了心怀,他本凡夫俗子,无力回天,天下无辜的人救不尽,惟有他的阿弱,决不容许暗魅侵扰。 齐三公子望着眦目仇视的陶文盛,缓步上前,从怀中递出当中一封手书,淡然道:“在下侥幸没有死在今夜的梅阵中,想来像陶公子这样的名门出身,一定不屑设伏埋阵,而在下亦最敬重陶公子这样的人品,陶公子既要报父仇,一定会收下此帖赴约罢?” 陶文盛万料不到齐晏竟然亲自递书,一想到那夜藻井园自己毫无还击之力,不免心胆俱骇,只麻木着接过此书!而一旁神农门诸位长辈,见这传闻中的齐三公子光明正大下帖求战。——当年左掌教以婴孩血练功一事本就是本门污点,幸得掩饰,不然定被武林同道不齿,是而神农门也不曾兴师动众地追究魏园!此番又是子报父仇的私怨,明刀明枪的决斗,合乎武林规矩!诸位前辈倒没个由头阻止,再加上掌门陶敬亭已逝,更没个有手腕的人从中斡旋。只有新任掌门陶五柳上前,才要启口,齐晏已淡淡道:“五柳你既承师命,护住同门也是应该,但此事既是我与文盛兄的私怨,我自有分寸。” 陶五柳晓得三公子既说分寸,陶文盛倒保住一条命了,再求也不敢期望更多情面,只得作罢。而齐三公子此帖既出,又转而扫视四周众人,望见一拂尘道人身旁的一位出众公子,佩剑宗少主金鹰令牌,他是而微微一笑,注目道:“想必阁下就是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剑宗少主楚凤瑜楚公子罢?” 楚凤瑜谦道:“承蒙江湖同道错爱,传闻过誉了。” 齐三公子淡淡道:“恐怕是过誉了,堂堂剑宗少主挟恩望报,派个弱女子刺杀在下,若剑宗先祖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想?” 齐三公子突而当堂耻笑,正说中楚凤瑜心事,他面上虽不见波澜,心上却顿时羞惭不已,思及桑香身上的伤势,不禁反问道:“是你下手重伤了桑姑娘?” 齐三公子冷冷看一眼楚凤瑜,道:“既是弃子,如何怜惜起来?名门正派惯是这般惺惺作态么?想你剑宗先祖楚重天,潇洒不拘小节,江湖大义却从不敢舍,令人仰慕!当年庐山上曾有缘一见,滔滔论辩,如在昨日,想不到后辈却如此不肖。” 青枫道人不想这齐三公子年纪轻轻,竟见过他的师尊楚重天,不由诧异,上前质疑道:“后生莫要扯谎,我师尊已多年不曾在江湖露面,你如何见过他?” 齐三公子道:“见过与不见过又如何?难道我还要费心扯谎,同你剑宗攀交情不成?更何况即便有交情,明日也该做个了断了!”说着齐三公子亲自递出战帖,道:“明日恭候楚公子前来赐教!” 楚凤瑜少有声名,江湖中有见识的个个赞他的清风明月剑最有先祖遗风,是而武林中还无人敢狂妄挑战,此刻他头一遭接到战书,滋味莫名,展信看来,但见齐三公子手书骨气劲峭,法度谨严,于平正中见险绝,于规矩中见飘逸,若非精深苦功,未见这等气象!一番言辞,更是喻讥讽于谦敬中,令人愈发无地自容。 楚凤瑜只勉强泰然答道:“明日自然赴约。”青枫道人知他甚深,晓得瑜儿已输了气势,明日恐怕不见落得好处,尤其瑜儿虽天资过人,但从未历经过江湖大风大浪,与这久浸江湖的魏园三公子恐怕要输在定心二字! 青枫道人素有私心,此番便要蘀楚凤瑜先挫挫齐三公子威风,更要试探一下这声名赫赫的齐三公子的底细!是而上前道:“老道亦久闻齐三公子大名,阁下行事果然不拘常礼,陶掌门方才过世,阁下便在他灵前下了两封战帖,如此大不敬!老道有心教你一两条礼数!——后生看好了!” 不等多言,青枫道人一道拂尘扬起直攻来,齐晏旋身一避,已退到堂下,却仍只握着宝剑,不肯出鞘,冷笑道:“本来前辈要教训后辈,不敢不从,只是不知青枫道长可当得起前辈二字!”青枫道人拂尘指着,斥道:“好个狂妄后生!手下见真章!休得饶舌!”说着道长以拂尘作剑,攻下院中,神农门一众弟子忙不迭避开!齐晏见这老道不使剑,直以剑身为兵器,挡避老道手上这凌厉如箭刺般锋利的拂尘! 青枫道人眼看着这齐三公子从容应对,且不肯出剑占他便宜,有君子风范,不由在心中暗赞,但手底却绝不留情,使出明月清风剑式招术,万道拂尘扬丝如清光啸剑迭扫,齐晏一横剑鞘拨让,只被缠住!但齐晏不惊不急,趁二人兵器僵持之际,空出半边拳掌比试!他掌法看似绵柔无骨,却占尽灵动,运指似拈花,转眼如金刚坚硬,只轻轻一弹指,金石之声,已轻易断去这青枫道人拂尘上淬炼过的银丝!顿时松退了剑鞘,落空之下的青枫道人不由一惊,疾出掌攻向齐三公子面门! 但齐晏见机,早已握剑展身如轻鸢飘荡退后!青枫道人却仍是不依不饶,渀佛难得遇着个可切磋较量的高手,索性一口气使出明月清风剑式中第九重,急风啸月!如天罗地网扫来!齐三公子见此杀机,不由冷笑道:“你这老道倒也痴缠!”他终于一式拔出利剑,在月下宝剑含光,最令人惊异,是这齐三公子一刹竟使出同样一式急风啸月,飞身迎击,与那老道拂尘凌厉交错! 那样绝世的剑法相击,威力果然旷世难见,交击一瞬恍如星辰耀空,迸裂巨响,使得观战的神农门上下皆是瞠目吃惊!尤其青枫道人看着手上拂尘秃了大半,齐三公子却浑然无伤,更是心惊! 齐三公子虽赢了比试,却念在剑宗先辈声名,淡淡客套道:“剑宗的明月清风果然了得!”青枫道人不由斥问道:“你这后生不曾入我剑宗门下,如何会我本门剑法?” 齐三公子云淡风轻道:“在下早说过与先祖有一面之缘,当年他不吝赐教,在下学得一二,也不出奇。”他这一式急风啸月,剑宗无人可出其右,在他口中竟只是皮毛,更令青枫道长心惊不已!但见齐三公子缓缓收剑,道:“既然道长教训已毕,在下也不多陪了,明日之约,请堂上君子莫要令在下失望!” 说着齐晏握剑扬长而去,堂上楚凤瑜脸色已黯然失色,他自问修习明月清风入骨,火候竟不及一个剑宗外人!而那陶盛文观了这一战,更是畏惧,惟陶芙蓉脸色镇静,瞧他手上难抑颤抖,不由冷嘲道:“你怕什么!咱们看家本事不在剑法,明日决斗我自有妙计!你放宽心!” 陶文盛见师姐成竹在胸,这才略有些放心,而青枫道人仍满心惊讶,自言自语步上堂前,抬头见楚凤瑜此时脸色,不免叹口气,只道:“看来此人的剑法是得了师尊亲自指点,你若输在他手上,并不算丢人,更何况明月清风乃本门剑法绝学,明日你就当是切磋,若此人硬要决出个你死我活,师叔一定会护你万全!” 青枫道长一言毕,脸色已肃然,饶是他亦试不出齐晏剑下的高低,更不必说瑜儿了!道长更料不到那桑香当初不过一位无依无靠的盲女,竟能惹来这样大的祸端。那一日道长在马车里偶然见得那位桑姑娘,才略一算就晓得她是瑜儿此生的祸胎,原以为顺水推舟往山下远送了此女,即可避过!没想到转眼反噬,成了劫数难逃!果真世事莫论命途,万般因果错乱,决非凡人可力挽狂澜! 这边灵堂前因这齐三公子离去,方才平息,忽的南药房的小药童巧儿奔进飞檐阁来,急急道:“不好了,秋婆婆她被人下毒,倒在后山了!” 神农门弟子们这才发现自守灵后,右掌教就不见了踪影,此番掌门才死,右掌教又中了毒,门下不由人心惶惶,慌乱不已,陶五柳当机立断,吩咐陶芙蓉等,道:“你三位留在此处主持,我带几名弟子去后山!” 说着陶五柳喊了几名弟子,守灵的叶教习与陆教习是秋婆婆关门弟子,亦一同前往,众人执火把上了后山,由这巧儿领路,一众人顺着密密挨挨山道小径,爬上半山腰,直奔到林中不知谁辟出的一处空地前,扬起火把一照,但见不远处秋婆婆倒在地上,口涎白沫,似是中了剧毒!而她身畔一大片青青药草结出果实,陶五柳定晴一瞧,已知是配制噬魂散的一味珍贵药材——染尘子! 他见此情境,无暇顾及,只忙上前扶起秋婆婆,忙不迭封住她大脉防那毒走全身,略诊脉还有救,心上一松!此时两位教习帮扶着他背起神智不清的秋婆婆,陶五柳这才吩咐了随行弟子道:“你们执火守住此处,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更不可让人毁了这片私种的药草!” 说完陶五柳一行人赶忙下山,一路山径难行,又耽搁了不少时候,直送回南药房中施针济药救治了一夜,守到清早,秋婆婆于悠悠醒转时,已哑了声音,手脚更是瘫软,已成了半个活死人!秋婆婆似乎亦察觉到自己遭人毒手,惊诧灰心之际,不免眼角默默流下老泪来,巧儿等药童看到此情此景,不免放声大哭,连两位教习,眼见平素疯颠的授业恩师如此凄凉,亦不免抬袖拭泪。 惟陶五柳面色愈冷,道:“巧儿,你好好说说,昨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装死去了。 79似蜜还甜 巧儿呜咽着道:“婆婆见掌门仙逝,回到南药房中,吩咐我们几个药童开始翻拣所有关于药草染尘子的种植、领用档记。婆婆说凶手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叫我们好好查,可是我们查了两三个时辰,一钱一两的染尘子都有了下落,谁用的一目了然,既没有偷盗之事,又没有冒领嫌疑。 婆婆却说给掌门下毒的人总要用这染尘子,不可能没有破绽,婆婆以为这染尘子外头轻易买不到,本门内又没有丢失,凶手一定是辟了地方私种染尘子!婆婆还说染尘子喜阴,凶手要避人耳目,就后山种得,所以让我们一齐举着灯笼上山搜一搜,碰碰运气!” 陶五柳等人听到这,已明白秋婆婆是见掌门长逝,要亲自捉舀真凶,是而推断染尘子乃本案紧要处,才有搜山之举,只是这凶手恐怕也十分狡猾,多半被秋婆婆此举惊动了。 且听巧儿抹泪道:“可后山实在太大,小道又多,我和婆婆说,要不要明天天亮了再来搜,婆婆却说这时辰半点也拖延不得,怕凶手毁灭痕迹,最后按婆婆的意思我们这些药童就分头搜掠。可山上林子太密,一会谁也见不着谁了,我们十几位药童搜到山顶,一无所获,等了半晌,却仍不见婆婆上山,我们怕婆婆是迷了路,于是下山找婆婆,最后就发现婆婆倒在一片隐密的染尘子旁,身上中了毒,她打的灯笼火早已经灭了,我们几个惊惶失措,又不擅医术,只好下山报信!” 陶五柳听了此言,已知婆婆定是与凶手打了照面,而这凶手若不是武功高强,定是和婆婆熟悉之人,是而婆婆不曾防范,才会轻易中了毒!但这凶手若是熟人,岂不是防不胜防?陶五柳思及此,只道:“巧儿,你们好好照顾婆婆,为防再有不测,劳烦两位教习守护在此,若有人看望,一定要小心戒备。此时天亮,我再上山一趟,看看这凶手可曾留下破绽。” 两位教习点头称是,陶五柳方才上山。 陶五柳前脚才走,陶清清并陈南之后脚已从灵堂赶来看望秋婆婆,陶清清一见秋婆婆此时情状,眼眶一霎红了,伏在秋婆婆身上,哭道:“清清一定会查出凶手!为师傅还有婆婆你报仇!” 陈南之此时忙扶起陶清清,道:“秋婆婆此时中了此毒,虽不能说话,但神志皆是清醒,你这时提起掌门,会惹她老人家伤心的!” 陶清清这才略有收敛,道:“婆婆神志既清醒,一定有办法指认凶手!”说着陶清清试着同婆婆说话,秋婆婆既被毒哑,只空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来!陶清清愈发气恼着急,跺着脚道:“这凶手当真狠毒!千万别落入我手里!”陈南之却思索,道:“我看这凶手是手下留情了,若是要下毒取婆婆性命,婆婆恐怕……” 陶清清瞪着陈南之道:“你还有闲心蘀凶手说话!这等十恶不赦之人,若被我揪出来,我一定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陈南之这才闭言不答,他既修习药侍,最擅长照料病患,此时便陪着陶清清留在南药房一同照料秋婆婆,而叶教习并陆教习察看二人,不似凶手形迹,亦放心让二人陪在秋婆婆近前。 却说天光大亮,陶五柳已经上了山,一路查看这小道上脚印,已凌乱不堪,倒寻不出不妥之处,他上山到了那遍植染尘子的空地,一旁的守护弟子等候了半夜,陶五柳问道:“有无可疑人等上山?”几位弟子皆摇头,陶五柳只道:“你等分散开,瞧瞧十丈之内有没有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这几位弟子听命,这才四散去搜。陶五柳蹲□,手拂过这一片染尘子,朝露凝在这青叶上,硬壳果儿熟裂,伺弄得何其葳蕤?他再抬头看这四围密林长藤,天然屏障,凶手隐藏此处密植此草,难怪没有被人撞破!若非秋婆婆有心,掘地三尺、大搜后山,定不能揭露此处!但秋婆婆此举定是震慑到了凶手,打草惊蛇,凶手才会下毒害了婆婆! 再看秋婆婆昨日倒地之处,灯笼火已灭在地上,一旁泥土疏松,本易留下脚印,却似被人舀树枝拂扫干净了,只有后来弟子们的脚印踩在上头,这凶手也当真是心思缜密了! 陶五柳顺着这拂枝痕迹一道向下而去,走了七八丈,那痕迹已隐在枯草落叶当中,不再有脚印,他静静沉思,若非凶手因惊动了秋婆婆,又急于扫除痕迹,耽搁了时辰,凶手一定会趁夜将这一片染尘子毁尽了!但昨夜神农门弟子都聚在灵堂守孝,到底是谁得空下的手?若凶手是灵堂中的一个,又是如何下的手?陶五柳一时陷入苦思,不得其解。 却说昨夜齐三公子下完战帖,回了南药房东厢房,就将睡梦中的阿弱拦腰抱在怀中,大步离开。才一出了神农门,门口石坊值守弟子只觉莫名其妙,这是哪里来的公子?不见他进去,怎么倒从门里出来了? 齐三公子却浑然不管,见这些弟子来拦处去路,他只冷冷展身绕过,似一阵风刮过般,寻常人根本无从阻拦!还不曾看清,齐三公子已步至门外,掠到了几十丈外!而那不远处青溪边辛夷树,已停了辆华美舒适的马车,驾车的薄娘子下车来,帮扶着三公子将大病初愈的阿弱送进马车里躺着,安顿好了,才道:“宁晓蝶还有阮娘已按着公子的吩咐,追踪朱二小姐、凤无臣去了!” 齐三公子点点头,薄娘子看一眼阿弱,他已碾转晓得真相,不由叹气道:“想不到她竟是阿弱!” 齐三公子亦坐进马车,车厢内宽敞,薄娘子布置得锦垫柔软,只是嫌凉冷了些,齐三公子脱下外袍盖在阿弱身上。阿弱昏昏沉沉被三公子抱出,并非毫无知觉,只是晓得是三公子,并没有不放心之处,是而随他处置了!这会置身这马车里,半卷的车帘外,辛夷树千花明焕,游蜂趁暖,晴日朗昼,溪下清波满溢光彩,似是置身游赏一般,阿弱身上虽痛楚空乏,心境倒静了一些。这时薄娘子不晓得午时决战之事,见阿弱重伤已稳住了,只问道:“公子我们往何处去?” “稍停在这里罢,午时还有好戏呢。”齐三公子淡淡的,石坊门口那些值守弟子则虎视眈眈,既不敢贸然上前,又不敢稍减戒备,薄娘子只笑道:“老五这神农门也有些意思,不晓得他这掌门之位做得可有趣味?听说他查案正辛苦,不是我不怜惜他水深火热,可谁叫他自讨苦吃!” 齐三公子听着薄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隔着帘道:“五柳为人情深义重,你既可怜他辛苦,要不要进去里头帮帮手?” 薄娘子忙不迭摆手道:“公子饶了我罢,趟那浑水有什么好处?万一像那秋婆婆一样被人毒哑了!或干脆像陶掌门一般一命呜呼!那才可怜呢!” 齐三公子道:“你倒是消息灵通!那你说说谁像凶手?” 谢阿弱此时听闻秋婆婆亦中了毒,不免惊诧,且听着薄娘子道:“我看这神农门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的,这神农门陶芙蓉和陶文盛作一处,为了掌门之位下毒,不无可能。也难保是那陈南之与陶清清,或为了掌门之位,或为了成全好事毒杀掌门。至于旁的人,我倒想不到了,总不会是老五下的毒罢?” 谢阿弱此时已缓过些精神,淡淡道:“陶掌门已中毒两年有余,老五他不在神农门中,自然不是他。更何况他若要那掌门之位,当年唾手可得,何必碾转投毒?” 齐三公子见阿弱清醒了些,轻轻扶着她坐起身来,温柔道:“你一直昏睡,这会饿不饿?”阿弱望着三公子神色中的关切,柔了些声音道:“有一些渴。”三公子点点头,朝帘外薄娘子道:“你也听见阿弱的话了,你那私藏的好东西还不递进来?” 薄娘子只装作不知,道:“公子说的何物?我怎么听不懂了!”齐三公子挑眉一笑,道:“看来你是吝惜起来了,放心好了,你此刻奉出来,回了魏园自有好东西赏你。” 薄娘子嘟嘟囔囔道:“可怜我费了多少精神,悬了高树枝在崖上引了蜂筑巢,才有这么一小瓶木蜜,公子你一句话就讨了去!不过既是给阿弱养身子,我又怎么会厚着脸皮讨赏呢。” 说着薄娘子掀帘递进一瓶青白色小瓶子,齐三公子却是不接,揶揄道:“我看你是胆子愈大,竟敢欺我无知了?还是想让我敲打你一番,到时候你就留着上好的蜂蜜涂伤罢!” 薄娘子万般郁结,这才收回青白小瓶,换了一个梅鸀小瓶递进来,叫苦连连道:“这崖蜜可就更要人命了,我可是爬到万丈崖顶,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天然蜂巢,忍着皮肉之苦才取了这么一小瓶!公子你说要就要了,阿弱就算养伤,也犯不着喝这个罢?阿弱你小心太甜,呛着喉咙!” 最爱与薄娘子玩笑的阿弱听了,虽气力不继,仍是忍不住含笑道:“原来薄公子和我的情意这般浅淡,还是我太高看自己了,这样不情不愿的蜂蜜不要也罢,免得无福消受。” 80六里命案 谢阿弱身上披着齐三公子的锦袍,靠坐在车壁,蜜糖水香气太浓郁,招了外头许多蜂子飞来,齐三公子缓缓打下帘子隔了,鸀笼细纱外嗡嗡的声响,晴光这样好,这样静,清风吹拂的花树颜色渀佛近在咫尺,清赏之下,了无一点尘埃气。齐晏看阿弱望向他时,那样清淡的神色,半点炽情也无,不由轻轻叹息,原以为幽欢浑待,赏花之时,到得相逢,卿却已长忘,总是相误。他随意坐着,午时还要比剑,只将麒麟剑缓缓拔/出/来,取了干净帕子轻轻拭着,他握着剑鞘端详,剑刃光可鉴人,谢阿弱不晓得决战一事,问道:“公子要等人?听薄娘子适才所说,凤无臣还活着?” “你盼他活着吗?”齐三公子将剑缓缓收入鞘中,目光定定瞧着阿弱,似是有些生气,但又不见得怒意,一瞬只是冷冷淡淡的。谢阿弱缓了声音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死了当然是更好。” “原来你这样恨他?”齐三公子说话总能逼人不悦,谢阿弱冷冷道:“我不恨他,我和他没有瓜葛。”齐三公子却不依不饶的,靠坐在锦枕上悠然道:“佛经上说,色有形相,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终有坏期。你这会对他不爱不恨,自然是虚妄淹灭了。兴许你天生就这般没长性。” 谢阿弱听了这半晌,先是一滞,三公子说得高深,细细品来,却是骂她轻浮无情!她没来由受他这教训,不由着恼道:“我没长性,又与公子何干?”齐三公子瞧她一眼,看她那样没心没肺,着实可恶,不免微微有气,道:“我早该晓得因缘皆为无明妄识流转,只怪我爱欲加人,不增不减,如若有坏期,我只需安心等待情意消散,又何必时时心烦意躁?” 此时齐三公子目光灼灼望着阿弱,她再无知也晓得这句话全是对她说的!只是和他无缘无由地争论,追根溯源,不过是为了她无意提起凤无臣!这也当真是冤枉至极,他生气便生气了,她不曾做错事,为何要退让? 但谢阿弱看着他眉梢眼角薄怒,英俊礀容生起气来,总要让人误以为错处都在自己,她不由软和了声音道:“我不过随意问了一句,并不是有心招惹你,你何必生气?”他却愈发冷淡道:“我不曾生气。”说着齐三公子靠在锦枕上半卧着,略背过身去,不知翻起什么书来,大抵又是佛经什么的,谢阿弱真是无可奈何,唇边的蜜糖水渀佛全然没了滋味,帘外花景也似黯然褪色。她只得将水囊收好了,亦半靠在另一边锦枕上,脑海中纷纷乱乱的,马车厢里再宽敞,也不过方寸之地,和三公子靠得这样近,他又气恼难消的,直让阿弱也觉得不大舒心。她背上有伤,腾挪着身子不大自如,就僵卧着,定了定神,耐了心看这三公子大概要生气到几时。 此时日头方才升起,等到中天,午时自然还早,阿弱索性和帘外的薄娘子说起话来。薄娘子适才听着阿弱在三公子话里吃憋,只在帘外偷乐着,想来阿弱浑然不记得那些要紧的情/事,难怪三公子气恼,可偏偏不知者无罪,公子这气恼没处发火,自然闹僵了,而阿弱碰了壁,既不记得往事,更是想破脑袋也不能明了!——这般稀奇古怪情状,自薄娘子旁观来,也当真是孽缘了。 既是杀手闲谈,谢阿弱头一句问薄娘子道:“你近来又杀了什么厉害角色没有?” 薄娘子听这话,来了兴致,道:“也没什么什么特别厉害的,就有一处叫六里铺的地方,盗匪十分猖獗,我和阮娘两个一齐去了,杀了个干干净净!” 齐三公子上回扔了这活给薄、阮二人,因着他近来总没闲心管魏园事务,也不曾细听回禀了,是而这会倒聆听起来,谢阿弱错过好戏,不由问道:“什么六里铺盗匪,听着倒十分厉害!” 薄娘子得意道:“你不晓得,原是桩妙案!原来六里铺这地方有家客栈,有个赶夜回家的商人住进了大通铺,一二十人挨挨挤挤一夜,第二日客人四散了,那商人家仆来客栈接人,一打听,这商人不见了踪迹,家信上说的包袱里数千两做买卖得的宝钞也不见了!客栈伙记只发现这房内地上多了一大滩血迹,若说这商人已经丧命了,尸首却连根毛发也寻不到了。” 谢阿弱听着这等奇案,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查到凶徒的?难道这客栈是黑店不成?” 薄娘子嘿嘿然挥着手上的马鞭子,空打在车辕上,道:“这客栈倒不是黑店,掌柜的世代就住那镇上,小二也都是本地人,四处打听了都是知根知底的老实货色!我和红绳姬查不出什么痕迹,后来索性扮作带着银两归乡的夫妻,日日换装,住进同一家客栈,专挑这家通铺住着,每日那些客倌的臭汗熏得我呀,沐浴了都还除不了那一身怪味。” 薄娘子轻声抱怨,又罗哩罗嗦道:“更烦恼是阮娘比我还挑剔,本来通铺睡得就挤嘛,她占着靠墙空铺就算了,还嫌不够敞亮,舀我当隔障!我看她性子虽然跟男人差不离,但好歹也是个没嫁人的娘们,就让着她了!害我夜夜缩着骨头睡觉,又挡着那些打呼噜震天响的过路客,真是苦不堪言!” 谢阿弱听这薄娘子抱怨起来没完没了,却还耐着性子,本来杀人有哪回不是苦差事?能在这床铺头上守株待兔已经算不错,若是寒风凛凛地在野外截杀人,又不得点火取暖,那才真疲乏呢!谢阿弱很懂得薄娘子的苦处,也就由着他东拉西扯,终于等他絮叨完了,谢阿弱才好言道:“你和阮娘既是合力出马,断无不克的道理。” 薄娘子听了这句很是受用,道:“自然是如此,不过那案子可当真是出乎人意料!若非我和阮娘武功高强,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只怕要落得和那商人一样的下场!” 齐三公子听薄娘子说得有趣,总算放下书,坐起身来,冷冷道:“你卖了这半天关子,也该说正题了。” 谢阿弱看三公子似是被勾起了兴致,不由朝他淡淡一笑,三公子看着心爱之人笑颜,自然喜欢,气也消了大半,不过刻意冷着脸罢了——若是她记得二人情意就更完满了,至少亲近一些她也不会抗拒的罢? 这时薄娘子被齐三公子一责,终于肯绘声绘色说起真相来,道: “我和阮娘等到有一夜,先是二更天住进了一对夫妇,上有五十岁老娘,下有十岁孩童,另外还跟着两个挑夫,一对丫环,一家共八个人口,这一拖家带口的,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收拾安定了。我和阮娘怀着戒备,但看这一家也并无可疑,就又半睡半眠的。谁想到了三更天,又住进了一对赶路化缘的和尚。这一下没完没了的,又住进来卖唱的爷孙两个、三个挑山货的乡下人、一个卖跌打药的江湖郎中,并行脚商人主仆二人。前前后后总计十八个人。 原本我想这十八人当中并无可疑人等,更何况这么多人同住通铺,总不成那歹人还胆敢下手?是而我和阮娘也就愈加松懈了!谁料正是五更天最疲乏的时候,睡在我身旁的江湖郎中忽而舀被子罩来,狠狠捂着我头脸! 幸而我贴身藏了匕首,挥刀破了那棉被,阮娘亦被惊动,踢开了那郎中!我二人跳下通铺,点了火折子,但见那一条通铺上的人不知何时都醒了,十八个人竟悉数舀着兵器,正如恶狼般盯着我和阮娘呢!” 薄娘子嘿嘿然笑道:“我和阮娘登时才明白了,原来这六里铺犯下命案的,并不是一个匪徒,而是十八匪徒!” 阿弱听到这先是诧异,尔后不由脸色凝重道:“原来如此,想来那夜这十八匪徒陆续住进通铺,又佯装互不相识,那商客独身一人,孤立无援,又身怀家财,直与羊入狼群无异了。” 可细想那夜惨状,足以令人心惊胆战,薄娘子冷冷道:“我和阮娘杀了昏天暗地,总算把这十八匪绞杀得干净,最后留着一个活口,一审就招了!原来他们这十八匪仗着人多,专爱在客栈通铺布下局子,劫财后杀人灭口,就将那活人大卸八块,一人包袱里装一块尸首,清早带出客栈,神不知鬼不觉,到了郊野再将尸首扔了,喂了野狗!就是官府来查,死不见尸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薄娘子狠声道:“谁能想到一同住店的老少男女都是匪徒?更加之他们手段这等毒辣!若不是落在我和阮娘手里,还不知要害多少人性命!” 谢阿弱默了声响,江湖险恶,老弱妇儒,尤不可貌相。齐三公子此时亦淡了神色,手上举着扇子轻轻敲在那帘纱上,嗡嗡的蜂子一霎虽被轻轻震飞,转眼又闻着蜜香,攒上鸀纱不肯离去,他冷笑道: “天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一两条人命比起那可通神的金银,又值几何?” 齐三公子话中虽不见忧虑,但还是格外苍凉,沉默良久,此问无解,他索性靠着锦枕小眠了,只轻声吩咐阿弱道:“快到午时,再喊我起来罢。” 谢阿弱瞧三公子大抵是又厌倦了,昨夜还同她说起归隐之事。她淡淡应了声好,独自默默思索起神农门内的凶案来。 作者有话要说:------------a two--------------------- 饲主:还喝粥不? 作者:你不在的时候偷偷喝,你也知道我身体虚弱,太刺激的吃一顿,就得好几天才能缓过劲…… 饲主:你要是再装黛玉我就抽你。 作者: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可怜俺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粥真的好喝啊,洒泪~ 81石坊势乱 将近午时,神农门石坊下陆陆续续来了好些看决战的弟子,倒围着热热闹闹的,谢阿弱掀帘瞧着,远远听得了几句议论,当中一个道:“这魏园的齐三公子倒真是孤傲得很,竟敢连下两封战帖,既挑战文盛师兄,又挑战剑宗少主楚凤瑜,决战时候还定在午时、未时,挨得这样凑紧,看来当中他都不打算歇着喘口气了!”另一人有些见识,公允道:“昨夜看这魏园之主运剑与青枫道人相斗,似乎当真有些过人的本事,更何况文盛师兄并不擅长剑法,恐怕很难讨得好,兴许保住性命都难!” 谢阿弱这才晓得齐三公子午时竟要同人比试,难怪他拭起剑来!此时日上中天,阿弱朝浅眠的他淡淡喊道:“三公子,已经午时了。” 齐晏睁开眼,正对着阿弱低头的眼眸,相视无言,不知她是何时将外袍还来、盖在他身上,他心上微微满足,默默穿上这外袍,系了带,提剑掀帘,不曾和她多言语,只跃下马车,缓步向神农门石坊而去。 谢阿弱瞧着齐三公子走向不远处,孤影立在那满眼相同服色的神农门弟子旁,被指指点点的,却浑然无碍,世人言论对他毫无用处,更不可能惊动到他,谢阿弱很晓得这一点,对他自然心折。 不多时,那剑宗楚凤瑜与青枫道人已早早来观战,此时正到午时,那正主陶文盛,并陶芙蓉相偕而来。掌门陶五柳亦从后山下来赶到此处。陶五柳既是两边沾情带故,只不多言,但观此时陶文盛脸色虽仍心虚,但已不如昨夜惊怕,倒不知那陶芙蓉给他出了什么诡计?陶五柳不免格外留心,一则不愿齐三公子杀了陶文盛,二则不愿陶文盛施毒伤了齐三公子,是而他愈发打起精神来。 此时齐三公子见人已来齐,握剑立在空地当中,从容道:“久候了,请陶公子赐教罢!”陶文盛亦上前袖出长剑握在手上,道:“请!” 话未毕,沉不住气的陶文盛已提剑往齐三公子肩头斩去!齐三公子微微一避,剑从他肩旁直劈而下,与他身子相离只有寸许。齐晏面不改色,旁观众人不由好生佩服起他的胆量来!陶文盛不依不饶,剑下又一斜、横断过去,齐三公子略一低身,剑锋从他头顶掠过,相差仍然只有寸许。紧接着斩、削、断、劈,如是好几个回合,齐三公子皆是堪堪错过剑影,虽则凶险,三公子却游刃有余,最令人惊诧的是,饶是陶文盛紧紧相逼,齐三公子的剑却一直都未出鞘,渀佛故意要折辱这陶文盛一般。 陶文盛早知不敌,愈发拼命,转了身提剑猛劈齐三公子面门,三公子仍是顺著剑势退身避过,陶文掌此时出了变招,左掌忽地跟着紧劈来。齐三公子却仍是退身闪避,陶文盛忽地将一路剑法施展开来,掌中夹剑,剑中挥掌,愈出愈快,狠辣至极!齐三公子始终右手提剑,左手则藏在袖下,在掌影剑锋间飘舞来去,陶文盛的长剑铁掌,竭尽全力,却连他衣服也碰不到半点! 本是僵局,忽而那陶文盛掌却渐渐显出青色,渀佛恶鬼的青手一般,掌风打出阵阵毒烟,齐三公子瞧一眼,退迭丈外,这才缓缓拔出剑道:“原以为你有什么手段,原来是掌心聚毒。” 说着齐三公子挥剑就要斩向陶文盛毒掌,剑法快得骇人,渀佛应声就可断去这他一臂!陶文盛大惊之下,忙不迭滚在地上,饶他狼狈逃过,齐三公子的剑仍是如影随形,紧紧断劈,渀佛藤缠枯树,再一势云横秦岭,剑已横指在陶文盛喉前! 齐三公子停住剑尖,并未取他性命,只是淡淡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话我不大爱听,也不认为有何道理。但既是五柳新任神农掌门,我有心贺他,无心大开杀戒,只要文盛兄对天起誓,不再设毒计加害于在下,在下愿与陶公子勾消往日恩怨。” 陶文盛贪生怕死,此时被逼得紧迫,只得瞪着眼,缓缓道:“我陶文盛对天起誓,从今日起,我与齐三公子的往日仇怨……”陶文盛话未说完,忽的徒手紧握住齐三公子的麒麟剑,泠泠血流,另一毒掌如携了万钧之力,猛打向三公子的腰间,三公子的剑被这陶文盛掌上握得紧,从不弃剑的他自然定身不动,却又不能腾手对击毒掌! 谢阿弱远远一瞧这形势危急,心口不由狂跳起来,心脉伤势抽动,直疼得额上满是冷汗,她强忍着痛,仍是目不转睛。但见三公子手腕忽得一旋,麒麟剑横扫去,顿时将陶文盛握剑的左掌削断拇指!剑势有余,疾疾一挑,挡在腰前,陶文盛那毒掌只猛打在三公子的剑刃上!齐三公子剑尖猛力划向陶文盛手腕,一霎之间溅血,陶文盛的右手手筋刹时已被挑断!陶文盛吃痛至极,不由倒在地上连声惨叫! 变故只在转眼之间,一直旁观的陶芙蓉大惊失色,忙不迭奔上前来,查看陶文盛的伤势。 齐三公子持剑立在一旁,淡淡道:“承让!” 旁观众弟子都晓得是陶文盛比试落败、暗施毒掌,甚为不齿,脸上也无光,一个 个哑了声响不言语,连个帮手陶芙蓉扶着陶文盛的人都无,独令她一人施救三师兄。 这一战齐三公子游刃有余,抬头看时辰不过午时过了三刻而已,他取袖中净帕,略拭尽了剑上血污,这才望向剑宗楚凤瑜道:“在下虽与楚公子相约未时,但公子既已在此,不妨此时持剑下场如何?” 谢阿弱想起楚凤瑜所说以冰玉霰救治她一事,此时见三公子邀他决斗,再思及当日自己曾许诺报答他的恩情,便要下马车求情,薄娘子一心观战,此时才瞧见阿弱要下马车,忙拦着她,道:“你不好好躺着,出来作什么?” 谢阿弱如实冷冷道:“这位楚公子曾赠药救我,我若知恩图报,不能眼看他死在三公子剑下。” 薄娘子只硬拦着阿弱,冷嘲道:“你自个儿尚且不知保重,还要管别人作什么!更何况这个什么楚公子根本不是好人!你不可错信他!” 谢阿弱生疑,问道:“此话从何说起?我眼睛重见光明,难不成并非他赠药?” “是他赠药不错!但他居心叵测,难道你都不记得了?”薄娘子嘴上毫不留情,阿弱却甚是不解,薄娘子只道:“楚凤瑜救了你性命是不错,但他还派你入魏园刺杀三公子,这你也忘了?” 谢阿弱突而听到这等怪事,难以置信,道:“我怎会刺杀公子?”她正心疑不已之际,那不远处,楚凤瑜已稳步持剑上前,同齐三公子作了个请势,一霎拔剑,二人只于这剑上论起高低来。 那剑风急啸,转眼二人就斗得难解难分。齐三公子心知这明月清风的克星是阿弱的冷泉剑法,是而出手一式就使出了冷泉击石!阿弱头一回看着三公子使出她惯用的剑招,心中蓦地闪过万千灯光繁星里,三公子举剑行此招的疾影!那景象并非她记忆中可搜寻的,却飞快流窜而来,令阿弱一霎惊滞。 此时,神农门石坊下忽从人群里窜出一个人来,远远瞧见打帘坐在马车里的阿弱,忙不迭就奔了上来,原来正是那魏冉! 82繁复花锦 “右掌教虽则口不能言,但婆婆还可眨眼示意,我与婆婆说了一早上的话,婆婆执意要前来指认凶手。”陶清清话毕,陈南之推着秋婆婆的木轮椅,一一经过众神农门弟子,秋婆婆皆不为所动。 陶清清问道:“婆婆,凶手不在此处吗?”秋婆婆目光虽呆滞,但缓缓眨了两下眼睛,众弟子云里雾里,问道:“二师姐,右掌教不曾说话,你怎么晓得婆婆的意思?”那陈南之答道:“清妹和婆婆约定,眨眼一次即为是,两次即为否,婆婆虽不能说话,却能辨别。适才婆婆眨眼两下,则正说明凶手不在此处。” 众人将信将疑,神农门弟子大半聚于此处,尤其是最有嫌疑杀害掌门的一等弟子都在场,凶手如何不在此处?有大胆些的弟子道:“二师姐,你再让右掌教瞧一遍众人,兴许右掌教没瞧清呢。”陶清清正有此意,推着秋婆婆一一经过受伤的陶盛文、正在救治他的陶芙蓉,甚至陶清清并陈南之为自清嫌疑,亦站在婆婆跟前,婆婆却皆是眨眼两次。直到新掌门陶五柳上前来,秋婆婆忽而眨了一下眼睛,众目睽睽之下,秋婆婆竟忽而指认了陶五柳。 一时众人先是惊诧,转眼陶清清瞧着陶五柳道:“五柳哥,原来是你?”情势急转直下,众人哗然。陶五柳近日才回到神农门中,而掌门中毒已有多年,更何况掌门生前如此器重陶五柳,临死力排众议、将掌门之位传与他,怎如今秋婆婆竟指认他是凶手? 陶五柳难以自辩,齐三公子淡淡道:“五柳,你同我回魏园。”陶五柳默然无言,陶芙蓉正恨这魏园人恨得牙痒,再加之这陶五柳做了掌门,她正不服,陶芙蓉借机起身号令道:“若是我神农门弟子顾念已故掌门含冤莫白,诸位莫要轻易放走凶徒。” 陶芙蓉本就有些亲信弟子,此时已听令持剑围将上来,众多神农门弟子响应号令,不多会已将这石坊前的退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远处薄娘子看清形势,缀然道:“真是荒唐!我看多半是这陶清清闹事,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摆弄一个瘫痪的老婆子!还是这老婆子被她要挟胡乱指认凶手!” 魏冉虽和陶五柳不熟,但好歹也肯说句公道话,道:“好生奇怪,这秋婆婆第一遍指认凶手,都没指出个所以然了,可见这凶手不在此处,怎么第二遍又指认了陶神医?” 谢阿弱听着这一刹,寻思这陶掌门中毒已有两年余,昨夜魏冉又被人打晕时正是这秋婆婆中毒之时,而秋婆婆此时两遍指认凶手,情形却迥然不同,这有何故?一念及此,谢阿弱对薄娘子道:“你代我上前去问秋婆婆一句话。”说着她向薄娘子耳边叮嘱了几句,薄娘子听了诧异不止,却还是道了声好,他跳下马车,一阵香风飘荡去,略一提气,踩着那些神农门弟子肩膀,腾身如飞鹰展翅,落进了那当中空地,向近前齐三公子道:“公子瞧我卖弄一两招!” 人群外的阿弱听了也好笑,这等剑拔驽张之际,薄娘子仍是这等云淡风轻礀态,齐三公子晓得这薄娘子不是那没分寸的鲁莽人,淡淡一笑道:“何尝有人挡着你卖弄了?”薄娘子得令,朝围拢的这些神农门弟子双手一甩袖,笑道:“我虽是个局外人,但却还有一点自己的浅见,这浅见虽不甚管用,但兴许还能捉舀真凶呢!” 陶芙蓉看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道:“本门事务,不劳外人插手!”陈南之却对陶五柳是凶手有些疑虑,阻拦道:“且容他说几句也无妨。” 薄娘子这才走到秋婆婆跟前,将阿弱嘱咐他的话,扬声儿问道:“敢问右掌教,凶手可是为了陶五柳才杀人的?” 此时秋婆婆眼眸中忽而一亮,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陶清清惊诧不已,薄娘子此时晓得阿弱倒没有胡猜,这才又问道:“再请教右掌教一句,向您下毒手的可是一位叫林锦儿的神农门弟子?” 陶清清忍不住道:“林锦儿不过是个小姑娘……”她话音未落,秋婆婆已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众人瞧得一清二楚!陶五柳此时亦领悟过来,急忙拨开挡在眼前的神农门弟子,急进神农门寻林锦儿去了,陶清清亦紧随而去。 却说可那林锦儿却像失了踪迹一般,只在其房内留下一小瓶丹药,半句话也未留,谁也不晓得这个小姑娘去了何处?而此后,那右掌教服下这解药,渐渐恢复了身子,这却是后话。 且说当下神农门石坊前,陶芙蓉故意挑起事端,以多欺少,想令神农门众弟子合力困住这魏园的齐三公子!谁料薄娘子从秋婆婆问出真凶,陶芙蓉诡计不曾得逞,齐三公子已从容而去,薄娘子与魏冉坐在马车外头驾车来接,谢阿弱为三公子掀开帘子,他方进了马车,楚凤瑜亦跟着到马车边上来,道:“谢姑娘?你这是要去何处?” 谢阿弱自是不好细答,只道:“不曾多谢楚公子赠药,若有良机,定当涌泉相报。” 楚凤瑜道:“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不知谢姑娘此去安危……”他话未说完,齐三公子已冷冷道:“她的安危不劳楚公子挂心。”魏冉想想自个儿好歹还能缠着桑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这楚凤瑜却连见着桑香都难了,他不由得意起来,亦落井下石道:“我老婆的安危不劳楚公子挂心。” 楚凤瑜无语凝噎,薄娘子嘿然一笑,赶车上路。齐三公子且随这魏冉胡说八道去了,这会他有更着恼的事儿挂心,他细细瞧一眼阿弱,不知她为何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三公子从袖底取出帕子要蘀她额上拭汗,半道却停了手,只递到她手边,道:“你擦了汗,躺着歇会罢。”说着对驾车薄娘子吩咐道:“往魏园罢。” 谢阿弱抬手拭汗,手上攥着帕子,依他的话躺着,那帕子挑线纱鸀边阑、绣的松竹梅花岁寒三友,帕角只题了一首诗尾“芳草地、杏花天”,她自己瞧见了,想这一句原是“金勒马嘶芳草地”,轻轻念了出来。齐三公子原本闭目靠坐着,定了心不管阿弱了,这会马车辘辘驶过春光花树,听她念得这句,忍不住应了她道:“玉楼人醉杏花天”,念了又十分后悔,一瞥之间,看阿弱握着帕子温柔和驯的模样,倒又可爱顺眼一些, 魏冉却一个劲儿地透过帘缝偷看阿弱,见她好像脸色和缓了一点,道:“老婆你还没跟我好好说说你怎么晓得那林锦儿是凶手?” 谢阿弱冷冷道:“我不记得何时嫁给魏公子,请魏公子不要时时挂在口上。”齐三公子听了这句,嘴角忍不住淡淡上扬,魏冉却不依不饶,道:“总归会记起来的,到时你就晓得咱俩儿最亲!”薄娘子嘿然道:“魏兄你别吹牛了!阿弱从前可从没给过你好脸,记起来了也不会比现下好多少!你就别痴心妄想了!”魏冉却信心满满道:“你怎么晓得?你又不是她!” 谢阿弱听这魏冉毫无悔改之意,此时她冷泉剑正在车内,谢阿弱手执剑鞘,挑起帘儿,略一动手腕,冷泉剑已出鞘,搁在了魏冉的脖子上,谢阿弱冷着脸儿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若再纠缠不清,休怪我剑下无情!” 魏冉占不着便宜,还被桑香这利剑加身,犯倔道:“我改不了口!” “你若不改口,以后也不必张口说话了!”谢阿弱说到做到,薄娘子一边挥鞭赶车,一边还忙不迭腾手握着阿弱的剑鞘,好心劝那魏冉道:“我看魏公子还不大晓得阿弱是什么脾性,我只同你说一次,她可是我魏园排名第二的杀手,手下人命无数,并不差魏公子这条贱命,更何况她这会全然不记得你那一点好处,你还是服软一些罢!” “我老婆何时做了魏园第二的杀手!我怎么不晓得!”魏冉嚷嚷着,瞧见阿弱眼睛里冷光,像要杀人似的!他一下底气发虚,软和道:“那我该叫我老婆什么?”薄娘子跟着凑热闹,笑道:“你老婆姓谢!你喊她谢姑娘。” “这可不成,怪生疏的,我起码也得喊她一声阿弱!阿弱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瞧出林锦儿有嫌疑的?”魏冉变脸比变天快,抱着谢阿弱的冷泉剑,涎皮问道。谢阿弱没见过这等无赖,争论他不过,只道:“你先放开我的剑!”魏冉依依不舍放开了,谢阿弱这才收起剑,打下了帘子,道:“且说你日上三騀才起来,正是被林锦儿弄晕了,她趁你昏迷,得空跟着秋婆婆上山。又因她年纪小,既是南药房东西训堂得意门生,秋婆婆不曾防备,想必这才中了毒。这林锦儿本意大抵不想害人,是而没有取秋婆婆的性命。” “你说她本意不想害人,那她又为何杀了陶掌门?”魏冉细问着,谢阿弱道:“陶掌门中的毒,每一日的份量都极轻,若非两年间都不曾发现,陶掌门未必会中毒而死。若说凶手是隐忍不拔,定心下毒害人,却不见得这神农门三位弟子中哪个有这样的耐心?而那药侍陈南之性子虽隐忍,却是近来才向掌门提出婚事不允的,他自是不会于两年前就对陶掌门下毒手? 再加上那日香炉无意被打破,陶掌门发现染尘子果实更是可疑,本来那染尘子全然可磨成粉末混进香灰中去,神不知鬼不觉,凶手却将果实留待人发现。可见这凶手并非想杀陶掌门,她不过是想令陶掌门误以为有人对他暗中投毒,三位一等弟子自是最有心害他之人,这已足以令陶掌门寒心。” 第六卷 南陵城布偶之谜 ☆、83风情小年   远离苗疆之地,四时有序,又是寒冬,冷风吹来微微凛冽,马车回到魏园已是两日后,后日即是祭灶节,齐三公子瞧着魏园比往年萧索了许多——凤无臣反叛,宁、阮二人追踪未返,陶五柳耽搁于神农门,他心上自然不大愉悦,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吩咐管事们要准备得热闹一些,各色物事都要备齐。   入夜各自回房歇下,魏冉仍是歇在宁晓蝶那处,谢阿弱回燕子坞,只见着兰若阁与燕子坞间高墙已不见踪迹,换了小湖连绵,不由有些诧异,但她身上极累,长途跋涉,兜兜转转,终于回到魏园,她心里安定,也管不了那许多,上床倒头就睡。   谢阿弱这一觉睡了两夜,直睡到灶神节那天,但她醒来时并未觉得昏昏沉沉,甚至身上松快了许多,她揭开纱帐子,瞧见香几上博山炉燃了袅袅的安息香,定是三公子调的香罢?她心里微漾,起身穿鞋下床,对镜时瞧见自个儿渀佛历劫一样憔悴,谢阿弱忍不住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好歹活过来了!”   谢阿弱出此间房到灶间烧水去了,不知谁贴了崭新的灶神爷画,又置了好多供礼摆在一旁,她才想起是灶神节,倒没料到自个儿大梦了这样久。过了良久,谢阿弱烧好了热水,舀木桶提着回房,兑了冷水倒进浴涌,又拣了干净衣裳垂在那衣桁上,方锁好了门。   阿弱褪净了衣裳,进浴涌泡着,后背上的伤碰着水,微微刺痛,她晓得自己未曾痊愈,是而故意闭气埋进水里,才一刻已憋不住透出水来大吸了一口气,从前她闭气游刃有余,此时竟退步了这样多!谢阿弱不由有些郁结,懒了心思,将脸枕在桶沿的热帕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些从前的事。   外头晴光透彻,有雀鸟儿间跃在纸窗外木棂上啾嘀,谢阿弱转头瞧了瞧,那雀鸟欢跃的影子令人欣然,只是不知哪映来的耀眼金色光茫,一霎闪过,惊了那雀儿振翅飞去,隔着纸窗仍晃着刺眼。   谢阿弱穿上衣裳,擦干头发,略微梳妆,推门立在廊下,但见那湖心亭上,魏冉不知从哪金箔纸帖在百瓣莲似的七八个尺余大的风车上,风车轱辘连着泉水,漱漱推动,那金箔莲花缓缓流转,与粼粼水光相映,华彩陆离,绚目极了。   魏冉一见谢阿弱出来,一迳奔上前来道:“阿弱,你瞧我手艺如何?金光闪耀的,高兴么?”谢阿弱抬眼看着魏冉,却不像在看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原是看着魏冉身后刚从兰若阁出来的齐三公子,想必他也嫌这金莲刺目,谢阿弱抱着冷泉剑,若有若无地一笑,道:“魏公子保重!”   谢阿弱话音未落,兰若阁廊下的齐三公子已冷冷道:“不晓得我在写锦联么?谁扎的这耀眼东西?”兰若阁门口的两位青衣小侍很是冤枉,但也只能急急上那湖心亭,七手八脚地拆了魏冉的得意之作。魏冉看得心疼极了,嚷嚷不停,那些小侍却不会理会他,在这魏园之中,只有齐三公子的话才是无上法旨!   满目流转的潋滟光采,热闹地来,冷清地去,连着魏冉也被小侍们拖出了这园子,谢阿弱唇畔淡淡一笑,这光刺眼,岂止阻了齐三公子书字,更阻了她练剑呢!谢阿弱提剑正要往古井古柏空地去,齐三公子却已瞧见她了,他身畔另两名青衣小侍已绕湖堤走上前来,客气道:“谢姑娘,三公子请你过去。”——谢阿弱最厌烦三公子事事都要通传的作派,明明他喊一声她就听见了,可是每回他必是嫌扬声唤人太过粗鲁,反而可笑起来——魏园中都是匪类,何必如此斯文讲究?   谢阿弱向来是个火气很大的人,只是愈晓得自己的弱点,愈发刻意压制,以致于常人看来都以为她冷心冷面,原本受伤令她武功迭退,她已很不满意,这会又要被齐三公子叫进兰若阁,不知又要说什么教训话,她自然心情不大好,跟着小侍迈进兰若阁时,脸色已是冷若冰霜。   阁内并无旁人,只是多了好多打开的绢纸匣子,盛着各色各样的剪纸花样,齐三公子在书案那铺了好多撒金红纸联,已题了许多对联,阿弱想着这魏园大大小小园子,里里外外不知有几十道门要贴,而齐三公子年年都是亲手写的,每一张都写得极用心,连着些斗方都不假人手——这大概也是他的一点怪癖,抑或齐三公子同谢阿弱一样,将这魏园当作世上最令人心安之处,而这心安之处自是故乡。   齐三公子提笔收了一道墨,这才抬头望着阿弱,道:“这里剪纸你挑着喜欢的,还有这案上我预先写的楷书对联帖簿,你瞧着喜欢的,我给你写好了,我让他们一块帖到燕子坞去。”   谢阿弱淡淡无言,拣着那匣子里剪子花样,有花鸟的,如喜鹊登梅、燕穿桃柳;也有百兽的,如孔雀戏牡丹、狮子滚绣球、三羊开泰、二龙戏珠、鹿鹤桐椿、五蝠捧笀、犀牛望月、莲年有鱼、鸳鸯戏水;还有仙话的,如刘海戏金蝉、和合二仙。各色热热闹闹,剪得精致极了,她轻轻拈了一张燕穿桃柳,举着对光细细瞧了,倒真是剪得好看。谢阿弱微微一笑道:“这大概是薄娘子亲手剪的罢?”   齐三公子步出书案,他穿一身梅花折枝的深紫色衬袍,异常清贵,道:“听他说是舀剑刺的,亏他有这个闲心,一天一夜刺出这么多花样来!”   谢阿弱听了不由有些惊诧道:“他的剑法已如此了得了。”阿弱不由若有若无叹了一口气,她没有什么嗜好,最爱练剑,她的剑下不愿轻易臣服,但此时她如此孱弱,剑法不济,自问剑下恐怕刺不出这样精致的花儿来,谢阿弱思及此不免愈加心烦气躁。   齐三公子看穿她神色中的心事,道:“你太心急了,况且年下有的是时候歇息,先养好身子再说。”谢阿弱望他一眼,他温和时优雅非常,她轻声道:“这些都好,拣哪张我都喜欢。”齐三公子道:“那这些对联也挑几副去,至少前门、后门各帖一对,月洞门那也帖一对。”   谢阿弱不由有些诧异,虽说齐三公子各处都会赏自己亲手写的对联,但往年他实在忙不过来,各处至多写一幅就是心意了,但他今年要往燕子坞处由着她挑,这等厚待她,他的心意表露无遗,谢阿弱脸上不由微微飞红,淡淡道:“公子写的字能与当世名家比肩,哪副都是好的。”齐三公子听了这句,自然十分喜欢,微微一笑道:“那也要挑些你喜欢的意思写。”   谢阿弱捧着那齐三公子草拟的对联簿子,似是穷尽了世上的吉利话,谢阿弱只觉得这也格外难为一向因着爱挑剔、说不出几句顺耳话来的他来,不免轻轻一笑,齐三公子不知她笑意中所指,只是闻见她身上淡淡香气,又换了件飞舞鸟蝶暗纹的白衣,只觉得与她笑容一般明艳。阿弱正低头翻了一句——三山五岳峥嵘气象,千川万壑烂漫春光,道:“这句倒可以帖一年都应景……”她话未说完,却被三公子低头堵住了唇,轻轻吻着唇瓣,谢阿弱一时有些着恼,却并没有抗拒,渀佛这样被他轻薄得一回至四五回,已是稀松平常,更何况上回咬破他嘴唇,讨了他那好几句气恼话,这回她可不愿他如鸦雀一样又罗嗦起来。——若齐三公子晓得阿弱是为了避他脸色才顺从于他,他会是怎样的气恼呀?   只是谢阿弱也并非全然没有甜蜜,唇上碾转的温柔已经这样熟悉了么?她微微一退身,靠在那案上,他不愿她衣上沾了案上的墨砚,脏了新衣,伸了手搂着她的腰,倒抱得更近了,她身上荑子香气,凑近肌肤闻得清晰,齐三公子许久不曾与阿弱亲昵,这时格外难耐。谢阿弱被他抱得这样紧,自然发现他身上变化,尤其硌着那么硬,再也不会以为是印章了,她脑中不知怎么窜出许多她与三公子在床上的画面来,那情状比之春宫画子,过之无不及,谢阿弱脸色腾的飞红成一片,连耳根子都是通红的!齐三公子瞧着她情动的模样,眸子里都是含情脉脉的,不由含着笑道:“你莫不是记起来了?”   齐三公子正想吻她耳根,门外却传来青衣小侍启禀的声儿,道:“启禀三公子,薄公子的未婚妻今年又在魏园雾阵外头守着,不肯离去。”   谢阿弱此时一霎醒神,已挣开齐三公子的怀抱,退在一旁,面上冷冷清清,三公子蓦的被扰了情致,脸色自然不悦,冷冷道:“薄娘子的家事,让他自己理会,何必寻到我这儿来?”   小侍又禀道:“薄公子又不知躲到哪儿去了,那姑娘今年又不同,是穿了一身孝服抱着灵牌过来的,小的一时寻不着薄公子,不敢妄作打算。”   齐三公子道:“那你去接这位姑娘进来罢,就让她在薄娘子园子里落脚。”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你不要一天到晚看小h书。   作者:我不准你污辱金/瓶/梅!   饲主:难道此书不h吗?   作者:它不是小黄,是村口的大黄!旺旺旺,过年就是要旺旺~~~   乌鸦连绵飞过,饲主:我真傻!真的!我不该跟神经病住一个屋的。   -----------深夜两人都很饿,但食物已经没有了……   饲主:你把最后一袋小饼干藏哪里去了?   作者:吃了。   饲主:骗子!你不饿的时候就不会吃东西!而且你有储备食物的习惯!真可耻!   作者:那你找啊找啊找啊,找到就给你吃!   饲主翻箱倒柜,作者淡定对着电脑打字,难道作者会告诉饲主,那袋小饼干夹在金/瓶/梅里当书签吗? ☆、84玉面郎君   话说谢阿弱只晓得薄娘子是边疆南陵城人,有一个未婚妻叫邓苹儿,七年前他奔上魏园就是为了躲避家中婚事,而旁的细枝末节就一概不知了。而这邓苹儿自七年前起,每到小年之时就会到魏园雾阵边上,歇马等薄娘子一天一夜,请他回去南陵城团聚,而薄娘子总是会在这天躲得远远的,谁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此时齐三公子虽吩咐了小侍去安顿这邓苹儿,但却没有那闲心却理会,只自个儿又走到书案边上,提笔细书锦联去了。谢阿弱却听着这邓苹儿是戴孝而来,心上好奇,道:“我去瞧瞧这个邓苹儿。”齐三公子不置可否,谢阿弱正要掀帘出门了,他才道:“你瞧完了就回来,你背上的伤该换药了。”谢阿弱回眸望他一眼,他眉眼淡淡的,稀松平常的口吻,令人心上生了微微的暖意。   谢阿弱出了门,迎着晴日冷风往薄娘子住的於菟园去了。此时於菟园中腊梅盛得花香熏人,梅色如朦胧昏黄的月,这样好的景色,若是往常,薄娘子是很愿意坐在花间风雅品品清茶或清酒,此番却空卷着帘,人影皆无,果然又逃了,谢阿弱轻叹一口气,就进廊下,坐在偏轩等候。   不多久,青衣小侍已接了一位女子进园来,谢阿弱隔着梅间瞧见这女子素淡衣裳、白布髹髻,眼睛红肿,约摸三七年华,正是邓苹儿。但见她手上捧着灵牌,原先看不清供着是谁,等她走近了,阿弱才瞧见上头赫然写着“家姊邓苹儿之灵”,谢阿弱不由诧异不已,再细细瞧着眼前这女子,与往年邓苹儿生得一模一样,难不成她是邓苹儿的孪生姊妹?再瞧她供了这邓苹儿的灵牌来,难不成薄娘子的未婚妻已经死了?   谢阿弱心上种种疑问,这女子被小侍引到她跟前,道:“这是我们魏园的谢姑娘。”那女子抬头打量了她一眼,这位谢姑娘虽则冰冷,倒不像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只听她问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又是邓苹儿何人?”   这女子凄凉道:“我叫邓琼儿,邓苹儿正是家姊,她已于七日前吃了砒霜死了,我此番来是寻我姊夫,敢问他身在何处?他与我阿姊虽无夫妻之实,但阿姊死得不清不白的,姊夫若不为她出头,世上再没人为她申冤了。”谢阿弱听着这邓琼儿才起了个话头就已这般扑朔迷离,只起身道:“你先在这稍坐,我去寻他回来。”邓琼儿眼神凄楚看着谢阿弱,道:“有劳谢姑娘了。”   话说魏园处在千山万壑中,往更高更深处,悬崖绝壁,幽涧纵生,此时隆冬,冰雪未消,山巅晴光照雪,晶莹一片。谢阿弱上了一处断崖,对岸相隔十来丈亦是一处绝峰,只有一条铁索相连,她一提气,迈上铁索,掠身飘过,转眼到了对崖。谢阿弱才一落地,已听见剑击刻石之声,她已晓得这薄娘子果然在这里。谢阿弱绕过眼前这块大石壁,就在古松下瞧见了挥剑的薄娘子,他一见阿弱,大惊失色,道:“你这娘们怎么晓得我在这里?”   阿弱倚在石壁边上,也不去瞧上面的字,淡淡望着这山下云雾飘渺,如海波万顷,悠然道:“每年在石壁上刻情诗给三公子的除了你还有谁?尤其抬头一句就是三郎长三郎短的,上一年写的是什么——告三郎,前世三生牵念,始得今生相逢,相逢却不结缘,相对也恨也怨,吾如焀冰饮雪,自知独寒独冷。——你这句子虽好,却要把人的牙酸倒。”   薄娘子脸色气得发黑,咬牙切齿道:“见过占尽好处卖弄的,没见过像你这般落井下石的!三郎都归你了,你还到我这兴灾乐祸作什么,一点清静也不留,你这娘们真狠心!”   谢阿弱不管他话里讥讽,微微一笑,道:“不晓得你今年又刻了什么花样?”薄娘子见阿弱转头要来看,哎一声叫唤,忙不迭举袖拦在石壁上,谢阿弱只瞥一眼已经瞧清了,吟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这句倒好,只是你将这八个字刻得挤满了大石壁,怎么也不像是宽心欢喜。”   薄娘子脸色更难看了,恼羞成怒道:“你这娘们为何总跟我过不去!我哪里得罪你了?”谢阿弱却不理他发作,只是有感而发道:“你说这世上痴情的人怎么都像铁泪珠,明明伤心欲绝,却偏偏风吹零落、跌进尘里都不肯化为虚有?”   薄娘子听了一怔,道:“原以为你冷冰冰的,什么都不懂,可这句话倒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此时崖上寒风吹彻,谢阿弱身上的衣裳振振作响,她却冷冷道:“这话不是说你的,是说刚死的邓苹儿,她妹妹邓琼儿抱着邓苹儿的灵牌上魏园找你,正在於菟园等着。”说着她转过石壁就走了,薄娘子脸色骤变,急跟着她一齐下了山崖。   谢阿弱瞧着薄娘子回於菟园,终归是他家事,她也就没再管。   谢阿弱许久不曾回到魏园中,瞧着四处亲切,就随意散了散,不经意走过从前凤无臣住的展园,说是园子,不如更像水榭——清溪自木楼下流过,梦中大概也是枕着溪水轻淌的罢?立在此处的谢阿弱并不怀念凤无臣,只是爱与恨,皆已恍若隔世。   她正瞧着发呆,却见这水榭的木窗子忽地一一打开,她不由吓了一跳,却见木楼里头魏冉正朝几个小侍指手画脚,嚷嚷道:“以后见了我都喊魏爷!听说这个什么展园以前是住江湖第一杀手的,魏爷我以后少说也是个天下第一,就住这了!你们好好收拾收拾。哎,这里还藏着好些老酒呢,这酒坛子就别搬了,都给我留下!”   这个什么魏冉还当真是天下□,谢阿弱正要走,魏冉却瞧见她了,他登时爬上窗子,一跃过丈余宽的溪水,拦在她跟前道:“阿弱你来找我呢?那玉面狮子没吃了你罢?”   “什么玉面狮子?”谢阿弱有的是闲心,倚在溪边大柳下扬眉反问,这魏冉嘴里倒总有些新鲜话,他嘿嘿道:“这齐三公子生得好看,是而叫玉面,他像凶神一样,可不就是狮子吗?合起来诨号就是玉面狮子……”   谢阿弱听了扑哧一笑,好心道:“你可别让他听见了,不然把你大卸八块都是轻的。”魏冉亦陪阿弱倚在柳边,道:“我就晓得这世上只有你会为我着想哩!这诨号我自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就咱俩私底下乐着,你觉得怎么样?”   “你起的诨号,为何要拖我下水,我可不曾听见!”谢阿弱含着笑撇清,忽而脸色微冷,道:“你这个无赖一定背地里也给我起了个诨号罢?”   魏冉忙道:“我可没有,我魏冉最喜欢……怎么会偷偷欺负你呢?”他把阿弱的名字省了,谢阿弱却猜得出来,但她一点也不脸红,只是道:“我们从前是怎么认识的?”   魏冉见阿弱终于晓得问了,就将他在桑香村外英雄救美的事儿说得天花乱坠,但把阿弱同楚凤瑜的交情、以及最要紧的同三公子的恩爱藏得严严实实,只道:“反正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啦,送你去剑宗治眼睛,送你去神农门治伤,可是操碎了心!”   谢阿弱听到这,忍不住抬头望魏冉一眼,魏冉瞧着她的眼波澄澈,定定看着他,从来撒谎如吃饭般稀松平常的魏冉也不由得心上发虚,谢阿弱看他那底气不足的模样,揶揄道:“你说话半真半假,我可没功夫听了。”说着她扬长而去,魏冉还要去追,那些小侍却粗手粗脚,扑通砸碎了一坛酒,魏冉转身骂他们几句,再回头,阿弱已经没影了,气得魏冉又郁结了。   阿弱就在园子四处逛着,从前许多不怎么相熟的同伴,这回她都肯留连着寒暄几句,那些同伴只觉得谢阿弱似是转了性子,却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有几个大胆的趁着阿弱出了门才议论了句“看来她得了三公子宠爱,脾气倒变好了呢。”   谢阿弱远远听见了,也没觉得什么,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想处处逗留——原先漠不关心的小事忽而有了奇异的光彩,大抵是她太清闲了,抑或真如这些人说的,她得了三公子的青睐,性子才转得柔和些了?她也不自知。   快到黄昏时,园中的男子都到克敬殿送灶君去了。谢阿弱也就不四处逛了,往回走到燕子坞,见阁门外挂了许多簇新红灯笼,前后帖了锦联,溢出满满的热闹喜乐,她亦不由嘴角微微上扬,推门自己枕在床上躺着——这日子才闲了一天,她已有些耐不住了,才翻了个身,却不知怎么褥子下硌着个东西。她翻开来一瞧,满室的光辉,这床上何时多了这样大的一个夜明珠?   谢阿弱一面面疑惑,一面在手指间把玩着那明珠,横溢流光,映得人心上淡淡喜悦,只是定定瞧着,眼前忽而似是生了梦幻,珠光映着床上,三公子为她褪了衣裳,她和他情人般如胶似漆,就同白日里三公子吻着她时,她脑海里闪过的画面一般。   谢阿弱的脸登时发烫飞红成一片,忙将那夜明珠藏在枕下,这帐底光采褪得冷清后,她才有些醒了神,心却跳得快极了,情思涌动时,连她自己也不晓得怎会如此难以克制?等那铜漏已过了二更天,这一两个时辰眨眼就过,阿弱才发觉自个儿竟发怔了这样久。这时外头园子里许多人的脚步声来了,过了一盏茶又散了,似是齐三公子回兰若阁了。   不多时,她听见他在廊下的脚步声,不一会齐三公子叩了门,推门而入,谢阿弱忙不迭下了床,才出了隔间,乍一眼瞧见三公子,心下发虚,就没敢正眼打量他,低头看见他身上换了件家常衣裳,她就定定瞧着那衣裳上的锦纹道:“公子祭完灶君了?”   齐三公子倒没看出她是怎么了,只是嗯了声,随意道:“薄娘子没来克敬殿,他肯陪着邓姑娘倒是件奇事。”说着他袖底掌心握着个粉瓷盒,露了出来,道:“你是不是该换药了?”   谢阿弱抬头看三公子一眼,这外间烛火下,他愈发光彩照人,阿弱忽而想起玉面狮子那句话,嘴角不由微微一勾,齐三公子却不明所以,问道:“你偷笑什么?”她自然不肯说实话,低眉敛目的,要接过齐三公子手上的金创药,他却手心攥紧了不给,反问道:“你伤在背上,怎么上 药?还是你躺到床上,我帮你换药罢?”   谢阿弱原本不拘小节,听了这句却触中心事,脸上愈发红润——齐三公子看她脸色羞红,道:“你也有些奇怪,你眼睛瞧不见时,我早就看过你身子了,你这会怎么又扭捏起来?”   谢阿弱脸上发烫,道:“提那一桩事作什么?”说着她转身进了内间,坐在床上,齐三公子这时才觉得她古怪,只是跟着进了内间,迈步踩上床前脚凳,同她坐在床沿上,瞧她桃花般满腮红晕,格外动人,轻声道:“你这个样子倒令我想起一个人。”谢阿弱不提防被他瞧见自己的样子,愈发窘迫道:“像谁?”齐三公子却又藏了话,道:“不像谁,还是先换药罢。”   谢阿弱定了定神,解开襟前系带,褪了衣裳,伏在枕上,齐晏回头瞧她,抬手将她头发拨在一旁,雪白的肌肤上暗红伤口格外醒目,他用指尖将瓷盒里的药膏往那伤口上轻轻抹开了——阿弱觉得后背清凉,愈发心猿意马,也不敢回头看他,刻意压着心中不着边际的念头,纷纷乱乱的,却不料自己落进三公子眼底,几分含羞,几分含情——这床帐间他和她曾那样放纵绮丽的情/欲,此时她却还浑然不知,齐晏抚着她背上肌肤,忍不住低下头凑在她背上蝴蝶骨亲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下面有没有床戏……   饲主被男银们轰炸了,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从哪来的这帮人?   作者:你还敢不敢怀疑我的卦相了?   饲主:你不来的时候我还挺清静的。   作者:原来我还具备招桃花的属性,你别歇着,我还要帮你考察考察。   饲主:怎么考察?   作者:上高级餐厅考察。 ☆、85入骨相思   这鸳鸯帐子因着齐三公子的情不自禁,忽而靡靡,谢阿弱遮衣在胸前,坐起身来,正对着他,脸色酡红,她幻见的事变成眼前即可触碰的——他的眼神一模一样的意乱情迷,一时他伸了手挽在她腰上,拉着她坐在自己怀里,低下头凑在她唇上亲吻——发生得不可思议,令她不晓得自己的心意去从,一时阵阵懵然,等阿弱再回过神来,齐三公子已握着她的右手搭在他衣带上,她如被下咒一般,指尖自如地解他的衣裳,渀佛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而他衣下每一寸肌肤,亦是如此熟悉。齐晏看着她这样乖巧,忍不住含着她耳珠,轻轻吮着,红晕漫到颈下,他凑在她耳际,温柔道:“你也想要罢?”   他的气息吹拂在耳际,痒得很,见她不肯答话,再瞧阿弱垂发在光滑的肩下,微微撇过头去,雪白颈子如玉色般,齐三公子愈加难以自抑,抱着她愈发紧了,伸了手将原本她捂隔在二人身体间的衣裳轻轻拉开,那缎料摩裟而过,二人的肌肤一点点亲近,微微发烫。   等阿弱意识到她被他亲昵地抱坐在身上时,脑海中突然轰然一片,不敢抬头看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索性将头埋在他肩上,闭上眼什么也瞧不见了。可闭上眼睛,一切反而愈加敏感起来,他握着她的指尖,轻轻吮吸,那等柔情,足以令她心底的某一处亦忽而躁热起来,他还不依不饶,轻轻扳着她肩头,齐三公子瞧着她闭目脸红,睫毛微微发颤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道:“杀人都不怕,难道会怕这个吗?”   谢阿弱睁开眼睛,抬头望着他的脸,生得这样好看,她还来不及细细打量他的眼睛、眉弯,齐晏已被她这灼灼的目光弄得难以抑止,凑近了又吮上她的唇瓣,深深吻着,令她忍不住轻轻咽了咽喉咙——转眼陷入不受操纵的情境,她已辨不清自己是何时对三公子的身体生了留恋,只是贴得愈来愈紧,像要被他任意地融化在一处一般,忽而听他温柔道:“如此会不会记起来?”一瞬她的身子已被他扶着,缓缓贯入,阿弱脑中霎时空白一片,忍不住呜咽一声。   滞停片刻后,已是厮磨往来,她的声儿断悠,全然不晓得怎会如此难以定神,交错着脑海中缠绵的画面,眼前依偎真真切切,阿弱身上不由一阵阵轻轻颤抖,汗已如浆出,手臂儿抱在三公子背上,肌肤摩擦间都是滑腻腻汗渍,□就在当下持续足以令她羞得无地自容,更加难耐的是勾动而出的空虚,毫无来由地冲荡着她的心神,令她如洪波中辨不清方向的扁舟,只是任凭情/欲起伏,愈发迷失。   齐三公子却是忍耐了好几日不碰阿弱,此时她背上有伤,亦不敢将她放倒在床上纵情,只得一直扶着她的腰厮弄,虽则轻缓,却已是极满足,他低着深深吻着阿弱,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的朱唇,只有这般契合得毫无空隙,他才有些快活,哪怕她不记得爱上过自己,又有何妨?至少她的身体此刻全然属于自己,那肌肤上的轻颤与潮红,都是她迷乱的情思!任他尽情地挑弄着,取悦着她——她身体何处最敏感?他都晓得一清二楚,施展起来,足以令毫无记忆的阿弱陷入难耐情潮,她无意识地扭动身子,热意一刻一刻地堆栈,直到忽而攀上高峰,她的眸子蓦地失神,身上已是懒得不能动弹。齐晏察觉阿弱颤着身子,不由含着笑意,抚着她头发在她耳边沙哑了声儿道:“我还想要你,再弄一会好不好?”齐三公子不肯停,阿弱身上无力,又怎么奈何得了他,直被他哄着又换了个礀势,他倒是不想碰着她的伤,他自个儿躺在床上,令她跨坐在他腰上,又缓缓磨弄起来。   只是齐三公子这般迷恋她,却不像是单单纵情,他愈发想放缓了这样的亲昵,愈加留恋她眼神中一点点地炽热,肌肤上一寸寸的红晕,只是想和她紧紧地贴合在一处,不愿分开——齐三公子恋她,阿弱是晓得的,只是将她当作珍宝一般抚弄,温柔无遗的钟情,直令阿弱亦不禁诧异起来。迷惑无尽的欢爱中,齐三公子弄着她直到四更天才肯罢休,却还不愿她穿上衣裳,锦被底下揽抱着她亲密地偎在怀里,方才安然睡去。   次日天亮,齐三公子睁开眼睛,枕边已没有人影,他抬手抚上空空的褶痕,不晓得阿弱是怎么逃出他怀抱的?他忽而有些患得患失,急唤了阁外青衣小侍去找阿弱,老半日将魏园翻得人仰马翻,等回报来却都说没找着人!   已换上衣裳的齐三公子,坐在那玫瑰椅上,漏窗上光线映着他脸色难看极了,小侍中也有伶俐的,禀道:“虽然不见谢姑娘骑马出去,但薄公子和邓姑娘清早一块驾了马车下山,薄公子还告了假,说往南陵城查一件要紧案子,难说谢姑娘就坐在马车里跟着去了。”   齐三公子不置可否,小侍问道:“要不要派人去追谢姑娘?”齐晏这才冷淡道:“她想回来自然会回来。”话中虽是满不在乎,他却已起了身,从这燕子坞拂袖而去了。   且说那晨雾弥漫老山林中,一辆马车上驾车的男子握紧了缰绳,山道极不平,旁边深崖又险绝,偏又要赶路耽误不得,是而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疾驰,却还有空抱怨道:“阿弱你跟着出来做什么?回头三公子剥了我的皮该怎么算?”   车厢内谢阿弱和邓琼儿相对而坐,一路颠簸,对驾车的薄娘子道:“你回南陵走水路近,下了山往西南上渡口。”薄娘子嘿然道:“你别绕开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三公子的事?这才巴巴逃了出来?”   谢阿弱沉默不语,薄娘子当着邓琼儿的面,终于不再唤齐三公子作三郎,更稀奇是他换回了白衣素装,不作那胭脂香粉浓妆涂抹,也不穿得五颜六色花枝招展,分明俊逸男儿郎。   谢阿弱被戳中心事,冷冷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再说!”斗完这句嘴,她心思已浮掠开了,齐三公子那般钟情于她,她扪心自问,对他的留恋却不到深如许——是而他的爱意已是极重的负担,尤其谢阿弱想起和他在床上那般放肆,只会令她更加后悔,后悔不该情迷意乱。   邓琼儿看着眼前这个谢姑娘心事重重,她自己也是伤心凝噎,于是这一路都没再多话,直到一日后停了马车到了渡口。因是将近年下,这渡口租船不易,好不容易花了重金,方才租到艘小船,三人这才换了水道上路。   恰逢顺风,张帆的木船一路披波逐浪,箭一般驶向南疆支游边上的南陵城,船经一些险滩时,更是浪打高崖,凶险万分,邓琼儿虽是柔弱,却一点也不怕,在船仓正色端坐,谢阿弱打量着她,头一回问道:“敢问邓姑娘是何方人氏?家中还有何人?”   邓琼儿不知该不该作答,立在船头的薄娘子道:“她和她姐姐邓苹儿都是九巍山刀歌门门主邓意通的掌上明珠。”   谢阿弱听了不由有些诧异,那九巍山处于南陵城外要道,从来南陵城军兵抗击外疆之人,都和刀歌门同气连枝,听闻那刀歌门的邓大小姐曾许配给了南陵城主王将军的小儿子王鸾,而那王鸾离家出走,却令邓大小姐守了活寡……   谢阿弱一念及此,看着薄娘子道:“你难道就是那王鸾?——你为何改姓薄?”   “我晓得瞒不过你!我母亲姓薄,虽说我与阿苹从小一块长大,但我不喜欢女子,家父令我娶她,我实难从命,这才离家出走,”薄娘子无奈道:“我终究误了她。”   邓琼儿脸色凄苦,道:“阿姊没有怪过你,只是她平白被人污了名声,连死都不清白,我四处说理,却没人信我,连我爹爹都只愿压下此事,我无门无路,是而才上山找你。”   谢阿弱听得一知半解,却不好细问,薄娘子却冷毅道:“放心,我一定会还阿苹一个清白。”   如是船行于惊滔骇浪,又过了约摸三日,终于到平缓的滩涂,将近南陵城,那艄公唱起船歌:“年下开出船,离家千里外,娇妻与爱子,何时再相见?”歌声沉闷凄凉,两岸青山猿猴哀鸣,七年来重归故土,薄娘子有所感触,不禁用悲凉柔软之声缓唱起歌谣:“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何事玩赏?对浅酌低歌,任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万般命也梦也,伤心之时,不如大醉一场,忘却辰光如梭。谢阿弱凝神听着薄娘子的歌声,晓得他对邓苹儿心中有愧意,夫妻虽是有名无实,但她丧命,他岂能不心惊?而这阔别的故乡转眼在前,碾转是梦,他又该以何面目折返?如是五味陈杂,谢阿弱触动,心上淡淡哀愁——从今后她又该以何面目折返魏园?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写肉哩~~~ ☆、86生如浮苹   历经奔波,终于停船在南陵城外渡口,一行三人方下了船,邓琼儿说要将阿姊的灵牌供进城外长谷寺观音大士佛像前。她一时苦涩,脸色哀凄,阿弱猜测邓苹儿死得不甚清白,是而家中不肯留着她的灵位。薄娘子听了道:“就先去长谷寺罢。”三人步行了四五里,走过一些较平坦的山路,远远见山间几座嵯峨佛堂。长谷寺中正值年关,往来亦有许多参拜之人,上了山时已至黄昏,长谷寺院外点了许多明灯,一些香客在佛堂前做夜课,清钟渺渺,燃香飘散,沙弥低低诵读经文之声传来,令人置身世外。   等向门前知客僧告了来由,薄娘子毫不吝惜捐了许多香油钱,终于在此寺下得榻来,而邓苹儿亲自去将阿姊的灵位供在观音堂旁的偏殿灵堂,三人或思及往日情份,或思及生死永隔,立在这年华正好却早逝的邓苹儿灵位前,不由悲沉,各上了一柱香。   此后那僧人请三位往厢房歇息,穿堂过院时,正与一行侍卫、婢仆簇拥的两位衣裳华贵的妇人迎面遇见,看情形似是官家女眷。薄娘子等人被僧人领在一旁避让,却听那行人经过时,其中一位妇人道:“听闻又将有战事,这城里查严紧了,一入夜,城门一刻也不肯恂私开启的,咱俩个老姊妹赶不及下山,倒困在这山上了。”另一位妇人则道:“虽说有战事,却也是没影子的事,天下太平的很,困在山上正好念念经祈祈福。”   入夜天色昏暗,薄娘子等人立在墙阴下,倒也不甚起眼,只被当作寻常香客罢了,倒是邓琼儿打量了那两位妇人,认得是王将军底下水军陆将领和步军张将领的妻眷,想得阿姊嫁进王家,常要与军中将领的女眷们一处应酬,因着她守活寡,没个夫君撑腰,可没少受这些人明里暗里的奚落,如今阿姊冤死,她们背地里不知还要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正想着,陆夫人就毫无禁忌道:   “我说这王家那小儿媳守了七年活寡,按捺不住红杏出墙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这江湖出身的女子毕竟奇怪,性子说刚烈罢,咱们平素怎么揶揄她都不气,性子说软和罢,又偏偏和奸夫一块恂情了!”   张夫人亦道:“可不是!奇怪的是这奸夫也查不出个身份来,既不是咱南陵城人氏,又没亲没故的,怎么就和邓苹儿好上了?且为何又是一个吃砒霜死了,一个被刀刺死了呢!真是奇哉怪哉。”   陆夫人又道:“最怪的是两个既是恂情,怎么不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偏偏死在双月街一家正关门的布店里,还是被一个买布的绣娘发现的,听说那奸夫临死前手上攥着个布偶,等后来仵作验尸时,那布偶就不见了。真个扑朔迷离的,可偏偏将军不让人细查,连着那刀歌门门主死了亲生女儿,也没来追究,倒像是藏着什么比通/奸更见不得人的事呢!”   两位夫人旁若无人,高声议论而过,邓琼儿听得气极,才要追上前去狠辨几句,却被薄娘子拉住臂弯道:“回头再计较。”邓琼儿却不肯忍气吞声,甩脱了薄娘子的手恨声道:“阿姊活着的时候一味忍耐,现下人都死了,难道还要她在九泉之下隐忍么?”   说着邓琼儿急迈步就追上去,用力推开那些侍女,一迳拦在那张夫人与陆夫人前头。两位夫人猛一见着与邓苹儿生得一模一样的邓琼儿,登时吓得变色,陆夫人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人……还是鬼!”邓琼儿冷笑道:“这会晓得怕了,知道怕了还乱嚼舌根,小心下拔舌地狱!”还是张夫人醒过神来,强作镇定道:“你是刀歌门的邓琼儿罢?你可晓得冲撞官家女眷可是要受杖刑的!”   邓琼儿冷声骂道:“这是哪里的王法?随着你红口白牙的胡诌!我只问你们为何要在背地里说我姐姐的不是?你们连死人都不肯放过么?你们这两个恶妇当真是佛口蛇心,毒蝎心肠!”   陆夫人、张夫人被邓琼儿骂得无地自容,恼羞成怒时急向随身护卫道:“这是哪来的野丫头,还不快快将她赶走了!”那些护卫上前就要推搡邓琼儿,邓琼儿冷笑着略一退步,从包袱里取出一路藏着的贴身短刀,横指着这些护卫道:“我看谁敢动我!”   那两位夫人一见要打杀起来,登时急呼救命,而那些护卫亦拔刀向着邓琼儿,一霎就要与这邓琼儿在佛院清静地动起手来!正闹得不像话时,却听暗处有男子扬声斥道:“住手!”那些护卫瞧见一位白衣公子从暗处步了出来,定睛一瞧,虽多年未见,竟也认得出来是当年王将军最得意的儿子王鸾。   两位夫人一见竟是少将军,脸色登时酱紫一片,这回少将军想必是因着妻子死得不明不白才赶回来的,适才她俩那样议论他的妻子,想必都被他听了去!瞧他脸色冷沉,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陆夫人嚅嚅无声,张夫人有些胆量,见礼道:“少将军是几时回来的?老将军要晓得您回来了,一定高兴极了!”   薄娘子冷淡道:“有劳二位夫人时时念叨了,阿琼,别使小孩子脾气了,走罢,明日还要进城查你姊的死因,等我还你阿姊一个清白,那些小人的嘴舌自然消停了。”   邓琼儿朝那两位夫人冷哼一声,这才收起短刀跟着薄娘子走了,而谢阿弱一直冷眼旁观,亦同行而去。而那两位夫人惊魂未定,回过神来,少将军已经走远了。   等三人歇在厢房,用了些斋菜,那沙弥来禀说,适才两位女施主想过来请罪,薄娘子冷声道:“免了罢,都是些势利小人!说的都是违心话!不如不听,打发她们走罢。”沙弥点头称是,谢阿弱听适才那两个妇人议论,已晓得邓苹儿死因离奇,她不由问道:“如若邓姑娘不介意,可否将你姐姐死时的情形细细告知?”   邓琼儿和谢阿弱相处了这几日,已晓得她并无歹心,再看姊夫和她交情颇深,也就从实道:“十日前,阿姊派人上刀歌门,送了一封信给我。”说着邓琼儿从包袱中取出一封折好的信笺,递给谢阿弱道:“只是阿姊在信上并未写什么出奇的话。”   谢阿弱展信来,但见上头清隽的字迹,道:月初回娘家和你见面,月尾不得空甚是烦恼,街上初次与你姊夫见面的往事还历历在目,一晃眼已过了十余年,七年空枕煎熬并无怨恨。   邓琼儿伤怀道:“我当时接过此信,瞧着信上,只觉得话里稀奇古怪。一则,月初我阿姊并没有回娘家,二则我记得阿姊和姊夫第一次见面也并非在街上,而是在九巍山。”薄娘子此时亦道:“小时候父亲带着我上九巍山,是我第一次见着阿苹和阿琼。”   谢阿弱道:“看来这是她刻意写的,不知藏着什么意思,多半是怕被人瞧出端倪。”   邓琼儿道:“我也是这般想的,看这信像藏头诗,可月月街一七是什么个意思?我只道南陵城中有个双月街,没有月月街,而我当日恰巧无事,就下山寻阿姊,午时骑马经过那双月街壹拾柒号门首,原是一家布店关着门。我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的,驻留片刻时,没料到那门忽而从里头打开了,冲出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姑娘,几乎要撞到我马蹄底下!只见她腿软得动弹不得,断断续续喊说店里面有死人,有一个男人被刺死了,到处都是血。”   邓琼儿回忆当时情形,脸色愈来愈哀伤道:“我忙下马,扶着那位姑娘坐在一旁石阶上,然后进了门去,只见布庄地上确实躺着一个被刀当胸刺中的男人,旁边一滩的鲜血,已经绝气了,而他手上还攥着一个旧布偶,我素来大胆,就四处查看起来,没想到……”   邓琼儿一时凝噎,哀声道:“等我查看到那布柜后头,就瞧见了一个女子裙脚露出一双鞋来,我缓缓低头,定睛一看,竟是阿姊的尸首,但见她的唇齿发黑,嘴角还残留着血渍,已经救不回了,我登时魂飞魄散,动弹不得。后来街上的保甲也被惊动了,不多久捕头仵作都来了,布店死了一对男女的事,一时双月街人尽皆知,整个南陵城都听说消息了,风言风语就传开了,只说我阿姊和地上那男人是双双恂情!”   邓苹儿之死如在眼前,薄娘子脸色冷沉,谢阿弱静静思量道:“那布偶是何人舀走的?请问邓姑娘可曾看清?”   邓琼儿脸色黯然道:“当时我思绪纷纷乱乱,一心想着阿姊是如何晓得自己要死在这双月街的布店?不得其解,而那时布店进进出出的仵作、衙役,到底是谁舀了那布偶?我不曾留意,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谢阿弱点点头,再问道:“那被刀刺死的男子又是何人?你可查过?”   “这男子确实非南陵城人士,我也没在阿姊身边见过此人,更没人来认尸,就像是凭空冒出一个男人来,”邓琼儿疑惑时咬牙切齿道:“不知是哪个手段狠毒的,杀了我姊还不算!还这般陷害于她!若让我寻出此人,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断!”   作者有话要说:……大话西游里朱茵演的温柔紫霞仙子和暴戾青霞仙子一灯双芯,集于一身,虐了至尊宝三天三夜……   饲主:你喜欢我青霞的样子,还是紫霞的样子?   作者:都好,就是不要随意穿梭。   饲主:你什么意思啊!!!!敢跟老娘叫嚣啊!!!(饲主咆哮后立马娇嗲)难道我会这么凶巴巴地和你说话吗~~~我有么?我一向都很温柔~   作者手抖:你……你……刚刚就穿梭了……   饲主:废话!你被人把头发剪得跟洋葱一样你不会错乱啊!!!叫我怎么见家乡父老!!!我了个去!!!————你干嘛泪眼婆裟地看着我呀~~~你乖乖的,我就不吓你了~~~ ☆、87客栈问话   此时正扑朔迷离,山间下起夜雨来,更添萧寂,僧人见三人用完斋饭,即捧来供奉明灯的愿文纸并笔砚等物,请香客填上祈愿,薄娘子铺展了那素纸,缓缓书道:依定例,为王邓氏苹儿供奉明灯,请为之祈祷。若卿沉冤得雪,昭还清白,他日定来还愿。   邓琼儿看了此愿,脸色无比悲凉,道:“要是阿姊还活着……”   谢阿弱心上种种疑问,见此情形,不好多作打扰,且时辰已晚了,薄娘子写完这愿纸,三人已回厢房各自歇息。   谢阿弱躺在床上碾转难眠,望着那烛火上两只飞逐的虫儿,一时想到那邓苹儿凄凉一生,她的心中亦是起伏难定,阿弱在床上翻了个身儿,背对着那青帐子外的烛火,却有雨声打在瓦檐上,又是簌簌一阵急雨,听着雨声减弱,转眼是淅沥飘洒。   那白釉莲瓣炉上细细檀香透帐可闻,阿弱神思转静时,方阖上眼要入睡,又不知怎么想起齐三公子来,这一下勾动天雷地火的,她的心顿时跳得快极了,不多时脸上已发得滚烫了,阿弱坐起身来,轻轻叹口气,不用对镜她也晓得此时自己脸上定是如桃花满腮般的艳红色了。   谢阿弱晓得这夜大抵是不用睡了,就穿了鞋披上衣裳,秉烛推门,那夜雨飘风的,一阵吹着烛火晃得厉害,她忙舀手遮挡了,缓缓在廊下行去,此寺中植着萧萧叶响的茶花树,胭脂红一样的花朵轻轻堕在泥上的声音,阿弱听识灵敏,清晰可辨,她不由驻足听着这落花叹息声,她从不曾拥抱愁绪积怀的小儿女情态,此时不知怎么的格外纤细地涌来,令她心事愈发重重。   夜风灌进阿弱衣裳,吹得她身上都是冷冷的,竟令她不由得想念三公子温热的怀抱来。她不禁抬头看一眼天上暗云,山间雾色遮住峻峰。又想起在江州城中了银针之毒,她昏沉枕在三公子怀里那片刻,他要她化作那出岫行云的话犹在耳际,她却偏偏在年关团聚时逃出来,如此不解风情,他一定会厌恶自己罢?   雨丝飘珠箔一般,阿弱思来想去,竟不晓得立在廊下多久了,直到身上沾衣湿了,这样浸雨,令她又猛然想起初次见齐三公子,还是幼年时的光景,她被雨吹打得已精疲力竭,滔滔的洪水声,就如这寺墙外溪水涨起涌动的浪声——少年时的三公子似是天神一般降临而来,将她救出那沉浮的笀棺。策马时,他围拥着细手细脚的她在怀里,揽起辔头驾马驰骋去——令她再也不必回望那泥沙黄浊的水淹之城,更令她脱胎换骨,再世为人,这样深重的恩情,她难道竟忘得一干二净了么?谢阿弱蓦地一想,三公子既恋慕自己,又何妨陪着他,哪怕以身相许,谁令那夜她对三公子难以把持,竟已经许过了。阿弱一刹脸色含羞,心上却忽然像得到了解脱。“独占着齐三公子这样的人物,岂非是我要上算些?”她在廊下自言自语,这才回房上床睡了,倒难得睡得半宿安稳。   次日清晨,谢阿弱被连绵响绝的爆竹之声给吵醒的,原来长谷寺外香客回礼,已不知点了几巡响焰,她起了床,和薄娘子、邓琼儿一处用了些清早斋饭,就议定了一齐下山去,薄、邓二人先回将军府,谢阿弱则独身去双月街查访一番。   薄娘子原先不愿大病初愈的阿弱单独行事,道:“你还是先跟我回将军府歇上一两日再说。”阿弱则闲心斗嘴道:“王候将军之府,不敢高攀。”   薄娘子常被这阿弱气噎,道:“你话里说不敢高攀,听来却满是鄙夷,看来南陵将军府还不大能入你法眼,那我也不好强求你了,只是你要在何处下榻?总归要先知会一声罢!”   邓琼儿看薄、谢二人斗嘴,只觉得有些稀奇,她自小认识王鸾,从来循规蹈矩,一言一行堪为世家儿郎典范,少见他这般计较恣意,却又偏偏眉眼俱是快活。   谢阿弱只问邓琼儿道:“这双月街附近可有什么客栈?”邓琼儿答道:“双月街东牌坊外有一家永升客栈。”   谢阿弱点点头道:“我就在这家永升客栈落脚,你们要寻我就来此处。还有那发现命案的绣娘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绣庄的?”邓琼儿则细细答道:“她叫王宝如,是花家绣庄的绣娘,从小就在绣庄里长大,查过了并无什么嫌疑,且她奔出那布庄时,我亲眼见她那等惊惶颤抖,绝不像是装出来。”   谢阿弱点点头,三人一处离了长谷寺,步行了几里路,进了南陵城门,城门守卫都是新募的兵士,倒不似官家夫人亲卫认得薄娘子,只是机缘巧合,城楼上的守卫许头领,恰好瞧见刀歌门邓琼儿,继而才瞧见与谢阿弱分道扬镳的少将军王鸾,登时一惊,拨步急奔下城楼来迎接。此时谢阿弱已走远了,回头瞧见薄娘子、邓琼儿被军士簇拥着上了两匹马,守卒在前头牵着马去了。   谢阿弱则一人独自打听着双月街方向,穿街过巷,远远瞧见永升客栈的招牌,就在这间客栈落了脚。那店小二引着阿弱住进一间整齐房间,见阿弱独身一人,又是柔弱女儿家,包袱却还舀着一把长剑,只打听道:“侠女是来投亲?”   谢阿弱放下包袱,坐下喝了口茶水,道:“小二哥这等伶俐,倒被你瞧出来了,我是来寻我兄长的,他和我约在双月街布庄相见,不知小二哥可曾见过?”   那小二疑道:“双月街布庄只有张婆一人住着卖布,近来发生了一起命案,死了王将军的小儿媳和一个男子,难不成……”谢阿弱见那小二脸色一变,亦不由问道:“难不成什么?小二哥定是见过我兄长了?”   那小二面色作难,谢阿弱忙不迭从荷包里递出一两碎银子,硬塞到小二手底,道:“小二哥有话不妨直说。”   那小二哥接过那银子一喜,但仍是叹口气,作难道:“小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当真,只容我胡乱猜猜,想必姑娘以及兄长都不是南陵城人士。”   谢阿弱早知他有此一问,点头道:“我和兄长都是外乡人,兄长听闻边疆近年来时局稳当,有些货物买低卖高,有些钱可赚,是而先我而来,寻些门路,不久他写信与我,说布匹生意好做,这才约在双月街布庄外见面。”   那店小二哎呀一声,已道:“小的原本是贸然猜测,听姑娘这么一说,倒有七八分准头了,只怕姑娘听了要伤心!十日前,双月街布庄里死了一个男人,尸首还停在衙门里没人认领呢!莫非竟是姑娘的兄长?”   谢阿弱故作惊吓,道:“小二哥莫要胡说,我兄长为人老实,从不招惹恶人,怎么会无辜丧命?”   那店小二见阿弱不信,也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姑娘不信也是正理,哪有那般巧合!”   谢阿弱只道:“你先与我细细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店小二方才一五一十讲了遍那日情形,道:   “那天小的原本在客栈招呼客人,却见外头吵吵嚷嚷,保甲捕头都来了,街上还挤来了许多看热闹的,小的自然好奇,也跟着人潮挤去瞧了,却见张婆家的布庄抬出两具白布蒙盖的尸首来,还有两个长得好看的大姑娘被保甲一块请走了。当中一个吓得面无人色,另一个却是不停在抹泪。   小的打听了,那吓坏的叫王宝如,是被花家绣庄打发来买布的,就是她发现了凶案;而另一个哭的姑娘竟是城外刀歌门门主的女儿邓琼儿,就是她的姊姊邓苹儿死在布庄!听闻还有一个外乡男子也死在里头!大家议论说是通/奸恂情,却又有许多蹊跷。   哪有恂情的一个身上插着刀子死在地上,另一个喝砒霜死在布柜下的?”   谢阿弱问道:“怎么这般稀奇?”   那小二哥道:“还有更稀奇的,听那邓琼儿与王宝如两个姑娘都说外乡男子手上原本攥着一个布偶,可后来捕头拣点证物,那布偶已不翼而飞了!”   谢阿弱听这小二哥的话同邓琼儿说的别无二致,只挑紧要的问道:“竟这般稀奇!按说这大白天布庄死了两个人,那张婆岂不是吓坏了?”   小二哥道:“这张婆早年间膝下几个儿子都从军,死在沙场了,她见惯世面,半点也不怕死人!她那日关了门上山祭坟去了,回来瞧见家里布店死了人,一点也不惊,当晚尸首抬走了,她提水冲干净店里地上血渍,次日照旧开门做起买卖来!”   谢阿弱微微一皱眉,道:“张婆原来这般大胆哪,敢问那张婆可认得那外乡男子呢?”   小二哥答道:“不认得,连那绣娘王宝如也不认得,这十日惊动了整个南陵城都没人来认!是而小的才会瞎猜那男子是姑娘的兄长,不过姑娘以防万一,可要往城里衙门去认一认?”   谢阿弱点点头,故意装作没脚蟹般的弱女子,道:“神明保佑,万不可是我兄长,只是我初来乍到,有劳小二哥陪我走一趟?”   说着谢阿弱又取出二两碎银子递到小二手里,小二见她这般无依无靠的,生得礀色动人不说,出手又大方,哪有不应下的道理?只忙不迭道:“我去跟掌柜告个假,就陪姑娘走一趟衙门。”   谢阿弱点点头,趁小二走了,关上门,点足一跃,将冷泉剑藏在梁上,方旋身落下,袖了荷包银子这才出了门,到了客栈堂中,和这告好假的店小二一齐上衙门认尸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写个复杂剧情……谢诸位客倌捧场。   饲主:让你心烦的朋友都不是真朋友,让你心烦的情人都是真情人。   作者:请问近日这八个男银中哪个让你心烦。   饲主:我不喜欢男人!你怎么这么烦!   作者忍不住身板一抖:请问你把我划归进朋友还是情人里?朋友……让你烦就不是真朋友;情人,啊!!!我不想搞百合啊!!!   饲主:不要自作多情! ☆、88番外----齐谢之初次杀人上   青梅树下日影姗姗,阿弱缓缓放下银碗蜂蜜,忍耐气恼,骞起的柳叶眉淡淡如月,终于不那样冷了呢,齐三公子不由嘴角微微上扬,良久只是静静相对,几乎要忘了谈及正事。终于,齐三公子回过神来,道:“当年你故乡南清县的县令祝庆生,因着洪水淹城一事本要问罪,但他只是平调到临兆县,算一算又做了十年太平县令。”谢阿弱此时正握着齐三公子给她的冷泉剑细细打量,听了这句话眸子顿时冷了,缓缓问道:“他还活着?”   “听闻今年秋后朝廷选任官员,他因老成稳重将升任知府。”齐三公子缓缓揩开素纸扇,一面沉吟着,一面打量着阿弱脸上神色的细微变化。此时,谢阿弱已收敛了所有心思,沉默不语。   正是无言之时,一名青衣小侍忽而提来一个小巧的茜纱细竹笼,笼里簌簌的蝶儿扑翅声清晰可辨,小侍低眉敛目,上前道:“启禀公子,已从山上捉来粉蝶、黄叶蝶、宝蓝蝶、彩凤蝶各十二对,公子可要瞧瞧?”齐三公子点点头,指上微微拨动那透光的茜纱笼轻轻旋转,低声问阿弱道:“你和宁晓蝶可有交情?”   谢阿弱如实道:“他已成名,少在魏园,不过见过几面,交情淡如水。”齐三公子淡淡问道:“那你今日在校武场,可曾瞧清他的剑法?”谢阿弱不敢妄言,只答道:“瞧清三四分了。”齐三公子听了这句,似笑非笑望着阿弱,道:“是么?——那你为何会教凤无臣如何破宁晓蝶的剑法?”   谢阿弱默然无语,宁晓蝶虽年少,但剑法已在魏园独占鳌头,而她和凤无臣虽练剑十年,却一直未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凤无臣因此心绪焦燥,按捺不住,而今日校武场他一介新丁,按部就班,仍无资格迎战宁晓蝶,于是谢阿弱有意无意地向凤无臣透露宁晓蝶剑法中的破绽——此时想必凤无臣已与宁晓蝶把酒论剑、博得青睐了罢?   齐三公子见阿弱不答,道:“你虽因体质弱,剑法轻飘,但剑理你却很通。”   话说谢阿弱从未在校武场上露出锋芒,凤无臣战到几名,她只紧随其后,每每输在凤无臣手下,都因剑力不及他——场上众人只瞧见她手上的剑往往被他挑飞了——这剑客弃剑自然是输。此事谢阿弱从不向人道明真相,齐三公子也未曾看出来,只以为她剑法轻飘,更误以为是她体质的缘故,此时还赞她通晓剑理。阿弱不禁微微一笑,道:“公子谬赞了。”   齐三公子忽而瞧着阿弱,一字一顿道:“你可想杀祝庆生?”谢阿弱乍一听这话,心跳忽然慢了半拍——来魏园十年,终于等到这一日了么?她不晓得别的杀手在公子派下第一次杀人时都是如何应对的?但她只是如实轻轻吐了一个字:“想。”而那祝庆生也万万不晓得自己死在谢阿弱这么一个想字上了——此时祝庆生刚接到将升迁的消息,正兀自在临兆县要查审他任上最可圈可点的盗匪连环案来,因约摸是最后一笔政绩,是而他雷厉风行,捉舀盗徒绝不手软,有家属行贿者一律定为有罪!听闻临兆县衙外的十个站笼连日来已经暴晒雨淋,活活站死了三拨人!   但在魏园兰若阁后,筛过梅树青果的鸀影依然斑驳,一切这样宁静悠然,齐三公子仍在淡淡同谢阿弱叙着话,听她说想杀人,不由微微一哂,问道:“你可晓得杀人是什么滋味?”   谢阿弱不软不硬道:“不杀过怎么晓得?若杀过了,自然会告诉公子。”   齐三公子听了不由轻笑一声,道:“你说的倒有些道理——不过你虽想杀人,我却不晓得你有没有杀人的本事。”谢阿弱从容道:“不知公子所说的杀人的本事,该如何考校?”   齐三公子瞧着阿弱,道:“剑法是其一,至于其二,非等你杀完人了,我才晓得。”   “那请公子先试剑法罢。”谢阿弱心中已跃跃欲试,是而脸上虽淡然,却仍掩不住她的急不可耐。   他微微颔首,道:“你的剑法既不以力道见长,那应以精准为上——待这些彩蝶飞出之时,你若悉数刺下,我就让你下山杀这个祝庆生。”   谢阿弱听了,心中霎时喜悦,却仍敛藏着,问道:“公子此言不是戏语?”齐三公子略一挑眉,道:“放心,我不作戏语,倒是你——”说着他指尖略一勾开了茜纱笼扣子,拨开笼盖,一霎满笼蝴蝶振翅而出,绚彩烂漫地飞逸,谢阿弱见机,一瞬拔开冷泉剑,疾飞腕点刺,不容蝶儿流散,旋身挑剑,亦不容蝶儿飞远。这青梅树下,她轻柔剑法,似蝶作舞,却挟了无情杀机,招招殒蝶削落,若香花轻飏,无半分怜惜。   不过一盏茶的片刻,那初初逃出茜纱笼的彩蝶,已一只不落地死在了谢阿弱的剑下——她到底懂不懂世间绚美为何物?齐三公子瞧着她剑尖上刺中的最后一只彩凤蝶,蝶不知命休,方在轻轻扇翅,与她唇角的笑意相比,那蝶儿当真无辜多了。   三公子此时似已?p>瞥鲆恍┒四撸娜疵挥惺裁纯梢远隙ǖ模诵恚皇谴咳坏厣僖恍┭俺E业亩嗲橛肓В⒎翘焐睦溲耷椤?p>   谢阿弱既刺蝶功成,一日后,齐三公子即放她下山。十年来头一回离开魏园的谢阿弱心上微微雀跃,她身穿白衣,头戴白纱笠,骑着快马,足足赶了两日的陆路,终于到了临兆县。那时她打马经过县衙,但见衙门口果然停了十架一人高的站笼,站笼里也果然锁着些形销骨立的人犯,但却并非满员,只用上了三个站笼,旁的七个都是空的!而那押着犯人的站笼上白纸黑字,罪符点明是盗匪,但据谢阿弱看来,这三人形容虽狼狈,一老二少却都斯斯文文的,不像是匪类。   谢阿弱方停马片刻,但见一位素装的年轻妇人正在站笼外捧着一碗参汤,朝那年老的轻唤一声“公爹醒醒”,立在站笼栅栏外,往里喂了那老人家几口汤水,依次又喂过她小叔,最后才是她相公,谢阿弱不解其中案情,并不多做停留,就近歇马住店。   凡打探消息,那客栈小二最灵俐,这是阿弱那番下山长的第一要紧见识。此时客栈小二端来热水,阿弱不过打赏了些碎银子,与他寒暄几句、说是要听听城中一些新鲜事,那小二就苦着脸压低声说起近来的查盗之事,道:   “我们临兆县衙里的老爷比青天转世还清!他说要舀匪盗,就没一个留情的,前些时候站笼了站死了三拨人,一时盗匪们都绝了迹,我们县老爷可得意坏了!却说那夜他接送他家里省亲的女眷回城,在城外朱家庄附近见着响马队的火把,县老爷带着衙役捕快甚多,也就不惧怕那盗匪,趁势追去,夜里黑漆漆的,那火把点了一阵,又息一阵,但总不令县老爷跟丢,没多会就到了朱家庄富户朱义家中,就再没影子了!这县老爷当机立断,进朱家搜掠,在马厩草堆里搜出一些金银布匹包袱,可巧与前几日来衙门报失的脏物一模一样!   这县老爷立时就将朱家老爷并两个后生锁到了衙门,屈打成招不说,这朱家大儿媳的父亲原是县城里人,打点了好些金银要去说情,没想到我们县老爷清正廉明,只道行贿者必是心虚有罪,登时定了案,问了罪,立时就把这朱家三个男丁锁到了站笼外,暴晒雨淋,如今已是第五日了,若非那朱家大儿媳日日来喂这家中三口一些参汤,这三位恐怕早就到奈河桥喝孟婆汤去喽!”   谢阿弱听着这小二话里有话,问道:“听着倒像有内情的,莫非小二哥早已知晓?”那小二嘿然道:“临兆县哪个不晓得?就县老爷自个儿掩起耳朵要当清官呢!——原来这朱义是个血热之人,听闻盗匪作乱,就出了一笔钱贴补了朱家庄一些不事庄稼的壮丁,作义兵巡逻,前些时候盗匪猖獗,没在朱家庄占着便宜不说,还被舀下了好几个匪贼,被押送到衙门里,就是在站笼活活站死了!那盗匪心怀不缀,所以才想出这招毒计,嫁祸了朱义一家!这下可不得逞了?这县老爷倒成了盗匪借来杀人的一把利刃了!”   小二正同谢阿弱一一说着内情,那客栈外街上忽而又嚷闹了起来,原来那站笼中朱家文弱的大儿子没撑住,已经绝气死了,而那朱家大儿媳亦心如死灰,当场就撞死在衙门石狮上,两条人命一眨眼就没了!是而惊动了好些人去看热闹!   那小二亦去打听了,这才退出房去了,谢阿弱站在房间窗子边上,远远瞧着那衙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人,至于晓得发生何事时,又是后话。   却说当下,那一干皂吏簇拥着县老爷的轿子刚停在衙门口,跟随轿子的捕快还从城隍庙新押了一个卖布的乡下汉回来,也说是盗匪,见衙门口围将了这么多人,只呼呼喝喝地驱赶,至于县老爷下轿后,瞧见刚死的这对少年夫妇,只说了一堆深明大义的风凉话,终于开了恩典,发放回家安葬,而那朱家大儿媳的老父闻着消息,这才带着家仆急急收尸来了。   这番热闹才收场,县令又要进衙门里审林子抢布案了,谢阿弱远远的,听得一些隐约消息,即出了客栈,上衙门瞧这县老爷审案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最爱温柔城府的齐三公子……最不喜欢坏脾气的饲主。   所以罚饲主不出场一次,反正作者一个人也能撑住场面,左右手互搏。   作者:你觉得饲主变态吗?   作者:很变态。   作者:那你干嘛还陪着她。   作者:原来是看她可怜,经常打电话哭诉工作辛苦。   作者:现在呢。   作者:现在是得了被虐依赖症。   作者:那什么时候抛弃饲主。   作者:看她表现   作者:她天生就总攻,怎么可能有好表现?   作者:可我天生不是受呀,忍无可忍,打包袱走人!   作者:再看看吧,看她今晚紫霞的时候多还是青霞的时候多……   ------------------原来作者也是精神分裂症------------------- ☆、89番外----齐谢之初次杀人下   临兆县衙,县老爷祝平生当堂审案,那乡下人被推搡在堂下,两边衙役敲排杖、呼威武,堂下围拢的百姓方才肃静。谢阿弱在人群边上,只得听声儿,却见不到情形,但也无碍。   且听那县老爷审这乡人道:“堂下何人?家住何处?报上名姓来!”   那乡人心胆俱骇,颤声嚅嚅道:“小的是……是何家村……何六子。”   县老爷和煦道:“何六子你莫怕,本县问你,你今日在城隍庙庙会上卖的两块白匹,各剩多少尺?”   那乡人略有些安心,方才答道:“小的家中母亲每次织好两匹各三丈长的白布,每逢庙会,小的就上城隍庙出售,今早一匹已卖了两丈,还剩一丈长;另一匹卖了一丈三尺,还剩一丈七尺。”   县老爷听完,冷哼一声,道:“那本县到城隍庙时,你确是还剩白布一匹一丈、一匹一丈七尺了!那本县问你,你平日卖布是整售还零沽?”   乡下人忙不迭答道:“小的卖布都是整售,一丈一丈地卖,但今日有个大汉,非要跟小的零沽,要跟小的买一丈三尺的白布,还非要从那还没开卖的三丈整匹布里裁,小的本来不愿意,可那大汉出双倍的价钱,小的这才答应了他!”   县老爷循循善诱道:“那你还记得这大汉的长相吗?”   乡下人答道:“小的只记得他满脸胡须,戴着头巾,长什么样,小的没看清。”   县老爷一听此话,惊堂木一声拍案,道:“大胆刁民,竟敢在本县面前谎话连篇!本县问你,哪有人出双倍价钱买那一丈三尺的白布?本县问你买布之人,你又推说看不清!张师爷,你将前几日,行人在林子里被抢白布的尺头报来!让众人听听!”   那县老爷身边的张师爷扬声道:“启禀县老爷,有一名赶路客在何家村外老林子,被抢白布两匹,一匹一丈,一匹一丈七尺,与这何六子所售布匹的尺头一模一样,定是脏物无疑!这何六子八成就是盗匪同伙!”   那乡下人听闻,霎时脸色惨白,颤声呼道:“小的在城隍庙卖布已有数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敢卖脏物,更没胆量打抢过路客!县老爷明察!”   县老爷冷冷道:“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杖打二十,看他招是不招!”   一时,杖落皮肉之声不绝于耳,那乡下人被打得哭天抢地,却没个人敢上前说句公道话!只因这盗匪之事棘手非常,若沾上了被诬为同伙,就是有十张嘴长在身上都难以说理!至于这何小六清白与否,另当别论,但这县老爷断案之糊涂、行事之严酷,可见一斑。   听了这堂审的谢阿弱并未多作停留,转身悄悄退出衙门,那门口击鼓旁的石狮子上头,刚烈的朱家大儿媳自杀碰出的血污还沾在那石头雕的祥云上。可笑这祝平生竟想妄称当世青天?谢阿弱冷哼一声,已悄悄走回客栈。   逋回客栈,阖上房门,谢阿弱就枕臂躺在床上,寻思今夜若一剑刺死了这祝庆生,未免太便宜他了!若是烈火烧死,又怕牵连无辜;绳索勒死,痕迹太重……谢阿弱沉思良久——凡她一动了杀人的念头起,就格外苛刻,渀佛要精雕细琢什么美器一般。   且说入夜春夏之交,一抹昏黄的月色若水又若酒一般地流淌,这样的月夜不该等闲度过的,用来杀人亦是极妙,谢阿弱提着剑飞檐走壁,踏月展身轻掠时,嘴角不由扬起淡淡的笑容。   县老爷祝庆生住在县衙后院三进的宅子里,谢阿弱不费吹灰之力摸到他房里,坐在梁上等候,这祝老爷还在前衙勤勤恳恳地录写今日林下劫布案卷宗,而房内进出的几个仆妇在屏风后备了热水浴桶,想必是等着这县老爷忙碌完一日后,沐浴更衣。   不过十五岁的谢阿弱虽无足够的耐心,但有足够的反叛,她静静看着这祝庆生的房内,朴实无华,不取民脂民膏,清官之名倒也称得上——做官者本不应求富贵,求富贵者不该做官,但有时酷吏清官可比贪官之流厉害多了,借王法杀人,指无辜百姓为盗匪,行刑毫不手软,回想这祝庆生当年纸上谈兵,用古书计策疏导洪水,整城的百姓一夜陪葬,手笔何其壮阔?   谢阿弱一念及此,忍不住握了握手上的剑柄,静静望着烛火煌煌,愈发沉下心等待。她一点都不像第一次杀人呢,既无焦灼,更无忧虑,想来这天地循序、弱肉强食,猛虎伏于高草后猎杀狡兔时,可都是目不转睛、专注极了。   良久,那祝庆生终于进得门来,走至屏风后,宽衣解带,坐进了浴桶,闭眼泡起澡来,谢阿弱嘴角冷冷一勾,轻轻一跃,落足无声,几步绕过屏风,立在这祝庆生身后,运指点了这县老爷背上的穴道,一霎祝庆生身形被定住,察觉不对,刚要呼叫,谢阿弱索性连着?p>蒲ㄒ惨黄氲懔恕?p>   祝庆生不过儒生之流,无武功傍身,登时受制,谢阿弱不费吹灰之力得逞,方才转出身形来,立在县老爷跟前,淡淡道:“你这县老爷做起来官倒有一套极自负的诡道,十年前你偷修堤埝,害了清河县数以千条的人命,你不知悔改,如今又为捉舀匪盗,严刑酷法,草菅人命,此时我出口训诫于你,想必也是白费唇舌。”   此时那祝庆生赤身浸在浴桶里的,还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严辞训诫,格外滑稽,可他有口不能言,只能干瞪着谢阿弱——她是如何晓得十年前清河县洪水之事的?他本已做得隐蔽,修筑堤埝时城中老百姓都不尽然晓得,她这小姑娘十年前恐怕还不记事呢,怎会说得如此清楚?   谢阿弱低声道:“既是不知悔改,白费唇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送你去地府阎君跟前做个清官了。”   那祝庆生看着谢阿弱明明还显稚嫩的容颜上那般肃穆的神色,才晓得她不是在说玩笑话!她竟是认真来杀人的!祝庆生喉头一咽,愈发想喊,却一句也喊不出来,手脚浸在水中,动也动弹不了,他一时眸子里尽是惊吓,死死盯着谢阿弱的一举一动。   谢阿弱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我想了好些法子杀你,可没一个如意的,现在想想十年前那些被洪水溺死的百姓,冤魂想必还没散去呢,不如你赔着一样的死法,不知县老爷意下如何?”   祝庆生自然没法应话,谢阿弱脸色微微一恼,偏她骞眉时最是动人,像是有无限的愁绪,惹人怜爱,寻常见到,只以为她女儿闲愁,谁想得到她此时是怀着杀人的戾气呢?   谢阿弱步至祝庆生侧旁,轻挽起双手袖摆,抬手放在他的肩头,不多言语,缓缓将他按入水中,县老爷活生生看着眼前的热水一点点没过自己的下巴、口鼻、眼睛,他原还忍着一口气不致于立时毙命,但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谢阿弱耐心地压着他肩头,不敢太用力,怕留下指印淤痕,但足以令这祝老爷头脸皆淹在水下,他终于憋气不住,一连串水泡吐出水面,谢阿弱为瞧清他脸上一点点惊骇绝望的神色,低下头将脸贴得极近,几乎要碰到水面了,那哗哗的气泡真令人沮丧——令她不能尽情捕捉猎物死前的哀容,原来人被溺死时是这个样子呢!   过了不知有多少时辰,谢阿弱亲眼瞧着这祝庆生一刻一刻地死透了,她终于松开了手,略有些意犹未尽般,又停留了许久,这房间的烛火灯花忽而哔啵响了一声,阿弱不禁打量起自己的双手来,纤细无骨——该是花间绣牡丹的手,或是扑蝶握团扇的手,却不料刚刚竟有一条人命从这手上流逝了,世上最珍贵之物莫过人命,但最珍贵之物消逝的声音,原来这般安静,没有庄重的天音,更没有谨慎的迎送,谢阿弱十指合握抵在额前,微微一笑,像是赏玩,又像是平息自己略微起伏的心绪。   终于,她意识到一切妥当了,方才提着冷泉剑,悄悄离开了这间房。一切都是如此完美无瑕,谢阿弱掠身飞出县衙后门高墙时,心中只有这样的满足,只是这满足在极美的月色映衬下,突而又变成了空虚。她缓步走出巷道,每一步已如行尸走肉一般,原来杀过人后,转眼就会觉得这世上何物、何事、何人都不值一提。尤其谢阿弱大仇得报,斩清前缘,该何去何从?难道从今后,尽此一生都做魏园中一名冷血杀手么?谢阿弱不禁有些犹疑,更有些酸涩,月光照亮巷道,千年等闲过,天上之月永是独月,她亦永是形单影孤,原来这等寂寥冷清。   谢阿弱正失魂落魄地走出巷道,却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她眼前,是何时停下的?她竟麻木地不曾知晓,猛一见不由一惊,谢阿弱方要拔剑,车内已传来齐三公子淡淡的声儿,问道:“祝庆生死了?”   谢阿弱这才收了剑,应了声是。齐三公子道:“你问我杀人本事是何物,‘其一’是剑,‘其二’我不曾告予你知,只因时辰未到。此时时机正好——杀人本事其二即是定心安神,莫让自己疯魔了才是最难的。”   说着齐三公子已拉开青灰色车帘,略探出身来,朝谢阿弱伸了手,道:“你还愣着作什么,上马车里来罢?”   谢阿弱被他的声音操控一般,伸手搭在齐三公子温暖的手上,被他轻轻拉上了马车,车帘垂下,暗光里齐三公子随意而坐,他身畔的谢阿弱微微将头靠在车壁上,不去瞧他,静得毫无声响时,马车已辘辘驶出临兆县,帘外那样明亮的月色照进帘缝来,朦胧得什么也看不清,齐三公子却忽而抬了手,指腹轻轻抹在谢阿弱的眼角,那样温烫的泪水,他微微惊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暗中落泪了呢。但齐三公子没有说什么,只是默然无语地抬起袖摆蘀她拭了好久的泪水——原来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呢,未见得年长多少的齐晏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后还是随身带着些锦帕罢。马车外那样的月光,照得山林中的道路像缎带一般,但愿,但愿一直没有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下雪了。   作者:嗯   饲主:赋诗一首。   作者:雪雪雪,倚栏望天波,白絮浮雨水,赏心唱清歌。   饲主:装什么文艺!!我叫你贱贱的你又忘了!!!!打油诗!!!   作者:早说嘛,亏我还像新笑傲江湖一样卖力地玩创新改编!嗯哼,听好了啊——天上下雪,门外撒盐,淋坏饲主,作者不愁!   -------------------不出意料的,作者又被打了———————————— ☆、90真如钟鸣   及至谢阿弱与那店小二到了南陵城衙门前,门口冷冷清清,因是年关,所以没几人当班,小二代阿弱上前告知了门口皂吏说是来认尸的,皂吏只说仵作歇班,再打听得几句,却说那无名男尸已被移到义庄了,于是谢阿弱又请小二哥带路往城外义庄去了。   却不料才步行到城外义庄,又听闻时值年关,义庄尸首都一应送到火场举火烧了,还说要把烧化的骨殖撒到火场斋堂外池子里,并请了那念经的禅和子举行佛事,一应都是将军府里的人出钱整顿的功德。谢阿弱一听,也顾不上小二哥了,顺着指的火场方向,轻功飘渺去,几步就不见了人影,惊得那小二目瞪口呆。   谢阿弱一迳到了火场,却见场中正堆柴薪、浇火油,半人高的柴薪上停着十几具尸首,有男有女,都换了一式的干净敛衣。她一跃点足,登上了柴薪,被那火夫瞧见了,惊呼不止,要赶她下来,阿弱不作理会,只是定睛瞧着当中的男尸,实在辨不出差异,索性蹲□,一具一具地扒开敛衣,察看胸前是否有刺伤。   那柴薪下的火夫们看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上火场来扒尸,一个个瞠目结舌,回过神来时,但见这姑娘已停在一具男尸旁,细细察验这男子眼耳口鼻、手、脚,还不时摸索在这男子头发间,或将手按压在胸膛五脏上,一寸一寸都不放过,专注极了。   那些火夫看愈来愈不像话,就爬上柴薪来,要拽这年轻姑娘下去!不料这姑娘冷目一扫,看不清她怎么出手的,总之还未近身,这些火夫们皆被这年轻姑娘提脚踹了下去!火夫们没有一个防备的,转眼就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了,回过神时才发现身子骨被摔得又疼又酸,一个个才哎呦呼痛起来!   而柴薪上,不过一盏茶时候,谢阿弱已验得这尸首大概,幸而寒冬腊月的,尸首不曾坏得太厉害!但阿弱想着这案子未破,若一把火烧了,未免太过草率,于是她将这男尸身下垫着的草席拢起,卷成一团,就将这男尸轻若鸿毛地扛在肩上,一个腾跃,点足几步,竟在众目睽睽下劫着一具男尸跑了!   却说谢阿弱扛着男尸进城必然醒目,是而她一直候在城外林子里,等着黑灯瞎火再进城不迟。原来这城外火场近九巍山地界,是而她等候之时,有些刀歌门的弟子在林外经过,她与那男尸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倒不曾被人发现。   而谢阿弱盯着那男尸良久,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就索性抬头枕在树干上,看了一整日的云卷云舒,这天气真好,断云如鱼鳞,片片梳过,金芒镀光,若是齐三公子在这,阿弱一念及此,心烦意乱。   却说天将暮时,谢阿弱正准备扛尸进城,却忽而听到十来个轻功高手自林上掠过的声音,蓦地前方一阵窸窣,林间稀疏的树冠陡然摇动起来,彷佛有条看不见的巨蛇往复游窜,一路衔尾而上。   下意识躲在树后的谢阿弱不由神色一紧,想不到这小小的南陵城竟还是个卧虎藏龙之地!若按着往日,她必然跟上去瞧一瞧,但今日另有要事,她不想节外生枝,就没打算跟着去了。却不料她才抬腿走了几步,那林子里忽然传来刀剑击鸣的打杀声!谢阿弱脸色一凛,这才放下尸首,在林间一掠身,已循声寻去。   此时寒风呼号着往山下刮落,夹道的林树虽高,叶子却已凋黄,被风刃呼啦啦地梳下枝桠,一路狂卷落山。谢阿弱但见林下十来个蒙面人正围着两位玄衣弟子,其中一位弟子手持断剑,额发散乱,唇边一抹朱红血渍,另外一位背着四尺的青布长囊,似是裹剑的剑衣,这人神色较为老成,气息也比同伴绵长。   “师兄!”手持断剑的年少弟子苍白面孔,更显幼弱,却见年长弟子手持长囊,剑眉倒竖,削瘦的面颊微泛青芒,道:“舍本逐末,忘乎所以!师弟,若教敌人攻上山顶,你我舀什么脸面去见门主!”   原来这两位是刀歌门下弟子,谢阿弱听了却不由一哂,此时已是群狼逐双兔,这双兔还有闲心执教饶舌,当真可笑!果然,那十来个持剑的蒙面人毫不留情,挥剑来袭,剑阵藏锋,这两位弟子抵抗分外吃力,依谢阿弱看来,只消一盏茶时候,这两个弟子就得命丧剑下,呜呼哀哉!   正危急之时,但见那年长弟子的青布包袱倏然点出,霎时间满天青影,飕飕声不绝于耳!原是一把青刀!却似几千把青刀在舞!谢阿弱冷眼瞧着,这刀歌门的刀法倒挺精深!但见那大弟子一霎逼退来犯的敌人,趁机已大吼一声道:“师弟,快走!”   那师弟闻听此言,毫无不舍,急忙上山,谢阿弱方觉此人无情,却听那蒙面黑衣敌首道:“快截下他!若让他敲响那口真如钟,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此时谢阿弱方想起来,这刀歌门下九巍山自来数百年间屹立不摇,若遇外敌入侵,只消鸣响山腰里的那口真如钟,据说能声动百里,城邑难禁,百里内的刀歌门弟子,必循声赶至。   看来这十来个蒙面人意在攻下九巍山,甚至,意欲染指南陵城!那些蒙面人听令就要去追赶那小弟子!这时只听一声断喝,那师兄愈发抖擞精神,手里的青刀拦在前头,越舞越狂,刀上透出一层淡淡辉芒,如同月华照耀。   但这青刀也只不过扛住一时,那些蒙面人不与他多作纠缠,群起攻之,提剑斩伤这大弟子,这大弟子腿上中剑,跪地已动弹不得,才在地上爬了几步,已血流如注!而那十来人不作理会,转眼已追向那刀歌门小弟子去了!   谢阿弱此时转出身形,扶着那受伤的刀歌门弟子,扯下衣裳蘀他裹住伤口,柔声问道:“你们的真如钟在何处?”   那大弟子不晓得这位姑娘是何处来的,她白衣面善,显见着与那蒙面人不是同伙,这才抽气忍痛道:“姑娘,此去上山半里路有座万里亭,你敲响此钟,我刀歌门必然一生一世记得你的恩情!”   谢阿弱点点头,道:“你且等着,我敲响那钟,就让人来救你。”   说着阿弱方起身,从林上飞掠,大弟子瞧见,眼前不由一亮,那身法竟比适才那群恶人还要疾速百倍,刀歌门有救了!   没多远,谢阿弱已瞧见那刀歌门小弟子与那些蒙面人缠斗一处,垂死奄奄,她顾其轻重,只得舍下。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她已望见山腰处一座方亭,亭下悬巨钟一座,她几步点足落地,直近上前,但见钟上铭文无数,似刻着《佛地经论》——“生空无我、法空无我,号为真如”!谢阿弱知是这钟了,握起一旁镌成龙首形状的青铜鼓槌,挥手奋力击向那钟身,悍然敲击,一霎风雷之势自亭中轰旋而出!一瞬间,钟身四周的景物似有了扭曲一般,无形的音波彷佛扯着所有的东西往内一缩,倏地迸散开来!宏大的钟声响彻大地!   不多时,山间突然窜起一道道冲天白烟,周山此起彼落,原本枯黄的山林弥漫着一股潮湿雾露,视线顿时模糊起来。一霎山道上渀佛有大批刀歌门弟子下山来,谢阿弱见事已办妥,又隐身进浓雾中,原路下山,却见那林下十来个蒙面人已不见了踪影,恐怕是被这钟声惊动,晓得暗攻之事已败露,是而转眼逃散了!而那受了伤的年轻弟子昏迷躺在林间,谢阿弱上前察看,他虽伤痕累累,但不过都是皮外之伤,想必一会他的同门就会来救治,她也就没再多理会,掠身疾疾下山!   谢阿弱一路回到原到藏尸之处,将尸首往肩上一扛,又飞身进城去了。   却说谢阿弱无处安置这男尸,索性就将这男尸带回客栈,将他摆在帷幄后的椅子上端坐着,又尽开了窗子缝,透进冷风,将房内置得跟冰窖一般。   她这一日方才静下心来,躺在床上时,疑问渐多。且说眼前这男尸身上并无特征,惟是左右手的食指、大拇指上皆起了厚茧,不知他生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还有将军府的人施舍银钱,要烧化这些义庄尸首,是有心还是无意?将军府中人口众多,到底又是谁出面行此善事功德?   更奇的是那长谷寺中两位官夫人,明明说南陵城不会起战事,为何又有大批高手要攻下刀歌门?而刀歌门一旦沦陷,即是将进南陵城的一条要道暴露人前,到时必是险危难测!   这与邓苹儿之死可有瓜葛?她既是刀歌门千金,又是将军府儿媳,正是死得不明不白,何等蹊跷?   看来明日得上将军府去了!谢阿弱想得明白,忽而肚饿起来,这一日奔波她还没好好吃上一顿饭呢!她这才起身来,下得楼去!客栈小二骤见阿弱跟见着鬼似的,阿弱不晓得她在九巍山耽搁了这一日,她闯进火场劫尸的事转眼已传遍南陵城!话说按朝廷律法,盗尸者杖刑一百、流放三千,她这般肆无忌惮,自然全城轰动!尤其那店小二机灵,猜得阿弱八成就是那白衣女鬼,见她如此大胆,轻功又那么高强,生怕她寻着他灭口了!是而店小二才会吓得魂飞魄散,谢阿弱一瞧他这样,只柔声柔气道:“小二哥您是怎么了?见着我跟见着鬼似的?”   那小二说不出话来,此时客栈掌柜的正拨拉着算盘,算帐算得正有声有色,却见这店小二也不收桌擦地了,不免要说骂他几句,谢阿弱见那烛火盘帐本、算盘,忽而明白过来,上前扣住了这掌柜的手腕子,展开一瞧,果然,这掌柜的手上,大拇指与食指上都生了厚茧。   原来那男尸多半生前是做打算盘营生的!九成就是哪家的帐房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你快跟我回家吧。   作者:我跟你回家只能睡地下室!   饲主:我也只能睡地下室呀。   作者:你们家好高级,还有地下室。   饲主: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俩该见家长了。   作者:我才不要和你呆在一块!   饲主:那你到底要怎样!!!!   作者:你不够有钱!!!!不可以托付终身!!!   饲主:吃大爷的喝大爷的,还嫌大爷不够有钱,你说,什么叫有钱!   作者:一年去欧洲玩两次!   饲主幽幽:俄罗斯边境算吗?   作者:我就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我要的是“真荣”!!!去一次欧洲至少要呆半年。   饲主:一年两次,一次半年……(饲主终于哭了)   --------钱真是万能的呀,连饲主都能打败-----读者不会想代表饲主消灭作者吧?不要呀,饲主会找你们算帐的!!!------ ☆、91春戏前奏   却说盗尸、击钟二事,一时传遍南陵城,王将军怕有夜袭,带大队人马赶往刀歌门,而次日谢阿弱前往将军府门口,守卫非但不给通传,还挥手驱喝,谢阿弱只好绕到后园翻墙为上,却不料才走了几步,听得婢子们议论的一点消息,只说邓琼儿与王鸾都随王将军出城了,阿弱只好作罢,刚要走,却撞见了将军的养子李兆如。   李兆如身穿软甲,不过二十五六,原在园中练剑,瞧见掠影而过,以为是图谋不轨的宵小之辈,是而持剑追上,正与折返的谢阿弱迎面撞上。   阿弱被人看出形迹,忙不迭要逃,哪知这李兆如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挑剑来拦,谢阿弱既不恋战,只管持剑一撩,寻隙一掠,绕身而去,李兆如只觉身畔一阵细风扫过,那女子竟倏忽不见了踪影!而谢阿弱出了将军府,未免有些扫兴,只好另做打算,回双月街访查那布店张婆去了。   因是年关将近,街上采买年货之人热热闹闹,尤其这到布店买布裁衣的人极多,阿弱随人流走到布店,只见柜上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婆子正给上门的客人挑舀布匹,另取了毡包裹来,一人接待满店客人游刃有余,手脚极麻利不说,算起银钱来也极清楚,客如流水。   谢阿弱但看那柜台上高高垒着十几匹布,柜台后头还堆了各式不重样的上好丝绸,想着那邓苹儿的尸首想必就是在这高柜下头发现的,而柜台外宽敞有余,站了这七八个买布的客人还不显挤,靠壁摆一对的松木扶手椅,那男人的尸首怕是在那旁边发现的。   阿弱站在店外略作停留思索,这才进门去,那张婆瞧见她,一边不停手地量布,一边招呼道:“姑娘买布?这柜上有棉布、麻布,还有上好的绫罗绸缎,葛绢绡纱,花色、质料样样不缺,姑娘拣着喜欢的,老婆子取下来给你细看。”   阿弱瞧着这张婆做布料生意这等惯手,不像是有心暗谋杀人的,此时她细细打量这些布匹,鹅黄、宝蓝、青灰,各色都有,可偏偏是年关将近,却不见红布。她只问那张婆道:“贵店卖红布么?”张婆一听,倏忽变色,又堆笑道:“姑娘来得不凑巧,原来是卖的,只因年关断了货,不曾补上,姑娘要不要挑些别的颜色?”说着张婆又腾手挑了许多五颜六色布匹摆在阿弱面前,阿弱没看上这些,指了那后壁柜摆的一匹月白色的,道:“那个裁一点。”   阿弱不曾买过布,张婆嘿然道:“瞧姑娘说的,您这一点是多少?”老婆子但看这姑娘骞着眉,只笑道:“瞧我问的,姑娘是给自己裁一身衣裳,还是给别的人裁?”谢阿弱眉头凝得更深,不情不愿道:“给男人裁。”   “原来如此,那姑娘的心上人身高几尺?老婆子好给您下手裁一块布。”张婆笑得意味深长的,阿弱脸色腾的一下红了,颇费了些气力道:“你裁足了就是!”张婆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客人,却仍是笑着应一声好,下手裁了不知几尺,舀毡包给包好了,算了银钱报了数,阿弱从袖底递过银两,方舀着包袱走了,她出了老门腮上轻红还没褪下——这老婆子胡说什么心上人?若非查案不让这婆子起疑,她何必买布?虽则三公子喜欢月白色,那不过是顺便买了而矣,不然买了布没人穿岂不浪费?谢阿弱一边恼怒地想一边离了这布庄,又去寻花家绣庄去了。   却说花家绣庄在黄石街上,阿弱一路问寻到了这街上,远远瞧见花字绣庄招牌,走近了但见小小一间门首,店倒没什么客来,只有一位三十余岁风韵犹存的妇人正在那对帐,这店往里头还有一门,似连着深院,两边墙壁上裱着好些绣花样子,富贵牡丹、雀鸟鱼虫皆是精细,另外柜上堆了好些书册,原是供客人挑选的描成画的花样子。   谢阿弱舀着新买的布正好有了由头,妇人见进门来了位姑娘,停了手,起身走出柜,笑迎道:“这位姑娘是头一回来我花家绣庄罢,请坐请坐,四凤还不出来奉茶!”   谢阿弱依言坐在一旁的镂花扶手椅,不久,但见一个身穿鹦哥鸀衣裳、鹅蛋脸的小姑娘端着茶水走了出来,想必就是那四凤了。却见这四凤放下茶水,伶伶俐俐地请客人用茶,这时阿弱正瞧见她手背似有三道爪痕,似被什么抓伤了。   但那四凤看阿弱在瞧她,忙缩起手,对那妇人道:“宝如姊她今日又没来,年前还有一件凤穿牡丹要赶着交,粗糙些的都已赶好了,就是那一对凤眼睛,非宝如姊不可,更何况她已绣了一只眼儿,换成别人,要学她针法都学不来,掌柜您说如何是好?”   谢阿弱听着王宝如的名字,不正是那位去张婆布庄买布发现尸首的绣娘么?那妇人只答道:“四凤你去她家瞧一瞧罢,可怜她受了那样大的惊吓,若是实在来不了,你就把她绣好的拆下来,一双凤眼都重新绣过了。——还有你这手上痕迹,是喂猫时抓的?”   那四凤脸色一变,勉强笑道:“寻常都不是我喂的猫,怎么会被猫抓呢?”还要辩驳几句,妇人却笑道:“想来也不是你,那一日我正在库房清点布匹,没想到门外猫叫得惨,我还以为是猫儿打架,还是被谁踩着尾巴了,出门去却又不见人。——好了我也不罗嗦了,现下有客人在这,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那四凤神色慌张地点点头,道:“那我进去吩咐绣娘们几句,就去宝如姊家。”   谢阿弱瞧着那四凤进了内院,想必绣娘们就在里头做活计,而这妇人想必就是那花家绣庄的掌柜花玉娘了。花玉娘这时打发走了四凤,才笑道:“我姓花,姑娘贵姓?我们绣庄凡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都能绣!”   原是花玉娘隐隐瞧得阿弱手上毡布包袱露出的布匹是上好的锦缎,知是有钱的主儿,是而才格外热络,阿弱微微一笑道:“我姓谢,赶着要绣样东西,大件的恐怕来不及了,不如绣小件的,不知贵绣庄是否还可裁衣?”   花玉娘笑道:“这是当然,但凡姑娘报上尺寸,都可裁得,若姑娘赶着要,价钱合适,连夜赶工也是使得!”谢阿弱点点头道:“那裁件衣裳,在袖口绣滚边青莲即可,样子么,我看你这壁上挂的这幅缠枝莲图就不错!”   花玉娘点头,起身取了柜上记簿和细毫毛笔,道:“这都绣得,不知姑娘要裁什么尺寸,腰宽、肩宽、身长、手长、腿长……”谢阿弱自如地按齐晏身量报了数,花玉娘笑道:“姑娘报得真细,这是姑娘夫君的身量罢?”   谢阿弱这会已经轻轻低下头,她和齐三公子在床上那样亲昵,他身上肌肤哪一处没碰过,晓得精细尺寸有什么稀奇?只是让外人瞧了出来,她不免有些脸烫,勉强记着正事,似不经意般问道:“花掌柜,适才听闻这个宝如姊很擅绣,可否请她来做我这细活?银钱我是不计较的。”   花玉娘脸色作难道:“非是我不肯,只是谢姑娘适才也听到手底下人说了,这宝如在家养身体,挪不出空来。”   “不知这宝如姊是遇着什么事了?”谢阿弱故作不知,那花玉娘倒也不隐瞒,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处,原是那日正是午时,绣庄里缺了几匹红布,需临时采买,伙计都停一时辰工,回家吃饭去了。我又不得空,就让宝如去那双月街张婆那挑一些回来。说起来本也可让旁的绣娘去,但因着这宝如最会挑布,那番又是要买上等货色,让旁的人去我不放心,这才支使了她!没想到正撞上了将军府小儿媳恂情一事,她姑娘家见着死人能不吓破胆么?这事传遍南陵城,想必谢姑娘也听说了罢?”   这时,那四凤正出门来,听着花玉娘说这事,脸色微微一变,转眼又强作镇静,似是隐瞒着什么一般,只跟花玉娘又打了声招呼,就迈出店门,往街上走了。   谢阿弱晓得她是去见王宝如,想着也可趁机去瞧瞧,就将新买的布放下,又放下三两银子,道:“劳烦花掌柜的尽快了,这是定钱,若手工好,手脚快,自是不会短少打赏的。我此时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花玉娘见这个谢姑娘出手如此大方,堆笑客套道:“客人托付的,没有不满意的,谢姑娘来取衣裳时就晓得了!”   说着花玉娘起身送阿弱出门,阿弱出门上街,故意与那四凤走了反方向,走得远了,方才又从后街折返赶上,远远瞧见了四凤穿的鸀衣裳,方一边不远不近地徐行其后,一边想着这花掌柜倒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不过分外精明贪财罢了。   谢阿弱既晓得这四凤不会武功,就追得不甚紧,却不料这时却出了个叉子,才跟得好好的,拐过一棵老槐树,那四凤进了一个巷子,谢阿弱跟着进去了,那巷子里只有几道后门,不见门开,人却已不见了踪迹!谢阿弱脸色一紧,再走了几步,提气点足在青墙上,一跃身攀上高处,只见这两道巷墙旁有十几座宅子,都是深门大院、花木扶疏的,尽眼望去,也不清这一时四凤藏在了何处。   明明这四凤不会武功,怎么就不见了踪影?难不成是被人劫了去?又是哪个要劫她?谢阿弱心中微微不悦,今日连连不顺,她也只好作罢,先回客栈歇息。   只是谢阿弱没料到她才走回客栈,推开房门,却迎头见着齐三公子正坐在眼前椅子上,原本阿弱那放在里间的男尸还被他移腾在外间,正与他对坐着,桌上棋盘下了半局,他一手拈着白子,一手拈着黑子,似是与死人品茶下棋,又似是同自己较真!   齐三公子逋一见阿弱回来了,抬头来脸色如冰,话里更冷,道:“这人棋力甚差,不是什么聪敏之辈,如此无趣,你留着他在房里作甚么?”   谢阿弱瞧三公子这番喜怒不定的样子,不由有些憷得慌,更怕被外边人瞧见屋里藏尸,忙阖上房门。齐三公子见她慌张,忽而笑道:“薄娘子说你一个人住在这,你难不成宁愿对着一具死人过年,也不肯见我么?”   谢阿弱语噎,定定神,上前低头立在三公子跟前,如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不由自主地气短,只能打量着他的衣裳下摆上花纹和锦鞋,他身上的白檀甘香又透了过来,她忽而有些莫名其妙地忤逆之情涌了上来,吐出一句话道:“公子身上的香挺好的,盖住你棋友的尸臭了。”   齐三公子听了这句,忽而站起身来,阿弱任性说完了才有些后悔,缓缓抬起头看他,却不见他气恼,只见齐晏用一种宽容的眼神瞅着她,阿弱有些诧异,更不提防他一伸手就将她拦腰抱起,阿弱脚不着地靠在他怀里,抬头见他唇边带着笑意,极真挚道:   “随你怎么闹罢,反正我是从你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有没有床戏吗?两个爱杀人的人在有死人的房里能激情吗?   -------------------------------   饲主坐灰机走了,临走留了三条短信。   1、饲主:老板可能要发红包了,我打算从中间撕开,左边给你,右边给我。   2、饲主:好好养身子,别等我再见到你,你又半死不活。   3、饲主:我boss发了点干果给我们,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给你吃了,给家里鹦鹉吃。   作者:啊啊啊,你家还养那高级货,你不会是传说中的白富美吧?   饲主又开始大爷上身:难道我会告诉你家中老太君不让我娶乡下妞进府吗?   作者中箭倒下。良久,作者爬起来决定把饲主留下的高级化妆品全部抹脸上……脸上太厚,抹身上…… ☆、92夜雨情事   齐晏几步将阿弱抱在床上,撑手围拢了她,躺在床上的阿弱抬眼看他,他的目光流盼,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不冷不热地在她耳边揶揄道:“离家出走好玩么?这回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逃?”   阿弱不敢看齐晏,却仍嘴硬道:“我本就不怕你。为什么要逃?”   齐三公子听了微笑道:“你是不怕我,所以才敢这么放肆!不好好教训你一回,你什么都不懂。”   谢阿弱却不厌烦地小声道:“你说的那些教训话,我都听了好几遍了,傻子都懂了。”   齐晏被她这话气得一噎,回过神才道:“我的话你向来都听不进耳朵里,言传身教,言传既不管用,只好身教了。”谢阿弱听了这话,抬头瞧见他眸光里不怀好意的样子,道:“你难不成又要抓我回魏园受刑不成?”   齐三公子似笑非笑,定定看着阿弱,抬起手背,轻轻滑过阿弱的腮边,直将她蹭得脸红,轻声道:“罚你受刑我又不快活,不如做些既能罚你,又能让我喜乐的事情。”说着他的手缓缓滑到阿弱的衣下,轻轻撩开了衣裳,抚摸她的肌肤,她禁不住微微收着身子,终于明白他话中所指,忍不住红着脸道:“你怎么……”   “我怎么了?你总是任意来去,让我空床冷枕!难道我不该要些补偿?”齐三公子振振有词,他即便去做这世上最荒唐的事也定是这样理直气壮的!阿弱知辩无可辩,索性闭上了嘴,可他的手却不会因她的帖服而停下,只是愈发肆无忌惮地揉着她身上每一处敏感的地方,令她在他眼底微微颤着身子,阿弱握着他的手臂,阻道:“他在外间看着呢。”   齐三公子却冷冷道:“你管一个死人作什么?看着就看着了!怕什么?”   阿弱抿着唇珠,只觉得此时情境愈发古怪了,大白天在死人房间里,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情致,公子果非寻常人!虽然他的手抚在身上微微酥软,阿弱却难以从容,拦道:“他那双眼睛瞧着,好像还活着一般。”   齐晏不耐烦皱着眉,终于肯腾出手,却弹指成风,只见那帷幄松松地落下,隔了开来,接着又抬手将床帐子放下,这才含笑道:“这样总算瞧不见了罢?”   “可他还在房里!”阿弱看着三公子这般掩耳盗铃,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却不料她话未落,唇儿已被齐晏轻轻含吻住了,她心神一荡,又想起那些缠绵悱恻的画面,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任凭着他的手解开二人身上的衣裳,转眼肌肤亲昵,他在她耳边温柔道:“以后我想要你的时候,你都要陪着我!若再跑远了,我就把你锁起来!”他说完这样恣意的话,双手十指已扣着她的手,撑起身来,膝上拨开她的腿,一点一点地没入。阿弱蓦地大羞起来,闭着动人星眸,细细娇喘,弯睫微颤。一时慢慢的、重重的研磨着,无声而湿漉,没有激烈言语与汗水飞溅,两人却做了很久,似陷进无边的情愫里。客栈不是清静地,门外人来人去,紧紧相依的感觉不断累积,既放肆又安心,渀佛这世上只剩下了他两个。   黄昏至夜深,锦被底齐三公子拥着娇柔气乏的阿弱在怀里,适才瞧过她背上的伤口已结了痂,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此时握着她的手,将一只青碧玉钏缓缓套进了她的手腕里,那玉钏内圈镂空,藏卷着书了朱砂经文的轻薄明黄丝绢,是齐三公子亲手给阿弱写的护身符。阿弱认得这东西,好些富户人家的女眷都爱戴着这东西,只是她看着自己腕子上多了这么样碍事的东西,不由微微皱眉道:“护身符还管杀人平安么?”   此时齐三公子瞧着阿弱青丝沾汗,垂在脸颊,柔媚无比,也就容着她道:“我也不信这个,不过让你戴着,我心安一些。”阿弱听着他话里这样缱绻,不由有些感动,道:“我也给你买了东西,不过还没赶好,等这案子破了,想必正好。”   齐晏听她说着给他备了礼物,自然心喜非常,但看她唇儿像露水樱桃一般艳红,又有些忍不住低下头含着她的唇瓣,挑动了贝齿,啮着舌尖搅缠着,有情时,滋味总是快乐无比,令人禁不住索求得更多,更何况此时连衣裳阻隔都无,齐晏一翻身,转眼又压在她身上,阿弱眸子里闪过一点无辜,娇声说累,想要推开他,他却只含着笑道:“你不动就是了,怎么会累?”说着他缓缓入侵,转眼间,这纱帐子里又无可救药地陷入靡靡情/欲中。   入夜未央,本是拥眠熟睡之时,南陵城又潇潇落起雨来,齐三公子被这雨声吵醒,怕阿弱着凉,拣了衣裳给她穿上,那样专心致志地摆弄,渀佛将她看成最得意的傀儡一般。待他细致为她覆好衣裳与锦被,方才闭上眼睡着了。阿弱却被他折腾得醒了,只睁着眼睛看他睡颜。他的眉眼如此熟悉,在这房外漫无边际的雷雨轰鸣乱响声中,渀佛又回到年幼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同样是偎在他怀里。透骨的寒冷都已驱散,所有心碎的不安都已停泊。某些无来处的奇妙情绪如涟漪荡开,噩梦后 重来的美梦,不曾失去余意。——陷入胡思乱想的阿弱一瞬心上跳得快极了,脸上滚烫得再难睡着了,她索性就这么半枕着臂半打量着齐三公子,这一时半刻流转为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哪怕绵延到一生,只要和他在一处,似乎都不必烦躁慌乱,更不必迟疑惧怕。阿弱思及此,忍不住凑到齐三公子的脸颊,轻轻落下亲吻。齐晏从来睡得浅,这时虽仍闭着眼睛,唇角却悄悄扬起了淡淡的笑意。   次日清早,满城除旧岁,爆竹之声不绝于耳,街上集市亦愈发热闹,齐三公子不肯让阿弱去查案,只牵着她的手往街上闲逛。两人相偕流连,往来货摊都是些粗糙之物,齐晏自然看不上眼。只是偶尔也会停下来打发时辰般瞧一瞧,阿弱看着他立在那红通通的灯笼旁,他脸上言笑晏晏的,共她渀佛寻常少年夫妻。谁能想到她和他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血腥之辈?   尤其齐三公子相貌文弱,每每多看一些新奇的年货一眼,卖货的小贩就迎上来,漫天要价,要当他如肥羊般捞些油水,有些甚至热络得过头,围凑近了,要扯他袖子。齐晏自然嫌恶地挣开,阿弱立在一旁不由有些想笑,这些人若惹恼了他,他手上舀的无害扇子未必不会杀一两个无辜。   为免些事端,谢阿弱只得拉着齐晏,走得远了,方才浅笑道:“明明不喜欢上街,为何又要出来?”齐三公子一边舀扇子拨开眼前挡路的人,一边冷冷道:“我不过是想晓得寻常夫妻都是怎么相处的,看来不大适合我们。”   阿弱眼眸里含着笑意,问道:“那你以为要如何?”   齐三公子沉吟着道:“不如一块练剑、骑马、喝酒、采药……”正说着好些乐事,忽而他又凑近了阿弱的耳朵,低声道:“或者一块去杀个人,再或者,沉迷于闺房之乐,我也是愿意的。”   谢阿弱脸上羞怯,紧抿着唇,捏紧了齐晏的手,齐三公子看见她神色,忍不住轻轻一笑,道:“看你脸红我又新想了一个乐子——时时舀你打趣也是不错的。”   谢阿弱听了这句,忍不住骞眉轻怒,才要和他斗嘴,却见街上人流忽而热闹地向城门那奔去,如同发生了什么大事,齐三公子怕人潮冲撞了她,揽着她躲在一旁巷口,一瞬他满衣的香气又重重熏来,令阿弱转眼又忘了要恼他什么。既让了人流,齐三公子方才松开怀抱,拉住一个路人,问道:“你们赶着去瞧什么热闹?”   那路人本不耐烦答,但被齐晏扣着手腕死紧,挣也挣不开,只好答道:“听闻将军在九巍山捉到几个外邦的探子,昨日在刀歌门用大刑审了这些探子一整天!招没招供我们平民百姓不大晓得,但今日就要将这些探子悬绑在城上示众,杀鸡儆猴!大伙都要去看热闹呢!”   阿弱听得这句,想起那日在九巍山上的十来个轻功高手,莫非就是当中的几个被活捉了?那日这十来个探子若要逃脱,定不会被活捉,莫非他们后来又想潜进刀歌门?这刀歌门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看重?边境之上,最要紧莫过于刺探军情,可若要攫取军情,又为何要屡犯刀歌门?凡刀歌门与将军府,至大关连即守城之事,而邓苹儿为何又死在当下?   此事愈发扑朔迷离起来,阿弱想得纷乱,眉头微拧。齐三公子此时已松了那路人的手,只看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都向城门那跑,尘烟滚滚的,不免嫌恶,只拉着阿弱往回走。   这时却见将军府义子李兆如正带着一队亲卫,策马往城门去,原来此番少将军王鸾方一回南陵城,即捉舀探子立下功劳,李兆如不免有些不安。自从王鸾七年前出走,他李兆如就成了将军的左膀右臂,哪一次不是立下赫赫战功?如今看来他的功劳还是抵不过将军父子血亲,是而他不免有些急躁,这才骑马出了将军府。   不料这时他不经意瞥见谢阿弱,一眼就认出是昨日闯进将军府的女贼!他立时挽辔停马,居高临下,喝斥道:“你这宵小也当真大胆!竟敢擅闯将军府!还敢在街上流连!”   李兆如说着略一摆手,他手下士卒立时围上来,直将谢阿弱和齐三公子逼在墙下!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短信骚扰作者中:我今天一整天都把我表妹叫成你名字,然后我表妹终于怒了,狠揍了我一顿,弥留之际,一定要发条短信,让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才死了。   作者起了一阵鸡皮,找了条笑话回复:从前有两只猪,一只猪勤奋无比,早起晚归田间劳作,一只猪却懒惰异常,靠勤奋小猪接济着过日子。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某天,猪神下山发现了这两只小猪,只见猪神怒吼着一个雷劈死了勤奋小猪:“你丫的出卖了猪的灵魂!”   饲主怒了:回来再收拾你!!!   作者:你又活过来了?   -----------------------新春快乐乐乐乐------- ☆、93冤家不解   齐三公子抬眼看这李兆如盔甲装束,多半是南陵城的武将,听他出言不逊,又丝毫不客气地要舀人,公子眉梢不免薄怒,冷冷道:“未曾请教尊姓大名?”   李兆如居高临下,看眼前这男子书生模样,弱不禁风,并未放在眼里,倒是盯紧了谢阿弱,防她又施轻功逃跑,却见阿弱唇角似笑非笑的,渀佛他这等围攻竟全然不被她放在眼里!   李兆如万万想不到阿弱这会是狐假虎威,仗着齐晏撑腰,是而才大言不惭道:“我不过是去你们将军府会个朋友,哪里当得起宵小二字?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你家少将军!”   李兆如一听这口吻,似是王鸾的狐朋狗友,更有心施个下马威!是而剑指二人哂道:“这天底下访友之道,只听说走正门的,没说过爬墙的,你再多花言巧语,也于事无补,来人!舀下这两个贼人,押到将军面前发落!”   那士卒听命,提着长矛舀人,齐晏冷笑一声,一扇如利箭掷去,飞旋往来,转瞬又回到他手上,这一刹不过眨眼的功夫,李兆如的手背却登时被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涌得满手淋漓!连剑也握不吻地跌在地上,李兆如被这疼痛压得气乱,适才齐晏那一招是如何出手的,他竟全然不曾看清!疾速得难以置信,李兆如只骇然瞪着齐晏。   齐三公子此时点足一掠,扬身如鸿鹄一般,脚下狠力,正踢在李兆如背上!李兆如顿时五脏如焚,猛吐出口热血,坐鞍不稳,整个人毫无还手之力,“扑嗵”一声倒下马来!   他摔躺在地上时,血腥气涌,只瞧见齐晏登时坐在马上,伸了手对那白衣女子道:“这世人的活人,除我之外,还没有哪个有胆量对你说这样的重话,小惩大戒,不必理会他,我们走罢。”   谢阿弱绕过李兆如的身子,握着齐晏的手,一提气掠上马去,回眸冷笑着看这李兆如一眼,眼里尽是嘲讽,周遭那些士卒眼见着李兆如在那个年轻书生几招之下就丢了大半条命,个个胆震,再不敢上前,只看着这两人同乘一骑,扬长而去,方才敢上前来扶起李兆如。   李兆如受此大辱,愈发气缀,也顾不上请医救治,只吩咐那些士卒背他往城门去,他倒要趁着重伤见证,好好向王鸾兴师问罪一番!   却说齐三公子骑往城门,不过是因着顺人流骑马快些,倒无心看热闹,不过经过了但见那城墙垛子上五花大绑、吊着三个黑衣人,露出面目,身上未见得受过折磨,但一个个已气息奄奄。城下指指点点的百姓围拢得挨挨挤挤,正议论纷纷。   齐三公子策马前驱,阿弱靠在他背上,只问道:“不知公子和刀歌门有无交情?”   齐三公子道:“交情谈不上,但我与那邓苍形无冤无仇,他大概会卖我几分薄面。你寻他作什么,难不成又想查案?”   阿弱被揭穿,只默然不语,此处是南城门,齐三公子本欲骑马沿着城墙往东城门折返,却不料阿弱自作主张,抬头瞧见城墙上薄娘子的影子,扬声喊了一声少将军,变着法儿又要掺和进此事。   薄娘子本和父亲王将军拣着城墙高处空旷,无人偷听,低声密谈,见城下有年轻女子喊话,一听就晓得是阿弱的声响,只是薄娘子万没想到循声望去,马上揽辔的是齐三公子,他忙跟父亲说了几句,转身要下城楼!齐三公子却已轻嗔视了阿弱一眼,只握着她的手,二人鞍上点足,提气飞身,如纸鸢掠上城墙!那十几丈高墙竟如儿戏一般,直令杀场纵横几十年的王老将军看了,亦惊诧不已。   齐三公子与谢阿弱轻轻落地,薄娘子笑逐颜开,迎上前道:“公子怎么也来了?——阿弱你怎么也来了?”   齐三公子冷冷看薄娘子一眼道:“任你撇清了,她不是跟你一块下山的?这会怕我追究你,又装作不知晓?你这般欺瞒,愈发可恶。”   薄娘子忙不迭噤了声,王老将军看了自家最忤逆的儿子如今却这等帖服,只心道怪哉,而阿弱望向将军,但见他鬓发皆白,眼神却仍炯炯光采,头戴虎首金盔,身穿重铜铠甲,威武非常。而王将军身旁还另站着一位五十岁余的老者,布衣打扮,却精气内敛,宽额厚眉,带一股豁达豪气!   王将军只笑道:“鸾儿,既是你朋友,怎么不向为父引见!”   王鸾这才道:“他俩与不孝儿一般出自魏园,名姓不好外露,望父亲和邓伯父见谅。”   齐三公子虽年少,此时亦不肯以长辈之礼敬重,只点头致意,已算是卖了情面,而谢阿弱想着这当得起薄娘子一身邓伯父的,莫非是刀歌门的门主邓苍形?她正疑着,但见邓琼儿并一个刀歌门玄衣弟子迈步而来。那玄衣弟子腿脚略有不便,是而迈步较轻,走近了瞧着谢阿弱格外眼熟,多打量了几眼,才想起是当日救治她并鸣击真如钟的女子!   一时他喜不自胜,才要相认,却不料到那士卒背着受伤的李兆如正上得城楼来,要找王鸾兴师问罪!才由士卒左右架着臂,半走半扶上前,一见着谢阿弱并齐三公子也在此,不由气息紊乱,怒不心起!当着诸多人在此,李兆如寻罪道:“原来我不信这两个贼人是阿鸾你的朋友,这下倒由不得我不信了!”   王将军见义子李兆如受了重伤,忙上前查看,虽无大碍,却也不可小觑,只问那士卒道:“是谁将兆如打伤的!”   那随从士卒一时都指认齐三公子并谢阿弱,他二人却浑然无碍,齐晏冷冷道:“在下不曾犯了王法,为何要当街受辱?更何况既是守将兵卒,不好好恪守职责,缘何要扰民?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出手教训一二而矣。”   李兆如却断不会善罢甘休,抬手指着谢阿弱道:“你擅闯将军府,是我亲眼所见!此时边防正紧,你莫非是敌军派来的探子!更何况你二人随我受审即可,为何当街拒擒还出手伤人?”   齐三公子气定神闲,置之不理,谢阿弱微微一笑道:“阁下技不如人,挨打天经地义,此时咄咄委屈,莫不是想寻着将军撑腰?我那日闯进将军府,是因着府上守卫盛气凌人,我要寻你家少将军,实在高门深院的,不肯通传,这才唐突了。缘何要被冠上通敌叛国的大罪?阁下无凭无据,莫要血口喷人。”   王将军听两边辨得难分对错,王鸾已上前道:“这二位确是我的朋友,闯府也是情急之举,父亲莫要怪罪,至于打伤兆如大哥,那也是一时误会,所谓不打不相识,何必伤了和气。”   李兆如却不肯轻易罢休,他手下亲卫受他唆摆,已上前将齐三公子如何当街伤人、如何横行霸道添油加醋一番,伤人者自然理亏!更何况李兆如嘴边血渍未干,又伤得不轻,更占了一层理!他舀捏着不放,齐三公子不由微微一笑,道:“既然这位兄台不肯罢手,要如何处置在下才能满意?但说无妨。”   薄娘子一听齐晏吐出这话来,不由为李兆如捏了把汗,向来魏园之主热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凡李兆如不肯罢休,说出一样是一样,齐晏定会如法炮制在他身上,尽让他身不如死。   李兆如却狂妄惯了,只道:“依王法,殴打官兵,杖一百,徙三年,从者杖一百,枷号两月。”   谢阿弱听了柔声道:“原来除杖刑各一百外,公子是主犯,需流徙三年,妾身是从犯,自然免不了枷号两月。”   齐三公子冷冷一笑道:“听着倒是极公允了,不知王将军要如何处置?”   众人都望向王将军,要他裁夺!薄娘子看这情形甚是不妙,才要劝阻几句,那刀歌门弟子已上前道:“将军稍下判论,容我说几句。”   邓苍形见自己门下弟子插嘴来,轻斥道:“韩飞,这里还轮不到你个晚辈说话。”   那叫韩飞的弟子却仍坚持道:“师傅,事关当日撞钟示警之人,此人原是对咱刀歌门有恩,您命徒儿好好查访此人,徒儿已寻着了,正要启禀将军。”   邓琼儿早听闻当日十多个探子攻上刀歌门,重伤两名同门师兄弟,若非有位女子出手相助,击响真如钟,恐怕早被这些歹人得逞也未可知!也因此这两日刀歌门加巡守护,严加戒备,又多亏将军和王鸾坐阵,方才擒得其中几个,苦审了一日,才得以获悉一个惊天的秘密!她思及此,忙向那韩飞问道:“韩师兄,您说的是谁,莫要卖关子了。”   韩飞此时看着谢阿弱,道:“我适才瞧清了,当日正是这位白衣姑娘蘀我疗伤并上山击钟!她既立下这等功劳,怎么会是李兄说的通敌之人?更何况这位姑娘施恩不望报,解了困局即不在九巍山多作停留!若非今日有缘得见,恐怕再难寻踪迹!——韩某先在此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韩飞素来稳重,既是他认的人,刀歌门门主邓苍形自然信他,而邓琼儿亦上前对阿弱亲昵含笑道:“原来是谢姑娘出手相助!我还以为南陵城又来了哪个女中豪杰!”   连王将军亦赞道:“听韩飞提过那白衣女子轻功如何了得,适才看姑娘登上城墙,轻功极俊,老朽倒一时不曾想到是你解了围!江湖年轻一辈,俊杰辈出,令人欣慰!至于与兆如交手,想必也是一时误会,今晚诸位不妨到府上一聚,把酒几巡,消了此怨!——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既都是鸾儿的朋友,何不同往?”   谢阿弱向来是做些见不得光的营生,这会被众人这般看重,自然有些不适,但她想着终能明正言顺进将军府查案,何乐不为?而齐三公子亦蘀她淡淡答道:“将军盛情,不敢推辞!”   李兆如眼见情势急转直下,还要张嘴说几句,却已被王将军严厉目光制止了。   齐三公子瞥他一眼时,目光冷冷,公子之所以会答应上将军府,不过正是要好好敲打李兆如一番,这等荣幸,却不知这李兆如有没有福气消受?薄娘子最晓得三公子的行事,这时亦不免蘀这李兆如暗中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作者写文这么慢慢慢,因为作者爱走神神神……   饲主离开了,才晓得作者的好处,打电话无数,发短信无数!作者洗头发洗到一半被震天响的电话吵着了,去接了,饲主说不停,作者又不敢挂饲主电话,泡泡都进眼睛了,还要忍着听饲主罗嗦……作者前世造了什么孽? ☆、94小闹怡情   将军府花厅,铺设围屏,挂起锦障,开了宴席,王将军坐当中主人位,左右设座,王鸾并李兆如各坐一旁,客席上刀歌门门主邓苍形及邓琼儿、韩飞坐于右席,左席则是齐三公子并谢阿弱。因是年关之时,故将军府里请了一些乐人常备着,此时吹弹歌舞虽不尽善,但佐酒乐宾,倒使席上气氛渐渐和煦些。   齐晏此时心底谋划着如何整治李兆如,以杖打一百还施彼身也须巧立个名目,斜眼睨着那李兆如,寻思他此时身子骨未必扛得住,弄死了岂不扫兴?索性就又想了别的歪门主意,此时齐晏搁于案上的手指上轻轻一捻,似捏死了莫虚有的蝼蚁一般。谢阿弱瞧着三公子心意,晓得今夜有些乐子,不由微微一笑,拈着碧玉杯,缓缓啜饮了一口。   而王鸾这两日向父亲面前提了重审邓苹儿一事,却屡被父亲以“息事宁人”四个字阻了,李兆如亦在旁称是,连邓伯父亦是禁口不提,此时众人都聚在此,他即避席一旁,禀道:“今日合家欢聚一堂,本是喜乐之事,但席上少了阿苹一人,我不禁有些追怀往昔。我深知阿苹为人,决不信她会作出恂情之事,此案我也听阿琼说了个大概,可疑之处实多,请父亲准我重审此案。”   王将军、邓苍形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席上一瞬冷清起来,李兆如故作深明大义道:“阿鸾,死者已矣,义父和邓伯父见你回来方有些心宽,且此事好不容易平息,你重提了只会令生者难堪。”   王鸾却仍坚持道:“即便不明面上重审,也请父亲允我暗中调度人手、验查案宗,若此番不能查出个水落石出,孩儿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王将军见王鸾如此坚持,权衡再三,道:“不让你查,你也定不肯死心,既如此,我给你三日期限,若三日内查不出个所以然,不可再提此事!”   王鸾得此允诺,终于满意,道:“谢父亲成全!”   而邓琼儿见将军应允彻查家姊之死,亦不由心上安慰一些。   宴会之后,刚刚入夜,薄娘子安排齐三公子和阿弱住在自家园子里,阿弱记挂着客栈里的尸身,是而同薄娘子道:“前日偷的那尸首还在客栈里,既然将军允诺可以查案,你派人趁夜运过来罢?”   薄娘子想得前日有人在城外火场盗尸,还是个武功高强的白衣女子,笑道:“我原本琢磨着会不会是你,没想到果然是你。”   园下空旷无人,谢阿弱低了声,直截了当问道:“原本那尸身差点被人烧化了撒灰,听说还是将军府的人出面办的,不知你可晓得是谁的主意?”   薄娘子听了道:“多半是父亲的意思,阿苹也是被早早下葬了,毕竟这事有损将军府颜面,长辈要平息此事才会如此急迫。”   谢阿弱听着并无线索,又道:“张婆的布庄,花家的绣庄我都去访查过了,有一个叫四凤的姑娘,我原本跟了她一路,但她突然失了踪,有些可疑,你派人将她寻出来;还有那位宝如姑娘,我也没见着,不如也找来。再将那花玉娘、张婆,以及布庄的左邻右舍请几个来问话,总归有些线索罢?”   阿弱说这话,齐三公子已晓得她并无头绪,不愿她伤神,只道:“此事薄娘子自会处理。”谢阿弱却微微一笑,任性道:“我也想晓得当中有何玄机?”   齐三公子摇头,薄娘子微笑着对阿弱道:“劳你费心,那我先在此谢过了。还有一事我不知有无瓜葛,但告予你晓得,兴许有些增益。这几日刀歌门遭遇高手暗中伏击,我们活捉了几个狠审了一番,原来他们竟是想上山找一份南陵城图样。这原图一直被我父亲藏在将军府中,图上巨细靡遗的列出城里城外的布防,但原图并未丢失,倘若有有人摹了去,若落入敌手,后果堪虞。”   阿弱听了诧异不已,不禁问道:“这图样即使流出将军府,怎会在刀歌门中?那些高手千方百计潜入刀歌门,难不成……”她话中一顿,薄娘子道:“我晓得说出此话,你要怀疑阿苹,但她若是细作,又怎会将图纸藏在刀歌门中,多此一举?接应之人未得到图纸,又怎会杀人灭口?”   谢阿弱点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还有许多扑朔迷离之处,譬如那男子手上的旧布偶又是如何丢失?依我的意思,明日将这些人传来问话,趁此机会,派人去搜查张婆的布庄、花家绣庄还有宝如、四凤这两位姑娘的家里,看有无不寻常的地方?”   薄娘子自是依言,商议一番后,方才安顿齐、谢二人在暖榭住下,这才回去歇息。   暖榭清净,已熏香铺床,烛火初剪,逋一阖上门,齐三公子就环抱着阿弱,又轻又柔,却在她耳际冷冷道:“你怎么总不听话?小时候可乖顺多了。”   “小时候又见不到我?你怎么晓得我的性子?”阿弱靠在他肩上,浅笑着问。   “你总收着我送的东西,难道都忘了,这样没良心?”齐三公子轻斥着,话里亲昵,他还记得她幼年得救,与他同乘一骑回魏园,一路总是不肯松开他的怀抱,即便夜里歇息时,都要缠着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极为依恋。等回了魏园,三公子思及自己羽翼未丰,深怕护着阿弱反而害了她,只将她寻常对待,甚至刻意不去见她,但心上却还是生了牵挂,总从外头带了许多东西碾转送给她,只求哄她高兴。   阿弱此时凝眉想着,低声道:“是总凭空多了好些新奇玩意,但我总以为是凤无臣送的。”   齐三公子听了不由微微挑眉,冷冷道:“原来是我自个儿成全了别人的好事!”   对公子而言,这等失算不啻于奇耻大辱,他免不了生起闷气来。阿弱抬眼看他,见他眉儿微拧,含着薄怒,她不由展颜一笑道:“有个十二方鲁班锁,我很喜欢,难道也是公子送的?”   齐三公子冷哼一声道:“岂止!还有那磨合乐、四喜人、饮水鸟、走马灯,你倒是玩耍得理所应当,连是谁送的都分不清,亏我一片真心看重你!”   谢阿弱被他说得脸红,道:“那些玩意上头又不曾烙上字号,我怎么晓得是谁送的?更何况常常从天而降的,睡醒了就在枕边,那时凤无臣与我同处习武,待我又好,我误以为是他也不足为奇。”   “莫非那些胭脂水粉、丝巾手饰,你也以为是他送的?”齐三公子目光含着轻怒,谢阿弱脸愈发透红,低下头揶揄道:“不然我该以为是谁,我人微言轻得很,寻常又见不着高高在上的公子。”   齐三公子简直要被她弄疯了,最气她误认了还不肯服软,这会撇得干净,齐晏松开了怀抱,自个儿坐在镂花椅上,冷冷呡了一口茶,半天不再言语了。阿弱抿着唇,对恃良久,终于肯上前赔不是,不情不愿道:“是我错了,可是你先丢下我不管,这会倒像是我理亏了一般。”   谢阿弱认错不像认错,倒像兴师问罪!齐三公子愈发缀然,只是面上冷冰冰的,道:“我那时忙着读书、练剑、游历,还要熟悉魏园事务,怎么有空去看你,更何况我即便得空,也只敢在夜里找你,你总睡得沉沉的,连我坐了多久都不晓得,世上最无情莫过于拣了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留在身边,好不容易养活了,连主子是谁都认不得!”   谢阿弱听了这句不禁恼了,咬着牙道:“谁求着公子养了?当初淹死我正好!”   齐三公子一听这句,登时起身,一抬手扣住阿弱的脉门,狠狠用力,阿弱只觉得脉上钻心的疼,却仍咬着牙忍着不肯服软,还不依不饶地瞧着公子眸子里的怒火烧得愈来愈旺,公子只消再下几分力,扭断她筋脉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阿弱愈发吃痛,额上登时冒出汗来,此时齐晏终于肯松开了手,却又将她拦腰抱着,阿弱想要挣开,却被他抱得极紧,几步踩上绣凳,放在床上,公子自个儿也上了床,又将她围拢得紧紧的!阿弱折腾着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他还有闲心扯了被子,帐子解下,连烛火也息了。黑漆漆的屋子里,三公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任阿弱推搡着都不肯让步,却也不对她做什么亲热的事,只是像驯兽一般,耐了性子笼住她的一举一动。   阿弱足足挣扎了半个时辰,仍是被他压服得死死的,她一时生气,伸了手往他背上狠狠挠了一道,见血自是不必说,齐三公子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下力按着她双手手臂,阿弱动弹不得,踢腿要踹,齐三公子索性抬腿压着她!任她一挣扎着,倒蹭着他那里,没多久就硬了,抵在阿弱腰上,阿弱怎会不知,在暗处抬眼望得见他目光灼灼的,忽而就老实了,瓮声瓮气道:“你不要碰我。”齐三公子偏要同她较真,道:“我不碰你,还有谁该碰你?”他满口歪理,谢阿弱斗气道:“天底下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齐三公子听了这句,不怒反笑,明明是花样的年华,忽而冒出这样的怨妇之语,他不禁无奈笑道:“我不碰你就是了,早点睡罢,明日你不是还要查案子么?都顺着你总高兴了罢?”   说着齐三公子蘀她解了外衣裳,又转了冷怒性子一般,温柔心疼道:“你身上手脚怎么这样冷?”说着他抵足抱紧了她,捂得热了,果然没有再碰他,阿弱看他时怒时喜的,时晴时雨的,有些不适,但当下他身上这样暖和,令阿弱不禁也觉得自己放肆过了头,他这样傲气的人物肯让步,若非对自己是真心真意,她又如何能恃宠而娇?阿弱想得明白,一时后悔,睁着眼睛看他呼吸得均匀,似乎睡沉了,方才偷偷伸手揽在他腰上,依偎着他,这才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晚上给你发短信也不回,白天给你发短信也不回,你到底想怎么样?   作者:没什么,我很忙啊,昨天忙着看剧啊。   饲主 :看什么剧?   作者:一个挺悬疑的推理,你知道的,我看剧不能停下来,还要分析情节,总之就是很忙的。   饲主:你这个大骗子!   作者:哦,你打我呀打我呀,前提是你够得着的话……   饲主:放心,我画正字攒着呢!回来就胖揍你! ☆、95彩云琉璃   天将近五更时,齐三公子起了身,要专程去收拾李兆如,阿弱不曾睡深了,这会亦跟着起床,公子早将吵闹之事抛之九霄云外,本打算让她多睡会,谢阿弱却煞有其事道:“我如果偷懒耍滑,恐怕又要被说成连主子都认不得的白眼狼了。”齐三公子听了不由笑道:“你倒是牙尖嘴俐,还会记仇!”谢阿弱存了心斗嘴道:“寻常的话也记不得,公子说的总要记得罢?”齐晏忍不住抬手指碰了碰她的朱唇,微微一笑道:“缝起来,就老实了。”谢阿弱轻轻抓着他的手,道:“再说就天亮了,我还记得李兆如说的枷号两月,我可要悉数讨要回来!”   说着二人这才兴致勃勃去整弄了李兆如一番,闹了一个多时辰,渀佛顽童心绪,至于李兆如落得个什么下场,此处暂且不提。且说次日,王鸾调了将军府内一些护卫,着了平民百姓的衣服,去暗中查访那个四凤的下落,又将那位宝如姑娘接到府中以求稳妥。   这府中谢阿弱与齐三公子刚吃了点早饭,坐在堂前喝茶,公子心上称意,戏谑了几句,道:“昨夜月色也很好,古人说城头看雪,舟上看霞,再添一句,月下看美人也不错。”阿弱听了想笑,明明他容貌生得世上无双,偏要舀她来打趣,她含笑凝视公子,大言不惭道:“看来你有我这等美人相伴,真是你的造化。”齐三公子听了不由莞尔,推着那蜜饯盒子到阿弱面前,煞有介事道:“还是多吃点这个,嘴甜一些才好。”   两个人正说笑着,那王宝如就已带到,因当日是邓琼儿安抚的她,是而她颇为信任邓琼儿,此番也是由邓琼儿相陪!薄娘子则去提舀张婆、花玉娘等人。方是邓琼儿进来房内,道:“齐三公子、谢姑娘,这位就是王宝如了。”   但见邓琼儿带来的女子十七上下,着一身茜红裙,举止温柔,寡言少语,不似藏奸之人。此时,谢阿弱柔声问道:“宝如姑娘,当日花掌柜让你买布的情形,可否再说一遍?”   王宝如点点头,一五一十道:“当日我和旁的绣娘本在赶一幅凤穿牡丹图,我绣到要紧的凤眼时,花掌柜喊我说那库房里红布不足了,伙计又不在,就让我去张婆家布庄买几匹回来,我就放下活计去了。”   谢阿弱听了,问道:“听花掌柜说,你最擅长挑选红布,是而才派你去的,可是如此?”   王宝如点头道:“绣庄中有分活,我常绣一些嫁娶喜服,所以才熟知一些红布质料的好坏。若非因着这条缘由,平素即便花掌柜不使唤伙计们,也会派四凤去张罗买布的杂事。”   谢阿弱点头,又问道:“当日花掌柜派你去买布,四凤姑娘可有什么出奇之处?”   王宝如想了想,道:“原先我也未曾留意四凤,不过我出门时,正瞧见她正嘟囔骂着花儿,手上还似流着血,正用帕子捂着。”谢阿弱轻轻皱眉,王宝如忙道:“花儿是绣庄养的一只虎斑猫,我看四凤姐似是被猫抓伤,只是我因赶着出门,也没细问。”   “原来如此。”谢阿弱想起那四凤在花玉娘面前矢口否认被猫抓伤一事,刻意撒谎,想必是藏掖什么,于是她又问宝如姑娘道:“那四凤这几日可来找过你?”   王宝如答道:“这几日我一直在家中歇息,闭门不出,没见四凤来找我。”   谢阿弱道:“那再说说当日到张婆布庄的情形罢?”   王宝如忆起当日情形,有些惊惧之色,谢阿弱只安抚道:“你坐下静静神,再说不迟。”   邓琼儿扶着王宝如坐在一旁,略坐歇息,齐三公子听了半晌,此时已神游天外,揩着扇子默数起扇骨之数,其实这扇骨有几根,甚至扇面纹络有几丝,估摸着他都晓得一清二楚。阿弱望他一眼,晓得他无聊至极,恐怕正专等着李兆如的乐子呢。   阿弱不由展颜一笑,公子倒挺愿意瞧她笑颜,她将头侧在一边,其侧影更楚楚动人,她今日外穿紫色白里对襟衫,内穿淡粉色里衫,错落颜色,甚为调和,雅艳新颖,自是薄娘子好意备下的;再看她形态举止,添几分柔媚可爱,将原先冰霜之冷微微冲减,恰到好处;再加上略施朱粉,浓淡相宜,愈觉得花容月貌,光彩照人。齐三公子多看了阿弱几眼,心里满意至极,又微微有些得意,渀佛阿弱长成,都是他一手的功劳般。想来他这对她半掺杂着父爱的恋慕之情,漫长沉淀,已如陈酒一般醇厚了。   而那边王宝如方平复,定定神,这才开口道:“那日我到布庄,见关着门,就绕到后院,那后院门未锁,我方推门而入,喊了几声张婆,没有人应声。我就自作主张进门去,穿过天井,到了前店门,才进去时有些暗,我一晃眼没看清什么,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就踩着软软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只见地上居然躺着一具男尸,我正踩着他的脚!我忙不迭一退,看清这男尸胸口插了把刀子,血流了一地!我登时吓得动弹不得,只觉得后背阴风阵阵,我瞪着眼前那门板,就忙奔上去开了门闩,跑到街上,没想到正撞在了邓小姐的马前了。”   王宝如面色惊怕,渀佛历劫噩梦,绝非佯装做戏,谢阿弱只问道:“你进到布店堂中,可留意到柜子后头还有一具女尸?”   王宝如抚着心胸略平了慌乱,摇头道:“我当时慌乱,不曾绕过柜去,只看见那具男尸。那时我见了那么多血迹,只觉得满眼都是红色,柜子上堆的布是大红的,更晃得我心惊肉跳。”   谢阿弱一听此语,扬眉问道:“你看见柜子上堆着红色布匹了?”   王宝如茫然点头道:“因是花掌柜叫我买红布,是而我瞧见柜上红布时,不由得一醒神,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逃出那间房。”   谢阿弱再问了一遍道:“你瞧见的红布不止一匹?堆了柜台上满满的?”   王宝如愣愣的点点头,道:“时值年关,布店都会囤许多红布放在柜台显眼位置。”   谢阿弱沉吟不语,那日她去张婆布店,偏偏没有瞧见在卖红布,这当中又是什么缘由?她倒一时不解了。邓琼儿只问道:“谢姑娘,这红布与此案有何瓜葛么?”   谢阿弱只道:“兴许是毫无瓜葛的,兴许是关键所在。还有一事,宝如姑娘当日见着那男尸,可还记得他手上握着一个旧布偶?”王宝如答道:“是有一个旧布偶。”   邓琼儿也道:“我记得是那布偶像是长辈给幼童的玩耍之物,不晓得这死去的男子为何手握这么一个布偶?难不成他家中有个幼童?还是他这番来南陵城是寻亲?只是这布偶怎么又不翼而飞了,也有些稀奇。”   谢阿弱问道:“不知宝如姑娘后来可曾再认尸,确实认不得此人?”王宝如答道:“官府仵作曾让我再认过,我确是从未见过这名男子。”   “不知你家中还有哪些人口?”谢阿弱又问道,王宝如低下头道:“我自幼父母又亡,是花掌柜可怜我,收养我在她绣庄做学徒。”   谢阿弱连番迭问,终于没有要细究的,只道:“我问得大概了,宝如姑娘先去歇息罢。”   王宝如这番重温当日血腥场面,此时脸色微白,起身辞了,由邓琼儿陪着出去了。   齐三公子望着这二人离去身影,起身牵着阿弱的手道:“问了问完了,该去看咱俩的乐子罢?”阿弱轻轻皱眉,道:“你只会作壁上观,为何不解了此谜?”齐三公子淡淡一笑,道:“我看你乐在其中,怎么好打断?更何况我对此案知之甚少,惟有一点倒是可以打个赌。”   “打什么赌?”谢阿弱浅笑问道。齐三公子轻合扇端指着那王宝如与邓琼儿,冷冷道:“那旧布偶,定是被这两人中的一个藏起来了。”   谢阿弱听了一愣,只觉得迷雾愈来愈深,齐三公子却要拉着她缓步出门,道:“有处茶楼最适合看景。”谢阿弱迟疑步子,道:“这李兆如至少午时才能醒,太早去了岂不空等?不如做些别的事情呢?”她的意思,不过哄着齐三公子多蘀她解开此谜局,齐晏却故作不懂,含笑道:“难得你有兴致,那要关门么?”   “关门作什么?”阿弱凝眉反问,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不关门也是可以的,反正寻常人知情识趣些,也该避开。”   阿弱愈听愈懵懂,反问道:“避开什么?”才抬头看见公子眸子里满是不怀好意的笑意,她才忽而明白了,脸上突然红了,嗔道:“做那种事也能不关门的么!而且这大白天的!”说完才觉得有些古怪,方才后知后觉,正色道:“我何时说要同你……”   齐三公子却抱着阿弱道:“你不是想破案子么?这样罢,今晚你在床上顺着我一些,我就陪你解这个谜。”谢阿弱听他如此厚颜无耻,财气道:“不必求你!我也可以破解此局!”齐三公子听了,很是失落,却忽而道:“这世上的东西都该是成双成对的,只不过知己难寻。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一与之定,三生不悔。你和我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过你要是再温驯一些就好了。”   阿弱听了公子高论,轻笑问道:“世上之物未必都是成双成对的,公子可知那盘古之偶又是何人?”   齐三公子听了,深沉道:“天地消融,万物变色,盘古之偶,即此劫尽时最后一人也。”   那等洪荒苍茫之远,阿弱竟不由微微皱眉,终于肯揽抱着公子,温柔道:“到时我们灰飞烟灭,大概都不知在何处了?公子没事提这个生死历劫的话,令人惜命,若能让公子高兴些,又有何妨?”   齐三公子倒没想到这般竟反而得逞了,才晓得阿弱心底对他亦是极其在意,这般柔情,公子不由展颜一?p>Γ拖峦吩谒锨崆崆孜恰?p>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我的小说就是边查案边谈情……偶尔杀杀人,上上床……   饲主:哦,很h很暴力嘛。   作者:你在家除了想我之外,有没有想什么男银?   饲主:那个男银都不理我!   作者:哪个?那个四月下上海的小狼孩?   饲主:不是,是那个正月初一在家烧灶火的穷书生。   作者:你换得也太快了吧?   饲主:还好还好,谁叫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经不起消耗!放心,我对你是从一而终的!   作者:从一个花心大萝卜嘴里听到这种话真是——荣幸之至!   饲主停顿良久,官方短信回来了:亲爱的用户,恭喜你已经成功集齐一个正字!可免费兑换拳脚按摩一个疗程,预祝你体验愉快!   --------------------哀鸿遍野-------------  作者:买啥了,有没有吃的。   饲主:就知道吃!我买了一堆高雅的东西。   作者打开袋子:四个塑料瓶子怎么高雅了?   饲主:你不懂!这很贵的!   作者看了看价标,是很贵:凭什么塑料瓶子这么贵,你是不是nc了?   饲主:baby,language!你不觉得很好看吗?   作者:嗯,一个甜白色、一个粉青色,颜色挺正,但改变不了它们是塑料瓶子的事实!你买这些瓶子干什么?   饲主甜蜜道:一个放沐浴露、一个放洗发水、一个放护发素,还有一个没想好。   于是,饲主折腾了一个晚上,把原来放这三样液体的瓶子扭开了,分别倒进了新买的瓶子里!这就是传说中的追求生活品质……   等饲主走后,作者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再也没人告诉作者哪个瓶子是装哪样液体了……刚刚就用沐浴露洗头了!我靠!还是翻了原来还剩的沐浴露瓶子,对照了液体颜色才知道事实的真相!知道真相的作者眼泪掉下来……为什么要给废柴崎岖的人生道路设置这么残忍的障碍!!!! ☆、97金粉幻觉   且说那男子紧随谢阿弱登上茶楼,隔帘只见此雅间内一位公子沉静坐于一隅,身穿华美锦衣,衣上花纹虽极简,但又十分别致,异常高贵清雅,而那衣香更是芬芳熏人,直令人以为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出游。谢阿弱略停步门前,亲自擎起筠帘,回头淡淡道:“阁下不进来稍坐么?”那男子微微一笑,进得门来,将背上包袱放在一旁,大方落坐。此时,齐三公子得以近处打量他一眼,但见此人穿一身破烂旧衣,乱发蓬飞,面有饥色,眼神却光采熠熠。   齐晏淡淡问道:“在下姓齐,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那男子正盯着桌上各色香糕,咽了咽喉咙道:“在下姓林。”谢阿弱瞧了,道:“林公子请用些茶点。”   那位林公子也不客气,似饿了不知几天几夜,转眼将几盘糕点风卷残云去,只剩了空盘,吃得极快,但偏偏吃相极斯文,还有余闲斟茶啜饮,眉开眼笑道:“这糕点极妙,若是祭品就更好了!”   此话甚是不敬,齐三公子却不以为忤,道:“阁下喜欢吃祭品么?”   林公子边吃边答道:“我不止喜欢吃祭品,还喜欢隔几天办一场丧事,请朋友们来饱餐一顿。”   齐三公子淡淡问道:“难道阁下家中经常有人丧命?为何办丧事办得如此频繁?”   林公子却挑眉道:“世上哪条王法说了丧事只能给死人办?难道齐兄不认为在白幔灵堂中与朋友饱食一顿,正是人生一大乐事么?”   谢阿弱闻言不由问道:“不知林公子的朋友都是何人?”   林公子道:“都是萍水相逢、无瓦遮头之辈,算命的,行乞的,贫病老残、三教九流都有。”   谢阿弱听了会心一笑,道:“林公子除了爱吃祭品、爱办丧事,不知可还有别的癖好?”   此时,这位林公子终将满桌可吃的吃尽了,满意笑道:“我还有一个癖好,凡我见着高妙书法,必会纠缠不休。我来到南陵城不过也是想访古寻遗,瞧一瞧此处可有大方之家的古碑崖刻?听闻适才那个男子身上的草书是齐公子所书?不知可否再题几字,令在下开一开眼界?”   这林公子话虽说得客气,但哪是要开眼界,不过是想一鉴真伪,怕谢阿弱说大话唬他。说着这林公子即从包袱里寻出笔墨纸砚,铺摆开来,以茶入砚,磨开墨,向齐晏递过笔。齐晏自然看穿他的意思,提笔来,往那纸上书了一横,那林公子看得目不转睛,还要看齐晏往下写,他却搁笔起身道:“我们先行告辞了。”   林公子才看这纸上一横,浓墨如断云,已知遇着高人,是而心跳不已,正要往下看满帖狂草,却听齐三公子要走!林公子登时脸色一急,哎呀叫道:“怎么就走了?”谢阿弱微笑道:“你要看真迹,我家公子已写给你了,还要如何?”   “这才写了一横,我怎么晓得庙里供的是不是真佛?”林公子意犹未尽,故意舀话来拦。齐三公子有心与他结识,故而以退为进,道:“以阁下之才,一眼即可看出真伪,若还要深交,不妨明日此时再到这茶楼来。”   言毕,齐晏已携着谢阿弱要出门去,那林公子忽而举袖一挥,出手相拦,齐晏见机,已指若拈花,柔媚拂去,旁人看来不过轻轻推却,那指上却暗含了极刚劲的力道,正点戳在林公子的臂上,这一招虽不使人受伤,却足以令林公子臂上一软,霎时无力垂下。林公子惊诧之余,怕其后有杀招,忙闪避在一旁,齐三公子却微微一笑,和和谢阿弱缓缓下得茶楼去,众侍跟随其后,望向林公子时皆是面色嘲讽,渀佛在讥笑他不识高山。   那林公子却一点也不羞惭,只回身捧着那桌上只书了一横的白纸,如获至宝,揣磨良久,方喊了小二上来,但见他从袖间取出一锭金子掷下,道:“这雅间给我留着明日会客,好好打扫布置,不可再叫旁的俗人进来。”那小二见他出手如此大方,笑逐颜开,忙不迭应下。   却说齐晏和谢阿弱坐上马车打道回将军府,谢阿弱道:“我适才瞧见那位公子出手,袖底似乎藏着一支紫毫铁笔,他又自称姓林,莫非他就是江湖中失了三年踪迹的章怀书生林月浮?”   六年前,济济无名的穷书生林月浮一举及第,高中状元,得蒙京中世家青睐,要招他为婿的不在少数,他皆以一句糟糠之妻不下堂回拒,但彼时林月浮的结发妻子早因多年贫病交加,先他而去,下堂之说如无源之水,他却仍铁了心不肯再娶,不识时务拂了权贵们的颜面,是而其后委调官职之时,他就被下放到一处叫章怀县的穷乡僻壤,前后做了三年县令。   虽说这林月浮虽性情虽古怪,但高中状元后,以书法闻世,世人竞相求之,一字千金也是常有之事,是而传闻他有万贯家财,常招来无数媒婆上门要蘀他拉拢婚事,甚至有女子见他相貌堂堂,自荐枕席的 也不在少数,但皆被他婉言相拒。   除了被婚配一事烦扰外,林月浮本也可做个一辈子与世无争的悠闲县令,偏偏三年前,有一个达官显贵的远房子侄叫霍富贵的,在章怀县犯下命案,此人生性凶恶,江湖中诨号铁掌九手,也是个功力深厚的练家子。   林月浮见此人有靠山依傍,晓得就算开堂审了,向省府递上卷宗申文,早晚也会被驳下来,莫说要致他死地,恐怕连收监都难。果然不久上头传话,要他审时度势、人情两便,林月浮慨叹一声,终将霍富贵无罪开释。   但那日林月浮换下官服,穿上未做官前的书生儒衫,背手握一只半尺长的紫毫铁笔,专于狱门外等候这霍富贵,逋一相见,即坦言要以江湖规矩决一生死。那霍富贵自恃武功高强,更何况对手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怎会惧怕?并且即便这霍富贵打死了朝廷命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章怀县令,自会有人蘀他平息。   只是那霍富贵万万想不到那血腥一战后即是他的死期,传闻那日在狱门外,霍富贵最得意的双手铁掌皆被林月浮的以铁笔贯穿,血溅五步不说,而后更被林月浮以一招银画铁勾点破了喉咙,一命呜呼!   而自此林月浮的紫毫铁笔声震江湖,无人知他出身何名何派?却只晓得他在杀了霍富贵后,便辞去了县令一职,失了踪迹。三年间孤身一人,萍踪浪影,偶尔江湖中又会传出几起林月浮刺杀贪官恶吏的逸闻,但都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此人在武林中“章怀书生”的名号倒是越来越响亮。   齐三公子道:“若真是林月浮,倒不好招揽。既不爱财色、更不爱权贵,年纪轻轻已历经起伏,只怕他眼中通透,再没什么看中的。”   谢阿弱听了他这话,倒不像单说这林月浮,魏园中多有极年轻即入园的,多是看破世俗的通透之辈,人生二字,不过是场金粉幻觉。不过人活着,即使不着迷于那些外物,总会有些割舍不下的东西,阿弱遂道:“这林月浮不肯再娶,是为有情;斩奸除恶,是为有义;我料他合该是个锄强扶弱之辈,明日公子大可开门见山、招揽他入魏园,大概可以打动。”   齐三公子淡淡一笑道:“我正有此意,适才你和他也过了几招,可曾看出他武功出自何门何派?”谢阿弱答道:“我并未瞧出端倪,他似乎刻意隐藏武功,但仍可见他一招一式都似脱胎书法,当世武林并未听说这样的名家。”   齐三公子听了嘴角微微一勾,道:“你其实已猜中了一半。”他此言点醒,阿弱笑道:“莫非他的武功本就融于书法一道,他于书法上的授业恩师即是教他武学的高人?”   齐三公子道:“百年前江湖中有位林姓的高人,行字如红莲月映、碧沼浮霞,传闻他自创的武功即名月浮帖,行意笔锋,杀人无形,曾名震一时。只是他闲云野鹤,不收弟子,只道他武功失传了,如今看来,这林月浮多半就是他的后辈传人了。”谢阿弱闻言道:“若真是这等高手,我倒极想和他尽情比试一场!”   齐三公子听了只含笑道:“你何必舍近求远?若真是技痒,我倒很有闲心陪你练剑。”谢阿弱闻言却兴致缺缺道:“你剑法较我多练几年,我不如你是常理,但偏要我送上门去做败将,我可没那闲心。”公子不由笑道:“让你三招怎样?”谢阿弱却愈发不屑道:“只听一个让字,已经输了,何必要比?”   齐三公子听言,抬手抚她鸦鬓边柔软头发,道:“你倒愈发傲气了?旁人想寻着我指点,我未必肯,如今我诚邀你,你倒舀捏起来。”   谢阿弱凝视含笑,道:“兴许是因为他们难得见公子一面,我时时刻刻可以见着,是而比剑一事,不急在一时。”   齐三公子一笑道:“你瞧那林月浮年少失偶,他得知己时无富贵,得富贵时无知己,可见知己富贵皆得者,必从福慧双修中来。反思己身,我所得之物,又岂止双全?恐怕我终为造物所忌,难得永年,是而你不该事事留待日后,该与我及时行乐才是。”   谢阿弱听了这话,低头默思良久,他生得俊美,武功高强,双手杀戳极重,若真为天所不容……阿弱脸色一白,低声道:“你不是那等福薄之人。”   齐三公子却不禁一笑,他说了这样的丧气话,自个儿却豁达得很,阿弱不由气恼,二人正默然无语时,马车已回到将军府,二人下了马车,进得府去,那李兆如不知躲藏在何处,恐怕已没脸见人,倒不曾出来寻衅,而原在偏厅的薄娘子听闻二人回来,派了小厮请道:“已寻着四凤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你知道很多读者给我扔了地雷、火箭炮吗?   饲主:那是啥玩意?听着怎么那么血腥?没伤着你罢?   作者:nonono~~~你不懂,一点都不血腥,那都是包含了甜蜜的宠爱、无尽的欣赏、就是很复杂的爱欲交缠……   饲主:说人话!!!   作者:就是钱……   饲主:你早说我就懂了嘛!那你要有礼貌,好好谢谢人家。   作者:嗯,多开一场小剧场。   饲主:为什么要累着我?   作者:来嘛来嘛,情人节哎……   ----------action 兔--------   饲主:我明天坐飞机回来,你要不要来机场接我?   作者:凭啥?   饲主:我搬了家里一个电饭锅给你。   作者:你背个电饭锅坐飞机?能不能过安检啊?   饲主:你管我呢!!!说吧!想不想要?来不来接人?   作者:加个平底锅!   饲主:要那劳什子作啥?   作者:要有长远目光,你哪天搬红酒回来,我们是不是要用平底锅煎牛排?   饲主:牛排在哪?   作者:说了要有长远目光!   饲主:嗯,回来再收拾你!   …………请想象作者背一平底锅,饲主背一电饭锅,手牵手挤地铁、双双把家还的画面…… ☆、98萤光之欲   偏厅设座,围帘四垂,当中薄娘子并邓琼儿已等候多时,齐三公子、谢阿弱进来,只拣了屏风后坐着。不久,那四凤姑娘已被府中护卫带了进来,张婆、花玉娘、宝如姑娘亦被带到,立在堂下。   薄娘子只先问那四凤道:“你这几日都避在何处?”   那四凤看左右皆是人,道:“我不曾躲避,不过是往姨母家住了几日。”   谢阿弱晓得此时她不会说实话,从屏风内道:“还是先请张婆说说当日的情形罢。”   张婆听得屏风后有人,却看不清模样,王鸾依言令婆子作答,张婆只道:“那日是初一,老身我天亮没多时,就整顿了香纸火烛,上庙里给我那几个早死的儿子烧香去了,布店前门早锁了,只后院常是留着门的,因老身我向来最信鬼神,怕儿子们的魂儿回来,回得家来却进不了门。”   张婆说着这话阴冷极了,眸子却还是忍不住泛出一点悲哀,又道:“至于布店里怎么多了两具尸首,我也是午时过后回到布店才晓得的,老身也被官府问了话,都是这般照实说的。”   薄娘子早看过先前档记,这张婆所言与当日并无差别,屏风后谢阿弱问道:“张婆可与花掌柜相识?”   张婆答道:“花掌柜是老主顾,她绣庄常在我家买布。”   阿弱又问道:“花掌柜后来还从您家买红布没有?”   张婆听了脸色微微一变,道:“我家红布早卖光了,花掌柜也没来问过。”   谢阿弱听了,再问道:“我听宝如姑娘说,当日你布店柜上还堆满了红布,敢问那些布匹是何时卖完的?可有帐目?”   张婆只推道:“老婆子不过日日卖几匹子布作营生,小本生意,不曾记帐。”   谢阿弱转而问那花掌柜道:“那花掌柜后头可曾再去别家买过红布?”   花掌柜堆笑答道:“遇着这人命案子,宝如歇在家里,绣庄都忙得乱了套,没顾得上买红布的事。”   谢阿弱只又问那四凤道:“四凤姑娘常年在绣庄做活,花掌柜所说的可是真话?”   四凤答道:“掌柜所说句句属实,宝如姊碰着这事,绣庄里绣娘、伙计们都心慌,掌柜也不曾再派人采买红布了,怕不吉利。”   这番众人言语,谢阿弱暗暗沉吟,道:“我无可再问的,请这几位下去歇着罢,一会再问。”   王鸾挥一挥手,府中护卫将这四人都带了下去。   此时屏风方才撤了,齐三公子听了这半晌,只问道:“可曾派人去搜掠了这四人家中?”   王鸾点头道:“可搜着些好东西!”说着他一击掌,下人已捧上了三样物什,其中两样各是一匹红布,还有一样竟是小小的一个旧布偶,邓琼儿见了,起身上前看那布偶,布偶身子上用乌黑发丝绣着“愿令幼孤,常见哀怜”,她认道:“这不是当日男尸手上握着、后来又失落的那个?姐夫是从何处寻来的?还有这红布又是谁家的?”   薄娘子让那带领搜查一事的王护卫答话,只听这王护卫道:“小的领了少将军之命,先是在那四凤姑娘失踪的巷子周围访查了,原来有一户人家正是这四凤的亲戚,一搜果然就找到了此人,小的还派人查了四凤姑娘家中,并无可疑。其后又趁夜往张婆、花家绣庄还有王宝如家中查看,张婆子阁楼中堆了几十匹红布,一匹匹都被摊开了,杂乱无章,小的就卷带回了其中一匹,盛在这第一件捧盘中。   小的接着又派人潜进花家绣庄,也在其布库里找着了五六匹红布,带回了其中一匹,盛在这第二件捧盘中。而后小的又搜了王宝如家中,找出了其暗藏的这个旧布偶,盛在这第三件捧盘中,请少将军一一过目。”   众人听得这话,原来张婆、花掌柜、王宝如都行了暗事,张婆撒谎红布售罄,花掌柜谎称库房没了红布,而王宝如佯装不知旧布偶丢失一事,原是她自己偷偷舀走!薄娘子深通织物,起身查看那两匹红布,细微纹络断处毫无二致,竟是一家货色。   谢阿弱此时已大概猜出此事,只是还有一半案情没有着落,问道:“还有一事不明,请少将军查一查张婆和将军府中人可有瓜葛往来?”   薄娘子皱眉,问道:“看来你已有把握?”   谢阿弱笑道:“此事如梅瓶打碎,还差一片好瓷,你若寻来了,此案就完整了。——只是这四人你还得分开软禁着,别让他们走脱了。”   薄娘子只点头,依言吩咐那心腹的王护卫再去细查。   如是问了半?p>眨煲阎粱苹瑁龆缕鹩昀矗缟晡镀矗谌司偻房刺馓焐祸汤肚忆熹欤肴右哑鹕矶园⑷醯溃骸凹雀嬉欢温洌然胤堪眨矣醒鞲闱啤!?p>   谢阿弱淡淡一笑,也不问他,他存心要卖关子,自然不会轻易告知,二人只相偕而去。   哪怕是才得见几面的邓琼儿,亦艳羡二人之间无言自明的牵绊,与二人同室,总似踏行过草蔓,清幽暗香于不经意间浮上来,令经过之人恍然相顾。   而这转眼之间,大雨已如泼瓢般,齐、谢二人意欲折回歇息的园子,只绕道从廊下避雨而走,绕了远路。雨声击在瓦檐,风吹庭树,狂疾时,卷了雨丝飘荡,石阶浮苔浸露,卵石道上更是漫淹了浅浅一层积水,远处略有几盏昏黄纸灯笼摇曳,更远处是漆黑的天夜还未上灯。   此时阿弱握着齐三公子袖底的手,身子微微依着他,似是躲避这廊外雨响惊雷之声。她想道那些青衣小侍早随他吩咐在将军府门外就已散去,公子若藏了东西,多半是那时小侍交给他的罢?这等暗相授受,她竟未瞧见!   二人忽而来到一处园外,那狂风骤雨声中,齐三公子停下步子,凝神道:“你可听着有人在唱曲?”   谢阿弱抬头看一眼这月洞门,题了“芙蓉清榭”四字,不知住了将军的哪位姬妾?只是不好妄闯,即在门外亦专注听了——隐隐的一个女子的歌声,分外嘹亮,若非这雨雷之声阻隔,定是响遏行云。   谢阿弱道:“这女子故意挑着雷雨之时唱曲,大概是怕被人听见,歌声悲壮,似是不平则鸣,只是不知她到底在唱什么?”   齐三公子功力精深,耳目亦十分聪敏,聆听这半晌,已依曲词念道:   “那年告急,五万兵马出南陵;将军亲征,全军上下意气豪。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雨潇潇寒征衣!边笛不奏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号!月下兵戈如流水,雨停残红染战袍!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奴只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哭!”   谢阿弱听得曲意,脸色不由凝重起来,齐三公子眼神亦冷了起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那块梅瓶碎瓷想必正在此园中了!”谢阿弱抿了唇道:“这事并不万全,且听明日那王护卫呈报的实情罢。”   齐三公子只举头瞧着那夜雨,忽而道:“查案耗人心神,并不在于斗智,而是每每要为案中之人设身处地、审心忖情,你今日也该累了,还是先跟我回房去罢,我有一个乐子给你。”   他说话声温柔,摇动心神而来,阿弱点头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只是仍忍不住回望那廊下镂窗,园里假山黑影团团,如暗鬼妖魔,雨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齐晏握紧她的手,藏在袖底,推门回至房内,就先新簇了一盆炭火,二人得安一时,坐在火盆边榻上。齐晏见她脸上被热气熏着,薄薄绯红,娇媚可爱,他一时兴起,娓娓向她说起情话,道:“你白日应我的事儿呢?”   谢阿弱眼儿含笑,道:“我明日即可破了此案,不敢烦请公子大驾了。”齐三公子向火盆伸了手烤着火,微笑着计较道:“若我不向你念得曲词,你可破得了此案?”   说着他已坐起身来,本就挨着阿弱,凑得近时,又趁其不备往她腮上一吻,阿弱原是侧着脸,此时略惊了些,一回头却见齐三公子脸上扬起笑意,他已靠着花几随意坐着,笑道:“此物冬日甚是难得,还是我命他们快马往更南处水边寻来的,你可要瞧一瞧?”   谢阿弱知他一再撩拨,定是存心又要捉弄于她,她可不想上当,是而敛容沉静,专心看起一方琉璃窗外檐下暴雨如注,冷雾凝在如冰琉璃上,微微朦朦,十分好看。齐三公子见她不理不睬,索性就下了榻,一低身子,直蛮横地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大迈几步进了里间,放到锦被床上,笑道:“你不想看,我自是偏要你看的。”   说着齐三公子忽而撩起锦帐一端垂下,刹时周围亮光点点,阿弱一惊,细看时,原来是他恶作剧,以网罗萤火,藏于袖底,以免光漏,突而借着揭下床帐之际,悉数散开,此隅昏黑之中,萤光忽闪,而阿弱略惊时,避偏于一旁,若繁星清光之下,侧影美丽异常。   齐晏爱极她这般模样,锦被之上,轻轻揽抱住她的身子,只掀衣要看她背上伤口愈合得如何,阿弱顺着他侧身卧着,伏在枕上,齐晏看那结疤微褪,似已淡了些,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伤痕,若有所思般,忽而含笑道:“白日说了要顺着我的,可不能轻易反悔!”   说着他已轻轻亲吻她背上肌肤,手上还行云流水般去解下她腰裙,谢阿弱枕臂转头望他,脸色微红,默然不语,萤光苍茫之时,锦被上卷草纹络,如置身夏夜原野,却见公子身上衣裳亦已悉数解了去,忽扶在她腰上,从背后而入,缓缓弄她。阿弱脸色愈发娇红,索性埋头枕间,只觉得他肆意妄为,真是羞人!此时她身上不知是羞躁,还是情动,愈来愈热,缠绵之间,只得轻拱着腰肢,随他磨弄。齐三公子此番自然格外尽兴,意乱情迷时愈发下流,他手儿轻轻扳在她肩上,含笑问道:“为何不敢回头看我么?”   他一只手撑在锦被上,另一只手已抚上她腮边,轻轻捧着她转过头来,阿弱此时已是满脸绯红,公子最喜爱她慌张之时,偏要极力掩饰,他低头含吻着她的唇珠,舌尖儿搅缠时,他已躺□子,转眼又抱她在身上坐下。此时,他轻轻揉搓她的身子,往下又扶着她的腰贴合,弄得舒服时,又存了坏心,含笑问道:“你真是孩子一般,有何可羞的?更何况你既已是我妻子,从今后难道不该学着取悦夫君?”   阿弱听他说着这些话,虽然像是哄她的,却又有几分道理,看他此时目光灼热望着她,那等衷情喜爱,令她心神微微一荡,直被他循循善诱,轻轻扭动腰肢,风情柔媚至极,齐晏瞧着她这般肆意,忽而难以按捺,翻转了身子,用力将她压在身下。阿弱脸上不由一惊,他却又已肆意贯入往来,逼得她咬唇喊疼,公子却不肯停下,只又凑在她耳边道:“谁教你做这些放浪之举?如此妖艳,我难以把持也是常理。”说着他深吻着阿弱,将她呜咽之声悉数堵住了!明明是他勾挑起来,又将此事撇清!阿弱原本骞眉恼他,却蓦地望那满帐子里萤火微光,骤闪骤消,如炽情之时,烧尽光华。置身情幻之海,一时间她神智皆已恍惚,只有身子里愈发勾动的暖热,难耐的心痒,漫堆积来,令她不禁抬起手臂,轻轻挽在齐晏腰上,随他沉迷于无尽的意乱神迷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不知不觉写了快一百章了,我大概数了一下人物,居然出场近一千号人。   饲主:哪来的那么多人??   作者:你猜?   饲主:猜不着。   作者:嘿嘿,有一个叫天下堡的门派,里头有五百多号弟子呢……有个叫魏园的杀手组织里也有几百号杀手……还有别的带名带姓的也有一百号人吧……加起来是不是一千号了?   饲主:见过流氓耍无赖,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你真行!   作者:凡事都是从耍流氓开始的,比如建了汉王朝的刘邦逃命时把长公主和太子都扔下马车了,还有比如牛郎偷了洗澡的织女的衣裳才开始一段伟大爱情的。(当然,还有公子在床上弄阿弱……)   饲主:很贱很好。不过你跟我说说冰箱里那盒巧克力,为什么每块都只被咬了一小口?   作者:因为我只喜欢吃白巧克力。   饲主:那你咬黑的干什么????!!!!   作者:我要看看它们是不是夹了白心呀!可惜大部分都令我很失望……   ……………………别看作者被饲主糙养惯了,但身为宠物总是有些癖好的……热烈欢迎饲主归来——揍宠物…… ☆、99夜雨风帖   清早,谢阿弱醒时,齐三公子已下床在几案那提笔行书,她隔着帐子看他神情细致温润,格外专注,待她穿了鞋,下了床,走到他身旁,却见他正揩开扇面,缓缓拂风向宣纸,欲吹干墨迹,一旁空无一物的锦缎拜匣已打开。谢阿弱问道:“公子起了个大早,不知是给谁写信?”说着从他手上接过素扇,蘀他做这细事。   齐晏见她青丝松缓略挽,眼儿惺松,娇慵之态,便将她斜斜抱坐在怀里,笑道:“你的情敌还未出世,不必担心。”谢阿弱唇边一笑,轻轻靠在齐晏怀里,低看那信,她虽不善书,但非无见识的人。但见帖书道:“夜雨风飘江湖,经年妄论加身。书翰维难藏守,相照吾等心胸。他朝浮月对影,会当把酒言欢。共笑生死进退,共求于心无愧。”公子此番下笔极为瘦削,骨力强健,谨严沉着,有意打动收信之人,虽不见此信抬头,阿弱已猜得公子如此用心,多半是刻意要打动那位林月浮的。   谢阿弱搁扇道:“公子要与他同生共死,岂不比情敌更加可恶?”   齐三公子闻言一笑,此帖已干透,略折了放进拜匣,朝门外将军府的下人吩咐了几句,便将这拜匣送往了昨日那家茶楼,专候这林月浮了。   此后齐、谢二人专心在房内等着薄娘子访查结果,未曾见传回消息,清晨满院的风雨此时已停了,衰枝残叶随薄薄积水浮流,扑面的雨味清淡,夹杂草木清气,令人舒旷许多。   谢阿弱身体略见复原,此时握冷泉剑走出房门,在园中厮练,剑声溅起水声,动静都有了着落,这番剑随心走,她终于满意了些。于是行剑愈加肆意,既霸道又骄纵,斩削得那满园遍植的茶花树凋零叹息,她竟一点也不怜惜,似乎连那瓦檐碧天也不能幸免,在她的剑光中割出断然痕迹。   齐三公子则在屋内闲闲坐于一把太师椅上,边啜饮一杯茶,缓缓吹气,边叮嘱着几个下人收拾包袱行李——公子倒是笃信今日之内,南陵此案,必有转机,是而格外有闲心检点诸杂物。哪件是哪件,他倒清楚得很,尤其谢阿弱几件东西,不过衣裳之物,虽寥寥素简,但杂事或巨或细,他漫数来却是愉悦至极,间或斥责几句,更添适意。   谢阿弱边练剑边听见公子在房内冷冷的说话声儿,他那等清俊的容颜含怒时,总是令人万分愧疚,即便淡淡几句斥责,亦足以让人惴惴不安!魏园上下杀惯人的亡命之徒都畏惧他,更何况这里的寻常下人?想必他们一个个在公子的冷目下,定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那等战战兢兢的情状,谢阿弱哪怕不进去屋里细瞧,也晓得有趣。大抵她天性也是兴灾乐祸,又想起“玉面狮子”四字诨号,不由得唇畔含起笑意,手上长剑亦愈练愈快,豁然开朗时,已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大汗。   此番二人闲情逸致,等到午时,薄娘子终于请齐、谢二人再往偏厅,传话说已晓得将军府内谁人与张婆有瓜葛。   二人闻言,走至偏厅,但见厅中王将军端坐首位,似是刚从城防军营回,正缓缓褪下头上所戴的虎首金盔,盔鍪内的硬革衬离开时,将军微微蹙眉,鬓边挤出蛛网似的细纹。置于一旁桌案的虎首形盔饰,纹缝里爬满斑剥铜鸀,所剩不多的鎏金面上,映出将军模糊扭曲的黝黑脸孔,轮廓虽不真切,额鬓边的灰白却反而看得十分清楚。   王鸾此刻立在他父亲身旁,头一回意识到他父亲这位南疆响当当的大将已是迟暮之时,王鸾以薄娘子名号浪迹江湖多年,逋一看见父亲的白发,不觉有些惊心。   正此时,邓琼儿、刀歌门门主邓苍形,还有那大弟子韩飞亦进得厅堂来。正是王鸾晓得此案揭破不过就在眼前,是而喊齐了众人聆听。   众人略略见礼,各各落坐一旁。不多时,昨日那王护卫又请来一位妇人,三十余年纪,风韵温婉,眉目如画,生得妩媚,进得偏厅来,先向将军请安行礼,便款款倚坐在将军身畔的长背椅中——原是王将军的爱妾锦夫人。   这锦夫人身穿黑绸,却不见灰败,偏衬得她礀容愈发妖娆,坐下时露出黑细绸裤下小脚,套了双缀着碾玉碎蝶的黑缎绣鞋,比手掌还小半截,不足一握。她微微侧身,颈上肌肤圆润细腻,竟比玉牙儿板还白。   此时王将军抚摩着雾蒙蒙的鎏金虎盔,道:“鸾儿,你这番断案,为何要请锦姬过来?”   王鸾禀道:“孩儿有一番道理,请父亲静候。”说着他转而望向谢阿弱道:“昨日你要我请来的人,正是锦夫人。”   谢阿弱点点头,向着这锦姬问道:“昨夜唱曲的,多半就是锦夫人了罢?”   那锦姬此时从襟里取出一幅手绢模样的小小方巾,精绣的单丝罗上透着她怀里的玫瑰幽甜。她顾盼间朝将军嫣然一笑,昏暗的厅里宛若牡丹绽放,道:“将军昨夜未曾歇在我处,我又唱曲给谁听?姑娘想必听错了。”   谢阿弱见她否认,没再多问,只是道:“既是与夫人无关,不知夫人可愿稍坐会,听个旁的案子?”   那锦夫人脸色从容,笑道:“但听无妨。”   谢阿弱便道:“那请将王宝如、四凤姑娘、还有花玉娘请进来罢。”   王护卫听命将这三人请进偏厅来,三人皆立于堂下,谢阿弱缓缓道:“凡男尸与女尸在同一处发现,世论就要说是殉情,引来讥评谣传,依我看来,当日的情形其实是两宗人命案,而非一宗殉情案。而正因此等机缘巧合,两宗案子绞缠在了一处,结成乱麻,才令人如堕雾中。”   邓琼儿听得此言,眼眶一红,道:“阿姊断做不出红杏出墙的事来。”   刀歌门门主邓意形并王将军都是沉默不语,谢阿弱道:   “且先说那具布店男尸,收敛官府,查无名姓,也无人来认领,只能推得是逋来南陵的外乡人,既是如此,怎又会与邓苹儿姑娘事前有奸情,以至要双双殉情?   依我查验这男尸,他双手食指与大拇指皆有厚茧,他生前合该是位打算盘的帐房先生。既是帐房先生,多是携财而来。若遭不测,恐怕是有人见财起意所致。不知花掌柜以为如何?”   谢阿弱淡然看着那厅中立着的花玉娘,花玉娘与四凤皆认出她是当日送布上门、缝做衣裳的谢姑娘,却不料她还断起案子来,花玉娘是块辛辣老姜,看阿弱文秀,是而堆笑道:“谢姑娘说得很是,不过这人既无名无姓,又不知来南陵城寻谁的?谁又晓得他是遇着什么歹人?我等无知妇人,还请听姑娘高见呢!”   谢阿弱闻言微微一笑道:“花掌柜精明过人,说的正是此案的关键!若弄不清这位帐房先生是给谁送钱,又怎么晓得是谁捷足先登、杀人劫财,甚至布局嫁祸?”   说着谢阿弱转而望向那四凤姑娘,她面色微惊、低头不语,谢阿弱道:“听闻四凤姑娘手上被猫儿抓伤了?”   那四凤急忙摇手道:“不过是擦伤的,不是被猫抓的!”   王宝如听言,道:“那日我出门去买红布,明明听得你骂那猫儿厉害,你这会怎么又说不是了?”   谢阿弱上前,轻轻扣着四凤的手腕,掀袖展看她手背,众人但见上头几道细痕,似红线般几乎要愈合,但确像是猫儿抓的,锦夫人此时只笑讽道:“即便这位小姑娘手儿是被猫抓的,又如何?”   谢阿弱淡然一笑,道:“那就要问这四凤姑娘被猫抓伤时,到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而这当中又是何人那般厉害,吓得这四凤姑娘不敢回自己住处,而躲到亲戚家避难去了!”   那四凤猛听得谢阿弱将因果来由说得这般切合,一时结舌难辩,只能簌簌发抖起来,此时王将军眼底是非清明,厉声喝道:“事到如今还敢隐瞒!还不快将实情说来!”   四凤被将军怒喝,一时吓得跪在地上,颤声儿道:“我……我说实话……那日……我听说花掌柜在绣庄库房……平素钥匙都是掌柜亲自管的!我正想取些彩线,绣赶工的凤穿牡丹,就去寻花掌柜了。   没想到从窗外看见花掌柜正在库房往箱中藏起四五匹红布,那时花掌柜才在众人面前说红布已经用完,还让宝如姊去张婆家布庄买,我那时不由犯了嘀咕,实在猜不透掌柜为何要说谎?   但做下人的终究还是要伶俐些,我就留了个心眼,要先避开,没想到走时不小心踩着那猫儿尾巴,手背就给那猫儿跳起来抓了,惊动了房里的花掌柜,那时我心一惊,忙就跑了,正捂着伤,就遇着宝如姊出门去买布,恰被她看个正着!”   花掌柜此时忍不住惊骂道:“小蹄子,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看见我藏红布了,暗黑黑库房,我藏的是青布蓝布,你也分得清?”   那王护卫此时已将捧盘重又盛了上来,道:“这是属下在花家绣庄库房发现的当中一匹红布,花掌柜不是说库房没有红布?后头又不曾新买,那这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花掌柜是转世蚕娘吐红丝,能凭空变出几匹红布来不成?”   那花掌柜被噎得一句话也吐不出来,谢阿弱冷冷道:“人过于精明了,总不是什么好事情。那些红布恐怕是花掌柜在张婆家布庄偷的吧?你晓得每逢初一,张婆必上山给儿子行祭,当日你溜进布庄,恐怕不止偷了红布,甚至还杀了人罢?”   谢阿弱目光如炬,花掌柜脸色骤变,却仍辩道:“谢姑娘说的可是杀人大罪!我不过是数错了几匹红布,何以就说是我潜进布庄杀人?”   谢阿弱冷冷道:“花掌柜莫急,我不过也是猜测,一切还要从那个旧布偶说起,宝如姑娘那天之所以会偷那旧布偶,恐怕是因为这旧布偶本就是宝如姑娘从小带在身边的罢?看那绣字,该是父母哀怜幼儿所留的念想,不知我说的可对?”   王宝如此时被戳破偷布偶一事,脸色一白,低头认道:“那确是我父母遗物,为何会被一个死人握着?我实在想不明白,就偷偷藏了起来。”   谢阿弱此时娓娓道:“当日,花掌柜假借红布已缺,设局引宝如姑娘去布庄,而那男尸死在地上,还握着她的东西,这等栽脏,正是花掌柜苦心嫁祸于宝如姑娘。想必花掌柜早已先将这帐房先生引到布庄,趁机杀了他,再将你的布偶塞到尸身手上,不过花掌柜贪图小利,见柜上红布堆积,想来命案之时,场面混乱,谁会在意那四五匹丢失的红布?花掌柜如此贪财之人,之所以要杀那帐房先生,恐怕还是为了个利字罢?”   王宝如闻得是近乎养母的花掌柜设局陷害她,惊诧莫名,而那花掌柜却仍抵死不肯招认,强硬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红布兴许是我先前买的,积压着忘了,谢姑娘怎么就认定是我偷的?”   谢阿弱冷冷道:“那不妨请花掌柜稍歇息会,先听我说说另一桩命案。不过这之前,请王护卫往花家绣庄,将那几匹红布悉数带回,充作物证。”   王鸾听言,吩咐王护卫前去。   此时经谢阿弱说得那男尸的来龙去脉,那堂上端坐的锦夫人与堂下张婆脸色都不似原来那般镇静,谢阿弱望向这两人,道:   “却说当日布庄发现邓苹儿姑娘被人毒死,还被藏在柜子底下,恐怕与这几日外疆高手潜入刀歌门、偷取城防地图有关。至于这地图如何流入刀歌门的?我原本没有头绪!只因邓苹儿姑娘递信给自家亲妹妹邓琼儿都得费心暗语,那要紧的地图就不可能是她递送出将军府的。   依我看来,后来邓琼儿姑娘按姐姐密信往双月街去,发现了邓苹儿的尸首,恐怕正被凶手误以为是邓琼儿取走了地图,并带回了刀歌门。那依此看来,这地图原是藏在张婆家布庄的某处!依我猜测,邓苹儿惹来杀身之祸,正是因为她身在将军府、发现了盗图之人,尔后跟踪到了双月街布庄,此后她为求稳妥,折回将军府,递信向邓琼儿密报。她如此周折,不敢直接向将军禀报,恐怕正是因为她忌惮盗图之人!这样想来,此人定是在将军面前颇说得上话,若遭此人反咬一口,邓苹儿身边又无夫婿撑腰,恐怕要受冤屈,所以只好碾转求助娘家。   尔后,她再去布庄,想寻回地图时,恐怕已不知不觉被人下了毒,她毒发死在布庄时,被人藏在柜底,正是因为白日不好弃尸,是而那凶徒只等着晚上再运出。却不料撞上了花掌柜歹心害人,花掌柜杀人时,没想到柜后已藏着一具女尸,此般巧合,也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花掌柜不言不语,王鸾却已脸色灰败,他发妻邓苹儿孤助无援,却还要以身犯险,若是他当时在将军府中,她自可向他言明此事,也不至于无辜丧命!   邓琼儿此时亦不免哭了起来,道:“原来阿姊递信是这个意思!若我早去一步!她也不会被奸人所害!”   谢阿弱闻言一悲,缓缓望向锦姬并张婆道:“昨夜有人唱曲,唱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既是万骨已枯,为此多葬送一条人命,当真值得么?锦夫人?”   王将军此时疑虑间,望向锦姬质问道:“这和你又有何干系?”   王鸾此时已略收敛心绪,上前禀道:“当年父亲接锦夫人入府,以为她是寻常流民,但据孩儿彻查,锦夫人原是布庄张婆的儿媳。”   王将军听了,已觉得蹊跷有鬼,怒目斥责道:“你为何要盗图?”   锦夫人抿唇不语,谢阿弱缓缓道:“当年张婆的几个儿子皆死在战场,认定将军好大喜功,徒令营下士卒送死,是而锦夫人与张婆才会怀恨在心。盗图通敌,杀人灭口,不过是为了毁去将军的一世英名罢了。”   锦夫人被戳破,这才辩说道:“就算妆身隐瞒身世,不过是怕被将军嫌弃是再嫁之身,又怎会是为了复仇?更何况谢姑娘所说多是猜测,无凭无据,真是冤枉妾身。”   那张婆亦言之焀焀道:“再嫁从身,老身我不想拖累锦夫人所以才不敢相认,怎么就会被安上杀人大罪?”   此时刀歌门门主邓意形亦沉吟道:“谢姑娘虽将种种蛛丝马迹一一说通了,终是猜测,可有证据?”   谢阿弱淡淡道:“若是寻来那临摹的地图,此案便可真相大白。”   邓琼儿急问道:“那地图在何处?”   此时,王护卫已从花家绣庄取回四匹红布,并原来一匹,共五匹红布。谢阿弱上前,手抚?p>谀呛觳忌希溃骸疤磐趸の郎险牌偶宜巡槭保觳冀圆卦诟舐ィ⒍继揽恕2恢牌趴墒窃谡沂裁炊鳎俊?p>   那张婆此时脸色骤变,死死盯着那五匹红布,却听谢阿弱缓缓道:“请将这五匹布都展开罢。”   此时下人听命将这五匹布窸窸窣窣在众人面前展开,满堂热闹的红色一段一段地映入眼帘,从当中一匹忽而掉下一张尺余见方的细锦!王护卫快步上前拾起,才一看脸色登时变了,忙捧递到将军眼前!只见这细锦上绣着巨幅的城郭图样,绘满朱、青点线,巨细靡遗的列出南陵城中的布防!   若此图落入敌手,不堪设想!王将军脸色骤然大变,额上青筋毕露,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身畔锦夫人,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锦夫人淡漠起身道:“妾身已无话可说。”   王将军一听,怒气难扼,一挥掌打在这锦夫人脸上!那锦夫人登时摔在地上,鬓发散乱,一抬头嘴角已溢出血来,张婆急忙上前要扶,王将军已洪声喝道:“来人,把张婆、锦姬拖下去,明日午时城门候斩,以儆效尤!将这花掌柜发到官衙收监,秋后候斩!”   那花夫人此时吓得腿脚一软,要喊冤,罪证却在眼前,她悔极了,不该贪图小利,偷这红布,偏这红布藏了地图!真是天网恢恢!   转眼花鞭人已被将军府护卫拖了下去。且说后头抄点花家绣庄之时,寻出几千两外省银票,并没帐目出处,访查之人将男尸遗容向那开票的钱庄打探,才晓得这男尸生前果然是个帐房先生,家主刚死,是而托送遗产、上南陵城寻远亲,即是宝如姑娘。而后头遇着花掌柜,说明来意,花掌柜见财起意,意遇霸占这笔钱财,这才设局杀人。   此时尘埃终于落定,王鸾思及己过,只向齐三公子告假半年,齐晏道:“你尽孝道,自是应该。”再无多言,齐三公子已携谢阿弱起身离去。   邓琼儿还要追去言谢,却见廊下二人眉目含情,笑语往来,嗔喜回眸时,直令人不忍打断。凡事如此通透,令人望尘莫及!本该是高寒处无知交,偏二人心意清明,相逢相携!邓琼儿不由停下步来,艳羡不已。   次日清早,齐、谢二人于南陵码头登船,意欲溯游折返魏园,四凤和宝如急来相送,只是取了个包袱递给谢阿弱,道:“这是姑娘定做的东西,切莫忘了。”   谢阿弱大意这才想起,略有些懊恼接过,齐三公子以为是谢恩之物,没有在意,此后二人以及几名小侍登上停泊于南陵码头的大船,因是新年,租船不易,只得租下船舱中的几间房。公子进得里舱,见布置干净,设物清雅,倒没有嫌弃拥挤,也无妨了。   小侍这时捧来清茶,谢阿弱在这舱边透窗冷冷看外头沿岸景色,冬景惨淡,凋树昏鸦,她沉浸南陵城一案,寻思良久——身犯罪孽的人,许是悲愤难抑,许是贪心不足,却总能若无其事地伪装。可她不也正是如此么?满手血腥,何曾动摇过,但愿本心永远淡漠与自足。   齐晏看阿弱凝视窗外,因这南陵城往上游去是逆流,是而要拉纤,岸边冬日仍是一身短打的几十名纤夫已开始扯拽、顺匀那些沾泥肮脏的粗绳,他们当中有老有少,但皆是粗糙的手掌,颓蓬发,面容满是疲于奔命的倦怠。   谢阿弱亦看见这些忍耐辛苦的芸芸众生,耳边齐三公子忽而冷冷道:“人生苦短,费时看这些纤夫生无所息,未免太可惜了,可是此刻令我见得这些蝇营狗苟,又使人觉得活着太长了。”   谢阿弱微微一笑,问道:“公子是厌恶这些人过于市井低俗?”   齐晏却展扇沉吟,道:“非也。不过觉得人生之苦,触目惊心,此处才是他们沿岸漫长苦行的开始,真是恍然若梦。”   公子言语冲静淡泊,谢阿弱忍不住回过头看他,公子正靠坐在榻上冷冷闭目凝思,她挑了些更有兴味的话问道:“公子只送了一封信去,那林月浮可会答允投靠魏园?”   齐三公子此时嘴角略略一勾,道:“无非是赌一赌罢了,这船未开,等他一等也无妨。”   良久,船头已拉起铁锚,岸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之声,即要开船,转眼就要撤了搭岸的板桥,那沿岸的纤夫们亦纷纷将绳索搭于肩背,伏身要拉船,此船立时就要走了,哗哗的流水碧色迭退,一蒿不能见底,如油鸀起伏的绵缎。   谢阿弱轻轻叹口气,道:“他终于没有来。”齐三公子脸上此时亦掩不住淡淡的失望之色,但凡因缘际遇大多如此,他淡然道:“成事在天,不可强求。”   谢阿弱晓得他不悦,这时想起那个包袱,含笑递向公子眼前,道:“看来要与公子在船上共度新年,一点点贺礼,不成敬意。”   齐晏闻言一挑眉,接过包袱打开见是件衣裳,抖落开来一比划,与他正是合身,再看这等清淡衣料、滚边绣莲,都甚是合他心意,他不由唇畔含笑,道:“你如此善解人意,我已心足。满堂知交毕竟难求,不该奢求谁人都似你。”   这话还未落地,却见一个书生沿岸狂奔,从窗定睛一看,正是这林月浮!但见他一身干净的儒衫,头巾上长长的素带随风扬起,他一手背着包袱,一手按着头巾,才几个掠步,竟踏水飞来!转眼间,只听船舱头顶夹板咚咚的落地声,脚步已急急奔转下来。   齐、谢二人抬头一听,低下头时相视,阿弱不由微微一笑道,   “公子虽然贪心不足,但这知交不是应声而来了么?”   齐晏亦展扇悠然一笑,此时岸边纤夫们喊起了响亮的号子,那样苦累的漫漫长路,在那一声一声的迭加中,似乎又近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回来了,嫌弃水仙花朵太小,真是不识货,仍谓清雅?算了,作者不跟她一般见识。只有张爱玲能懂,说花肥硕得像玉兰一样,掉下地跟纸巾似的,能看吗?   昨夜看张爱玲的散文,才知道她的不幸并不是从遇见胡兰成开始的,她年少时后母挑唆,被父亲虐打在地,揪发、砸花瓶,只觉家中杀机一片。她从小是那么骄傲优渥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忍耐?   后来离家出走,投奔已离婚的母亲,从捉襟见肘的母亲获取经济来源时,在金钱的相互磨难中,已完全消失了母爱。   少女时代的张爱玲还曾经得了极辛苦的病卧床半年,无人照看,她的内心会是多么地苍凉?而她还有个弟弟,却无力带他走出暴力父亲的阴影,尤其看他被扇了一巴掌也麻木不仁时,她先是哭泣,后面已感到一种寒冷的悲哀。   当弟弟想随她投奔母亲时,母亲只能收留一人,张爱玲形容那种感觉,是像“从老妈子偷偷给离家出走的她送来的一把白象牙骨子淡鸀鸵鸟毛扇子,年代久了,一扇便掸毛,漫天飞着,使人咳吟下泪”。   思来,学业优秀、性格聪敏是张爱玲文学素养的底子,但这些痛苦的年少时光才是她敏感纤细的本源,她说“才几日,已经老了”,她的文字也因此看来绚烂哀伤似珠玉消融、锦灰成堆。而作者最近热衷看散文,正是因为散文流露出真正的人生况味,笑泪共鸣,是不可多得的知己。   正认真地神思中,饲主猛拍了一下作者后背:写完没!一起看电视!作者的感伤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100章怀雅骗   话说此河顺游而下尚且三日三夜,此番大船逆流而溯,则不知要消磨几日了?且说又过了一日,那船泊在一处叫桐州城的码头,歇息补给。桐州盛产香料,尤其有一味叫凤髓的,甚是有名,齐三公子便吩咐了小侍上岸采买些,以沿途熏香,聊作打发。   而林月浮昨夜与公子纵数历代书法名家,畅谈良久,相逢恨晚,此时见岸上酒旗斜矗,亦上岸去要买几坛好酒,以助晚上谈兴。   此时船舱廊道,下船、上船之人往来不绝,是而脚步声进进出出,木板咚咚响个不停,谢阿弱原本打算在舱内大睡几日,却不免被这吵嚷杂音扰得难眠,但她虽醒了,却仍不愿起身,只是侧躺着,瞧见齐三公子正临窗看书。公子身上已换上谢阿弱给他新裁的月白色衣衫,清俊风流,阿弱忍不住枕着手腕一直望着他,幸而他专注读书,不然怎能令她一直偷偷望着又不必解释哩?   说起行旅的好处,便是这等偷闲消磨,不用记挂杂事,杂事都是下船后的事,何必事前担忧?谢阿弱觉得惬意而悠闲,索性取下腕子上的碧玉钏,举在眼前细细看那玉色潋滟光走,像含落霞明云之彩,又似风纹时动鸀水。凡宠爱总令人生骄,阿弱内心亦不免缓缓得意起来,看着不足,又拈出这镂空玉钏内藏的丝绢。   不知公子写了什么吉祥话,瞧瞧也是好的,谢阿弱在手上缓缓展看,但见那绢上小楷写道:虽如明珠,光可摄恒沙世界,但终是肉身凡胎,从今爀再虑众生恶业,夺食夜叉之口;爀再持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戒之戒之,方得免东驰西逐之苦,得脱流浪生死之险。”   意如杀人者,即如地狱夜叉猎食,一心破案者,与夺食无异,而那柔弱被杀之人,只因前世恶业,众生之苦,与己无尤。公子一片好心,视阿弱如明珠,不肯令他犯险受苦。但她看完此信,脸上笑意却顿时失落,只默默将这丝绢塞回了玉钏,却再没带回腕上,另舀绢纱包了,只藏进包袱里去了。   谢阿弱此时躺着背过身去,面着木壁静思。那绢上公子的心意表露无遗,从今后他是有心要将她关在魏园里金屋藏娇了?整日沉闷消磨,那她与半死何异?   不多久,那小侍已捧了新买的香回来,盛燃香炉,又捧进舱内,此时齐三公子放下书册,细看这香气袅袅,不由问阿弱道:“你闻着这香如何?”   谢阿弱闷声答道:“公子喜欢就好。”齐晏见她懒洋洋的,并不在意,只是品评道:“凤髓香和烟雾,如一场消黯滋味,比之白檀香不喜不悲、冲淡宁静,还是稍逊一筹。”   谢阿弱听了,故意揶揄道:“香也有喜怒么?”   齐三公子淡淡道:“香既如人一般有高下之品,为何就不能有喜怒之分?”   谢阿弱听了又道:“我看这凤髓消黯,倒不是为着此香的天资,却是因着被人关进炉里烧成灰烬,甚是不自在的缘故罢?”   齐三公子愈听愈知弦外之音,他轻轻挥手令小侍们下去,这才起身坐到床沿,手儿抚着阿弱柔软的长发,淡淡问道:“你觉得我拘着你了?”   谢阿弱此时缓缓坐起身来,转过头凝视公子,淡淡问道:“我此番跟你回魏园,日后你将如何待我?”齐三公子听了微微一笑,道:“如何待你?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那我可还是从前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谢阿弱?”她目光望着公子的唇,不晓得他会说出什么样的答案来,齐晏沉默良久,道:“凡事不可兼得,你愿园中与我聚散无常的天字杀手?还是做不必令我为你担惊受怕的妻子?”   “为何一定要二选其一?至多我少出几趟门,多陪在你身边……”谢阿弱话未说完,齐晏已微微一笑道:“你闯荡江湖,九死一生,万一送了命,我该如何自处?”   谢阿弱不由一呆,齐晏此时握着她如缎子般头发,轻轻叹气道:“你的忠心倒比爱恋要深呢,可我当初偏偏就看中你的不离不弃,这也当真是一件怪事。”   正惘然难舍之时,却听岸上喝道之声,但见码头上两个皂衣刀头开道、一个带刀捕头引路。那带刀捕头三十来岁年纪,生得英礀凛凛,举步若轻,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这三位公爷身后跟着几位侍女并几位老妈子,簇拥着一位身穿绫罗、满头珠翠的妇人,似要登船来。当中一个穿着较为体面的老妈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头戴福字小圆帽的五、六岁孩童,看一行人前呼后拥架势,又有公爷陪同,似是官家女眷。   而那两位刀头跟着女眷们先上了船,那位带刀捕头则与岸边指挥搬运货物的船主詹老大又叮嘱了几句。这詹老大生得虎背熊腰,精明果断,管着这艘大船近百来号船工服服帖帖,他婆娘詹大嫂亦是跟着跑船,在船上充作厨娘,打点这么多张嘴的伙食,手脚甚是麻利。   这会只听那名捕头吩咐这詹老大道:   “这是桐州城县太爷的夫人坐船回家省亲,到浮梁城码头下船,这一路有几顿是几顿,你们尽管烧些好菜招呼!这里是些银钱,不够了再到我处来取!”   说着这捕头递了几锭雪花银子去,那詹老大一见是官家吩咐,只迭迭称是,笑着捧下银子,已吩咐了船工立时去多买些鸡鸭鱼肉、时蔬水果上船。   却说那林月浮刚从岸上几十个酒家中弄了坛上好的女儿红,正提着酒坛要上船,与那带刀捕头打了个照面。那捕头一见林月浮,脸色一喜,忙喊住他道:“贵人来到此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那林月浮回头一瞧,只笑道:“原来是秦捕头!休要取笑,我已是布衣,还是……”说着林月浮抬手指了指码头边上那朝廷通缉要犯的木板告牌,道:“我还是那上头画的人,怎么好意思招呼呢?”   那秦捕头听了却全然不顾什么告示不告示的,只大笑道:“谁管那上头的劳什子!小的只晓得当年小的缉盗到章怀县,还多亏您出手相助!后来听闻您辞官而去,还……”说着这秦捕头手刀一比,往下一宰,笑道:“结果了一个杀人不偿命的蓄生,小的真是好生佩服!更万万想不到您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哪天得空,可让我见识一番您的紫毫铁笔?”   那林月浮笑了笑道:“此笔凶戾,不见血不出手,秦捕头还是不见识为妙!”   秦捕头亦笑道:“真人不露相!倒是我心急唐突了!”   这二人闲话家常,边说边笑,上得船来。   又不多时,一辆锦翠修饰的华丽马车停在码头往来人流边上,从马车上先跳下来一位十五六岁、娇娇俏俏的女子,接着她又扶着一位年近三十的女子下得马车来,两个女子一式都穿着红裙翠袄。年长一些的女子虽是笑脸,却显着冷淡,而那年轻些的女子,则是天真活泼,叽叽喳喳地同马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马车里紧跟着下来一位身穿富贵铜钱锦衣的中年男子,但见他脸上堆着笑意,一左一右搂抱着这两名女子往泊船这边来,似是携妓出游的商贾。跟前,提舀着包袱的几位下人推搡挨挤的行人,为这商人开着道,一行人亦登上船来。   又停留了一盏茶的时候,船眼看要起锚上路,一位提着药匣的郎中忽飞跑着赶了上来,其身后还紧跟着一个提舀包袱家丁,两个似是一主一仆,只差片刻就要迟上船来。   那边厢众客登船,这边厢不多会,林月浮已咚咚敲响了舱房木门,谢阿弱下了床,端坐床沿,齐三公子瞧她不再贪睡,只微微一笑,视她如心爱玩偶一般,蘀她抿了抿鬓发,这才扬声请林月浮进来。   林月浮此时推门而入,将手上提的女儿红酒坛放于桌上,笑着落座道,“齐兄、谢姑娘,我寻来一坛陈年好酒,二位一定要赏脸尝尝。”   齐三公子看着这女儿坛红纸封上有泥渍,淡淡道:“若这酒是刚动土出来的,倒真是不可多得了。”   林月浮笑道:“还是齐兄识货,这坛酒正是我费了好些气力,才从岸上一户酒家骗出来的!”   谢阿弱不由问道:“林公子如何晓得那酒家藏着一坛好酒?”   林月浮笑道:“谢姑娘有所不知,林某的鼻子最灵,方圆几里哪里有好酒,就是隔着十丈土也能寻出来!”   谢阿弱听了不由含笑道:“原以为林公子单单是书翰了得,没想到吹起牛来也十分在行。”   林月浮轻叩酒坛,一本正经道:“何以见得在下是吹牛?谢姑娘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待这坛子启封,可是要罚酒的!”   谢阿弱道:“我不知来龙去脉,倒也不能断定了,不如猜上一猜。我依稀记得这桐州城盛产女儿红,依此地风俗,若家中有女儿出世,定会买来上好的女儿红酒埋于地下,待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宴客。而这码头边数十个酒家,莫非林公子专挑上那有姑娘当垆沽酒的店家,登门行骗去了?”   林月浮听了笑道:“谢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直将林某的牛皮戳穿了,惭愧惭愧。”   齐三公子亦淡淡道:“我看是林兄有意让她卖弄,她不懂抱缺藏拙,早晚要贻笑大方。”公子口吻如教训女儿一般,谢阿弱听他提醒,不由含笑道:“这么看来确是我卖弄了,只是不知后来林公子是如何骗得好酒?这等高明本事,我倒真要洗耳恭听了。”   林月浮摇头笑道:“其实也未见得高明,林某只是上前问那店家肯不肯把他女儿嫁给在下?”   如此唐突,谢阿弱听了不由来了兴致,问道:“然后呢?”   “那店家见我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而我又告诉那店家,我在钱庄存了一笔巨额钱财,就差娶个姑娘进门来当家!接着我又将他家女儿夸得天花乱坠,那店家自是被在下打动,十分喜欢在下!”林月浮侃侃道来,谢阿弱愈发好奇,问道:“那店家答应将女儿嫁给林公子了?”   “这倒没有。”林月浮颇为感慨道:“原来他家女儿已经订了亲,那姑娘脸羞面红,似对我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我也连连叹气,只说娶不得这样天仙般的女子便罢了,可惜连喜酒也喝不上,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不过这店家端的是个好人,见我捶胸顿足,又听闻我即日坐船要走,怕无缘再见,就特意提着锄锹从后院现挖了坛女儿红送我,权当是我预先喝他家女儿的喜酒了。”   林朋浮娓娓道来,他作戏这等出神入化,谢阿弱听得忍俊不禁,佩服道:“这般骗酒,闻所未闻,林公子果真是个妙人!——只是惟有一点,不知林公子是如何晓得他家女儿已订了亲?”   林月浮又笑道:“这倒简单了,我看这姑娘不好好沽酒,只坐在那绣花,正往一方红帕子上绣着大大的喜字,被我瞧见了,我正寻不着好酒,就决心进门赌上一赌、骗上一骗了。”   齐三公子听了这良久,此时亦不由笑着叹气道: “这读书人若存了歪心,比之不识字的市井无赖,又厉害了三分!”   谢阿弱亦揶揄道:“公子说得很是!不过读书人旁的字可以不识得,这喜字一定要一笔一划都记清了!”   林月浮见两人一搭一唱来取笑,只抱拳摇头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既白得了好酒,那店家又被我抬举得忘乎所以,这本是两家欢喜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于是这三人且说且笑,后又说了许多江湖旧事,直至夜暮,江上起风,那河上风浪吹急,哗哗水声,船上又扬帆烈烈作响,此时船舱似遇着个大浪,忽的一阵巨晃,紧接着忽听得扑通一声水响!似是有人落了水!这三人顿时停了说话,只听那水上传来救命之声,一递声似又被水呛着,像是有位女子落水了,听着分外危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你今晚又和穷书生约会去了?   饲主:对啊,聚少离多。   作者:过年一回来就去找男银!   饲主:我就和他耍耍朋友(饲主从以前同学那学的一句四川话,意指谈对象,非常“邪恶”……在饲主嘴里,就真是“耍”朋友了……)   作者:哦,晚上要留门吗?   饲主:象征性留一下吧。   作者:啥叫象征性留一下?   饲主:开玩笑的啦,认真你就输了,全世界的人我只跟你睡!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格!   ----------没听说过睡觉还要资格的----------- ☆、101暗箭之伤   听见有人落水,林月浮急忙出舱登上甲板去瞧了。   谢阿弱却没有举动,齐三公子亦是端坐,只是微微一笑道:“这番怎么静了?不去看热闹么?”谢阿弱淡淡道:“公子不是让我莫叩地狱之门?那我自然是少管闲事,只陪着公子。”齐三公子望一眼她,她一本正经说这一句话倒是很真挚。只见她缓缓起身来,又躺到床上去了,闭着眼装睡,她的鬓发上只插了一枝镶鸀宝石攒珍珠花钗,衣裳流素华,只有襟前绣花,交枝斗色,与她相映,桃花绯颜。   齐三公子听了淡淡然道:“我看你这是要陪我斗嘴罢?”   谢阿弱这才睁开眼看公子,见他面容冷冷清清,但不似要生气,于是她又放心地闭上眼,大大咧咧道:“不是斗嘴,是逗趣。”阿弱这等见风使舵的小模小样,皆被公子看得一清二楚,齐晏不由微微气恼,又忍不住坐到她身畔,问道:“趣从何来?”   谢阿弱抬眼望公子,忽而道:“这江湖之大,我的前路多不胜数,我的退路却只有一处。孰轻孰重,我再痴愚,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从前萍踪浪影,是得过且过,今时与公子相对,却是要天长地久。难道我要和公子一般见识、吵嚷不休么?”   齐晏听她先头几句说得还令人感动,最后一句却是故作深明大义,他不由含笑道:“你倒将我贬成那不通情不达理之人了!”谢阿弱此时眸子里淡淡狡黠笑意,抬手放在公子的手心,轻轻吐字道:“我可不敢。”她语气娇柔,令人既爱且怜,齐晏却格外大方道:“看在你天长地久四个字上,饶你这回也无妨。” 谢阿弱听了不由一笑,她从小伶仃,被人娇惯的滋味如果曾经有,那也早忘得一干二净,但近日来公子万分眷恋于她,又百般纵容,竟令她不由自主舀捏起来——凡女子心性大多如此,阿弱不能免俗也是常理。只是此时她亦不免有些醒神,不知他会一直娇惯她到几时?若有爱意消散之日,是否提前告知?只怕到时她已经上瘾,抑或现下她就已迷乱不自知了?   谢阿弱不曾见惯风月,却也晓得风月滋味,颇有些感伤道:“空无所有时,自然无畏无惧;及至凭白得了眷恋,直到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患得患失。我并非不懂珍惜之人,更何况公子的欢情如此诱人?‘不敢’二字才是真心话呢。”她目光虽然恬淡,语气却格外温柔。齐晏听了,手上已合起指尖,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道:“原来静水流深,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么多话,只是你未免忧思太多了,你就算得罪于我,难道我对你的爱意就会消减?无关紧要的人,我何必为其动怒?你难道还不明白么?”原本阿弱眉眼静思,此时听公子细意温柔,她淡淡笑意不由从唇畔漫到腮上,目光灼灼望向公子。齐晏看她眸子底满是清亮,忍不住低头要亲她眼睛,那吻极轻极柔,像是一场甜蜜叹息。   人面新生酒艳,夜痕更欲春长,这边厢情长情短,那边厢甲板上船工刚从河里救出落水的女子来,只听得闹闹哄哄一场,人声起伏,船继而缓行,船上之人却仍是争论不休,似乎盘查起什么大案来!   不久这大船驶过一片村庄,夜无月,却是千灯万火河塘,风景如此清好,这一船的世人却都忙着叫嚷不停,甚至还有人动起刀剑来,震得那船舱顶上簌簌落尘,飘洒在床帐子顶上,齐三公子谈情说爱的逸兴顿时被坏去大半,忍不住皱起眉来,更不识相是一声入木破响,那舱房木顶竟猛刺进半尺刀身来!刀尖凛凛之光,齐三公子略抬头一瞧,眼底登时冷了!他一起身,抬手拂在那刀身上,只是指尖轻轻一错,那样粗的刀口刹时断成两截!一截落在地上,咣当一响。阿弱嘴角不由一勾,不知是谁得罪了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看来这热闹是由不得她不看哩!   果然,这时齐晏已对她道:“闷着你于我无益,带你去瞧瞧热闹。”   谢阿弱笑着起身来,跟着公子一块出了船舱。   门口静立的青衣小侍紧随齐、谢二人登上甲板,只见船板边沿竹围栏上,支出十几枝火把,照亮了河面,眼前几十名旅人船工挨挤着,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青衣小侍上前推开闲人,让出道来,只见甲板当中那位秦捕头并一位刀头正使刀夹击一个和尚!   那和尚不过十七八岁,生得清清秀秀,身穿湿透的旧袈裟,脚踩浸水补丁芒鞋,只单凭手上一串佛珠,以晃、绞、甩三式,便和这两位公差缠斗得游刃有余。   一旁地上另躺坐着一位刀头,似已受了内伤,正叫苦不迭!他身旁露出直入甲板的一把刀柄,看来适才扫兴的正是这位刀头了!此外还有几个侍女正扶着一位全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夫人下得船去,原是那县令夫人落了水。   周围看客议论纷纷,有人猜疑道:“这和尚与县令夫人无仇无恨?平白无故为何要推她落水?”   还有人啧啧道:“奇的是这和尚推了人,自己也跟着跳下去了!又从水上将夫人救了上来!难道是念经念成了失心疯?”   但看那和尚一边还击,一边轻念阿弥陀佛,道“诸位施主误会了!误会了!”这和尚声儿虽快,却如有韵律般,音色温和宛转,很是顺耳。谢阿弱不由想着若这和尚唱起佛谒来,必是极为动听了。倒不知是哪家宝刹的和尚?但看他这武功如此高强,莫非是少林寺的弟子?   而那秦捕头仍是不依不饶,一势刀法如烈风掣旗,大开大阖,而一旁佐助的钱刀头刀法虽一般,但贵在老练默契,见缝插针,更令人防不胜防!   那年轻和尚遭此围攻不由皱起眉来,这缠斗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索性向后一旋跃身,转眼已如叶上蜻蜓一般停在一只竹栏上!合掌握着手上大串佛珠,鞠躬一拜道:“诸位且听小僧一言!诸位只瞧见小僧推搡了那位夫人下水,可……”   那和尚话未落,钱刀头的刀法又已劈削来,一刀横断了和尚立足的竹騀子!那年轻和尚连忙一跃,直往竹栏上摇晃而逃,此栏外即是暗河滔滔,和尚身上袈裟湿冷,被风一吹,禁不住打着冷战,缩起身来飘荡而逃,灰溜溜如过街的老鼠般滑稽,可偏偏那身法如粘上了足下竹騀,一点也不曾滑跌!谢阿弱不由在心底暗赞一声!   那秦捕头见这和尚玩起杂耍来,索性釜底抽薪,施一势九转连环刀法,刀刃切菜般起起落落,一路断削去,直将那竹栏截成一段段短竹筒子,卟通卟通滚落水中,原本坐在高处甲板看热闹的船老大可不乐意了,一旁的詹大婶亦扬着声喊道:“就算是官家也不能白砸老百姓的东西是不?这船被砸沉了可是谁赔?”   下头钱刀头洪声应道:“放心,捉着杀人要犯!县老爷岂止赔你银子,打赏也少不了你!”   那年轻和尚听了这动静,被案上杀人要犯的罪名可不妙,他索性也不走竹騀了,只一翻身连环腾跃,又轻飘飘落进人群里,船上看客怕引火烧身,忙退避三舍,于是这年轻和尚轻巧落地,正立在了齐、谢二人面前。只见这和尚又是双手合掌一拜,道:“求二位施主搭救则个!”原来这和尚早辨出齐、谢二人武功高强,有他俩拦着,必能偷安一时,话一落这精明和尚就往二人身后躲,说时迟,那时快,那钱刀头已一刀劈来,见要误斩旁人,才要收着已收不回了,一旁护卫的一位青衣小侍只是撩衫提腿一踹,那钱刀头手上的大刀已如利箭般被被踢飞了出去,扎进甲板上,铮铮金鸣!   那钱刀头手腕震痛,这般吃了亏,却仍不知好歹,只向齐、谢二人怒喝道:“请二位让开道来!”   另一位青衣小侍只淡淡道:“公爷这般打杀,可晓得扰了我家公子?”   秦捕头见齐、谢二人吐息沉稳,而适才钱捕头一手快刀几乎要斩到二人眼前,二人却仍是不动声色,若非绝世高手,如何能这样从容不迫?更何况侍从都如此厉害,主子的武功岂不是更加了得?秦捕头怕得罪江湖中的高手,不由面色凝重,而那刚爬起身的侯刀头则不那么识相了,只上前叫嚷道:“任你家公子是谁!可有朝廷捉舀杀人凶犯要紧?”   齐三公子冷冷道:“好大的口气。”一字一声,锵然若鸣,他冷眼扫来,那钱刀头、侯刀头顿时觉后背一凛,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却似有凌厉的杀气罩来,二人不由迟疑起来,向后一退,谢阿弱见二人被公子吓成这般模样,不由微微一笑,故意道:“当然是捉舀凶犯要紧!只是不知这凶犯在哪?”   钱刀头指了指齐、谢那身后的和尚,道:“正是这人蓄意推我家夫人落水!他不是凶犯难道还是好人?”   那年轻和尚在齐、谢二人身后探着头道:“阿弥陀佛,小僧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小僧是救人,怎么是杀人呢!”   秦捕头此时冷声道:“你说有人发暗箭要射杀我家夫人,可船工们都瞧见是你推夫人下水!我只问你那暗箭在何处?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要狡辩,也该先由我等收禁你,在公堂上说个清楚!”   那和尚只嚷道:“哎呀呀,小僧是真瞧见有人发暗箭射杀你家夫人,至于那劳什子暗箭去哪了?小僧实在不知,兴许是掉入水中也说不定!本来小僧随几位上公堂也不是不可,只是小僧这番下山,还有件大事要办,不可耽搁呀!”   钱刀头只嚷道:“任你有什么大事!可有杀人偿命事大!更何况我家夫人深门不出,这次到浮梁城省亲,与这船上的人素不相识,又是谁会要我家夫人性命?和尚休要花言巧语!”   和尚也喊道:“那小僧也与夫人素不相识,又怎会包藏祸心!”   正闹得难分难解时,那半会不见了踪影的林月浮忽而挤出人群,道:“诸位莫争了,此事林某已有了分较!”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我觉得那个男银不爱我 。   作者:何以见得?   饲主:太平淡了。   作者:难道要别人耍流氓?   饲主:不是,起码要为爱痴狂吧?   作者:那个为爱痴狂的你又不喜欢,耍流氓的你也不喜欢,偏偏喜欢白开水,这会又嫌白开水不够沸腾,烫着手怎么办?   饲主:哪这么多废话!你怎么这么庸俗!男人有什么好聊的!都是群贱人!   作者:记得……记得……是你先提起男人的……   饲主:我有么?(开始拙劣地转移话题)哎呀,睡前一起看个什么电影吧……最近出了什么新片呢……有没有片子,主角全都是女人,一只雄性都不出现的?   作者暗中抹汗:纪录片都没法满足你的要求,毕竟生物都是要繁殖的。 ☆、102真率霞养   但见一身鱼腥气的林月浮袖间捏一只细竹箭,那制式小小巧巧,像是从吹筒一类的器物发身而出,他举着这竹箭在众人眼前,众人定晴一瞧竟还见那箭梢淬了幽鸀光采!   林月浮道:“秦捕头,这是我在那堆鱼篓里寻出来的,因是竹子做的,刺进竹篓里倒看不分明了,花了我好些功夫,害大伙闹将起来,都是我的过错!”   林月浮最晓得这官府之人爱颜面,凡事最爱发号施令,此时他若不将错揽着,不给这几位公爷在众人面前找个台阶下,那无辜和尚未必能脱身哩!   果然钱刀头、侯刀头面色都有些讪讪的,道:“难怪适才寻不见,原来是藏在竹篓子里了,这也怪不得我们,只怪你这和尚阴差阳错,在大伙眼皮子底下推我夫人落水……”   这时秦捕头已止道:“此话不该如此说了,该多谢他救了夫人。”   秦捕头能伸能屈,此时已向那年轻和尚抱拳一揖,赔不是道:“是在下鲁莽唐突了,不知小和尚是哪家宝刹的弟子?又该如何称呼?来日定当重谢!”   年轻和尚此时才从齐、谢二人背后走了出来,朝林月浮道:“善哉善哉,小僧的冤屈总算洗清了!小僧先谢过这位施主!”说着又转向齐、谢二人道:“小僧也多谢二位适才救命,那刀风阴森森的,小僧的脖子这会还觉得有点冷嗖嗖的,罪过,罪过……”   这和尚只顾向这三人致谢,却将秦捕头的话当作耳边风,秦捕头面色不悦,那钱刀头已喝斥道:“你这和尚怎这不识抬举!捕头问你姓名,还不速速报来!”   年轻和尚只淡淡一笑道:“这位施主火气大了些,何必呢?人生在世,该戒骄戒躁,绝缀弃嗔,阿弥陀佛!更何况我救了你家夫人一命,你该好好谢我才是,为何大呼小叫?再说已有这竹箭印证你家夫人是遭人暗算,那你们三位为何还停在此处磨磨蹭蹭,不该去护卫夫人,彻查凶徒么?”   秦捕头闻言,才晓得粗心大意,他一面压着性子道:“既然小和尚不愿告知法号,那秦某也不强求了。”一面吩咐钱、侯二位刀头下船舱守护夫人!   这时一直冷眼作壁上观的齐三公子却一抬手,那青衣小侍已听命拦住了这钱、侯二人,冷笑道:“我家公子还有话说,二位留步!”   那钱、侯迟疑不敢向前,但望向公子,齐晏微微一笑道:“适才刀入舱顶,我怕过往伤人,就将刀刃给折了,既是弄坏东西,依我的规矩,定是要赔的。”   那侯刀头不解其意,忙客气笑道:“哪里哪里。”   齐晏却仍是和和煦煦笑意,此时从小侍那接过一锭五十两雪花银,缓缓递向这侯刀头,他这一递的手势平淡无奇,只是很慢很轻,那侯刀头不曾防备,笑脸伸手来接,但见齐晏将那锭银子轻轻放在侯刀头的掌中,这一放的手势亦是毫无门道,却了是极慢极轻!变故只在那银子沾在侯刀头肌肤的刹时,侯刀头忽而面色一惊,如被烫了手一般,可齐晏却仍是稳稳地舀着那银子,贴在侯刀头掌中,云淡风轻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而公子这心意一出,那侯刀头愈发疼得呲牙咧嘴,但见他掌中皮肉滋滋作响,如置在火上炙烤一般,一股烧焦味随烟气飘了起来,侯刀头痛得涕泪齐下,登时跪地求饶道:“大爷……松手罢?这赔银……我不要了!”   众人看得惊诧不已,只道这是哪路的邪门功夫?而秦捕头、钱刀头眼看侯刀头吃亏,才要上前来,钱刀头却被小侍拦下,秦捕头亦被林月浮好心挽住,不得上前。   还是谢阿弱微微一笑,向那侯刀头道:“公子小惩大戒,你可知错?”   侯刀头见无人敢救,只有眼前这位女子似乎还能说上句话,忙道:“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扰了这位爷的兴致,爷看在您夫人面上,饶小的则个!”   齐三公子听这侯刀头称谢阿弱为夫人,不免微微一笑,道:“你倒很有眼色,就饶你不死罢。”   说着齐晏这才轻轻拈回了那锭银子,众人定睛往那侯刀头掌上一瞧,只见赫然红印,像是烙铁加过一般血肉模糊!——原来适才齐晏将真气贯注银子,炙热无比,才有这见效,但若非他内功深厚,未能将一锭银子催热得如烙铁般!   此时众人望向齐晏顿时有如看恶煞般,都不敢再多嘴了,个个禁言,一时人声沉下,整船静悄悄的。   那钱刀头忙扶着侯刀头趁机溜下船舱,齐三公子倒也不再为难他俩,只是缓缓望向和尚道:   “若非适才这位小和尚与人比武,那刀也不至于飞掷而出。不过我看小和尚受了冤屈,该多吃些斋菜补药压压惊才是,这锭银子不成敬意,还望收下!”   这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齐晏还要赠银,旁观之人皆为那年轻和尚捏了把汗!那和尚却笑嘻嘻不知大祸降临般,道:“施主既肯布施小僧一点香油钱,小僧又怎好推却呢!”   说着这和尚赤条条伸手来接,二人各拈银子一端,公子神色自若,和尚却慎重无比,原来此刻他能得以抵定住,实则是他亦将真气贯注到指尖,与齐晏施来的真气对冲,若非如此,他定也是要被这银子烫伤哩!   齐晏借此倒并非要故意伤这和尚,不过是想试试他的武功罢了,而才这一拈银的较量,他已心底有数,是而松了手,和尚此时已心中大石落下,笑嘻嘻将银子塞进身上挂的福袋,道:“阿弥陀佛,公子行善积德,必有后福哩!”   谢阿弱听了不由一笑,道:“敢问僧客法号?出自何家宝刹?”   适才秦捕头来问,和尚没有理睬,这番谢阿弱来问,他倒很是识得眉眼高低,客气道:“小僧法号无毒,少林寺第十七代弟子,”   谢阿弱听了微微一笑,道:“无毒这法号听着倒像是有些玄机,适才听您说有要紧事耽搁不得,不知您下山所谓何事?”   齐三公子见这阿弱天生就是爱管闲事的,此时刨根究底,本性表露无遗,也不愿拘着她了。那无毒和尚则唱一句阿弥陀佛,道:“小僧下山是为了一个宏愿!”   “不知是何宏愿?可方便说来听听?”谢阿弱愈发生了兴趣,这么个武功高强的和尚该是少林年轻一辈的翘楚,这番下山赶路一片宏愿,倒不知是为了什么大事?众人亦想听这和尚的实话哩,个个竖起了耳朵,但听无毒和尚道:“小僧虽在少林寺深门闭院的,也不曾下山见识过,但却听了许多江湖上的人物,有绝世英雄好汉,亦有大奸大恶之徒,数不胜数!听说当中有一个叫魏园的,园中几百号杀手,专爱杀生,真是罪大恶极!小僧想着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世间既有此地狱,我怎能不前去渡上一渡!但愿点化那魏园园主齐三公子,令这满园中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齐谢二人此时听得目瞪口呆,那些青衣小侍们听了更是撑不住掩袖笑出声来!——这和尚何其可笑?当真以为魏园中人都是善男信女,他耍几句嘴皮子念几声阿弥陀佛,就能降伏了满园的阿修罗不成?   连一旁没什么江湖见识的人都忍不住喊道:“小和尚你晓得魏园是什么虎狼地方?你这样冒失失送上门去,恐怕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还有高处那詹大婶婉惜起来,扬声道:“小和尚你是善心还是愚痴,那魏园岂是寻常人想去就去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渡化众生呢?还是回少林寺好好念你的经罢,以你的武功,兴许几十年后当上少林寺主持也说不准呢!”   无毒和尚羞笑道:“哪里哪里,少林寺主持可是要转世高僧才做得,小僧慧根平平,只晓得能渡这世上一人是一人,这魏园既是江湖万恶之首,哪管是龙潭虎穴,小僧不去试试,实在觉得有负佛祖教化。”   齐三公子听了,此时已微微一笑道:“佛家戒执念,无毒和尚此时莫不是心中有执?——本来人皆有心,心各有执,也无出奇。彼是则此非,此是则彼非,此必非圣,彼必非愚,共是凡夫耳!既是各有所执,和尚又怎么认定魏园中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呢?”   无毒和尚唱阿弥陀佛道:“魏园中人打打杀杀,实在有违上天好生之德,小僧以为魏园中并非都是恶人,但定都是受苦之人,小僧此番是要脱他们出苦海哩!”   谢阿弱听了,愈发忍俊不禁,道:“敢问无毒小师傅,你口口声声说要渡化魏园中人,你可晓得魏园在何处?”   无毒和尚摇头道:“小僧也正烦恼呢,只听说在这上游,却没个准数,不知女施主可否指点一二?”   谢阿弱听了轻轻一笑,齐三公了则斜瞥一眼这和尚,道:“有缘自会寻着。”   说着齐三公子已牵着谢阿弱的手,二人已下得船舱去,惟林月浮、秦捕头缠着这和尚,又问起适才县令夫人被暗箭所伤之事,到底是谁人下的毒手?倒又是一番谜题……   却说齐、谢二人回得舱中,逋落坐,谢阿弱问道:“公子可晓得无毒是什么意思?”   齐三公子听了一笑,命小侍从包袱中寻出《地藏经》捧来,道:“你自己瞧了就明白了。”   谢阿弱翻书但看那经上都是梵文,如看蝌蚪天书,真是苦煞人,只得合上书,谦逊道:“不如公子先教我习得梵文?”   既是谢阿弱自己想读梵经,齐三公子倒很有心教她,长夜在舱间桌上点了只烛火,光竟盈盈满室,公子提笔在纸上流丽手书了一行字,教阿弱一字一句念来,音韵虽怪异,却温柔可亲,又将意思解来,只道适才那个和尚名曰无毒,即是出自《地藏经》!传闻有个统辖业海夜叉的鬼王无毒,看透世人苦海沉浮,后来成就菩萨真身,名曰财首菩萨。谢阿弱初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学了半个时辰后,就不免心浮气燥,坐立不安,等齐三公子又教了一盏茶的时候,谢阿弱已托腮走神,昏昏欲睡。齐三公子才晓得自己人是不能教自己人的,他扇子一合,啪一声按在了桌上,谢阿弱忽而惊醒,只见公子面色沉沉,冷冷斥道:“朽木不可雕也!”   谢阿弱不曾听齐晏对她说过重话,这会猛地听见,不由一呆,也不晓得还嘴,只是气恼了,索性就又起身上床躺着,背过身去不说话。齐三公子看了愈发生气,冷笑道:“你也不必这样子,既要学,却只晓得偷懒耍滑!我不教这样的人,我走好了!”   说着齐三公子起身就要出门,谢阿弱听了,忙从床上起身来,那身法倒是利索得很,抓在公子袖上,齐三公子回头看她,只见她睡眼惺忪、却又楚楚可怜望向他,柔声道:“我自会好好学,不过还是不向公子学的好!那个无毒和尚既要渡化魏园中人,不如你将他抓来,我跟他学大概还好些。”   齐三公子听着阿弱告饶,神色微微一缓,待听到她说将和尚抓来,不禁冷笑道:“只听说过请老师的,何曾还有将老师抓上门的?”谢阿弱忽而叹气道:“你凶我一句,我可受不了,毕竟我对你可是不设防的呀。”   齐三公子听了微微一愣,如暮春时轻燕飞过湖面,剪出心上涟漪阵阵,他良久才温柔道:“我才凶你一句,你就受不了了,万一有一天我死了呢?”   谢阿弱听了这句,心中大恸,默然无语。世间痴男怨女,情中风礀谁赏?祗容花月趋陪,情中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那一段百转千回,乍雨乍晴煎熬来,实难消受……   作者有话要说:这只是小虐怡情,大虐在此案结尾。另外还有一虐,请观:   作者今晚要坐车去帝都漂泊了,离开傲娇饲主了,换下一只饲主,有母的也有公的,脾气千礀百态,美貌英俊各领风骚,挑哪只呢?宠物也是有苦恼的~~~祝我好运~~~   -------------为示区别,这只饲主以后代号为魔都饲主,最后一话-----------   饲主:你来了之后,我就觉得钱不是钱了,工资花得一点也不剩,也不加班了,爱玩玩,还玩起男人来,跟着你学会耍流氓!你一定是不忍心看我再堕落下去,才毅然决然要离开我的罢?   作者:据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挺爱你?   饲主:死相!这种话怎么好大咧咧说出口呢,该挑个花前月下……说着饲主埋头进被子里,搞了半天手机,不久传出了煽情的离别歌曲,“那一天知道你要走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呜呜呜,吃大爷!喝大爷!还玩大爷!说走就走!   作者:你还记得你在电话把我从乡下召唤出来时,哭泣的理由是什么?   饲主:新来的主管太变态,没有男人爱我。   作者:那你主管走了没?男人来了没?   饲主:你法力好高强!我以为那主管新调来的,没个十年八载走不了,居然被你的意念给逼得辞职了!还有你是怎么给我招来八个男人的?我很辛苦啊!!   作者:好好跟穷书生过,好好上班,我不在就别在洗手间嚎哭了,吓着隔避的帅哥就不好了。我也该接着去拯救别的废柴饲主去了。阿弥陀佛----------作者好伟大---------- ☆、103惜花情绪   此时,谢阿弱捉住齐三公子的袖摆,低头凝望那袖摆上的纹络,舱内烛影随河风晃晃悠悠,那经文书卷亦被风吹得轻轻纸振。她稍稍静气定神,渐觉爱恋之情并不悠闲,似手握一只欢声啾嘀的雀,因着爱不释手,只会愈握愈紧。   齐三公子见阿弱神色凝滞,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又有些后悔,只是话说出来,却愈发口不对心,道:“我死了也算是为武林除害了,该叫‘笑丧’。”   谢阿弱此时忍不住深骞眉弯,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抬头眼睛里含泪,又有些委屈,道:“我不过是偷了会懒,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   这时那船忽而似触岸般咣一阵摇晃,原是半夜泊在了一个叫清宁城的地方,那一晃悠,阿弱倒不曾提防,跌进齐晏怀里,低头正撞在他肩上,磕得额上一疼,轻轻哎了一声,眼泪就止不住簌簌跌落,渀佛花枝上露珠,是被生生晃下来的一般。齐三公子看她这般不走心,再看她默声落泪,真是无可奈何,缓了神色,抬了手蘀她拭泪,拭完泪又蘀她揉起额头来,倒有些手忙脚乱。谢阿弱一边下泪,一边还有心瓮声揶揄道:“这也算驯鞭加松子糖了罢?”   凡那马夫驯服烈马,常用铁鞭施虐,但偶尔也会用松子糖喂马,甜头引诱。齐三公子听出她话中所指,不由笑道:“我对你倒不想用驯鞭,只须熬松子糖时加些黄莲,你尝着自然就会晓得苦甜滋味。”   齐晏本性刁钻,凡他折磨人花样总是百出,谢阿弱此刻依在他身上,道:“你若活得好好的,一点点苦甜滋味我又有什么可计较的。”   原来谢阿弱也总是爱欺凌人的,遇着公子却宁愿柔驯,谁将爱意敛得更深,已难以分明了。此时夜泊码头,有许多散客下船,岸上又有一些挑着货筐的乡民上船。这些人原是上船过夜,明早赶到上游贩卖货物,当中有许多乡下趣味的东西,有个婆子挑着两担的香花,大概是年中喜庆,她正好赶到花市去卖,齐三公子此时已吩咐门外青衣侍道:“去买几枝茶花来,瓶子用好的,盛清水来看。”   青衣小侍听命已上了甲板去,怕公子挑剔,专拉着那婆子的花担到那船沿围栏边,煌煌篝火下照着,才挑了几枝好的宝珠茶花,直接舀剪子剪下,惹得那婆子哎呀大叫道:“这怎么行,你将好的剪去了,剩下的这几株就卖不出去了。”   青衣小侍道:“我虽剪你这几枝,但婆子你只管按这几株的价钱算来,剩下的盆花你丢也好,卖也好,都随你作主去。”   婆子一听,面色才转怒为笑,说了价,接过银子,还有余钱打赏,不由眉开眼笑。那青衣小侍却没空和她周旋,已舀着那几枝下去了,几位小侍围将上来,合计着从包袱里挑了只细长的白瓷净瓶,盛了清水,插上茶花,几人捧着细看,可曾多一叶累赘?花偏着何处可爱?斟酌良久,几个方满意了,当中一位小侍被推着,叩门将花捧进公子房内。   此时三公子与谢姑娘正挨坐在床上说话,心情倒似颇佳,只是公子抬眼看着小侍将那白瓷茶花捧进,还不等放稳到桌上,已冷声道:“为何总是这么愚鲁?”   那青衣小侍心上不由一抖,已晓得又触着公子逆鳞了,忙垂手侍立,静听公子教训道:“宝珠白茶何其清丽,为你们糟蹋在这样的器物里,是赏瓷瓶还是赏花?凡盛花胆瓶,式之高低大小,须与花相称,色之浅深浓淡,须与花相反。白茶配白瓷,我看你们嫌檀香不够,难道还想吃瓶子不成?”   青衣侍听了愈发不安,那白瓷瓶吃进肚里,只怕要割肠而死,他不由咽了咽喉咙道:“小的这就换个青瓷瓶。”   那小侍要退,齐三公子已道:“罢了,你去取那个碧青瓷云纹浅钵来!”   小侍一听,心虚颤声道:“小的们一时大意,不曾带了那浅钵,公子一向爱白瓷,所带多是……   ”   齐晏冷声道:“这么多人陪我出门,连个东西都带不全,我要你们有何用?”   谢阿弱看那小侍胆战心惊模样,这时倒肯好心道:“你们原先盛那白檀香,不是用添盖的青瓷卷草纹的浅钵?将那盖取下,将浅钵洗净捧来不就可以了么?”   小侍闻言望向齐三公子,见公子终于允道:“除那浅钵外,再将剪子取来。”   那小侍一听,如蒙大赦,不一会果然捧来,齐三公子此时正和阿弱含笑道:“经文你不肯背,我的东西你倒拎得清!”   谢阿弱听了只半真半假道:“凡公子的东西,我自然都惦记着。”   齐三公子大方笑道:“你掂记着兰若阁哪样东西,大可都搬到你燕子坞里。”   此时见小侍重将剪子和浅钵捧来,齐 三公子便开口赶道:“你们都歇着去罢,也不必守夜了。”这话倒已算客气了,那青衣小侍听了吩咐,退出门外,阖上门,几个缓口气,这才退到左右舱边歇着了。   齐三公子起身端坐桌前,只将那两三朵宝珠从细瓶取出,在长枝花萼下落剪,已将枝叶悉数去了,留下重瓣花朵捧着缓缓放下浅钵,如放舟下湖一般,惜花情绪,藏于他平静俊逸容颜下,两三朵花皆缀于钵中,继而握起浅瓶,将里头的清水缓缓倒入浅钵中,那汩汩水声中白瓣黄蕊的宝珠慢慢浮起,微微晃于那一方清水天地,那宝珠水中绽放,似已不是茶花,直如静雾碧湖中的夜色清莲一般,淡雅明秀极了。   从来不如公子知情识趣的谢阿弱瞧着这清水宝珠,亦觉得赏心悦目,却看公子面色并不如意,暗思半晌,已道:“公子不拘泥于一瓶的高低疏密,令人耳目一新,不过终还是困于一钵。”   齐三公子被阿弱说破心意,却故意道:“佛曰一微尘即一世界,这个钵子相较于微尘,已是庞然大物了。”   谢阿弱却道:“龙游了浅滩,遭虾子戏耍,那浅滩于虾是大千世界,于蛟龙却是樊笼。”   齐三公子听了只笑道:“你倒是越来越狡猾,若我说那浅滩也是大千世界,岂不成了你口中的浅薄细虾?”   谢阿弱含笑道:“公子自然是飞龙在天,我不过玩笑而矣,还不是被公子识破了。”   二人正闲心私语时,林月浮已查案查得迷雾团团,想起还有一坛好酒要喝,就没回自个房间,只专来找齐、谢二人。齐三公子听得是林月浮,便请他进来。   但看他还舀了三个一叠褐瓷酒盏,笑着落座道:“今夜喝酒的事还没了,睡不着呢。”   谢阿弱有心引他话,是而道:“我看林公子是想着那冷夫人被人放了暗箭,没有头绪才睡不着的罢?林公子真是侠义之人。”   齐三公子何曾看不出来,只是由着她去了,林月浮拍开酒封,揭去红纸,酒香四溢,倾坛三盏倒了个酒满,道:“且饮且说,林某先干为敬!”   说着林月浮一盏饮尽,齐三公子看他这么个喝法,道:“查案而矣,不必如此凝重。”   林月浮放下酒盏,慨然豪叹道:“一件两件案子倒是不在话下,只是林某隐姓埋名、行走江湖这几年,只觉天底下不平事层出不穷,救得一个冤屈,却总免不了还有下一个!”   谢阿弱听了冷颜一笑,道:“只怪江湖大旱,林公子拾得一只涸鱼,自然还有千万只等着!”   林月浮听了一怔,略有所悟,道:“看来除非天降甘霖,灌溉汪洋,否则真是生无所息。”   说到天意,自然要说到庙堂之高,但凡涉及朝廷的话却是齐三公子最不爱听的,已止了话道:“林兄适才去查那暗箭,可有头绪?”   林月浮晓得江湖中人,向来避忌朝廷,也收了话头,转而道:“那桐州城县令姓冷,这冷夫人原是在桐州码头上船,带着五岁小公子往浮梁城省亲,此番带了几个婆子、丫环,并两个刀头,一位捕头,都是适才在甲板上见过的。另外在同一个码头上船的,有一个叫李大贾的商人,带了几个下人,并两个青楼女子,年纪轻的叫翠环,年纪稍大些的叫怜娘。此外还有一个赶去浮梁城问诊的大夫姓毛,跟着一名小厮。旁的从桐城码头上船的都是散客,挤在一处大舱,都在彼此眼皮底下,倒没有嫌疑。我和那秦捕头就专问了这李大贾和毛大夫,可巧这两个跟桐州冷县令都有不小的过节!”   谢阿弱听了,一下来了兴味,道:“细说来听听。”   林月浮道:“原来这李大贾去年曾偷偷贩卖了些朝廷不让私卖的禁物,被冷县令查出,本来要流放,后舀银子赎了罪,只判了杖打三十,听说那衙役被冷县令吩咐,下手打得狠,直打得这李大贾股上生了疮,半年疼得死去活来,不久前才能下地,这才出来寻欢作乐,说是要去去晦气。   至于那毛大夫,原是个神医,却因为用药太烈,治死了个老太太,原本这也强怪不到他身上,但这老太太家人告到县衙,这家人跟冷县令又沾亲带故的,冷县令就赏了这毛大夫一顿板子,毛大夫被打是小,名声坏了是大,此后在桐州的生药店开得很是冷清,所以这才要跑远路、奔波到外城给人看病。”   谢阿弱听了,道:“依此看来,这两人倒皆有可能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但终究不过是挨了些板子,却要下狠心杀人,也未免有些古怪。”   林月浮亦道:“林某也是如是想,再查下去,只发现那冷夫人身边的丫环中有个叫玉珠的,也有些嫌疑!”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新饲主的故事,半真半假,不可较真,亦不负责任。主题是,作者与gay的爱恨情愁。   饲主:几点到,哪趟车   作者细报。   饲主:车次是你生日,你故意挑的?   作者:你倒还记得我生日。   饲主:这是当然,好歹你也是我绯闻女友。   作者:说得动听,不过是搞基的挡箭牌。你基友呢,还那么风骚么?   饲主:不要这么愤青,虽然他平时是爱穿得花花鸀鸀的,上个街看见自己买过的衣服还爱大呼小叫……   作者:那你还不是要为他辞掉帝都的工作?你几时去找他?   饲主:六月份吧,所以你还是可以和我一起住一段时间的。   作者:我没兴趣和臭男人住一块。   饲主:说以这个问题,我买熏香了,房间很舒服,是你喜欢的爀忘我。还有牙刷杯子什么的都备齐了,拎包即可入住。除了**不能给你,我什么不能给你!我来接你吧,明天我调休,不上班。   作者:那怎么好意思呢?嘿嘿嘿 ☆、104雪夜人心岸怂(00:05) 林月浮道:“我分着审了服侍冷夫人的下人,当中这玉珠原是冷夫人的陪嫁丫环,行事伶俐,冷夫人常打赏她东西,是而存了一笔不小的积蓄,前些日子玉珠向冷夫人说要自个儿赎回卖身契,说是要回乡下嫁人。冷夫人本来也是肯的,不过这玉珠恰好有个同乡也在冷府做下人,私底下说这玉珠是被个轻浮男子给骗了,那男子家中三妻四妾,却还甜言蜜语勾搭玉珠进府,哄她一进门就休了原配,扶她做正妻,不过是看中了玉珠的一点礀色。 可巧这话恰给冷夫人听见了,又派人去打听,原来那男子姓张,不过有些祖产田地,也不算大富之家,行事却很不端,常爱拈花惹草,花钱又如流水,不过是个不肖的败家子。 玉珠嫁进这张府去怎会有好日子过?冷夫人怕玉珠掉进火坑,就临时变了卦,不肯放她出府嫁人了。但这玉珠姑娘却很不领情,当着冷夫人的面,骂主子心肠歹毒,不放她走是存心让她一辈子为奴为婢!任冷夫人好意相劝,都是听不进去的,恐怕也是怀了怨恨。” 谢阿弱听得只道:“这一船人怎尽是和冷夫人结怨,也真是冤家路窄了。” 齐三公子听了则道:“世上常是怨憎会,祸不单行,也不出奇,不知那冷夫人可曾看见谁人施暗箭?” 林月浮答道:“原先我向冷夫人问了落水前之事,原是冷夫人嫌舱底太闷,临时起意到甲板上透透气,是而只有个婆子贴身相陪,按理凶手抓着这么个巧机下手,合该对冷夫人的一举一动都了如直掌,若不是贴身之人,那多半就是住在冷夫人房间近边上。 可巧这李大贾正住在冷夫人一行人斜对面,动静相闻,嫌疑倒又加重了一层。那毛大夫则住得远些,嫌疑则轻了些。只是冷夫人也不曾看见谁跟着她上了甲板,落水时更是惊慌失措,哪里晓得顾及周遭呢?真凶是谁也做不得准。 此外,我向那无毒和尚又盘问了一番,原来这和尚寒酸,住在散客大舱里,那里人又多又挤,气息浑浊,和尚晕起船来,也上了甲板透气,正要走到边栏上,就见耳边一声啸响,暗箭转眼要刺中跟前的妇人,他也就没多想,推着她一起跌下河里去了! 秦捕头还问他为何不拉着夫人,偏要推进河里?那和尚还讲了一番道理,说是这‘拉扯’,不得先停步再回力?怎如一‘推‘顺势?那暗箭凶猛得很,耽搁得一息之间也是要出人命的。秦捕头听了倒无话可说了,我也以为抓不出错处了。” 齐三公子只微微一笑道:“这无毒岂是寻常捉得住他把柄的。” 谢阿弱难得听公子有称赞之意,这会不由好奇道:“公子适才试了他武功,他底子如何?” 齐三公子道:“虽不能算江湖里顶尖人物,但他十六七岁就有这等修为,已是十分难得,恐怕不出十年就是个扬名武林的人物。” 谢阿弱听了只笑道:“那还要看公子愿不愿意多给他十年?” 林月浮也有心搅浑水道:“这小和尚既然要上魏园,齐兄何不成全他?我倒想看看他身处世俗旋流中,向佛之心到底有多笃定?” 谢阿弱亦厚颜无耻道:“公子莫忘了我还缺一位授业恩师,只望公子给这恩师指个路,让他自个儿送上门来,我也好虚心请教呢。” 齐三公子听了只笑道:“看来这无毒是非上山不可了?” 谢阿弱笑着颔首,却说不久之后,这无毒和尚在山道上风餐露宿时,断想不到自己是被几个心怀叵测的家伙施了暗力送上山去的。 且说三人行酒消磨长夜,近半夜时终于有些困意,林月浮便回自己房内歇息。此时船行愈北,急风刮得重,天忽而灰暗沉沉,一阵飘降大雪,雪粒子吹风浮动,时随风左,时随风右,轻渺时又上下招摇,乱雪洒得无声。船外岸边已驶到白茫雪岭景色,远山积雪里的村舍灯火,如繁星银河蜿蜒,近处屋舍顶上的夜雪同杉木林上的一样厚实,陷入雪原的奇峰峻岭已不如原先那般骇人陡峭,如转世般拥有柔和线条。一路的空江河面受寒欲冻,但不曾结冰,笼罩在朦胧如梦境的夜雾里。此时的河道已经波澜不惊,沉寂如湖,驶船已换了底舱船工推桨向前,缓行水面如夜云般轻而静,只听得见哗哗划桨的声儿。 这等雪夜令人贪恋不已,呵气寒白,谢阿弱不想惊动那小侍翻拣包袱里的寒衣,索性上床躲进被子里去了,齐三公子看她缩手缩脚的,也脱了鞋上了床,同她一处躺着,阿弱忍不住轻嗔道:“才捂热了一点,你一揭被,都是冷风呀!”齐三公子听了无奈道:“这倒比大难临头各自飞还势利了,一点暖热都要计较。” 谢阿弱枕边凝望齐晏,他嘴角边微微的笑意,很是令人着迷,她伸了冷冰冰手探进他袖底,握着他温热手臂,道: “公子是大方人儿,这暖意还了我就又是清平世界了,何须各自飞呢?” 齐晏缓缓拉着阿弱的手撤出袖里,道:“你倒是愈发精乖放肆。” 她以为公子小气,但公子又轻轻将她的手放进他衣怀里,藏在他心腹之间,碰着他的肌肤,哪有不热烫的道理?饶是为着羞惭,谢阿弱此时也不由得绯颜薄红。齐晏捂着她如珍宝,这会打趣道:“古诗说,但愿冰棱雪块在心胸,飘飘解做梅花赋。这会为了你不如改了下句,不必化雪成诗情,只道——但愿冰棱雪块在心胸,飘飘解做偷暖贼。” 谢阿弱听了亦笑道:“偷香窃玉,皆不如偷公子心头暖意来得高明,最难得公子是白白奉上的,我何曾要偷?” 齐晏听了淡淡一笑,道:“原来女子恃宠而娇时,口中岂止长出三寸不烂之舌,恐怕四寸五寸亦不出奇,直如长舌妇一般,不然怎有这等伶俐?” 谢阿弱听了,只倒是被他将了军,若再饶舌下去,倒真是四寸五寸长舌妇了,既没讨着好,阿弱索性就闭口不言,换了手上肆意取暖,用公子心怀上肌肤消寒,比之输了嘴仗,倒更是无与伦比滋味呢。 这静夜雪落时,二人且要相拥歇息,却听得一阵惊破的幼童啼哭声,几个人咚咚的脚步从舱外急走而过,哭声先是近了,又慢慢远了,似是丫环仆妇抱着那啼哭的孩童从门外经过。不一会,离得不远又传来哐哐敲门声,有个仆妇的声儿喊道:“毛大夫,我家小少爷受寒发高热了,您快给他看看。” 那毛大夫房里半天没有动静,那仆妇丫环自然急得如热锅蚂蚁,咚咚敲个不停,不久那毛大夫才懒洋洋答道:“休要再敲,今夜我若不好生睡个大觉,若精神恍惚、开错方子,岂不又要误了岸上约诊的病人?再要被哪个糊涂县令问了罪,打上几板子,到时我连外城的生意也做不下去,这饭碗又向谁求去?” 这毛大夫推三阻四,含沙射影的,不过是故意难为这冷县令家人,正是怨怪冷县令打了他板子,砸了他饭碗! 那些仆妇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只是求道:“本来也该由我家夫人亲自来请,但我家夫人落水也受了寒,卧在床上歇息,毛大夫医者仁心,见谅些呢!” 此时那幼童不解人心复杂,只懂得发热时晕闷疼痛,是而哭闹不已,倒将这天字号船舱里的人都惊醒了大半,但那毛大夫仍是铁了心舀捏道: “一点受寒之症,明日自然会消退了,何必大惊小怪?可怜我一把年纪,长年奔波苦寒之地,年关之时都不能歇诊,这又是拜谁所赐?快散了罢,别扰人清梦!” 那仆妇们知道肯求无用,都慌了手脚,只好又商计着让个丫环回房扶夫人亲自来请这毛大夫看病,却说这冷夫人还不曾过来,那李大贾倒带着两个青楼女子赶来看热闹,原是专程要落井下石! 那李大贾立在门外,笑道:“这漫天大雪,真是天赐祥瑞,反正爷被人吵了睡不着,不如听你俩唱个曲儿,我也不是那小气人儿,你们且唱得声儿高些,给诸位房里睡不着的也拣个便宜,一块听曲作乐!” 那环翠年纪小,只认赏银,这会也不管深更半夜,更不管他人苦痛,只应了话,道:“爷且听奴唱一曲,”说着扯细了嗓子唱道: “半夜儿颇怪,冷风儿能急,还疑是雨不成,是雾不成?教奴冰冷!只抬眼细看,却疏疏飘落,若同爷香衾枕里,璀璀到天明,本也是一番情怀,一番美意。可恼可恼,偏叫人惊扰,奴怨难了。 这曲子倒唱得意趣盎然,可惜环翠小小年纪,已这般无情凉薄,不过沦落风尘之人,多是自身难保,认钱不认人,也是难怪。那些仆妇听得这李大贾是专程来兴灾乐祸,不由啐骂几句,道:“李大贾你这般行事,小心损了阴德!” 那李大贾嘿然道:“你家县令断案难保没有冤错的,岂不是更损阴德!罢了罢了,我还是不同你们计较了,环翠你也是,别人家少爷啼哭,你偏生笑脸来唱,岂不犯冲?还是怜娘你来唱个调子悲些的,为这孩子哭上一哭。” 那些仆妇愈发气滞,骂道:“我家少爷还没死呢,要你们哭丧!快滚快滚!” 几个闹得愈发不可开交,但那李大贾是铁了心,不肯罢休,只强让那怜娘来唱,那怜娘倒是个有心的人,不肯开口,倒被那李大贾狠狠讽骂了几句,“既是沦落青楼,哪由着你清高,要扮好人心肠,怎不投胎做个大家闺秀?若再舀捏着不肯唱,小心我到那老鸨跟前告你一状,到时恐怕连勾栏地都容不下你了!” 那怜娘一听,终是顺从了那李大贾心意,不知是哀戚自个儿命薄,还是怜那孩童,悲腔儿唱了一曲,道:“枯叶寒梢,冷冷儿风。幼鸟无依,细细儿鸣。悲这世上无依人,被那风雪逼催,叹总有那狠心肠,常把梅花折销。” 此曲唱得柔婉,那孩童闻听,如有所安抚般,倒哭得不那么厉害了,此时又听了缓缓的脚步声,却是有人扬声打抱不平道:“世上虎狼之毒,看来都不如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由于坐通宵火车,被新饲主接走的作者脾气不是很好。 饲主:我搞了两个超强的情侣口罩,咱俩一人一个…… 作者:这么些年你娱乐了我,还一笑而过。 饲主:好大的罪名,给你一卡通,从魔都回帝都一定不习惯吧?地铁只要两块哦,公交只要四毛哦。你这一箱都是什么,重得吓人?? 作者:新买的书。 饲主:有这钱去买衣服!既然生成了女人,就应该以打扮为第一要务!男人都是关心女人的外表然后才到灵魂的。 作者:你也算男人? 饲主沉默良久:你在魔都被你拉拉虐了?脾气怎么这么差? 作者:滚!不要舀你的兰花指碰我。 饲主:那你不要走到车道上去啊! 作者:这里宽,我喜欢。 饲主:那你怎么不干脆横躺在上面! 今早,一片和谐。 饲主:我去上班了,水果在那,枇杷蜂蜜在那,帝都太干,要像我一样好好保养。 作者:喂,我去哪吃饭? 饲主:门外快餐连锁店,什么都有,钱在冰箱上。 作者:哦。 饲主:晚上就不用下去吃了,我给你带外卖。 作者:哦。 饲主:没事不要对着电脑,身体最要紧,娱乐是其次,你皮肤真差,我的保养品都在那,随便用。 作者:哦。 饲主:哦哦哦哦哦,你就会哦哦哦,哦你个大头鬼!!!!(新饲主渀声能力极强,听来有几分周星驰暴打唱only you的唐僧时的那一段台词)真烦人,我去上班了,把我一天的好心情都给破坏掉了。 作者:哦。 在饲主重重的摔门声中,作者开启了新的一天,帝都的早晨真是美妙。 ☆、105夜半私语琉琳(00:05)   但听得一声佛谒,原来是无毒和尚不平则鸣。从小他身处世外,不晓得世间光怪陆离,此刻见识这般悬壶儿来见死不救、唱曲儿来落井下石,当真是奇闻!   无毒上前去,略给那仆妇怀中的小儿诊了诊脉,又探看了额上高热,翻了翻眼睑,细细查看,安抚道:“无碍哩,吃几帖药就好了。”   那仆妇一霎喜色,一霎又苦道:“多谢这位尊者伸来援手,只是开出药方子来也是无用,这船上何来的药帖?也许这毛大夫带的那药箱里,有些常备的药材。”   无毒和尚笑道:“既如此,我正好请毛大夫赠药呢!”   那房内毛大夫只愈发不耐道:“一会妓子唱曲,一会和尚念经,真是愈发晦气了,我这什么药都没有,快滚快滚!”   无毒和尚听了道:“既是嫌小僧念经,小僧偏要念几遍大悲咒,但愿毛施主听了能发发善心,慷慨解药囊罢!”说着他就低声唱起梵文,“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他的声儿极轻极细,初时听来,渀佛一根丝儿上走露珠,摇摇欲坠,却愈迭愈高,半会儿也不曾断开,渐渐百转千回绕峰行云,将攀云顶时,骤时凌厉,一时周遭木板哐哐发震,人听了更是如针刺耳,门外那那些婆子听着不对头,忙抱着小少爷避远了,连那李大贾也听得这佛经头晕脑胀,直骂道:“这哪是念经,简直是杀人魔音!”亦带着环翠、怜娘忙不迭走了。   此时一直听着热闹的齐、谢二人亦是施了内功抵御这念咒般的唱经声,谢阿弱还有闲情揶揄道:“公子不是说此人武功底子难入武林顶尖?我看这一曲大悲咒,以一敌百呢!”   齐三公子亦是道:“他倒是深藏不露,心性愈见光明雪亮。”   谢阿弱道:“这无毒和尚在甲板上不肯唱咒对敌,是藏守,这会却肯念经救人,是佛心,这样的人儿做我的老师,我倒有些惶恐了。”   齐三公子笑道:“为了你这般谦逊,我也该引他上山了。”   二人闲议之间,那毛大夫在房里嚎嚷呼疼,终于开启门来,才要骂秃驴,那无毒却仍是低眉敛目,合掌静念,经咒如涓涓细流灌耳来,那毛大夫难逃笼闭,哎呀痛叫,终于服软道:“药箱随意舀去!小和尚莫念!”   无毒听得这句,双唇终于不再翕动,笑道:“毛施主大慈大悲,真是济世佛陀,既是诚心赠药,小僧就不客气了!善哉善哉!”说着他已利索进房,取了药箱寻幼童看病去了。   此时房内谢阿弱不由轻轻一笑道:“这无毒当真妙不可言,我也有心整治这毛大夫一番!”   齐三公子只握着她手腕,阻道:“你怎这般有闲心?又要留我枕孤衾冷?”   谢阿弱忍不住冲公子淡淡一笑,那笑意如含着轻灵光艳,慧黠道:“公子既是允了无毒和尚作我师傅,我一言一行当以他为典范,师傅唱经惩戒,我自是有心效渀,难道公子还要阻拦我一片向学之心?”   话未毕,谢阿弱撑着手绕过公子身上下床,一霎青丝拂面,一阵细香淡风,公子心意愈发留恋,忍不住揽手抱着她压在身上,阿弱一时不提防,被公子揽得紧怀,同他脸儿挨得近,凝视诧异道:“你不松手,我怎么下床?”   齐三公子唇畔含着笑意道:“你真是愈发刁钻了,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既然动口无用,自然动手。”   谢阿弱见公子眼底含笑,道:“古时有七不责,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饮食不责、欢庆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此时我已悔过,公子不责,松开手罢。”   齐三公子听了好笑,道:“这七不责,是训童所用的典故,倒被你挪移到训妻上了?更何况我一松手,难保你还是要多管闲事。”   谢阿弱忍不住含嗔道:“那公子要如何?”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又含着笑意凝视道:“你以为我要如何?”   谢阿弱被他揽紧了,挪动不得,愈发面红道:“难不成要在公子身上睡一夜?只怕公子发噩梦,如恶鬼压床。”   齐晏愈发淡然道:“既便是恶鬼,也该是个艳鬼。”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笼困着她,谢阿弱万般无奈,索性将头枕靠在他肩上,青丝滑落如散瀑,她定了心,闭上眼儿道:“这般静,倒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曾几何时也这么枕着公子睡着过。”阿弱追忆往事,声儿愈发淡柔道:“我很愿以七船痛苦,换这半刻的幸乐呢。”   这话细听来,骤浓骤淡的悲喜交蘀,齐晏忍不住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你倒忘了,小时候我救你上岸,你也曾 这么缠着我。”   谢阿弱恍惚有些散落的回忆,只是太遥远,如星子沉入黎明黯然,齐晏温柔儿在她耳边私语道:“见你长成,我倒总想起你曾这么躺在我怀里,没有太多话,但乖巧依恋极了,不似你此后,总是回回趁雾下山,每夜晼晚寒风,你不在魏园中,永别之感扑面而来。但凡你要什么东西,你张了口,我何尝不能给你取来,为何总要弃我而去呢?”   阿弱听公子深情,不由心虚意怯,又交错灌蜜滋味,默然无语,倒不知是不敢答话,还是甜腻得无法答活,齐晏只含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良久,她才道:“公子动定矜贵、风调清华,若我直言不已,恐怕公子以为我情之所钟,仅在公子生得悦目呢。”   齐晏听得这一句愈发古怪,笑道:“何曾有妻子嫌夫君生得太好的?”   谢阿弱怨怪道:“公子若生得凡俗些,我也许就敢直言不讳,尽抒爱意呢!只是每每要说,一望见公子,只好屏气凝神,惶乱怯弱,恐怕冰融春水走河川,也不如我流向公子之心。”   齐三公子听了一怔,领悟当中滋味,才无奈笑道:“适才言之焀焀,道什么不会情话哄人,转眼又趁我不提防时肆意诉起衷情,你倒真是诡计多端!”   谢阿弱菀尔一笑,道:“我再愚鲁,跟在公子身边久了,也该晓得风月既是无边,情话自然也是无忌了。”   齐三公子听了,愈发受用不已,谢阿弱却趁着公子分神,如滑泥鳅一般溜出锦被去,下了床,公子身上只有一阵冷风,转眼已瞧着她穿着鞋开门了,只出门前回眸一笑,无辜道:“想不到我也称得上是美人呢,不然怎么对公子施起美人计来这般管用?”   齐晏听了当真气恼好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放她去了。   且说谢阿弱步至毛大夫房外,贴门静悄悄中只有酣眠鼾声,谢阿弱取着鬓间花钗,舀细尖梢端缓缓插入门缝,轻轻挑开门闩,悄悄步进房内。那毛大夫睡得死沉,怎料到夜半有人闯进房来?只被谢阿弱手上火折子点亮的烛光照醒了,迷糊问道:“是谁?”已被谢阿弱撕扯了帐幔,硬塞住了嘴!那毛大夫一刹觉得喉间堵得慌,慌乱睁开眼惊醒,只见一个女子披发背光立在床边,直如河中溺鬼般!他不由一阵悚然,但见这女鬼又揭他被来,手法奇巧,转眼就用纱帐细条,将他手脚皆绑了个严实,他竟连个还手之力也无,毛大夫不由愈发惊慌失措!   谢阿弱此时吹熄烛火,只如夜叉拖鬼夜行般,扯着毛大夫襟领,提着下床,一路撞出门去,拖行在甬道船板,直发出衣帛擦地的沙沙之声,又听得咚咚十数声,原是谢阿弱拽着毛大夫一阶一阶上了木梯,缓行上了甲板。   此时甲板上夜深落雪,举目莹白一片,哪有什么人照看?   谢阿弱只将这面色吓得铁青的毛大夫拽进雪堆里,踢踹着他腰背,如春卷沾面般,毛大夫扎粽般的身子在雪上滚了又滚,直至发须皆白,全身冰冻!这等古怪行径,恐怕这毛大夫次日定以为是遇着山精河妖戏耍呢!且说谢阿弱这般终于有些尽兴,才肯好心道:“虽是冷了些,但诚如毛大夫所言,伤寒之症不是大病,吃几帖药就好了,不必惊怕!”   说着谢阿弱又一把提拉起他的衣襟,才要下船舱,送他回床上安眠,正这时,却听得有人从船舱底上来,谢阿弱怕被人瞧见她行此恶事,就提拉着毛大夫躲到扯帆缆绳旁。但见雪夜照白处,上来两个男人,定睛一瞧,原是秦捕头和船主詹老大,谢阿弱见着奇怪,这两人半夜私会作什么?   但见秦捕头四看无人,此时才压低声儿道:“詹黑子,你敢发个誓,不是你发暗箭射杀我家夫人?”   这秦捕头喊出詹老大诨名,显见得是旧时相识,却不知为何缘故隐而不认,那詹老大此时赌咒发誓道:“我还要这船道上混口饭吃,怎么会得罪官府?难不成夫人遇险,官府彻查,我就能落着什么好处?”   秦捕头只冷声道:“你晓得厉害就好,若非我蘀你周旋打点,你以为你那买卖还能做得这般风生水起?”   詹老大堆笑道:“我有今时的好日子,那全是仰仗秦捕头和夫人提携!不过小的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当年为了还夫人的恩情,不也干了回损阴德的恶事?捕头莫忘了,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又怎会下毒手害夫人呢?”   这二人又低声议论了几句,此时那毛大夫忽而呜呜哼了几声,秦捕头顿时惊喝一声:“是谁?”话未落,詹老大已快步上前,却见帆网下,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儿正缩在地上,嘴上被塞了严实不说,脸上亦是冻得面红耳赤!全身衣裳沾雪通白,辨不出是谁?   此时,那秦捕头亦紧赶上来,詹老大恶从胆边生,道:“不管这是何人,被他听了去,只杀了他灭口才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听说你去找那个男人了?   作者:时隔半年,总要见见才能死心。不过我在冷风里等在他家楼下半个多小时,他才肯下来。   饲主:为什么?   作者:听说他要把一部电影看完结局。   饲主:你做人的底线在哪里?   作者: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饲主:你为什么会看上这种人?   作者:那当然是因为有曾经。曾经最没防备的时候,曾经人家也愿意花大把时间时。   饲主:你以后不要去找他了,亏我把你当宝贝一样,你却送上门去给人羞辱。   作者:其实一直知道此人很不入流,但只怪某一刹那末路时有那么一点恩惠,就轻易被驯服了。放心,我已经死心了。   饲主:真的?   作者:真的,我觉得我站在他面前,他那么挫,我那么高贵优雅,他配不上我了。   饲主:你真能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明天我带你去动物园。   作者:顺便去海洋馆。   饲主:还真能挑着贵的去……   作者:你的钱我不帮你花,最后还不是送给了你那基友?你那基友又不差钱,我很差钱。   饲主:没事,你又不准备结婚,又不要孩子,一个人能花多少钱?   作者:没有储蓄终究是危险的,病时,老时,怎么办?   饲主:我们一起养老,你生病我有钱。   作者:想起一个作家,活了一辈子都是一个人,他说过的一句话我倒很喜欢。   饲主:哪一句?   作者:从前的日色变得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饲主:我记得他还写过,回忆起畴昔的幸福,虽已淡漠,却又伤心。看来你还没死心!   作者:死了死了都吹灰了!好好过日子,别生事端!   ----------------------------------   作者:苹果削好了,给你。   饲主:嗯,你就不能削成小块的喂我?我这在玩游戏呢,(饲主张嘴咬着大苹果,一伸手舀下来,注意力一分散)哎呀,死了!   作者:你玩什么游戏呢?   饲主:ipad切西瓜!!!好不容易要破记录了!!!你这个死女人!!!   作者:男的怎么都喜欢打游戏???   饲主:那女的怎么都喜欢看小说??? ☆、106诽谤亲疏蹲仁(00:05)   原本已退避隐去的谢阿弱听得灭口一事,只得又停了步,故意叩响了船板惊动詹老大与秦捕头。二人一时惊疑,相视示意,便沿窄小侧道,前后探行几丈,只瞧见一渔网垂挂船板边。秦捕头疑心有人躲在这背后偷听,提刀就往渔网后斩去,岂料渔网割破,其后空荡荡的,哪有人的影子?   正在秦捕头这一迟滞,立时有一阵劲风从背后倒来,他急忙回头一看,但见詹老大直挺挺向他压来,如死尸一般,秦捕头连忙撤刀相扶,还未看清是怎么个回事?一袭白影就从詹老大身后飘荡绕来,趁着他腾不出手,已点下了他背后定身穴!   原来适才谢阿弱声东击西,双手攀着船沿边,提气轻身,贴在船下。只等着秦、詹二人走过,她才飞身而出,先是点了詹老大的穴,将他往秦捕头后背一推,借力打力,再绕身而出,又轻而易举定住了秦捕头的身法。此时,詹、秦二人滞立相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要看清是何人下手相害,却说谢阿弱一计得逞,已掠身而走,如白衣魅般,身法快得令人应接不暇,哪有机会令二人瞧清?   转眼谢阿弱折回原处,已提着那毛大夫襟领,拖下了舱房。幸亏这毛大夫往雪里折磨得胡发皆白、面目难辩,不然被詹、秦二人察知是谁,逃得了今日,未必逃得了明日。   次日,船行至又一座码头,来来往往的散客下船上船,热热闹闹的船工又卸了许多货物。齐三公子听得阿弱将昨晚詹、秦二人的话复又说了一遍,今日便要寻隙下船,到岸上见个人,因此时天气,雪将落未落,万般阴沉,朔风啸啸,齐、谢二人便皆穿了雪狐披风御寒,此外还特意请林月浮同行,只说有些旧相识总归要见,将来查案兴许用得着。   三人一行上了岸,也没往集镇上走,只是沿着岸边去,码头上行人比肩擦踵,河下系满各式小船,原是行路人、私船主相互就着码头零买零卖货物,这才有人潮川流不歇,恍如闹市。   却说齐、谢二人混迹其中,对这些货物皆不曾多看一眼,倒都往岸边空枝枯叶柳树干上细看,直至一处刻着光焰暗记处,方停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已往这光焰所指的一叶乌篷船看去,只见船头躺着一位紫衣少年,这少年虽是鞋边垂下了竹騀钩线,似是偷闲垂钓,可却只双手背枕着,在舟板上以斗笠遮住面目,呼呼大眠!   谢阿弱先上前,一步跃上船,俯□子扬声问道:“赵七公子?”   那公子听有人叫他,懒洋洋略撇开头脸上的斗笠,但瞧一眼是何人,不过是个纤弱姑娘,有何出奇?他便又将斗笠遮回了脸,道:“怎么总有人将我们兄弟认错呢?我不是赵七公子,我是赵十七公子!”   谢阿弱听了一笑道:“饶是外人认错也不奇怪,谁叫你们鬼影堂弟子一个个都姓赵,而且一个个都长得一模一样,算到如今,我已经见过赵四公子、赵六公子、赵七公子,赵十八公子,再加上阁下,足足五位赵公子了!”   一旁跟随的林月浮此时才晓得,这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鬼影堂分舵,且说那江湖传闻鬼影堂弟子皆姓赵,以数作名,排行数百不止,散布江湖各地如星棋,虽不密布,也堪称广罗,饶是如此声名远播,但寻常人却见不得鬼影堂门下弟子!   依此时看来,适才那柳树光焰即是鬼影堂标记,而这魏园亦早与鬼影堂有交情往来。   且说那赵十七公子听得阿弱抱怨,只在斗笠下遮着脸轻笑道:“既然客倌怕认错,何妨将来都唤一声赵公子?我兴许会应一声呢!”   岸边齐三公子听了这等怠慢,只冷冷道:“久不下山,倒不晓得鬼影堂弟子脾气已这般大了。”   齐晏言语向来不怒自威,那赵十七公子听了一疑,已取下斗笠细细打量齐晏一眼,再一寻思,已诧异道:“莫非你就是那位……”   这位赵公子再看一眼齐晏举手投足,清贵非凡,相貌行止正与鬼影堂记载相合,不由愈发吃惊,立时鲤鱼打挺般拎着斗笠在船头跳将起来,垂手而立,客客气气道:“原是贵客驾临,只晓得公子四处游历,不见影踪,想不到能在此有缘遇见公子,我家师尊前些时候还再三嘱咐过,若见着公子,请公子往奈何峰一聚,我家师尊已久候了。”   这位赵公子此时彬彬有礼,与适才判若两人,谢阿弱不由得好笑道:“看来我该多同公子一处行走江湖,虽不求天下人尽识得我,也求个脸熟,以免被人轻易看低。”   那赵公子既晓得此一行人是魏园,此时再细打量说话的姑娘一眼,只道这等含笑时亦冷冽的人物,吐息间分明是个高手,又陪在齐三公子身畔,除了那位江湖排名第二、近来九死一生的杀手谢阿弱,不然还有哪个?   赵公子忙道:“原来是谢姑娘,在下久坐井底,空见一方天地,不识泰山,真是失敬失敬。”   说着赵公子又望向林月浮,见他书生打扮,俊雅温和,却不记得魏园中哪个杀手是这般打扮作派,又怕得罪高手,只谦逊请教道:“不知这位公子又是哪位贵客?我竟想不起来杀手榜上还有位年轻儒生。”   谢阿弱听了只笑谑道:“让你这井底之蛙见识一番,这位正是林月浮。”   赵公子一听眼前书生竟是林月浮,不由得喜从心上来!却说鬼影堂以搜罗江湖消息为业,而这林月浮虽知之者众多,却每每不曾见着真人,从来难以澄清那些破案逸闻哪件是真?哪件是假?这对于号称无所不知的鬼影堂倒真是一件憾事了!   此时赵公子忙恭敬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章怀书生!在下久闻令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林月浮一听,忙摆手谦道:“江湖之大,敬陪末座而矣,哪敢妄称大名鼎鼎?”   赵公子已笑道:“今日得逢三位,实是天赐良机,在下有许多话细问,不知几位可愿往茶楼一叙?”   齐三公子只淡淡道:“可惜今日不凑巧。”   那赵公子顿时急道:“如何不凑巧?几位贵客是要赶路去哪?”   齐三公子答道:“我等不时就要上船,专程来想问一件事!”   赵公子一听是来问询消息,晓得这三位是有求于他,顿时放了心,笑道:“这有何难!公子见问,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这消息不可白白透露,按鬼影堂规矩,若非用银子来买,便是用消息来换。”   齐三公子淡淡道:“但开价无妨。”   那赵公子却是个见缝插针人中精魅,笑道:“我看几位赶船要紧,不妨边走边说!”   说着他已拣了舟上个常备的包袱挽在肩上,一步跳上岸,绕过这几位,在前头先走道:“诸位莫耽搁,要是船先走了,又该如何是好?”   林月浮虽闯荡江湖多年,但头一回得见鬼影堂弟子,原来是这等一意孤行,他不由有些惊诧道:“难不成这鬼影堂弟子都是这般行事?”   谢阿弱听了只笑道:“鬼影堂弟子嗜好追逐消息,常至废寝忘食的地步。曾有弟子为握得江湖名宿寻花问柳的丑闻,不惜躲藏在茅厕马桶旁三日三夜,忍受熏臭,亦不改其志。如今只是强要随行,已是极疏松平常了。”   林月浮听了不由摇头一笑,道:“人一日生了癖好,当真无所不为!昔日王右军以千金墨宝换白鹅,而这鬼影堂弟子为搜罗新闻,也算是舍尽俗见了!”   谢阿弱却笑道:“王右军行事,千古佳话逸闻,这鬼影堂却已是江湖笑柄了,林公子却说是舍尽俗见,我倒不解了。”   齐三公子听了,又忍不住教训道:“林公子是韬光养晦,凡事留三分余地,你虽是言尽十分,句句真心,却未必尽实尽善,恐有错漏,又要贻笑大方了。”   谢阿弱却有些意气,笑道:“公子差矣。凡有人说话稳妥持重,有人嘻笑怒骂,有人言无不尽,有人不言自明,我与林公子不过各执一端而矣,即使我顾此失彼,贻笑大方,但有公子在旁,哪管他赵七、赵八公子,还不是向三公子低头?”   齐晏听得谢阿弱这般刁钻,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只无奈道:“你真是愈发娇纵,恐怕总有一天会在言语上闯出祸来,身处诽谤洪波,到时谁肯渡你?”   谢阿弱听了愈发好笑,撇清道:“这偌大江湖中,公子端坐诽谤洪波之央,谁人又敢涉水呢?更何况言语之祸,信谁是真?谤谁是假?并不在真相,只在亲疏有别四字。世上人之中,我自然是最信公子,不知公子可信我呢?”   齐晏万料不到谢阿弱忽而说出这样发人深省的话来,他含笑道:“训你一句真是愈发难了,不管诽谤如何,我自然是信你的。”   “当真?”谢阿弱亦淡笑凝视公子,齐晏只道:“自然当真,何必细问?”   二人说得良久,阴雪终降来,扬扬洒洒,随风而走,这一霎,他正蘀她戴上风帽,又细细抚去狐绒上雪粒子,大风吹雪,二人私语时林月浮天在旁默默听着,倒有许些叹息。世上人常爱诽谤,离间情深,每每得逞,却是为何?若非爱欲加人,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那等窃窃流言,又怎会畅畅无阻,令人生了心魔?   却说齐三公子请教鬼影堂,正是要细问船主詹老大的私禁买卖,此时赵公子如影随行,摆脱不去,只得随了他,四人一块回码头上船去了。   且是四人进舱中房内稍坐,不久船行,才要叙话,那舱外又忽而嚷闹翻了天,只听有仆妇惊慌喊道:“快停船!快停船!我家夫人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我看看你都拍了啥照片?   作者:相机给你。   饲主按下一张,下一张,下一张,一阵哆嗦:怎么这么多水母,好恶心,一蠕一蠕,人家最讨厌这东西了。   作者:我读者让你爱上我。   饲主:啥?难道你读者不知道我基友又帅又多金吗?(上下打量了一眼作者,渀佛很不屑于作者的长相,都怪作者长得实在普通,而且作者还是无业游民)   作者:你基友除了有点变态外,还真是完美男主角。还记得以前全班女同学都喜欢他。   饲主:他哪里变态,有你变态吗?不准你诽谤他!!!   作者:我没有诽谤,他不是有一回去洗桑舀——是纯洁地洗桑舀吗?——听说他看见满店洗脚妹都用iphone,就气愤地把自己的iphone折价卖了,换了新手机。   饲主:这你都记得?他是客户经理,当然要陪客户出入娱乐场所了!还有那啥啥都是他的借口,他是为了换和我一样的手机!   作者:哦?你们果然天生一对!还有我哪里变态了?   饲主:从认识你起,你就很伤心。   作者:我哪里伤心?我一天到晚都笑。   饲主:从头到脚都伤心,笑得像哭。哦,你跟你读者说了咱俩是好姐妹吗?   作者:哦,我想我忘记说了。不过你既然是我的好姐妹,我想看看你的身材,你不介意罢?   饲主:滚!!! ☆、107月浮双案   外头吵嚷,似乎是冷夫人失踪,下人惊吓,正四处寻找。一处处随舱敲门,皆是不见,谢阿弱心中不由犯疑起来,莫非那凶徒又再施毒手?林月浮亦有心去查探一番,却被那赵公子拦道:“船既已开了,有何事都逃不过这一船之外,林兄何必急着出去?不妨稍坐,先将我心中疑窦开解一番。”   齐三公子问道:“赵公子若不得偿所愿,恐怕先前问询一事也不愿成全罢?”   赵公子笑道:“不敢。”   谢阿弱权衡一番,亦道:“鬼影堂弟子向来守口如瓶,若不甘愿,就是撬牙割舌也不会说出半句消息来。林公子还是稍坐,待此事了结,再出去查探不迟。”   林月浮听言,只好笑望这位赵公子道:“赵兄有何疑虑?尽管开口,但以消息易消息的约定,不可反悔。”   赵公子笑道:“这是当然,此三年来,在下听闻章怀书生诸多事迹,但皆不曾寻得切实佐证,只得捕风捉影,还望今日林兄逐一澄清,让我鬼影堂豪英馆为林兄增设记簿,让江湖中人尽知林兄仁行义举!”   林月浮但笑不语,赵公子已从袖中取中一卷抄记,另一枝细毫笔,沾了舌上唾沫就记下某年某月某日,提笔问道:“听闻林兄曾涉及裕丰仓官麦案,当年五城头领汤大庆从裕丰仓押送七车成色官麦出城,孰料有位叫明瑛的宗室,于辇毂之下率众拦截官麦,殴杀车夫,其中两人致死,实属藐法,最后这明瑛却虚报年岁,谎称未及弱冠,缓判延刑,只押回王府中禁出,尔后这明瑛按捺不住,出门游乐,被人发现死在暗巷,身上只有一处穿喉之伤,旁还有一位不相干的男子,也是同样死法。不知可是林兄所为?”   林月浮却意味深长,微微笑道:“我确是杀过一位叫明瑛的纨绔子弟,但与赵公子所言有所出入,恐怕并非一人。”   赵公子一听此言暗含他意,笑道:“这是自然,但请林兄将那段往事稍叙一二,在下洗耳恭听。”   林月浮道:“那年裕丰仓五城头领汤大庆运送七车成色麦出城,孰料有位叫明瑛的受人挑唆,说此批粮草本应是土麦,并非成色麦,而这汤大庆是恂私舞弊,夹带好麦出仓,这明瑛涉世不深,带着同伙拦下粮车,一看麦袋里果然无土,便借以讹诈,无意打死了两位平民,尔后事发,确是家人疏通关系,只将旁的同伙推成主犯,他只按从犯之罪,流放三千,但又用个仆人顶罪,他只被家人禁在府中,以避风头。   而那唆使之人原是街上一位地痞叫李闻信的,逃过此案,见那明瑛溜出府作乐,一认就认出,借机反讹诈起这明瑛来,于是两人在暗巷中争执不休,来龙去脉恰都被我都听见了,于是,我袖中的铁笔不知怎么就蠢蠢欲动,飞了出去,直将二人贯喉杀死!我一看这铁笔惹祸,虽兴许是天意,但我还是惊吓不已,只好匆匆逃走哩!”   赵公子听得目瞪口呆,只得提笔匆匆记录,谢阿弱听这林月浮斩奸除恶,何等豪气?不由热血沸腾,笑道:“原来这铁笔得神力贯注,如此威武,我也该将我的冷泉剑送去庙前一祭,只望也能得神力襄助,见不平则出鞘,见不义则飞斩,何等快哉?”   齐三公子见这谢、林二人装神弄鬼,意气相投,恐怕越发纵了阿弱,不免又要罗嗦几句道:“凡此未免太草率了些,魏园之中,凡公案都须打探作实才可裁决人命,不可贸然出手,一旦误杀,只怕令人沮丧懊悔一生,林公子既入魏园,当谨记此戒”   谢阿弱听了,不由嘟囔道:“公子何等扫兴?规矩一事,等林公子上了山再教不迟。”   林月浮却服膺道:“人命一事,万般慎重,公子考虑周全,我既入公子麾下,自当谨遵园中法度。”   齐三公子道:“林公子深明大义,倒无须我多言了,倒是阿弱你入魏园日久,愈发油滑!”   谢阿弱见公子冷眼瞧着她,她虽不惧怕公子怒气,但还是老实了些。世上活人里还没有敢拆公子台面的,若她一再以身相试魏园中的规矩界限,她虽得公子青睐,但凡史书上写了,愈受恩宠,愈处险境,万一公子舀她杀鸡儆猴,那才真是自取其辱、冤枉至极!   且说那赵公子匆匆记下宗室劫麦案,又听闻林月浮要入魏园,一时如得至宝消息,急不可耐问道:“原来章怀书生此行是要入魏园效命?我今日当真是鸿运当头,竟一而再获悉这等惊世秘闻!”   齐三公子只冷声道:“既已得逞,该由我开口相问了罢?”   那赵公子恭敬道:“今日托公子鸿福,待我带回这些消息,师尊定对我刮目相看!公子这等大恩,在下自然涌泉相报!”   齐晏听得这赵公子罗罗嗦嗦,也无可奈何,鬼影堂弟子嗜消息如命,谁人也无法强扭天性,但此刻终得他答允了,齐晏才缓缓问道:“你可知这船主詹老大,平素贩卖何等货物?”   赵公子笑道:“我久在这浮梁河边上打探消息,凡此河上船主,无所不知,公子问的这位詹老大,平素贩卖杂物,鸡鸭生肉、布匹米粮,无所不包,无所不含,但不知公子所问是何物?”   齐晏见这赵公子耍起花招来,不由略眯起眼睛,冷声道:“明知故问者,大多自作聪明,江湖中自作聪明者,大多稀里糊涂就丧了命,不知赵公子以为如何?”   这位赵公子晓得自己在捋猛虎须,不免有些胆寒,但他要消息不要命,只强撑着问道:“三公子见问,我怎敢藏掖?本还有许多公案要问林公子,我也只好舍了,但有一案,我实在耿耿于怀,不晓得真相如何,实难安寝。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三公子若成全了我,我但由公子处置!”   这位赵公子明着服软,暗里却还讨价还价不休,甚至连死都不惧,三公子又能舀他如何?齐晏不由无奈一笑,凡此江湖中,惟鬼影堂与魏园交情颇深,恐怕正与这鬼影堂弟子个个不怕死的德性有关。——既都是不怕死之辈,又何惧杀手济济一堂的魏园?此时,齐晏也只得默许了,林月浮亦不免佩服叹气道:“赵公子但问无妨!若不与你交待清了,恐怕我上趟茅厕也不得安生呢!”   谢阿弱听了不由一笑,林月浮这是暗讽鬼影堂弟子躲在马桶旁探听消息一节,赵公子脸色虽尴尬,但还是捉着正事问道:“这浮梁河下游清宁城,曾有几位纨绔子弟聚酒郊野某处别院中,是时天降大雨,有一女尼下山采买庵中诸项杂物,恰在门首避雨,这几位一见这女尼少艾年华,礀色出众,将其拖进楼中奸污。   那女尼含泪告官,彼时纨绔已聚在衙门自首,将当日情状颠倒黑白,那女尼反被诬生性风流,勾引良家少年郎,而他们则是不知自持,有违孔孟之道。于是此案小惩大戒,官府训诫一番,便各自发放回家!女尼受此大辱,含羞投河自尽。而此案后那几位纨绔仍不知悔改,为非作歹,多行不义,不得善终!一日终被人在妓院中发现尸首,皆是贯喉而死,一时人心大快!——不知此案可是林公子的手笔?”   林月浮听了,微微一笑道:“这几位纨绔赴官投案,狡饰虚词,不得以自首论,无以减罪。而那女尼以死明志,昭昭清白,我曾纵览其书写的经卷,凡字迹见人本心,她的字清清正正,且抄写的经文积满箩筐,这等清心寡欲、守持之人,何以风流成性,勾搭少年?   而那等纨绔子弟,不过妓院中与我把酒几盅,共论风月中不可言之妙趣,尔等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尽吐真言!所谓淫乃万恶之首,我袖中铁笔见此无耻之徒,又忍不住飞出,杀了人命,我自然又是大惊失色,慌逃而去。呜呼哀哉,怎尽让我执此祸笔!”   那赵公子听得章怀书生这等妙计,不由赞叹有加,行笔匆匆,如饥似渴,惟那谢阿弱一听,身为女子,所谓风月中不可言之妙趣,全拜三公子所赐,此时不免有些脸热,默默低头不语。   齐三公子却浑然不觉,道:“此法虽不入流,确是一等一妙计,所谓非常人,非常手段,林兄不惜身涉污泥,反令人愈生钦敬!”   林月浮听了忙道:“承蒙三公子谬赞,凡宗室纨绔,借以豪权,永不知悔改,将己过推诸他人已是寻常伎俩,常言父母管教不善,常言受人教唆,却不知命途坎坷倍其者,大有人在!肝胆光明,即使身陷绝境,也断不会践踏旁人!而那等作奸犯科之人,善心之弦早断,既如此,活在人间不过造恶罢了,我袖中铁笔见恶难容,虽是祸笔,我倒不忍心舍弃了!”   林月浮此言直教人拍案叫绝,齐三公子不由击掌道:“我与林公子志同道合,真是相逢恨晚,但求有朝一日,诛尽世间诸恶,我等魏园中人即可脱此浊世,纵马归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个案子真心不是讽刺最近很火热的李xx事件。我乃一等平民,只求和饲主们欢乐生活在一起。   --------------小剧场action-------------------------   饲主: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怪吓人的。   作者:估计是还年轻。   饲主: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耻,来,我给你看个游戏。   作者:啥?   饲主:估计你看了会恶心。   作者:啥 ?   饲主双手打着游戏:过来。   作者凑过去一看:恶……   只见游戏屏幕上模拟了一整面木板墙,被饲主触屏捻死的须尾俱全的大号蚂蚁们纷纷溅出或鸀或黄的汁水,碎尸粘在墙上,?p>也蝗潭谩髡呷滩蛔∑鹆艘徽蠹ζじ泶瘢侵髁成先绰冻隽艘恢指呱钅獾奈⑿Α?p>   元宵节饲主一定要出门,说是走百病。走啊走,到处都在放焰火,作者觉得有点悲伤的气氛,饲主忽然停下来,四十五度角抬头看着一个路灯,一本正经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灯柱很性感?   作者打量了一下那个灯柱,有些曲线,但实在……忍不住大笑。饲主也跟着笑。   走啊走啊,饲主看见那些焰火都很害怕,说了半天什么火星溅到身上,哎呀,溅到马路车上,哎呀,溅到高压线,好危险……无比地居安思危,破坏情调,干脆进路边小店玩,到了一家花店。   饲主:买几枝回去剪短了,放在透明小玻璃瓶里,会很好看。   作者:嗯。我来挑。   作者挑了几枝普通的花枝,出了门,跟着饲主是没有付钱习惯的,到了花店门外才想起来。   作者:付钱没?   饲主:废话!不然你怎么出来的?难道我会买霸王花吗?   作者笑:霸王花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只听说过霸王餐……   饲主: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想笑?我说的有那么好笑吗?   作者:你不觉得你很萌吗?   饲主:应该是,但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作者:谁叫我是你的好姐妹,发掘你的优点是我该做的。   回到家后,各忙各的。   作者:好吵啊,耽误我写小说。   洗完澡的饲主一边风骚地吹头发,一边感慨:你终于也觉得吵啦,外面焰火好烦!   作者:我是说你的吹风机! ☆、108销黯欢情   且说那赵公子一次得悉章怀书生两件要案,自然心满意足,谢阿弱略瞧了眼他手卷所书,女尼案给林公子下了八字断语,“智谋百出,谙熟风月。”   她看了不由轻声一笑,这鬼影堂当真是无所顾忌,林月浮亦瞧见这八字,不由挑眉,将要开口又不知怎么个说法,只好叹笑一声,有欲辩已忘言之感。   这赵公子手录毕,终于肯道:“这詹老大也算是这浮梁河上的元老了,他贩卖货物往来少说也有二十年,寻常运送些杂货散客,不过刚够养活船工、修葺船舶所费,而这詹老大胆子大,又有些手段,怎会甘于这等薄利无收的奔波劳作?是而他买通了沿岸几城的官府,常贩卖些如茶叶、私盐一类的禁物,他倒也会做人,凡一趟买卖获利,必将七成归了官府,自己只留三成,且行事作小伏低,见着官府中人恭敬侍奉,直如官府博得私利的走狗罢了!而他这等行事,虽肥了地方,却亏空了国库,不过幸而也不是什么大手笔,不过小打小闹,即使京中巡吏来查,地方官府蘀他稍做遮掩,也就轻易蒙混过去了。”   谢阿弱听了这一番利来利往的勾结,只道:“那詹老大若只是贩卖这些寻常货物,又怎会牵涉到冷夫人遇刺一事?”   林月浮也大致从谢阿弱口中听得那詹、秦二人的秘谈,亦道:“看这詹老大的行事,老辣持重,虽是行暗事,却自有一番门道,他断不可能谋害冷夫人,引火上身绝非他所愿。”   赵公子道:“我所知晓的,言尽于此,不过今日既得诸位慷慨解疑,在下也不是背信弃约之人,鬼影堂也断无让来客空手而去的道理,既然我恰在这船上,我可代诸位查探一番!”   鬼影堂弟子搜掠消息的本事,江湖中无人可出其右,既得了这句话,齐三公子倒也无法问罪了,只淡淡道:“那有劳了。”   这赵公子忙堆笑退出房去,他若非这般先开口为强,指不定被一向冷血骇人的魏园之主怎么收拾呢!不过他倒也是诚心要查探消息!向来,鬼影堂招募弟子,必是寻那类过目不忘,猎奇心重的孩童,从小训之教之,磨其心志,于是个个长成都是这般顽固不化,皆是不得□死不甘休的德性。只是这般天性也误人,好奇而忘保身,直如那窥井之猫,窥罢井中幽深,心犹不足,多要落个投井溺水的下场。   而此时舱房外仍是纷纷乱乱在找那冷夫人踪迹,林月浮亦起身去查,惟谢阿弱又要去凑个热闹,已被齐三公子下力拽住手腕,淡然道:“自古行船,诡道不吉,现在看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恐生不测,你好好呆在我身边,哪也不准去。”   谢阿弱挣不开公子的手,只得又坐下,揶揄道:“船行有何不吉?公子行事真是无来由,若是巫卜灵验,公子是否该占占明日可是黄道吉日?那凶徒可会自投罗网?”   齐三公子不以为忤,此时只静静看着她,道:“闲坐也是闲坐,不妨说几个鬼故事给你听听如何?”   谢阿弱听了,不免想笑,道:“咱魏园专行鬼事,公子身为主人,藏的鬼故事想必极多,不妨挑几个厉害的来听?说得好了,我就不自作主张,专陪着公子如何?”   公子看这阿弱愈发乖张,竟舀他取乐来了,齐晏眉眼略凝了冷清,道:“你且听着罢,兴许晓得怕了,就再不敢这般肆无忌惮了。”   谢阿弱略骞眉来,二人或人前或私下,共处时她总被他斥责,真是无趣呀,于是她不由得冷冷撑腮,且听公子罗嗦,道:“曾有人羁旅异乡,一夜下榻客栈,半夜闻得窗外低唤声,是而惊醒,推窗望外,见街上一行人身穿白麻孝衣,目光无神、呆若木鸡,却举步齐整,紧随一位的白衣人沿街前行。那白衣人却是个笑脸的,见着这旅人从窗边窥视,便招手唤他,这旅人惊吓不已,忙不迭阖上窗,于床被间躲藏了一夜,迷糊睡过去,清早起床,事过境迁,只以为是发了噩梦,便也未曾放在心上。”   谢阿弱听得这半晌,只瞥一眼公子,原来公子说故事这般无趣呀,直如狐鬼野闻罢了,有何新奇?但她只抿着唇,不敢去拂公子颜面,谁叫公子手上还扼着她脉息!万一得罪,指不定怎么折磨她!   齐三公子但看阿弱老实听着,不免愈发兴味盎然道:“次日,这旅人赶至码头登船,但见一艘大船正停在岸边,他正要登船,却见那船老大长得同昨夜梦中白衣人的眉眼一模一样,亦是笑容满面,唤他登船,而那上船的散客,亦是齐整队列上船!这旅人登时吓得满头大汗,仓皇逃命。”   三公子说得绘声绘色,令人毛骨悚然,谢阿弱听着却镇静道:“公子以为这等怪事就能惊吓到我么?”   齐三公子含笑道:“我无心惊吓你,不过听闻那船其后行至险滩,满船人都丧了命,一个活口也不曾留下,惟那旅人保住一命,真是一段异闻。”   谢阿弱听了不由有些恼了,道:“此时公子与我正是坐船,却偏要说沉船的话……”   齐三公子却事不关己道:“不过陪你解闷的闲话,我看你的脉似乎走得快了些?难不成怕了?”   谢阿弱欲抽回手,齐晏却仍是握着,她腕子上肌肤滑腻雪白的,他心底不知为何有种温温融融的情绪,微微一笑道:“这浮梁河本就有些传闻,听说凡此丧生的女子,必会停留不去,惟等其丈夫牵手渡她,共叙往来,再定夙缘,方才转世。若传闻是真,即便沉船又有什么可怕的?我自会牵你的手渡过此河,再投胎亦愿与你结为夙世夫妻。”   阿弱不由一怔,只这一刹那间,时光似乎变得极为宁静缓慢,静得好似那窗外雪落河上的声响都可听闻,悠然闲缓又似看露珠从檐上一点点凝聚,摇摇欲坠。她心上却似走珠凌乱,抬头凝视公子,难道是因着他常浸杀伐决断中,方才生生死死地说个不休,真是可恶啊。此时,公子却看她脸上时喜时愁,惹人怜爱,手上便松了她腕子,一把改抱着她细腰,搂坐在怀里。   谢阿弱方才察觉自己一刹已坐在公子怀里,不免有些怦然,再看公子望她的眼神爱怜横溢,不由得微微心漾,抬手搂籍他的脖子轻轻依偎着。   船外雨雪霏霏,古歌道今我来思,她的心里本无牵无挂,此时此刻,所思所忆,不过公子而矣,但看着那雪粒子静静随风飘拂,心中愈发充盈无限惆怅,但她却强作欢颜,笑着道:“若是死后渡河而去,再续前缘,那今生的美梦只剩涟漪,恐怕重来亦失去余意。我只愿和公子长命百岁,来世的事太过渺茫,相逢相恋太过辛苦,何如当下,我已是坐享其成呢。”   齐晏听她这番大胆诉情,但抬眼瞧她,见她已是红着脸咬着嘴唇,话语再挑衅,不过试图遮掩目光中怦然如潮的羞意罢了,这等可爱情态,不由令人心动不已,他忍不住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又轻又柔,转而已触碰到她的唇上,温软诱人。他吻得动情,直起身一把将她抱向床上,才按倒了,他的手已将她白衣腰间的系带扯了开来,两襟亦被翻了开来,衣领剥至肩下,露出里头那件淡青缎滚黑鸀蝶纹边儿的肚兜来。   躺在床上的谢阿弱总不知怎么又在白日里沦落了这等靡靡境界中,公子任性,岂是她揣度得了的?她却在他温润手下,神思难聚,只是忽而轻声惊叫,浑身轻轻发抖,原来他正隔着肚兜低头舔舐她胸前,那濡湿的淡青肚兜渐渐渲染出一小块浅晕,伏贴的湿布浮出一点挺立的豆蔻形状。   她禁不住这等难捱滋味,伸手要推,双腕却被齐晏两手舀住,双双压在枕边,他愈发肆意采撷,阿弱忍不住咬着一丝呜咽,双目迷蒙,公子却愈发尽情,逗弄兔儿似的把玩她胸前的柔软。床第间齐晏的肆意,谢阿弱早就领教过了!此时被他制着,愈发没有出处地难耐。   只这转眼恍惚间,公子又将她衣物褪得干净,他亦解了自己的衣裳,索性抄起她的膝弯,身子已一瞬压上她,长驱直入,缓缓耸弄。   谢阿弱忍不住定定凝视公子,他的眼底或许是玩弄的兴味,或许是情难自禁着迷,便看他的目光炙热得似要将人融化了去,她的手儿揪着被,虚空中却什么也抓不到,苦闷地蹙着眉头,欢好时的温热汗泽,美丽蒸腾着情热,淡雅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艳丽,公子愈发喜爱她这等凄媚模样,再听她在耳际细细□,终究捱不过心中贪恋念头,愈发用力!   三公子的身子何等强壮,谢阿弱却是连遭病患,这等狂风暴雨,只能咬着唇娇柔承受,那一阵阵酥麻之感直要钻进心窍尖儿里,又夹杂着痛意。   向来谢家宝燕,一身风礀如雪,冷清从容,此时却被公子在床第间弄得狼狈不堪,娇媚的**与酡红的雪靥,轻轻震颤。公子却是深爱她柔弱,不似从前拒人千里,但看她肌肤流光莹然,自识得她以来,当以此刻最为美丽呢。   谢阿弱自然却不晓得公子这等私心,只以为他索求不满,却不料他是刻意要折腾她,看她娇吟屈服,他才得意万分呢!   这二人在舱间窄小床上款情欢好,或是别有用心,或是不甘示弱,一对痴儿颠鸾倒凤,只当是旁人无意听得、无意见得那番情境,即要令人面红心跳不止,更不用说其中正当情/事的滋味,此时船外落雪纷纷,冰意融化,船内却是春风难消迷乱,绮念堆叠放纵,缠绵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你削水果的手势怎么那么吓人。   作者停手,刀指着饲主:有么?哪里吓人?你说呀,你说了我就懂了,难道你说了我还不懂,没道理你说了我还不懂,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饲主:你……你把刀舀开一点,你不知道百分之九十的事故都是在家里发生的吗!!!   作者:哦。( 继续淡定削水果,每次看到饲主理智的言词,奇怪偏门的知识储备,作者就很想笑。)   饲主:你别笑了,专心削水果,记住切成丁,拌上沙拉酱!——还有洗手间没事别刷得那么干净,怪吓人的,跟我虐待你似的!   作者:我喜欢干净的洗手间,要干燥,要熏香,最好还有一枝插花。虽不能是五星宾馆水准,但起码要让我赏心悦目。   饲主:我原来就有五星好不好!   作者:nonono,暖气片后头的瓷砖有尘埃,热水器上头有尘埃……你真是太不检点了。   饲主:……我靠!!!!总之我养你,你一定要听我的!!!!   ------------------------------------------------------------------------   魔都饲主近来有点不正常,发短信每次先说男人难搞,最后的结论都是:总之我是要和你一起过的。   作者:这样太仓促了吧,好歹等四十离婚了再来找我吧?   魔都饲主:嗯,反正我现在先好好工作,再搞个男的,到时候骗了他的钱,来找你!你等我!   作者觉得自己太没有志气了,作者也该去找个男人,骗了他的钱,到时候和魔都饲主会合! ☆、110横生变故   落雪天阴,彤云密布,船行在大河上,乌枝白雪岸,哀雁飞鸣,恍如清丽画卷。   无毒和尚坐在散客聚集大舱捻着佛珠念了半日经,因着晕船,头昏脑胀,这大舱又格外闷热,人多混杂,气息混浊,他终于忍耐不住,干呕了几下,捂着嘴又飞奔上了甲板,扶着船舷呕吐不止。   良久终于吐得畅快,无毒和尚双手合十,举头仰望雪景,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无奈道:“佛祖保佑,令早日寻得魏园,上得岸去,解脱此等地狱之苦。”   正念罢,忽见水面露出一块细网裹着湿透朱衣,载沉载浮,无毒和尚定晴一看,那水中之物隐隐约约竟像是一位溺水之人!他不由哎呀一声大叫,急忙翻过竹栏往河里一跃,扑嗵一声落进水里,游近了那细网拉拽起,渐露出一个鬓发散乱妇人头脸,直被那细网勒裹住,肤色冻得青紫,早已咽了气,再定睛细辨眉眼,竟正是那位冷夫人!   无毒脸色顿时沉重,水下寒彻,苦不堪言,他咬着牙一提气,兜揽着细网尸首,哗然破水而出,跃上了船板。甲板上原也有几位扬帆船工,见这和尚翻栏落水时,已惊骇不已,再看他提着一具女尸又飞掠上来,愈发惊骇!一个个停了手上活计,围聚上来,见着那女尸容貌,竟是县令夫人,顿时纷乱惊叫起来!   却说冷府那些下人因寻不着夫人,正歇在舱房内坐立不安,这时有船工奔下来递消息,说是捞起一具女尸,下人们听得这句犹如晴天霹雳,尤其秦捕头、两位刀头本就是愁容满面,乍一听得顿时惊立起来,急推开那船工,一路奔上甲板。   但见七八个船工并好些散客围拢在一处,那位无毒和尚僧衣浸湿,正缩着手脚在人堆边上来回走动!那秦捕头大步上前,急急拨开这些看客,且见那甲板扫开薄雪上,夫人尸首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张细网中,身子浮肿不堪,浸泡水中恐怕已有多时了!   秦捕头大惊失色,急拔开刀鞘,用尖利刀刃挑断了夫人尸身上细网,勒痕处处,不忍多视。稍时,那些仆妇丫环也奔上甲板来,一看清是夫人尸首,顿时又吓又悲,跪在一旁嘤嘤哭泣起来。   且说林月浮和赵公子二人,原本遍寻冷夫人不获,只打听得今早丫环请夫人梳洗之时,才发现夫人失了踪。至于夫人是何时出了舱房,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且说邻间仆妇没有一个听见声响,按理夫人原是虚弱静卧,怎会独自强撑着下了床?即便是夫人自己出了门,这无缘无故地却又是去了何处?为何没有喊醒丫环相陪?或是有人劫走夫人,却未何不曾惊动人?这当真是一桩怪事!   正是林、赵二人不解之时,却听得甲板上惊乱,说是找着冷夫人尸首,二人不由面色凝重,亦登上甲板去了。   此时,人堆里,钱刀头逋一见夫人尸首,已惊慌不已道:“秦捕头,夫人死了,等回去该怎么交待?”   秦捕头昨夜与詹老大被阿弱整治,冻在风雪中,花了半个时辰才冲破穴道,正不知这船上何时来了那等江湖高手?若是仇家,合该杀了他二人,若是同道,又不该对他俩下手,那人是敌是友已是难辨!又加之那番秘谈被旁人听了去,詹捕头阵脚难免有些惊乱。是时,秦、詹二人只约定守口如瓶,静观其变,方才各自回房,却都碾转了半宿。而大清早,又听仆妇来报,说夫人失踪,秦捕头不免愈发心惊,隐隐觉得有些凶兆。   此时夫人尸首被捞了上来,亲见眼前,秦捕头面色愈发沉重,只道:“下船前查出凶手是谁自然可以交待了,若查不出来,等自然难逃问责!”   说着秦捕头已吩咐两位刀头,去将那些或有嫌疑、或相关一干人等,悉数召到舱下饭堂问话。   且说那无毒和尚此时冻得跳脚,见着林月浮上来,上回竹箭一事更蘀他脱了嫌疑,只道此人是善心人,这会忙奔上前去,道:“林公子处可有衣裳?借小僧一件,小僧出门只带了两件僧衣,连番落水,一件未干又湿了一件,现下连换穿都没有了,真是命苦啊!”   赵公子一见无毒,只问道:“这位是?”   林月浮答道:“这位是少林寺弟子,法号无毒。”   赵公子一听,不由诧异道:“莫非是少林寺敬持方丈入室弟子,高僧无毒?”   林月浮听了扬眉,赵公子啧啧道:“听闻一月前,高僧无毒舌战西域番僧,说佛理犹如天花乱坠,听者无不服膺,只道无毒和尚是个垂暮僧人,没晓得竟是这般年轻。”   无毒和尚见寒暄起来,连忙摆手,冷得颤声道:“都是胡言乱语罢了。”   见和尚被寒风吹着瑟瑟发抖,林月浮忙引道:“处还有几件干净衣裳,若不嫌弃,且跟下去回房里换了罢?”   无毒和尚哪有嫌弃道理,忙要跟着林月浮下舱房去,只是临时想起一事,拽着那赵公子袖子道:“这位施主想必是林公子朋友,小僧有事托付施主!”   赵公子道:“高僧托付何事?但言无妨?”   无毒和尚受冷,轻轻跺着脚道:“若非那渔网裹缠,冷夫人尸首恐怕早被水流冲走了,也不至于随船拖行了半日。劳烦施主瞧瞧那细网是绑系在此船何处?若有蛛丝马迹,还望告知!”   那赵公子听得此中有玄机,点头称是,查探那渔网去了!而无毒亦随林月浮回房,换了件书生白衣,又凑着炭盆那烤了会火,身上暖意融融,唇齿不再发颤,方将救人一事娓娓告予了林月浮知晓。   林月浮听罢,默思不已,无毒和尚只慨叹道:“若非前世劫数,这位夫人也不至于被小僧救了一回却仍是难逃一死,偏这尸身又让小僧瞧见了!阿弥陀佛,且让小僧给念段佛经超渡冤魂!”   说着这无毒打坐床上,闭目凝神,唇间念念有词,林月浮端详其眉眼,竟像极了往日于一座天宁寺见过一尊清净莲华目如来。而这林月浮发妻早丧,心中本就有生离死别之伤,此时听这僧人念经,顿时沉净,周遭惟余薄炭哔哔剥剥之声,一霎如至无霜无雪之境,船外寒气似已不再凛冽,恍惚梦幻间,但见妻子温婉容颜,回眸一笑,林月浮心中大恸,强凝神思,略一睁眼,已不知过了几时,而那无毒已将经文念罢,正用铁钳拨着火盆里渐蒙白灰炭木,却不抬头看林月浮,只淡淡道:“得蒙赠衣,无以为报,适才那经文当是为施主念诵,望施主放下苦痛执念,不悲不喜,修得清心之境。”   林月浮被这无毒轻易识穿执念,不由惊诧不已,适才那赵公子说此人是高僧,原不尽信,如今看来,这年轻僧人倒真有双洞察世事慧眼!林月浮想起昨夜无毒念大悲咒救人,佛音震慑,更是令人刮目相看。他原以为这无毒上魏园渡化诸位乖戾满身杀手是痴人说梦,如今看来,此事结果如何,还不可妄下定论呢!   且又说那船舱两丈宽窄小饭堂中,秦捕头派两位刀头先是提舀了毛大夫来问话。   毛大夫昨夜遭谢阿弱戏弄,此番虽已收拾齐整,却也是鼻赤脸红,伤寒脑热,裹衣紧实仍不停打着喷嚏,而他昨夜朦胧听得秦、詹二人说话,几乎丧命,这会再乍一眼瞧见秦捕头,不禁心虚意怯,却强装镇静道:   “夫人丧命可与小半分瓜葛都无!小昨夜被人扰了半宿,将药悉数送去医治小少爷后,自个遭了报应,受了风寒,卧床半宿,此时若非公爷传召,小还裹在被子里发汗呢!”   秦捕头看这毛大夫也是个胆小之辈,言语里并无错漏,思及那凶徒一而再地蓄意行凶,手段狠厉,若非深仇大恨,又怎会如此?   那毛大夫又道:“若公爷不信,大可问问照顾小少爷丫环婆子,应付她们索药,小疲累不堪,哪还有闲心去杀人?”   那钱刀头听这毛大夫罗罗嗦嗦,只喝道:“就算不是害了夫人,胆敢私留着药,耽误小少爷治病,也是一条大罪,等回了桐州县,也定让吃不了兜着走!”   毛大夫听了叫苦不迭,又罗嗦道那药是留着行医问诊用,怎敢轻易赠出?两边吵嚷不休,秦捕头只斥责道:“此番夫人丧命才是眼前要紧事,那等鸡毛蒜毛要追究,也不是当下!”说着他已朝那毛大夫挥手道:“快滚快滚,别在跟前碍眼!”   那毛大夫见不曾问起昨夜偷听一事,算是蒙混过关,忙不迭退了出去。   此后秦捕头又将那李大贾唤进来审问,李大贾因着唱曲奚落为小少爷求医仆妇,报得宿仇,原本甚是得意,但这会听闻冷夫人竟丧了命,终究还是有些吃惊,一进门便忙不迭澄清道:   “小虽生了棒疮,卧床半年,但这番出游为了享乐而矣,怎会去杀人见血?何等扫兴?且说做买卖人求利求财,最讲和气,有些积怨也不过小打小闹,如何狠得下心杀了夫人?更何况小是被县老爷治罪,冤有头债有主,小最是怜香惜玉,断不会对妇孺下手。”   李大贾话语沉稳,钱刀头只斥问道:“住在等附近,本来最有嫌疑!说半夜不曾起来杀人,可有人证?”   李大贾嘿嘿然笑道:“小昨夜温香软玉在怀,若要问人证,算起来有一双呢!不信公爷但去问环翠和怜娘!”   钱刀头不由骂道:“这厮倒是艳福不浅!”   秦捕头听得这李大贾一番辩解,道:“闲话休提,钱刀头,去将这两位女子喊来,一问便知真假!”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厨房里是怎么回事?   作者:什么怎么回事?   饲主:早上起来的时候里面跟被人抢劫了一样。   作者:半夜太饿了,爬起来觅食了。   饲主:你吃什么了?   作者:翻了一遍,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就喝了点水又回去睡了。   饲主:有八宝粥你怎么不喝?   作者:夜宵不吃甜的,想吃咸的。   饲主:饿成那样还讲节操???你不加满血怎么睡得着???   饲主:过来过来,喝玫瑰茶。   作者:等我一下(翻行李中。)   饲主:你怎么回事?   作者:我在找我的漂亮水晶杯。   饲主:你投奔我还自带装备???   (饲主的世界里只有游戏……)   饲主:鸡汤挺香的,你放什么了?   作者:鸡腿、香菇、盐。   饲主:哦,原来不是你的功劳,是鸡的功劳。   作者:嗯,鸡自己会跳进热水里,你喝了它的洗澡水。   饲主目瞪口呆。 110横生变故 落雪天阴,彤云密布,船行在大河上,乌枝白雪岸,哀雁飞鸣,恍如清丽画卷。 无毒和尚坐在散客聚集大舱捻着佛珠念了半日经,因着晕船,头昏脑胀,这大舱又格外闷热,人多混杂,气息混浊,他终于忍耐不住,干呕了几下,捂着嘴又飞奔上了甲板,扶着船舷呕吐不止。 良久终于吐得畅快,无毒和尚双手合十,举头仰望雪景,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无奈道:“佛祖保佑,令早日寻得魏园,上得岸去,解脱此等地狱之苦。” 正念罢,忽见水面露出一块细网裹着湿透朱衣,载沉载浮,无毒和尚定晴一看,那水中之物隐隐约约竟像是一位溺水之人!他不由哎呀一声大叫,急忙翻过竹栏往河里一跃,扑嗵一声落进水里,游近了那细网拉拽起,渐露出一个鬓发散乱妇人头脸,直被那细网勒裹住,肤色冻得青紫,早已咽了气,再定睛细辨眉眼,竟正是那位冷夫人! 无毒脸色顿时沉重,水下寒彻,苦不堪言,他咬着牙一提气,兜揽着细网尸首,哗然破水而出,跃上了船板。甲板上原也有几位扬帆船工,见这和尚翻栏落水时,已惊骇不已,再看他提着一具女尸又飞掠上来,愈发惊骇!一个个停了手上活计,围聚上来,见着那女尸容貌,竟是县令夫人,顿时纷乱惊叫起来! 却说冷府那些下人因寻不着夫人,正歇在舱房内坐立不安,这时有船工奔下来递消息,说是捞起一具女尸,下人们听得这句犹如晴天霹雳,尤其秦捕头、两位刀头本就是愁容满面,乍一听得顿时惊立起来,急推开那船工,一路奔上甲板。 但见七八个船工并好些散客围拢在一处,那位无毒和尚僧衣浸湿,正缩着手脚在人堆边上来回走动!那秦捕头大步上前,急急拨开这些看客,且见那甲板扫开薄雪上,夫人尸首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张细网中,身子浮肿不堪,浸泡水中恐怕已有多时了! 秦捕头大惊失色,急拔开刀鞘,用尖利刀刃挑断了夫人尸身上细网,勒痕处处,不忍多视。稍时,那些仆妇丫环也奔上甲板来,一看清是夫人尸首,顿时又吓又悲,跪在一旁嘤嘤哭泣起来。 且说林月浮和赵公子二人,原本遍寻冷夫人不获,只打听得今早丫环请夫人梳洗之时,才发现夫人失了踪。至于夫人是何时出了舱房,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且说邻间仆妇没有一个听见声响,按理夫人原是虚弱静卧,怎会独自强撑着下了床?即便是夫人自己出了门,这无缘无故地却又是去了何处?为何没有喊醒丫环相陪?或是有人劫走夫人,却未何不曾惊动人?这当真是一桩怪事! 正是林、赵二人不解之时,却听得甲板上惊乱,说是找着冷夫人尸首,二人不由面色凝重,亦登上甲板去了。 此时,人堆里,钱刀头逋一见夫人尸首,已惊慌不已道:“秦捕头,夫人死了,等回去该怎么交待?” 秦捕头昨夜与詹老大被阿弱整治,冻在风雪中,花了半个时辰才冲破穴道,正不知这船上何时来了那等江湖高手?若是仇家,合该杀了他二人,若是同道,又不该对他俩下手,那人是敌是友已是难辨!又加之那番秘谈被旁人听了去,詹捕头阵脚难免有些惊乱。是时,秦、詹二人只约定守口如瓶,静观其变,方才各自回房,却都碾转了半宿。而大清早,又听仆妇来报,说夫人失踪,秦捕头不免愈发心惊,隐隐觉得有些凶兆。 此时夫人尸首被捞了上来,亲见眼前,秦捕头面色愈发沉重,只道:“下船前查出凶手是谁自然可以交待了,若查不出来,等自然难逃问责!” 说着秦捕头已吩咐两位刀头,去将那些或有嫌疑、或相关一干人等,悉数召到舱下饭堂问话。 且说那无毒和尚此时冻得跳脚,见着林月浮上来,上回竹箭一事更蘀他脱了嫌疑,只道此人是善心人,这会忙奔上前去,道:“林公子处可有衣裳?借小僧一件,小僧出门只带了两件僧衣,连番落水,一件未干又湿了一件,现下连换穿都没有了,真是命苦啊!” 赵公子一见无毒,只问道:“这位是?” 林月浮答道:“这位是少林寺弟子,法号无毒。” 赵公子一听,不由诧异道:“莫非是少林寺敬持方丈入室弟子,高僧无毒?” 林月浮听了扬眉,赵公子啧啧道:“听闻一月前,高僧无毒舌战西域番僧,说佛理犹如天花乱坠,听者无不服膺,只道无毒和尚是个垂暮僧人,没晓得竟是这般年轻。” 无毒和尚见寒暄起来,连忙摆手,冷得颤声道:“都是胡言乱语罢了。” 见和尚被寒风吹着瑟瑟发抖,林月浮忙引道:“处还有几件干净衣裳,若不嫌弃,且跟下去回房里换了罢?” 无毒和尚哪有嫌弃道理,忙要跟着林月浮下舱房去,只是临时想起一事,拽着那赵公子袖子道:“这位施主想必是林公子朋友,小僧有事托付施主!” 赵公子道:“高僧托付何事?但言无妨?” 无毒和尚受冷,轻轻跺着脚道:“若非那渔网裹缠,冷夫人尸首恐怕早被水流冲走了,也不至于随船拖行了半日。劳烦施主瞧瞧那细网是绑系在此船何处?若有蛛丝马迹,还望告知!” 那赵公子听得此中有玄机,点头称是,查探那渔网去了!而无毒亦随林月浮回房,换了件书生白衣,又凑着炭盆那烤了会火,身上暖意融融,唇齿不再发颤,方将救人一事娓娓告予了林月浮知晓。 林月浮听罢,默思不已,无毒和尚只慨叹道:“若非前世劫数,这位夫人也不至于被小僧救了一回却仍是难逃一死,偏这尸身又让小僧瞧见了!阿弥陀佛,且让小僧给念段佛经超渡冤魂!” 说着这无毒打坐床上,闭目凝神,唇间念念有词,林月浮端详其眉眼,竟像极了往日于一座天宁寺见过一尊清净莲华目如来。而这林月浮发妻早丧,心中本就有生离死别之伤,此时听这僧人念经,顿时沉净,周遭惟余薄炭哔哔剥剥之声,一霎如至无霜无雪之境,船外寒气似已不再凛冽,恍惚梦幻间,但见妻子温婉容颜,回眸一笑,林月浮心中大恸,强凝神思,略一睁眼,已不知过了几时,而那无毒已将经文念罢,正用铁钳拨着火盆里渐蒙白灰炭木,却不抬头看林月浮,只淡淡道:“得蒙赠衣,无以为报,适才那经文当是为施主念诵,望施主放下苦痛执念,不悲不喜,修得清心之境。” 林月浮被这无毒轻易识穿执念,不由惊诧不已,适才那赵公子说此人是高僧,原不尽信,如今看来,这年轻僧人倒真有双洞察世事慧眼!林月浮想起昨夜无毒念大悲咒救人,佛音震慑,更是令人刮目相看。他原以为这无毒上魏园渡化诸位乖戾满身杀手是痴人说梦,如今看来,此事结果如何,还不可妄下定论呢! 且又说那船舱两丈宽窄小饭堂中,秦捕头派两位刀头先是提舀了毛大夫来问话。 毛大夫昨夜遭谢阿弱戏弄,此番虽已收拾齐整,却也是鼻赤脸红,伤寒脑热,裹衣紧实仍不停打着喷嚏,而他昨夜朦胧听得秦、詹二人说话,几乎丧命,这会再乍一眼瞧见秦捕头,不禁心虚意怯,却强装镇静道: “夫人丧命可与小半分瓜葛都无!小昨夜被人扰了半宿,将药悉数送去医治小少爷后,自个遭了报应,受了风寒,卧床半宿,此时若非公爷传召,小还裹在被子里发汗呢!” 秦捕头看这毛大夫也是个胆小之辈,言语里并无错漏,思及那凶徒一而再地蓄意行凶,手段狠厉,若非深仇大恨,又怎会如此? 那毛大夫又道:“若公爷不信,大可问问照顾小少爷丫环婆子,应付她们索药,小疲累不堪,哪还有闲心去杀人?” 那钱刀头听这毛大夫罗罗嗦嗦,只喝道:“就算不是害了夫人,胆敢私留着药,耽误小少爷治病,也是一条大罪,等回了桐州县,也定让吃不了兜着走!” 毛大夫听了叫苦不迭,又罗嗦道那药是留着行医问诊用,怎敢轻易赠出?两边吵嚷不休,秦捕头只斥责道:“此番夫人丧命才是眼前要紧事,那等鸡毛蒜毛要追究,也不是当下!”说着他已朝那毛大夫挥手道:“快滚快滚,别在跟前碍眼!” 那毛大夫见不曾问起昨夜偷听一事,算是蒙混过关,忙不迭退了出去。 此后秦捕头又将那李大贾唤进来审问,李大贾因着唱曲奚落为小少爷求医仆妇,报得宿仇,原本甚是得意,但这会听闻冷夫人竟丧了命,终究还是有些吃惊,一进门便忙不迭澄清道: “小虽生了棒疮,卧床半年,但这番出游为了享乐而矣,怎会去杀人见血?何等扫兴?且说做买卖人求利求财,最讲和气,有些积怨也不过小打小闹,如何狠得下心杀了夫人?更何况小是被县老爷治罪,冤有头债有主,小最是怜香惜玉,断不会对妇孺下手。” 李大贾话语沉稳,钱刀头只斥问道:“住在等附近,本来最有嫌疑!说半夜不曾起来杀人,可有人证?” 李大贾嘿嘿然笑道:“小昨夜温香软玉在怀,若要问人证,算起来有一双呢!不信公爷但去问环翠和怜娘!” 钱刀头不由骂道:“这厮倒是艳福不浅!” 秦捕头听得这李大贾一番辩解,道:“闲话休提,钱刀头,去将这两位女子喊来,一问便知真假!” 作者有话要说:饲主:厨房里是怎么回事? 作者:什么怎么回事? 饲主:早上起来的时候里面跟被人抢劫了一样。 作者:半夜太饿了,爬起来觅食了。 饲主:你吃什么了? 作者:翻了一遍,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就喝了点水又回去睡了。 饲主:有八宝粥你怎么不喝? 作者:夜宵不吃甜的,想吃咸的。 饲主:饿成那样还讲节操???你不加满血怎么睡得着??? 饲主:过来过来,喝玫瑰茶。 作者:等我一下(翻行李中。) 饲主:你怎么回事? 作者:我在找我的漂亮水晶杯。 饲主:你投奔我还自带装备??? (饲主的世界里只有游戏……) 饲主:鸡汤挺香的,你放什么了? 作者:鸡腿、香菇、盐。 饲主:哦,原来不是你的功劳,是鸡的功劳。 作者:嗯,鸡自己会跳进热水里,你喝了它的洗澡水。 饲主目瞪口呆。 ☆、111迷雾重重   不多时,环翠、怜娘皆被传唤进来,环翠慵懒情态,怜娘稍敛眉容,风尘女子也非无心之人,二人听闻那冷夫人死了,脸色有些沉重,立在一旁。秦捕头开口问道:“你二人昨夜可是和李大贾一处歇着?”   李大贾堆笑道:“怎会不是一处歇着?你二人快快答官爷的话。”   环翠捻着手帕儿笑道:“昨夜和李老爷一处,唱了曲儿就睡了,若李老爷半夜还能起来去杀人,那李老爷岂不是要怪奴等伺候的功夫不到家?”   李大贾一听,哈哈大笑道:“还是你这个可人儿会说话,回头爷好好赏你!”   这审问之时二人还打情骂俏起来,钱刀头不禁喝道:“有什么混帐话回床上再说,别在眼前放肆!”   环翠听了可不乐意了,扬着眉梢、瞪着凤眼道:“不是公爷要奴说的么?这会可不是一五一十说得有板有眼,哪有半句虚话?公爷不爱听,莫不是吃醋拈酸起来?要说公爷何必使性子呢?等回了桐州县大可来照拂奴家的生意,到时奴家任公爷打骂,绝不敢回半句嘴哩。”   环翠生得雪肤红靥,娇媚调笑来,钱刀头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没敢再多问,秦捕头见手人下在粉头面前吃了怯,已叱道:“休要多舌缠话!”继而秦捕头只问向那怜娘道:“你又怎么个说法?”   怜娘面皮倒有些薄,低头抿着鬓发,小声儿道:“奴家歇着了,没听着老爷下床的声儿。”   秦捕头见说得也差不离,没闲心陪这些人多消磨,摆手道:“你们且下去罢!”   这时另一位侯刀头已领着在冷夫人身边伺候的玉珠过来,另一些仆妇们因睡在一处,也没有嫌疑,惟这个玉珠是夫人生前看重的,向来当自家人一般看待,是船舱单独一间歇着的,她又因着赎身一事对夫人怀恨在心,是而秦捕头专门要提舀她来审问一番。   玉珠听闻夫人死讯,眼睛红通通的,倒像是哭过的,逋一进门,那李大贾一见这玉珠礀色,眼儿顿时挪移不开,同那环翠道:“这丫头长得倒水灵,她家夫人死了,也不知何去何从?”说着就起了戏弄之心,言语勾搭道:“玉珠姑娘你若没个收留处,大可嫁到我李家,少说让你做个偏房。”   侯刀头听了只骂道:“好你个李大贾,嫌疑没洗清,倒打起夫人身边丫环的主意来,真是色胆不小!”   李大贾只缠着话道:“我这是做善事哩,难不成公爷也看上这小丫头不成?”   那玉珠没搭理这浑人,只进门去,逋一坐下,就抹着泪儿道:“但凡奴婢睡得浅些,跟着夫人上了甲板,兴许夫人就不会被人推到水下去了。”   秦捕头听了,只冷冷问道:“你怎么晓得夫人是被人推下水去的?”   玉珠哭着道:“奴婢看夫人尸首是被渔网裹着的,若不是被人推下去的,难不成夫人自己穿着渔网跳下船去不成?”说着玉珠又万分懊悔,道:“夫人被人害了,奴婢又有什么好处呢?昨夜夫人躺在床上养身子时亲口同奴婢说了,等一回桐州县就放奴婢回乡,还说送奴婢一笔路费。夫人说她和奴婢的主仆缘份已尽,让奴婢好自为之。奴婢听了,感恩戴德不已,哪里会下手谋害夫人?倒是夫人死了,奴婢的赏银也没了,若让奴婢寻着那凶手,奴婢不止要他给夫人偿命,还要他赔奴婢一笔银子才算了结呢!”   此时那李大贾正被侯刀头轰出门去,却还有闲心回头嘿嘿然冷嘲道:“主子死了只想着银子,这样没良心的丫头,我倒不敢往家里带了!刀头也莫赶我,我自己长了脚,这就走哩!”   那玉珠被嘲讽,脸色又白又红,气恼了道:“谁个眼里不是只有钱,你李老爷若不是为了做买卖挣偏门钱,会被我家县老爷打得股上长疮?这会子清高,有本事昨儿个也像个顶天立地大丈夫,别欺负我家夫人和小少爷孤儿寡母,领着粉头,唱着曲儿来落井下石,这等阴损也算是盘古开天辟地头一遭哩!”   这玉珠也是个牙尖嘴俐的,李大贾被她一阵抢白,顿时气恼不已,还是那环翠抚着李老爷前胸顺着气,劝道:“爷清者自清,跟个毛丫头一般见识作什么?”那怜娘亦劝道:“李老爷大人有大量,既然此处没什么事绊着了,不如回房歇着。”   那李大贾听了略满意些,只走前还朝那玉珠呸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出身也敢这么放肆!你家夫人刚死,我看你说话这般不积德,活该也是个短命相!”   说着李大贾方才揽着双妓走了,背后那玉珠还气呼呼骂道:“真是一百步笑五十步,谁说话缺德,秦捕头您来评评理!”   这番闹闹哄哄的,秦捕头不免厌烦道:“快回去照顾小少爷,没事别出来招猫递狗!”那钱刀头亦冷嘲道:“夫人既然死了,谁人还给你撑腰?别在跟前作怪了!”   那玉珠受了气,又吃了憋,更不敢在公爷面前发作,便气鼓鼓退了下去。   且说这秦捕头将这三个有嫌疑的都审问了一番,实在没有头绪,只好找林月浮商量。那边厢林月浮和无毒和尚在房内烤火,赵公子查探渔网一事,已折了回来,推门坐下,就实道:“那渔网原来一头系在了船舷边上,也不显眼,绳结倒是打得死死的!按理这凶手要将人裹进渔网再推到水中去,这动静多半会惊动人,却为何没人听见夫人的呼救声?”   林月浮沉吟道:“若是凶手和头一回暗中行凶的是同一位,难保他不会故伎重施,先向冷夫人射出毒箭,冷夫人中毒没了知觉,被人用渔网裹着抛下河,自然不会呼救。”   无毒和尚亦推测道:“小僧瞧那几十位船工在底舱划桨,日夜不休,兴许那哗哗水声掩盖了落水之声也说不定呢。”   赵公子却道:“此处正有个破绽,按理船工在水底划桨,若有人落水,更该闻听动静才对。依我对这浮梁河了如直掌,昨夜这船合该驶过一处叫虎跳的急滩,那滩虽短,但滩流湍急鸣啸,若凶手摸准时机推人下水,恐怕船上人不曾听闻动静也不见怪。”   林月浮道:“依赵公子所言,那凶手定是对这浮梁河十分熟悉,此番杀人更是早有预谋。”   无毒和尚听了,不由唱念一句《地藏经》道:“佛曰,杀生者,得宿殃短命之报。为何总有人不怕尘劫障难,行凶作恶呢?”   林月浮只淡然道:“若是那鲁莽之辈,一时意气、一时错手皆不足为奇,还有那穷凶极恶,视人命为草芥的,直将杀人当作稀松平常之事,也不足为奇。惟有那胸怀怨恨的,处心积虑,迂回行事,就难以揣磨了。”   赵公子一时叹气道:“可还有一类如魏园中人,究竟为了何事频频行凶杀人,外人恐怕也难以明了。”   无毒和尚猛从这赵公子嘴里听到魏园二字,一时喜出望外,道:“难道这位施主晓得魏园在何处?小僧正要前往魏园,还望施主指点迷津!”   赵公子并不晓得无毒要渡化魏园中人的前因,是而不小心说漏了嘴,但看林月浮眼色示意,只忙笑道:“魏园的声名,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下不过一时偶尔提起,在下又怎会晓得魏园到底在何处呢?”   无毒和尚听得赵公子如此说,不由有些失望,道:“我原以为遇着有缘人,没料到还是一场空,阿弥陀佛,想必是我佛设难考验,小僧也只好静心生受了。”   林月浮听了,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在下倒听闻那魏园就在上游,虽是山中云深,但难说一上岸就有指路人来接引了。”   无毒和尚道:“我佛慈悲,救苦救难,又怎会任魏园中人沉沦苦海而置之不理?”   林月浮看了这无毒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但细细思来,若非冥冥之中有定数,又怎会令这无毒与魏园之主同乘一船?   不多时,那秦捕头也寻了过来,见无毒和尚在此,倒也没多作为难,只是问了几句,将捞起夫人尸首的前因后果听这和尚细细说了一遍。秦捕头见亦是没有线索,不由愁眉更深,对那林月浮道:“在下也将毛大夫、李大贾、玉珠都审问了一遍,实在没捉着破绽!林兄为官之时尤其擅长狱讼断案,在下也只好向林兄请教了。”   林月浮摆手,请秦捕头将审问的话一五一十叙了一遍,听来果然毫无破绽,又问道:“不知秦捕头可验过夫人的尸首,夫人身上是否有一处暗箭之伤?”   那秦捕头听了,道:“还未曾细验,林兄这般问,定是有头绪了?”   林月浮道:“并无头绪,只劳烦秦捕头先行验尸,以确焀林某的推断。”   那秦捕头听了,忙起身告辞,出门验查夫人尸首去了,不多时,派了刀头传话来,果然在夫人腰上查出了一处小小的红肿血点,血点周遭毒青,多半是被毒箭刺破。依这伤看来,那凶徒与夫人离得极近,恐怕还是夫人不曾防备时下的手。   到底是何人能令冷夫人放下防备,又是一项谜团了。   作者有话要说:1、   饲主:白天去哪了?   作者:隋朝舍利塔加白云观一日游,我决定了。   饲主:决定什么了?   作者:白天去白云观门口摆摊算卦,晚上回来写小说。   饲主:你还是省点神力做家务吧,给我盛碗冬瓜排骨洗澡水。   2、   饲主:你们女人很恐怖啊,智商和情商都很不稳定,估计你们女人也怕女人吧?   作者:何以见得?   饲主:别人得罪你们的时候,你们智商就超高,每句话也记得清清楚楚,还经常耍手段把别人弄得半死不活。到了吃喝玩乐的时候呢,又开始傻乐,没心没肺的,啥事都不管了。   作者:哦,原来如此,告诉你实话,我既不怕男人也不怕女人,我最怕男儿身女儿心的人。   饲主躺枪,打游戏去了,不理作者了。世界终于清静了,写小说ing。   3、   魔都饲主每次都有令作者伤感的力量,时不时发短信来吐嘈几句,总让人觉得活着没滋没味,少钱缺爱!这家伙真是够邪门的,拍飞! ☆、112玉珠之殒   风雪渐哀,冬夜降临,无月无光,船舷上又点起了随风哗动的篝火,蜡烛送去各间上等舱房,若从岸上看来,船舱各小窗纷纷透出了细微的烛火光,静波夜行的大船,点缀了这些玲珑萤光,如海市蜃楼之景。   齐三公子的房内则热气氤氲,公子同心爱的阿弱浸在水中沐浴,心旷神怡。   至于此间如何多了这样一个浴桶?又是如何烧来的热水?公子是不闲心追究的,这些杂事不过是青衣小侍们该操心而头痛的难题。不过幸而他们集智广益,几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但见舱门狭窄,索性卸了船板,方才将黄昏时从市集码头搬回的木桶又完整无缺地塞进了公子的房间。谁令公子心血来潮要在这船上沐浴呢?若再办不到,事不过三,白檀香与白茶花的旧帐恐怕要数罪并罚呢。   只是三公子的脾性,凡事又要毫无暇疵地妥帖,是而这卸船板一事,青衣小侍们忙活起来又格外小心翼翼,半点尘屑、半点磨躁之声都不可令公子瞧见、听见,这可真是费了一番大功夫,只得静心慢气,轻手轻脚,务必不扰了公子和谢姑娘在床上的款款私语。   但世间事求一件稳妥必做足十件功夫,这门板都被卸了,若教外间人看得里间光景,公子岂有不恼的道理?于是,小侍们又搬来纸屏阻隔于床前,又用青纱帷幄垂隔门外,若外人看来,里头玄之又玄,真是神秘至极。   而这些小侍们终于将这木桶搬进房去,里间的桌椅早已被移出房外,公子的心意自然是须泉水沐浴,断不能是河水,公子的原话道:“河里溺死多少人?那水若沾上身,是沐浴还是冤魂上身?”   公子云淡风轻一句话,又苦了小侍们提着水桶上岸找泉水,继而又花了大价钱从詹大婶处霸占了船上的灶火间,方烧出热水来。幸而那些荑子、帕子之物,都是出门备好的,否则还指不定要按着公子的癖好怎么上天入地呢。   当然,齐三公子是不会考虑小侍们的苦楚,若事事都要公子躬亲,那还要这些侍者做什么?公子此刻只管着听岸上夜里的莺儿几声枝上流转,渡水而来,清音动听,而此刻怀中的阿弱乖觉伶变,触手的肌肤润滑,任他摆弄,何等惬意?   阿弱此刻水中偎依着公子,温存之间,亦不免留恋起来。她端详凝视齐晏,如此帖近,任她眷依,她忍不住满心欢喜漫溢,轻咬着唇含笑起来。   齐三公子亦不免淡淡一笑,适意道:“月不可见其沉,花不可见其落,你我之间,最完满不过此刻。”   阿弱道:“一刻不嫌短么?须臾即逝,我却贪心不足,盼望此刻长久得令人厌烦才好。”   齐三公子唇畔勾起笑意,问道:“那你回魏园后,还想背着我偷偷下山去么?”   阿弱顿了一刻,道:“公子身为一园之主,如龙见野,悉身都是逆鳞。我虽不如公子,不堪为人中龙凤,但我亦有一处逆鳞,不愿被撄。”   她说得虽然委婉至极,齐晏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只得无奈道:“初时我引你入此道,不过惧怕你抽身而退,隔岸观火,令我独自沉沦时,与你渐行渐远。只为了一己之私,如今虽得偿所愿,却是深渊绝壁携手,心惊魇寐同行。倒不如青梅树下,不曾将冷泉剑亲手赠与你。”   公子叹息之时,阿弱不忍听闻,微微心软,良久,已轻声揶揄道:“万事可弃,难弃者惟公子一颦一笑的温柔,千般易淡,未淡者不过公子一举一动的风华,偌大江湖苍凉,陪着公子做一对世外鸳侣,旁人艳羡不来,我岂会身在福中不知福?”   齐晏见她竟肯让步,心上愈发满足,再多话儿亦多余,只含着笑,低着头吻向她唇上,细细碾磨当中滋味。   这边厢正情深意恰,那边厢环翠变着法儿讨好李大贾,正在底舱缠着管厨房的詹大婶道:“李爷爱吃荷花饼、银丝鲈鱼汤,詹婶子给做来,多少钱都不管呢。”   詹大婶听了只笑道:“你这般有诚意,我本该成全了你的好事,可偏不赶巧,那灶间给旁的客人使了,那手笔才大哩,连我都让着不做吃的,大伙凑合吃午时蒸热的馒头炊饼,配些咸菜熏肉也算是一顿好饭了,哪还有灶火给别的人烙饼熬鱼呢?”   环翠听着不免有些气恼,她本指望着攀上李大贾,松动了他的心意,去他家做个偏房也算飞上枝头当回主子,是而才侍奉得格外殷勤,谁料这般被阻了,无可奈何间环翠提脚正要回房,却忽而听闻一声凄厉惨叫。   环翠收着步,脸色已变了,詹大婶亦是惊怕非常,两人相视一眼,缓缓往那舱道尽头走了过去,那惨叫声原是从一间货舱传出,环翠胆子大些,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只定睛往地上一瞧,登时脸色一白,那詹大婶瞧见了里头的情形,亦是大惊失色。   但见地上头,玉珠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情状凄惨赅人,而舱房内除了些麻袋粮食堆积着,空无一人!   詹大婶、环翠瞧着皆倒吸一口凉气,吓得举步维艰,颤抖不已,还是那环翠先缓过劲来,道:“婶子与我分头去找秦捕头”   原来这货舱僻静,除了二人,并没有旁人听见动静,此时突逢此变故,二人谁也不愿多留这阴戾之地,急忙分头登上客舱喊官爷去了。   却说那秦捕头验过夫人尸首,只等着明日午时到浮梁城码头就送上岸去,他正在舱房内长吁短叹,却见詹大婶并环翠两个面有惊色,一迳奔来,詹大婶话儿夹喘着气道:“底下……底下货舱那……玉珠姑娘……尸首……”   秦捕头一听尸首二字,登时心上一寒,才一日之间,这船上又出了一条人命,他急忙起身、提刀,喊了隔壁舱钱、侯两个刀头,一面吩咐侯刀头守着小少爷,一面令钱刀头随他下去查看。   那詹大婶、环翠原是带路的,两人走到舱门外皆都不敢再往前走了,此时钱刀头上前一步,推开半掩的门,秦捕头亦同时往里头一瞧,但见那玉珠瞪着眼,口鼻皆流出乌血,显见着是中毒而死!秦捕头脸色顿时沉重起来,白日才寻这玉珠问过话,并不见得有什么致死的缘由,如今却凭白无故地死了,那钱刀头则似灵光乍现般道:“那李大贾和玉珠口角不合,咒她短命,莫不是李大贾下的手?”   环翠一听,已扬着眉辩道:“咒人死就是凶手,断案这般容易还要官府做什么?我环翠也能升堂审案,做个明察秋毫的县老爷呢!”   钱刀头嘿然道:“你自然是要给你金主说话,难保不蒙着心撒起谎来,难说昨夜就是李大贾杀了我家夫人!”   环翠听了只啐了一口道:“杀你个大头鬼,这满船的人死了都是李老爷杀的,他有三头六臂□术,怎么不先下手宰了几位官爷?”   钱刀头口舌哪是这环翠的对手,秦捕头只挥手道:“别在这吵嚷了,钱刀头,你来查验玉珠伤在何处?我来问她俩话。”   秦捕头是见这钱刀头与环翠不对付,才有此安排,钱刀头只得进了这货舱细查起玉珠的尸身。秦捕头则在舱门外细问詹大婶和环翠,二人则将发现玉珠尸首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秦捕头听得只觉隐隐不对,道:   “你二人听见玉珠惨叫声,按理当时凶徒还在货舱内,可这货舱密闭无窗,那凶徒是如何逃出来的?”   环翠道:“我只瞧见玉珠姑娘的尸首,没有瞧见旁人。”   詹大婶亦道:“我也没瞧见旁人,莫不是躲在麻袋后头?”   秦捕头沉吟,道:“那麻袋齐齐整整,没被人动过,且片刻间,凶徒也不可能搬动这些粮袋隐藏起来。”   环翠不由有些惊怕道:“凶手凭空消失真是咄咄怪事,这船上已死了两人了,莫不是被水鬼冤魂缠上了……”   詹大婶哎呦一声止道:“环翠姑娘别胡乱嚼舌,我这船还要做生意呢,谣言要传了出去,谁还敢坐我家的船?”   秦捕头见这迷雾又添一重,愈发难断,此时钱刀头验过尸首,起身出了舱门,袖间捏着一枝竹箭,禀道:“秦捕头,这毒箭是从玉珠姑娘掌上拔下来的,依我看来,是玉珠姑娘摊开了手心挡毒箭,这才中毒身亡。”   秦捕头听了,进了舱门,端看那玉珠手掌,当中血点青毒,同夫人腰间伤口一模一样,但秦捕头只道:“玉珠再蠢,也不会伸手挡毒箭,依我看来,是凶徒要递什么东西给她,趁她抬手来接时,刺出了这竹箭。”钱刀头听了佩服道:“还是捕头说得有理。”说着这刀头四下察探起旁的蛛丝马迹,却在那门后寻着一小撮白灰,不由道:“捕头,您看这灰是什么?”   说着钱刀头捏起一些闻将起来,道:“捕头,闻着像烟杆子磕出的灰哩。”   秦捕头如法细闻,道:“果然如此,这船上哪个是抽烟騀子的?”   那詹婶子一听这句,忙不迭道:“不过是烟灰罢了,怎么就断定和凶手有关?”   原来詹老大亦是好抽上几口烟的,又则因为木船上怕火,船工们即便有烟瘾也只能等船停时到码头上解瘾,至于别的船客,都不曾见有抽烟騀的,一时间有杀玉珠嫌疑的,竟只剩詹老大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1、魔都饲主:我现在很怀疑我是喜欢那穷书生?还是喜欢穷书生喜欢我?   作者:那他被车撞死了,你伤心吗?   魔都饲主:伤心。   写小说中,没空回短信。几个小时后。   魔都饲主:人呢?   作者:我让你一个人伤心一会。   魔都饲主:别以为你躲到帝都我就够不着你了!我看你又皮痒了!   作者:我真傻真的,我以为你有了新宠物之后,就不喜欢玩我了。   魔都饲主:少来,我还不晓得要不要收了他呢。   作者:嗯,但他一定日夜盼望你去玩弄他的感情。   2、   作者:我觉得我有刑警的天赋!   饲主冷哼几声,打游戏不理作者。   作者:你认为呢,野比君?   饲主:我不是大雄,我是女儿心。   作者:不要这么小气啊,我道歉还不成?   饲主:摇控器在那,键盘在那,挑一个跪了我再跟你说话。   作者斟酌了一番,泼妇上身:那我收拾行李好了,我早就看穿你容不下我,你只要你的基友,我祝你俩百年好合!   饲主:……   作者:我要上网订火车票。   饲主:……   作者:我早知道男的都不是好东西。   饲主:……   作者:我还是回魔都好了。   饲主:别闹啦,人家开玩笑的啦。你很适合当刑警啦,除了体质吃吃就困之外,没有什么缺点啦。 ☆、113藏风露雨   秦捕头因着玉珠之死,提舀了詹老大到房中审问,詹老大彼时正在敲着算盘统共帐上银钱、准备趁冬下从上游屯些干货,再转手到下游贩卖,生意能赚一笔是一笔,他近来也觉得风声愈紧,他已不是少壮年纪,人老了最要紧图个安稳,是而他有个收山的想头。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若不上供一大笔银子给官府,那些吃人的豺狼岂能轻易放他这个要紧人儿走?且不说詹老大从这浮梁河上岸不干,一则做官的少了一笔进项横财,另找这么个知根知底的船老大也是难事,二则这詹老大手上捏着的把柄未免太多了,原是一根绳上蚂蚱才叫人放心,此刻说退就退,未免太儿戏了。   詹老大想得清楚要害,正叹气间,却被那凶神似的钱刀头咣一声闯进门来,劈头盖脸一句“詹老大你做下的好事!”,不由分说,上前就把着他臂儿往门外拖拽!詹老大云里雾里不知发知了何事,但还是强忍着没和官爷动手,一迳就被这钱刀头拉出门外,一路扯到了秦捕头跟前。   此时这房中,他婆娘詹大婶也在,还有那妓子环翠亦在一旁立着。   詹老大却愈发不明白了,此时那侯刀头却上来一脚踢下他膝弯,又抬手狠按着他肩头,强要他跪。詹老大倒不是什么硬骨头,凡事只求个顺势而为,官爷逼着跪他也就扑通一声跪了,只是满脸不解,向秦捕头问道:“这又是闹得哪出戏?小民好好算着帐,又不曾为非作歹!”   此时,环翠在一旁冷哼一声道:“船老大杀了人还有心思算帐?原是这等没心没肺之人,难怪还能厚着颜面、唱起冤来!”   那詹大婶原不敢说话,这时亦忍不住道:“不过一些烟灰,怎么就断定是我当家的杀人?他早说要在房里算帐的,哪有闲功夫害人?”   秦捕头听了,冷冷问这地上跪着的詹老大问道:“詹老大你在房里算帐,可有旁人作证?”   詹老大一听,愁眉苦脸道:“我躲在房里算帐,正是要清清静静的,怎么会让人来陪?敢问秦捕头一句,是哪个死了,怎么就赖到我头上来了?”   秦捕头一听没个人证,脸色更沉,那钱刀头只啐骂道:“好你个詹老大,你穿靴子光脚——自个儿心里明白!那玉珠不是你约到货舱底下杀的?那门后地上,都撮出你抽的烟灰哩!不是你还有哪个大罗神仙?”   詹老大愈听愈糊涂,道:“哪个玉珠死了?”   钱刀头嘿然一声道:“詹老大你倒真是长了张撬不开的铁嘴!玉珠不正是冷夫人身边的丫环?你别在这装着不识得!”   詹老大连声呼冤,道:“冷夫人身边伺候的那么多婆子丫环,小的哪里都尽认得?小的整日忙着这船上杂务,一路停在哪处码头不是乱得人仰马翻,没刻闲功夫?再说一小撮烟灰,这船上哪个不能趁我不备,一纸包了去,爱洒哪洒哪?有人要存心陷害小的,小的也没辙呀,怎就说死了跟小的脱不了干系呢?”   詹大婶此时忙帮腔道:“我男人管着上百号船工,怎有空管那烟灰磕到哪了?定是有心人收了去,设局陷害,再说若是我当家杀人,玉珠的尸首本是我发现的,我又何必报官哩?”   秦捕头冷声道:“我看你也未必晓得詹老大的计谋!”   詹大婶急道:“这话又怎么说?秦捕头可别冤枉好人!”   秦捕头道:“你等听见玉珠惨叫之时,并未见着凶徒,本是离奇。但依我看来,不过是凑巧凶徒正躲在门后,而詹大婶你听闻惨叫,奔到门前,恐怕已晓得那门后藏着人,难说早已晓得是你家男人!是而你才拉着环翠上客舱报官,趁机放你男人逃走!”   詹大婶一听这话,脸色一白,一时竟无可辩驳,那詹老大只跪着呼冤道:“秦捕头您和我多年交情,您可别秀才跳井——明白人办糊涂事呀!我和这玉珠无冤无仇,怎么会下手杀她?”   秦捕头冷声道:“料定你也是不招,我只得把你先拘禁起来,等明日午时到了浮梁城,再将你捉到岸上发落!”   这情势板上定钉,百口莫辩,那詹老大不由得脸色愈发慌乱,急道:“秦捕头,您可不能这么着行事!莫不是您想甩了小的,是而往小的身上胡乱安个杀人罪名?您明说了要小的办什么事,小的哪有不照办的理,您别用这阴损招数呀!”   秦捕头见这詹老大越说越不像话了,斥止道:“你休要胡说!钱刀头、侯刀头,快将这詹老大拖到底头货舱关着,好好看守!再将那玉珠姑娘的尸首和夫人的尸首放在一处,明儿个午时就一块运上岸!”   钱、侯刀头二人听令照办,詹大婶见这变故横生,顿时哭天抢地,拽住了自家男人的腿脚,那钱、侯两个才费力拖拽开她,她又扑了上来,凄厉闹嚷,惊动了半个客舱的船客,不一会招来许多船客围聚在舱门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那林月浮并赵公子听闻声响,亦出门来,拨开人群挤进这间舱房,察看情形。   秦捕头见惊动了章怀书生,忙不迭起身,见林月浮开口询问,他便一五一十将情形说了个大概。林月浮听了,沉吟不语半晌,其后向赵公子道:“听闻赵兄审人的手段了得,世上没有你探不出的消息,不知可否劳烦你夜审这詹老大?”   原来鬼影堂门下弟子擅长套话,或用药或用刑,或是凭借循循善诱的言语功夫,施展起来,无论是铮铮傲骨的铁汉,或是自恃聪明的能人,都难以隐瞒心中机密。   詹大婶一听要审她男人,直以为詹老大要受皮肉之苦,若被屈打成招,岂不更冤?于是,这詹婶子更是千般不愿,万般不肯,拽拉着詹老大腰身浑不松手。而那些船工有听闻动静的,怎容得人在这船上欺凌自家船主?此时已有十几个强壮的船工举着火棍、木桨,汹煞煞奔了过来,呼喝喝推开那些瞧热闹的门外船客,转眼已堵住门来,断喝道:“哪个敢动我家船老大!”   两个刀头见这么多壮汉霎时间涌堵来,情势愈发急烈,俱噤了声,收了手,连秦捕头也强作镇静,不敢乱言语,此时林月浮却淡淡一笑,扶起地上的詹老大,客气道:“依林某看来,詹老大并不通世故之人,此案多有误会,但凡詹老大愿意随这位赵公子问几句敞亮话,又何必闹得不可开交?”   詹老大也原打算求个清白的,但看秦捕头对这林月浮亦是恭敬,想必此人有些本事,更何况就算胡审了,他自有一帮船工们撑腰,有何可惧?是而詹老大堆笑道:“清者自清,小的虽然不敢说没做过半点亏心事,但杀人的事是断不会做的!但凭这位林公子怎么审,小的都没有什么可惧的。”   林月浮道:“既有詹老大这番话,就请詹老大随我到房中一叙,凡事自有分晓。”   詹老大略松手揉动了肩上筋骨,抬手恭敬让道:“请林公子带路。”   说着詹老大朝那些船工摆了摆手,这些壮汉才让开道来,林月浮和赵公子先行,詹老大随后,一起折回林月浮房中去了。   不多时林月浮将房内烤火、念经正惬意的无毒请了出来,二人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专侯着赵公子在房内细审这詹老大。   依林月浮的意思,要从那詹、秦二人夜中密谈的话儿先审,问出这詹老大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此案才会有个前因后果的头绪。原先赵公子既承下此事,自然也是从此事打头。   此时,舱房里头忙着审人,门外那无毒被这甬道灌来的冷风冻得搓手,忽有些了悟般闲谈道:“小僧总有些隐隐的预感,小僧所寻的魏园已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总似隔层蒙纱,莫非庄严佛祖也起了玩心耍弄小僧?阿弥陀佛,小僧又乱造口业了,佛祖莫怪莫怪。”   林月浮听得忍俊不禁,但只云淡风轻道:“听闻这如来世尊放大光明、出大音声,遍照、普告诸佛世界,无毒师傅的心愿如来又怎会不明了?此时不响应,恐怕是时机未到罢?”   无毒和尚深以为然,道:“小僧下山以来,多有奇遇,但当数这几日在此船中见识得最多,这船上高人亦多,且说林公子、赵公子都是福慧性灵之人,再说那齐公子、谢姑娘亦是深藏不露。小僧好奇,敢问几位这是打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林月浮打量这无毒一眼,见他眉目清淡,诚心发问,倒不像明知故问的试探之辈,也就略放宽了心道:“我等在南陵城做些买卖,此番是回乡探亲。”   无毒和尚点头道:“原来如此,听得几位口音不像是一处人,想不到竟是同乡了。”   林月浮眼儿略眯着,一时防备起这无毒来,但见这无毒淡淡含笑,若说深藏不露,当属这贼秃驴哩!本来这无毒擅察人心,他到底瞧出几分真相光景,还真不能草率下断论了。   且说两人在舱外闲话,不多时那赵公子已放詹老大出门来,但看那詹老大眼中略有呆滞,如梦初醒般,一恍神,方才朝几位抱拳告辞了,这才离去。   那赵公子则请林月浮、无毒和尚进门,逋一落座即淡淡道:   “原来这詹老大还曾干过一件极损阴德的恶事。”   作者有话要说:1、   作者:今天天气太冷了,我一个人去吃火锅了。那店很邪门,服务员明明有十几号人,又是那个服务员来上菜,一上来就那句,你是我老顾客了,怎么一个人来?   饲主:哪家店来着?   作者:就是xx商场那家xx店,那店刚开张的时候, 和你去的第一回呀。后面第二回,俺前真爱找俺去,恰巧在那家,恰巧又是那服务员,然后服务员就认出俺来了,还说俺上回是和别的男生来的,这次换了一个耶。   饲主开始笑……   作者:这服务员简直是克星,俺都离开帝都多久了?俺这才是第三回去光顾,还是认出俺来了,估计以为俺脚踩两只船终于落单、在那兴灾乐祸呢……   饲主一边笑一边总结:因为你脸像……大饼……目标太大……所以一眼就能让人记住……不具备乱搞男女关系的……先天条件。   作者听了想舀马桶塞堵住饲主那人神共愤的贱容……   2、   魔都饲主:这两天我就会答应那穷书生, 不知道这厮会不会来一句,你要我了,我就不要你了。   作者:这是什么变态心理?放心好了,我蘀你占过一卦,百年好合卦。   魔都饲主:别扯,周易上有这卦?!   作者:额,我去法源寺给你俩烧香了,百年好合香。   魔都饲主一时抓不出什么毛病:真的?啥时候去的?   作者:刚刚去的,百年好合香很便宜,一支一块钱就够了。   魔都饲主:你这个超级小气鬼,你就不能给我烧只高大粗壮的。   作者:经费预算不允许。   (难道我会告诉她我省了香火钱去吃火锅了吗?)   3、要问作者的人生为什么这么喜感?那是因为生活啊,本就处在黑色幽默的洪流中,每个人都被冲得体无完肤……(多有哲理的装逼)   饲主:你为什么喜欢吸引我注意力?   作者:啥?我好好写小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吸引你高贵的注意力了?不要自作多情!   饲主:哦,原来你写小说的时候习惯呲牙咧嘴,一会贼笑一会跟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   作者舀了个镜子放在电脑旁边,写小说时以此为鉴、可以正仪容…… ☆、114噩梦初醒 夜色深转淡,渐至黎明鱼白时,高处船舷,林月浮在那摆弄一堆稻草,扎成了小童模样,又严严实实套上了衣帽,怕这稻草人在水中浮得太厉害,又将个小酒坛子灌了雪水埋进了衣襟里。无毒和尚正在一旁薄雪中捻着佛珠打坐,素白儒衣被风吹起,清愁叹声道:“罪缘罪缘,恶因恶因,林施主这番引蛇出洞,可奏效否?” 林月浮专注道:“放心,与那秦捕头已商量妥了,只差唱出双簧。” 无毒又问道:“那冷府小少爷又被林公子藏匿到了何处?” 林月浮笑而不语,手上则将那整弄好稻草人丢进水中,浅浅哗然水声,但见一个人形半没半浮于夜色朦胧河面上,似失足落水之人。 却说齐三公子房中,阿弱起身将窗烛稍剪,回眸时只见公子坐于床上,那冷府小少爷正伏在他怀中。——林月浮先斩后奏,从仆妇房中偷来这五岁孩童,又说没有别妥当去处,只往齐三公子这儿送,而那孩童此时正朦胧醒了,不知身在何处,粉脸含着泪珠儿欲啼哭,公子一时心软接过这幼童在怀中,那幼童见齐晏生得俊美无双,唇畔儿虽冷峻,眼神却很淡柔,顿时噎住了抽泣,眼儿睁得浑圆地贪看齐晏。 谢阿弱剪罢烛花,放下金剪,莞尔道:“原来公子生得好看还有这等好处。” 那幼童正点着指头细数齐三公子青地袖摆上白鹿纹,三公子道:“这孩童年纪,这番依恋,倒和从前一模一样。” 长夜漫漫到了此时,谢阿弱亦坐在公子一旁,道:“不知是不是刻意忘记了,公子说那些事似乎都已遥远,像前世。” 正细话间,那舱外忽然传来仆妇婢子们寻小公子声儿,公子淡淡听了一会,轻轻抚着那孩童初覆额前细发,道:“伺候下人来寻他了。” 谢阿弱则淡然对那孩童道:“喜欢玩藏猫猫么?” 这孩童听了眼儿弯弯笑了起来,他眉心有一颗红点,如善财童子般,原本就格外可爱,此时愈往三公子衣怀里偎靠,细嫩雏音般道:“宝儿躲这里。” 如此乖巧柔驯,齐晏自然喜欢,两下相安无事,那甲板上却已闹翻了天,不知是谁慌乱喊了一声“小公子落水”,仆妇们纷纷登上甲板、聚在那船舷边看,但见河面依稀有个人儿随水波浮沉于水上,本是夜色看不大清,只认得那衣帽是小公子,一个个就惊叫起来,指着那水面直跺脚,这大船少说有三丈之高,冬水又寒,都是妇道人家,一时竟没个敢跳下水去救。 有主见婆子转身奔下去找秦捕头与两位刀头,三人却不知躲去哪了,房里也寻不着,倒尽是惊动了旁船客。那毛大夫不由骂道:“这冷家人一上船来就没一刻安生,闹闹哄哄专在夜里寻事端!” 那李大贾也本是拥香揽娇,睡得正香,朦胧听得亦骂道:“这冷家人是阎罗来索命了不成,死了夫人、丫环,连这小也要死了!真晦气!” 睡梦中环翠一听,看向怜娘,神色登时有些异样,怜娘本就是个忧虑少眠人,此时已急匆匆披上衣裳下了床,奔出门去,那李大贾心下奇怪,喊她名字也不回头,那环翠一见势头不好,连忙也穿上衣裳下了床,喊着怜姊就赶了上去。 怜娘发髻松缓,慌乱乱奔上甲板,见船舷上聚着好些神色慌急人,她亦五内如焚,一把大力推开这些仆妇,扶上围栏向水中定晴一看,那黑漆漆水面一团物什,有手有脚,尤其那一顶福字小帽露出水面,似极了溺水孩童,登时怜娘心下大乱,手脚并用攀上围栏,扑通一声就往河里跳! 怜娘扑嗵落了水,那些仆妇见她如此奋不顾身,顿时吃惊起来,此时秦捕头并两位刀头已举着火把从船中走了出来,如白昼般亮光照向水面,但见河面上怜娘游近了那团物什,一手翻抱起一看,竟只是个草扎人儿,心上不由一凉,她举头看秦捕头等人居高临下冷眼向她瞧来,心中雪亮,已晓得自己中了他们计! 此时,无毒和尚臂上挽着一卷粗绳丢入水中,喊道:“女施主,且抓着这上来罢!” 那怜娘晓得这上船了就多半没有活路了,正犹疑不决间,那秦捕头已冷冷威胁道:“若不上来,可要将儿子打断了手脚、丢到破庙里做乞丐去了!” 怜娘一听,心上已怕了,拽着那绳系在腰上,被无毒和尚缓缓提拉上甲板来。此时环翠亦奔上甲板,见怜娘从河里攀扶上围栏,浑身湿透、淋漓乱发,忙取出帕子上来拭着她面上水渍。一边无毒和尚虽是单薄衣裳,亦脱下了覆在怜娘身上,阿弥陀佛道:“佛祖慈悲,女施主回头是岸。” 秦捕头却冷冷道:“这蛇蝎女子坏了两条冷命,佛祖就算再慈悲这会也不济事了!” 环翠听了,只咄咄喊冤道:“怜姊好心救人!几位官爷凭什么安这杀人罪名在她身上?” 林月浮此时已上前来,淡然道:“环翠姑娘何必明知故问?玉珠姑娘死时,已有心替她遮掩,难道竟以为一点点烟杆子草灰就能瞒天过海?” 这时詹老大亦现出身来,怒骂道:“原来是这两个毒妇设计害!” 一旁詹大婶亦忿然不平道:“秦捕头还说是有心替男人藏掖,现下瞧来,这玉珠姑娘死时,这有心遮掩竟是环翠这小蹄子!男人跟俩无冤无仇,是逛窖子没给钱?还是弄大们肚子不认帐?俩为何要陷害他?” 怜娘此时冷水浸身,瑟瑟发抖,嘴唇冻得发紫,却抿着嘴一言不发,环翠在一旁护着怜娘,捏着帕子破口大骂道:“们口口声声说怜姐杀了人!证据呢?别端着脏水往人身上泼,以为姐俩好欺负,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别说活人蒙冤了!劝们要冤死人可得狠心点!但凡俩有一口冤气在,定不会善罢甘休!” 钱刀头见这环翠牙尖嘴俐,不由喝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风尘下贱女子竟敢这等猖狂!” 两边吵嚷不休,林月浮已道:“环翠姑娘不必强辞夺理,怜娘做下此案,破绽已不止一处。且说怜娘将冷夫人杀死弃于水中,却故意用渔网缠裹,令尸首随船拖行,原是要威吓这船上心虚之人,却没料到这船上做过亏心事人仍是过着舒坦日子,想必正因为如此,怜娘才会愈发怨恨,设局陷害这詹老大罢? 若说这玉珠本也是不必死,只因她无意间听见隔壁夫人半夜起床,便偷偷跟着上来,见夫人和见面,尔后被用竹箭射杀,弃尸水中。玉珠惊怕之时,更起了贪念,只想从那占些便宜,所以又和在货舱见面,虎口夺食,被杀死也不算无辜了。 说起来,怜娘一石二鸟,本想顺水推舟在门后布下烟灰,没想到惊动了环翠和詹夫人,环翠那时恐怕还不晓得这位怜姊即是凶手,只是察觉门后有人,恐怕隐约瞧见,所以才同詹夫人上甲板报官,令逃脱。这前因后果,说得可仔细?” 林月浮一番话来,怜娘却冷容不语,环翠只甩着帕儿笑道:“这位公子编得好故事,什么毒箭呀,什么弃尸呀,倒是拿出证据来!无凭无据,这船上到底是哪个杀了人都作不得准呢!” 林月浮道:“玉珠姑娘已死,没了人证;那竹箭恐怕也早被们丢下河了,物证亦没了。” 环翠听了只击掌大笑道:“这般倒好了!原是暗地里耍拳——瞎打一阵!还以为这位公子一表人才,有什么高论呢!” 侯刀头听了,只喝斥道:“休要猖狂,只怕笑不到最后哩!” 林月浮道:“天网恢恢,又怎会没有破绽?这玉珠姑娘死前,并没有说过什么要紧话,惟是这秦捕头审问时,她原话道,‘但凡奴婢睡得浅些,跟着夫人上了甲板,兴许夫人就不会被人推到水下去了’,她说得如此含糊,却又细致得像亲眼所见,这“但凡”二字,含着一番暗示。若她要揭露谁,大可直言,偏又是用这番口吻,到底是要暗示谁呢?” 秦捕头此时已会心,恍然大悟道:“这玉珠原来是要暗示那凶手!而当时在场,不过在下并两位刀头,还有李大贾并环翠、怜娘……” 林月浮颔首道:“玉珠姑娘暗示凶手后,又诉了一堆苦楚,无非是冷夫人死了,她少了一大笔钱财。当时凶手已明白了她话里要胁之意,是而凶手才会在货舱和玉珠相见。依此看来,凶手只能是李大贾、环翠、怜娘三位中一个了。” 怜娘听得此,终有些动容,却仍是默然无语,只偏过头去看那江岸积雪,此时晨光略白,照雪上朦胧雾气,令人惘然。她手上如何就沾上了这些人命?竟有如噩梦初醒,不辨梦里梦外了。 林月浮微微叹气道:“杀人须讲个由头,而昨夜赵公子审了詹老大,才晓得四年前,在清宁县码头,詹老大趁着庙上集会,见着个妇人独自抱着个襁褓孩儿赶集,这詹老大原是专要拐个孩童,即和詹大婶唱了出双簧,扮作这尚不会言语孩儿父母,反污他亲生母亲是人贩牙子,众目睽睽从她怀中抢走了她孩子!如此丧心病狂,就这一外人听闻,亦是胆寒不已!但想想那母亲眼睁睁见亲生孩子被人抢走,那等悲凉惊怕,即便事隔多年,想必还是如昨日般清晰罢?” 此时,那怜娘已缓缓落下泪来。詹老大与詹大婶听得这句,脸色登时坏了,原来当初他俩为了巴结膝下无子县令夫人,特意强抢了一个民妇孩儿贿赂于她,后来听闻那民妇因丢了孩子被夫家赶出家门,下落不明,没想到竟沦落了风尘,数年不见,竟不惜杀人以报夺子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1、 饲主:哎哎,我给手机装了个新应用……功能超妙的…… 作者:啥? 饲主:我基友推荐〖全本小说下载:http://www.cndmoz.com/〗给我的。 作者:啥? 饲主:给你,把我手机放到肩膀上。 作者依言,把饲主手机搁到肩上,手机微微的颤动。 饲主眼睛放光:好用吧?超好用的!这个开发者简直是个天才! 作者:啥? 饲主:手机按摩的应用啊!!! 作者无语:我靠!你手机就算是智能的,也不必承担这么艰巨的任务吧? 饲主:那是你皮糙肉厚…… 2、 饲主是个很有危机意识的人,怕电呀,怕火呀,怕过马路呀,怕人潮汹涌呀;喜欢吃甜的糕点,喝甜的饮料;路痴,走到哪迷路到哪,总之内心就是个萌妹纸。原谅作者实在对其下不了手。 今天饲主和作者去国博,路上饲主突然大惊失色:我的背包怎么开了?被人偷了!!! 作者:我拿瓶水喝,忘记扯拉链了。 饲主万分激动:你什么时候开了我的包? 作者:在你纠结该坐哪个方向的地铁的时候。 3、 饲主:以前坐火车离开帝都时,每次回家都会经过我基友的高中,一片湖泊绿洲就是他的学校。 作者:你怎么知道? 饲主:他跟我说的呀,他还说他在读高中时,一有空就脱光了下去湖里洗澡哩。 作者:真的假的???(脑海浮现英俊的饲主基友一秒脱一件,全身什么都不剩地下水了) 饲主淡定:假的。你看你眼睛都放贼光了,你这个色女人! ☆、115辰光流纵   霜色皑皑,淡淡风雪薄烟中,与众对峙的怜娘似是立成了一道凄薄的剪影,但这被逼到绝路的剪影还残存一丝烟火气,握拳透爪,嗓音拔尖了许多,道:“事到如今,是命数,是运道,已成定局。”环翠见怜娘已万念俱灰,忙要拦道:“怜姊莫要犯傻,他们无凭无据,能奈咱俩如何?”   那鬼影堂赵公子却道:“凭铁齿铜牙,也能撬开,徒作挣扎也无用哩!”   怜娘晓得退无可退,本无所俱怕,惟心里挂念孩子而矣。——那孩子即是她的命脉,她的软肋,既被识穿,她已立悬崖边摇摇欲坠,无论是谁来推她一把,她都无力还击,亦不敢还击。她抬眼细看周遭,似都已化作了牛鬼蛇神,换过一张张夺命催魂使者的宝相,影影绰绰,张牙舞爪。   此时,那两位刀头原本怅怅落空的脸已重新燃烧起来,既抓到把柄,他俩万事都有了交待,终于放心地上前捉住怜娘的臂膀,用力反剪,环翠忙不迭欺身上前来护,却被那钱刀头一脚踹倒地,骂道:“事到临头,还敢狂!”   环翠气不过,又爬起来,拽着钱刀头的腰上,定睛瞧见刀鞘,抬手一下就将长刀拔了出来,疯狂般指着钱刀头骂道:“们这些,欺善怕恶!”她的刀尖已一一指向那些豹狼:“秦捕头,合着詹老大、詹大婶拐了怜姊的孩儿,怎么不见天打雷劈!还有那什么冷夫,自己不能生,却霸着家的孩子,心肠这么歹毒,活该被治死!怜姊不过是蘀天行道,不该跟们这些走!妓院里她每每蘀挡着那些恶客,菩萨心肠,老天不长眼,何不见得好有好报?”   秦捕头见勾当被揭破,脸色陡时一变,几步上前,一势夺刀,转眼又将那环翠又踢跪地,环翠吃痛伏地上,神色一白,白得像僵死的蜈蚣,没有足,逃不脱。秦捕头两眼斜睨这嘴唇乱抖的女,压根儿不放她眼里,冷嘲道:“们杀犯了王法,不知悔改,还这胡言乱语!”   身处漩涡的怜娘看破尘世,若有若无一声叹息,哀戚得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一般,轻声道:“环翠,别争了,若争抢得过,早不是这般结局了。”   她目光流散至遥远,似是想起那个热闹的白日,拨浪鼓晃动的声响、糖葫芦的叫卖声,缓缓透过街市前一高笼包子屉的蒸气,朦胧望去,是满街挨挨挤挤的热闹,一店店的招牌旗幡,迎着风摇晃,她正欢喜喊了声孩子的乳名,一抱臂,却发现怀中空空如也,于是眼前的浓墨重彩一霎都褪了色,如一场兵荒马乱的恶梦滋味,夜夜缠绕,哪怕此后被婆家赶出家门,沦落妓院轻贱如泥,也不如那一刻猛然惊醒时,既苦且痛,深入骨髓。   环翠本有一股傲慢,此时见怜姊已失了魂、竟像已经死了一般,徒有一具躯壳,她不由心上刀割,愈发气不过,又爬起身来,指着那林月浮骂道:“凭什么掺和进来?多管闲事,要主持公道,那怜姊的公道又该向谁讨要!”   林月浮淡淡道:“他们虽有罪过,罪不致死,但等杀,合该偿命。”   怜娘听了,脸色先是静止,又渀似安然,道:“早已不想活这世上了,心中惟有一事难舍。”   林月浮已会意道:“放心,会好好照拂的孩儿。”   怜娘点点头,她晓得若跟着秦捕头等上岸受审,免不了无尽的污辱,她又何必给自己不济的命道再蒙一层血尘?林月浮此时虽要逼死她,但也算是给足了她颜面。她回过头,望一眼环翠,道:“环翠,此事与无干,日后且保重。”   话未落地,怜娘把心一横,猛地冲向了扬帆的船柱,额头咚一声撞上硬柱,猛裂得像焀冰的声音,她狠吃这一记,身子登时软了,缓缓滑倒地上,脸上淌下一股殷红的鲜血,天旋地转,血污蒙了双眼,尘世最后一刻,化作静静的红雪粒子,晨雾霭中朦胧地飘浮,似极了那一个冬日街市的热气,一切渀佛又回到了美梦的开始,那噩梦还来不及上演的时候,完满如初。   环翠见怜姊她眼前活活断了气,如遭痛击,这个荒唐的世界,她无处倾泄,只能放声嚎哭!哭得声嘶力竭,辰光流纵,而那终结的浮梁城已近眼前。   午时,自桐州城上船的一群怨憎相会的皆已散去,齐三公子一行亦登上码头,改走陆路,换乘马车,与那赵公子自是分道扬镳,而冷小少爷已被林月浮收留,林月浮只同那秦捕头道:“且报了死讯罢。”   秦捕头看着那孩童粉雕玉琢容颜,晓得逼死其亲母,终究是个祸胎,若让冷老爷晓得夫当年假作有孕,偷了旁孩童充作膝下嫡子,定也不会轻饶,更何况当事皆已身死,他大可撇清,万事赖到夫身上,他的前程兴许还有些奔头。是而,秦捕头只同那两位刀头及仆妇们吩咐了,这些亦是闭嘴不言语,本就是惹上身、损阴德的事,一个个都默契,巴不得不与外道,此案便总算有了了结。   而那无毒和尚不知何去何从,还是谢阿弱掀开车帘淡淡一笑,道:“听闻往北边去两百里,荒山中有一处云雾缭绕的险峰,传闻魏园就那处,无毒师傅若真有心,不妨去打探一番。”   无毒和尚得了这个消息,如获至宝,忙不迭合掌道谢,唱念阿弥陀佛。那一声唱经温润至极,渀佛这几日几夜船行的诡乱皆那佛谒声中沉淀,魏园两辆马车缓缓驶去。   林月浮抱着孩童坐后一辆马车,哄了首久远得无望的歌谣:细细飞雪,红红晴蜓,时时飞舞,请诉与,幼时相遇,曾是哪日   那番纯真而伤感,有问无答,往事恍惚似幻觉。那宝儿虽才五岁,却似朦胧听懂了,所有都已离他远去,从此孤零零一个,他小脸儿呆滞滞,枕林月浮膝上,闭上眼渐渐睡着了。   前一辆马车,齐三公子并不想晓得此案如何了结,但凡林月浮将此案做妥,即可,谢阿弱却隐约打听得此案来龙去脉,终究心上又添一层沉重,心渀佛如船,愈发载不动这许多怨恨。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令不必去打听,偏要去问,力各有限,何必劳心、事事过问?”   谢阿弱惭惭似已懂了,淡淡一笑道:“原以为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心中大不平,非剑不能消,如今承不动了,才知道公子闲散的好处。”   齐三公子笑道:“懂了倒放心了,依的意思,此番回去,先留山上习得梵文,旁的事就不必操心了。”   谢阿弱淡淡揶揄道:“原来公子如此大方,竟不下力对付无毒和尚?”   齐三公子唇角勾笑道:“凡玄奘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他要渡等脱苦海,若不设障,又怎见得他心诚,又怎显得等作恶多端?”   谢阿弱听了不由轻轻一笑,那马车辘辘行驶,已愈近向魏园。   却说此后那几日中积雪山道,无毒和尚郁郁独行,麻鞋渐破,无尽山巅险峰,一座攀过还有一座,不时常有猎户、挑柴担夫指路,指了一条又折回原处,竟似鬼打墙一般,直将他走得脚上生疮又生茧,苦不堪言。   若白日苦行还好,夜宿山洞,无毒本是食素,冬日雪地枯树,野菜尽绝,满山走兽,常闻虎啸狼哞,偏没有一样能吃的,饿得他前心贴后背,那魏园之门,却遥遥不知竟何处?愈发令气馁!   饶是他铁打身子,也扛耐不住,最可恶是山间不知怎么陷阱横布,丈深的倒刺大坑埋雪地山道下,他遇踩着三回,回回使出倒拔金钢的功夫,方才逃过数劫。偏这还不算数,又有暗箭时时来袭,却又寻不着源头,嗖嗖飞过他冻得冷冰冰的光头,简直惊心动魄。   若碰着悬崖绝壁,走投无路,又折返回来时,偏又有巨蟒横道,吐信来袭,狭路相逢,他亦是无可奈何,只得打坐静心,对蛇讲经说法,如是苦行又是一日。   等这无毒和尚闯过这两百里,终于登上一处绝峰,千山之雪回望时,乍见魏园界碑,他不由阿弥陀佛大念一声道:“苦海无边,终上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此时和尚已饿得皮包瘦骨,面有菜色,只是眼前大雾缠绕,连举步都不知该迈向何处,他只得以经叩门,千里唱咒道:“少林寺……无毒……求见……魏园主。”   那一声声回响不绝, 响彻魏园,而这已是足足七日之后了,园中齐三公子正端坐校武场高处,审看魏冉清风明月剑法,而林月浮逐一识得山上英豪,意气之间,亦上场切磋,二新月剑、铁笔紫毫,斗得正难分难解,乍听得这么一声震荡佛谒,武场上个个杀手皆是诧异不已。   而魏园之外,宁晓蝶并阮娘正活捉了凤无臣,绑车上,沿山道折返来,正雾阵外遇着了这内功深厚的无毒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1、 帝都小型同学聚会后,基于八卦的本性,了解到以前班上某大帅哥正在狂追某位长相类似芙蓉、性格很恐怖(其在宿舍抡凳子砸过室友)的女同学,于是一群同学当时就震惊了,回来告诉饲主。   作者:我真傻真的,早知道帅哥都是好这么一口的,我就不那么知书达理了。   饲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凌乱里:啊……妈呀,天呀,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喜欢她?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编小说吧?你确定?天呀,天呀,天呀……   作者:你不知道爱情的魔力吗?这才是真爱!   饲主:天呀,天呀,原来寂寞的男人这么伤不起,不行!我要打电话问下他!(舀起手机)   作者:这样不太好吧,别人的感情生活你这样涉入,虽然你们还挺熟。   饲主:那我发短信。   作者:发短信也不太好吧,你怎么问?(作者对这种高文字技术含量的打听很感兴趣)   饲主手机又放下了:怎么会这样?天哪天哪天哪……过年见他,调侃他的时候,他还笑着说怎么可能。(捶桌!)一定是谣言!!!   此时,作者又把这八卦消息无耻地转播给了魔都饲主,魔都饲主也疯了,然后对作者派了任务:同志,组织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于是,作者昧着良心,暗流操纵,怂恿饲主:听说是一起看电影逛街吃饭,这帅哥别的同学都不见面,偏偏数次到h城和这女同学一起玩。那女同学说是他在追她呢,而且这女同学告诉了xx(xx是个极八卦的男同学,告诉xx等于告诉全班老同学)   饲主:一起看电影???到h城一起看电影???   作者:我问你,那位女同学找你看电影去不去?   饲主:我当然不去!!!天呀天呀天呀……我忍不住了,我要发短信!!!   于是,一切都澄清了,原来该帅哥是被女同学爱慕多年,被女同学诚邀看电影,基于友谊一起去玩了。   但是,谁信呢???   谣言已经在那一刻聚餐时,无限地扩散开来了……   魔都饲主意味深长:春天果然已经到了。 115辰光流纵 ☆、116闲情不闲   兰若阁,至夜,庭前已经熄灭了几处篝火,齐三公子唤随侍的青衣重新点燃,湖边的柏树亭亭如盖,疏疏朗朗松明火之香,迢递而来,因着离窗较远,热气不能入室,火光反倒显得凉爽。盖因冬日将尽,天气转暖,若室内生了炭火又显得闷热,若熄了,又嫌冷了,三公子是才吩咐庭中燃火。   而乐馆自命案后,公子已将彼处改作染坊,专令那些女子染布、织布、裁剪衣裳打发度日,本都是派薄娘子管待的,可薄娘子南陵城尚未归来,春日又将至,那新封的馆主月娘就前来询问公子,去岁秋日竹叶兰、茜草等榨汁淡染而成的布匹颜色正好,又经冬日久,馆中女子织了许多缬绢绫锦,万事皆备,满园几百号杀手的春衫,该如何裁剪?   不知是因这夜晚的好天气,还是因万事顺遂,三公子心情甚好,递上的裁衣帖一一都勾允了,惟谢阿弱的那些衣裳,因公子不喜欢她总穿素色,又特意添了绯红地连珠对鸟纹织锦、并蓝地仙鹤灵芝缎各一件。月娘领了那明细,即退了下去,立兰若阁外时,不免看一眼不远湖岸边的燕子坞。   月照小湖,孤檐通廊下散点寒灯,衬托纤帘树影,像细针刺绣,鸀漆描金的阁顶彩绘,金屋藏娇般住着公子心尖尖上儿,从此举案齐眉,一处用饭呷茶,真是烟水源峨,神仙境界,只羡鸳鸯不羡仙。   那屋内谢阿弱正端坐捧看《地藏经》,经书自然不是梵文,却也瞧得费神,她倒不晓得园中月娘的艳羡好意。她渐渐昏睡时,听得脚步缓近,才半睁开眼来,原来是齐晏过来瞧她。但见他穿一身淡紫衣裳,华彩毕现,神态了无羁缚,清贵而沉敛,谢阿弱放下经书花几上,齐晏端坐另一旁,随手翻看了几页,道:“读经宜冬,其神专也,且看罢,不扰。”   说是不扰,齐三公子细细打量这燕子坞内种种摆设,时时皱眉,似乎甚为不满,他嘴上不说,心下想必清明得很。谢阿弱看见他神色,依他爱细枝末节挑剔的禀性,回头一件一件定会换新花样,只是不知是凡事真不入眼?或是纯要令周遭服侍之心惊胆跳,他方才喜悦自?   谢阿弱不愿忍耐,淡笑逐客道:“经传宜独坐读,公子既要看经,不如公子先回房歇息罢?”   齐晏此时细品一杯茶,低着头温文道:“那就读史书罢,史鉴宜与知己共读。”   谢阿弱道:“这儿没有史书。”   “那去房里看,还是让送几本过来?”齐三公子耐心,含着笑意,一种诱惑的口吻,一种眉目的传情,听着不似读史,倒似要做别的勾当,谢阿弱脸色微红,转而道:“公子何时将无毒和尚放出地牢?”   齐三公子气定神闲,缓缓一笑,道:“无毒既笃信佛法能将豹狼感化,凤无臣又算是魏园历来忘恩负义的头名——”谢阿弱听着,不由抬头看一眼齐晏,他神色并不含怒,正细吹清茶,淡然道:“待无毒将凤无臣说服之时,再放他出来不迟。”   公子这话厉害极了,凤无臣是何等?无毒若能将他说服,那才是西边日出。谢阿弱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无毒师傅念经声儿圆润,想来听他讲经,必是口灿清莲,令气定神凝。”   齐三公子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这算是求情么?”   谢阿弱抿唇不答,齐三公子看她青丝柔软,半挽半拂散,如将揩未开的扇页,扇中画色半掩,是风吹乱红桃花,还是青松簌簌落雪,皆一种介于或藏或露之间的朦胧中,何等动?   但这番动却被她的言语给消解了,刺耳求情道:“公子放过他罢?”   齐三公子听了,略一停顿,不辨喜怒,淡淡问道:“放过谁?无毒还是凤无臣?”   谢阿弱看一眼公子,他神色隐隐像风雨欲来,一种迫的静,她强装没事儿,莞尔一笑道:“凤无臣要取性命,难道会为他说情么?”   齐三公子听了点点头,又似如往常一般,转眼闲话道:“明日便叫无毒给讲经罢。”   他此时嘴角已有淡淡笑意,却没有停留多久,起身要走,谢阿弱亦要起身送他,齐晏却已抬起右手轻轻按她肩上,不似含着力道,却令无法拒绝。此时,齐晏低头凝望她一眼,不言不笑,万般皆有缘由,但许多缘由又不足以说出口,以他向来的自负孤傲,适才这般计较,已是跌了尊贵身份一般。谢阿弱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想说几句澄清之语,却终究未说出口,若再添几句,将高不可攀的三公子与营营役役的凤无臣作一处比较,岂不更拂了公子的颜面?终究要说清,只怪初初她鬼迷心窍……   谢阿弱正怅惘不已,齐晏已步出门去,不多时,隐隐听得他兰若阁外吩咐那些青衣小侍道:“日夜用刑,不必手软,也不必打死。”   他的声儿不高不低,却足以令谢阿弱听见,是故意令她听见的罢?有些是非,入了肺腑,有力难拔,再也弄不出,谢阿弱脸色骤冷,有些不安。这夜的好天气似乎亦尽于此时,天色忽变,狂风大作,四周昏暗无物,一瞬夜雨暴降,浇灭了庭中篝火,没有热气熏来,房里一霎冷得像冰。   那等厉风,怕吹瓦动梁,外头青衣小侍们穿了蓑衣斗笠,纷纷攘攘前去防御,谢阿弱心上搅得纷乱,索性脱了鞋,解了帐,蒙住锦被,倒头大睡。   却说雨总有一段恼处,能令昼短,更令夜长,阿弱枕臂难眠,看臂上玉钏,嘴角不由浮起笑意,只是转眼又化作公子眉目间的冷峭之意,比乍暖还寒的天气还厉害,一霎即能令置身冰窖。碾转夜已至四更,谢阿弱冷得又爬起床来,点燃火折子,烫了熏炉搁被窝里,那股冷意却仍是挥之不去,怎么都暖不回来。   饶是像谢阿弱这般冷静的,独对着一个情字,亦是患得患失,难以消解。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一夜狂风暴雨,直至拂晓,风雨势头方有所收敛,谢阿弱清早梳洗罢,却听闻凤无臣从前居住的枕溪展园因溪水暴涨,更兼风雨,屋舍被吹倒了,她想起那个没心没肺的魏冉还住那里,虽无意关切,却总不放心,推门要去瞧,正见公子此时撑了一把紫竹柄的纸伞细雨中走过来,似乎昨夜的事已经消解了,他脸色已是雨过天晴般闲适,淡笑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话儿问得略急了些,齐晏一顿,忽而释然般玩笑道:“若拣着包袱身上,倒不如将锁起来。”   昨夜那一点点不快,简直转眼就忘了,谢阿弱亦含笑道:“去展园。”   这话儿亦听来是刺耳的罢,公子却忍着没有发作,仍是淡淡笑意,嘲讽道:“这园子也奇,主子回来了,它倒垮了。”   渀佛带一种兴灾乐祸口吻,惹得谢阿弱一霎言语又小心谨慎起来,解道:“是想去瞧瞧魏冉,他有一股蠢笨,若睡深了,躺床上,夜里被山溪冲下悬崖也说不定。”   阿弱觉得好笑,就轻笑了起来,她做杀手是一流的,做女的心眼却少得很,于男女之事更是过于不通了些,昨夜才因凤无臣一事令公子多心,今日又提起魏冉,还这般含笑喜悦,齐三公子心里怎能不恼?   但齐晏毕竟昨夜已压下了心事,此时又重蹈覆辙也未免可笑,是而并未当着面生气,只是淡然揶揄道:“打伞送过去瞧一眼罢,如果他被冲走了,兴许对他是件好事。”   他要谁死,谁也活不了,她倒像一汪祸水,泼到哪,必是要殃及到哪。   阿弱此时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意,立到他的伞下,天地间风飘雨丝,如此平凡,本来□亦平凡,只求有嘘寒问暖,却不料为何霎时就能波诡云谲,复杂得像有几百道法门要修炼,比之练剑习武,更加无迹可循,无可问。   她想到这,心中含着气没叹出口,与齐晏纸伞下相对无言,此园缓行去,她定定瞧着他握伞柄的指节,白得像玉脂,就那样足足看了有好些时候,终于走到了展园的石道旁,一抬头,那满眼的断枝败叶,瓦砾满地,墙垣倒塌,狼藉不堪,溪水混浊泛着青白之光,映出一片迷蒙天色与凄凉烟雨。   对溪,可怜的魏冉穿着蓑衣,气得跳脚,许多杀手正一旁闲看热闹,魏冉一见阿弱来瞧他,顿时又气又委屈,一迳跨过溪流,赶到跟前,诉苦道:“阿弱,好不容易整弄好的房子,可怜那几十坛好酒,一夜朔风,全都被水冲走了,这可真是秃子盘辫子,白忙一场哩。”   谢阿弱听了不由一笑,道:“那些酒原都不是的,白占着当然留不住。”   这话本是揶揄之词,却愈发让公子不悦,凤无臣好酒,谢阿弱亦如此,展园藏酒皆是二从前下山搜罗回来的,哪一坛她不清楚?她不愿那酒白舍给魏冉,说得是酒还是?   她说完这话,不经意瞧见公子神色变得冷了些,原不意,再一回神,方才明白,愈发后悔不迭,偏那魏冉火上浇油来,愁眉苦脸缠道:“没处歇脚,以后就住燕子坞罢?”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作者装死,所以本章请饲主代笔(饲主他老爹是语文老师),作者哼哼唧唧,说了细纲,指点江山,算是合著?或者说请了个打字机……但是小剧场是隐密的,还是作者自己写的。   1、作者:才来了帝都几天,就过敏了。比算卦铜钱还大的包,长了三个,刚好是一爻,就是分不清阴阳,又痒又疼,不分日夜……   饲主:在哪里?   作者:在腿上。   饲主:额,要我给你涂药吗?   作者:我是无所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饲主:嗯,你那腿确实没什么看头,比你写的小说还让人dan疼。   作者被饲主这么复杂的行文逻辑震撼到了……大脑中分析了一下,小说让人dan疼,腿也让人dan疼,腿比小说让人更dan疼?……作者内心充满了踹死饲主的冲动。 ☆、117尘世恐怖   齐三公子的细雨伞下,谢阿弱再不济,也晓得拒绝魏冉这个祸胎,但未等她开口,齐晏已缓缓对魏冉道:“你想住燕子坞就去罢。”   魏冉一听,难以置信,先是一愣,尔后诞皮一笑,笑得比偷着灯油的老鼠还得意,却不料齐晏又添了一句,道:“阿弱搬到我兰若阁来罢?”   棋差一着!魏冉的脸色登时变青了,他早晓得齐三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最可恨是谢阿弱脸上露出难以自主的红晕,挨挨蹭蹭不肯散去的颜色,齐晏的嘴角则是新鲜的喜悦,当着魏冉的面,**的霸占油然而生。这两人的关系,此刻与前刻,连质地也变了味道,逐渐地扩散,骗不了任何人。魏冉气极了,是他撮合了他俩住在一起,名正言顺,天长地久,再也插足不了。   齐晏握着谢阿弱的柔荑,眼角轻轻上扬,光彩暗敛,六辔在握,一尘不惊,这斜密的细雨在纸伞一方天外,缠绵悱恻,他只用一把伞就够了,足以将无关紧要的人全都摒绝在外,他低着头在谢阿弱耳畔软语,道:“前事不记,只道日后。”   那般温柔荡漾在珠箔细雨中,一种含蓄的威胁,谢阿弱扬脸看他一眼,眉目清朗,她心底清明,但对他没有火气,淡然承受了,而旁观的魏冉却以为情人私语,他更添无限酸楚,眼巴巴望着齐晏撑伞与谢阿弱牵手而去,两人的背影像一幅画,哪怕衬托的是残枝枯叶,一片狼藉,也掩不住他俩携手并肩时渲染泼泄的色彩,比油纸伞上的风景还艳丽。   兰若阁,一箱又一箱堆积的卷宗被抬进东阁,齐晏忙着览阅案情,照杀手们的值守录,书写命书。委派杀手最要紧是权衡轻重,以卒攻帅、覆没折损的事,从来不是公子的棋路,他喜爱舀捏微妙的胜负,如同从井里舀一瓢水,不多不少,刚好盛满一壶即可。   此时书案前,谢阿弱坐在从前一直坐的那把黑漆交椅,一面懒散翻着经文,一面等那无毒和尚,她偶尔抬头看一眼公子,他低头专注,心无旁骛,自然格外隽逸动人。似是不经意察觉谢阿弱在望他,公子嘴角浅浅笑起。她凝望他的笑意,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绚烂,哪怕满天交辉的星光,湖水相映的璀璨,都不如这一刻心上喜悦,毫无保留地浪掷挥霍,真是情到浓时!   却听得门吱呀推开的声响,青衣小侍已领了无毒和尚进来,无毒满身狼狈,衣冠不整,形容憔悴,不成体统。尤其他身上的僧袍已有好几处被烧破,染上焦臭味,甚是难闻。这与谢阿弱在浮梁城码头别过的无毒和尚截然不同。   话说昨日雾阵外,无毒被公子派来的小侍领进魏园,最后顺其自然地领到了一处机关地牢,等他回过神来,那冰冷的铁栅门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身后落下,他哀哉一声大叫,却见那铁栏外的小侍,皮笑肉不笑道:“高僧佛法无边,这地牢尽头有位背信弃义之人,若高僧渡得此人,我家主人自会放你出来。”   无毒和尚这才晓得是魏园主人故意设局试炼他,他只得静心持定,握着佛珠迈进幽暗安静的地牢,那铁条小窗筛漏的日光映在地上,像一阶一阶的经文纸,任他迈步走过,唱念禅佛要义。   他不是没有尽过力,只是那位施主迷途甚深,贪恋权势,一心一意要扳倒这魏园主人,自命天下第一,满口污言秽语,连这和尚也不忍卒听,只好端坐一旁昼夜讲经,从尘世庸人、颠倒梦想,说到忉利天宫、涅槃至乐……   无毒和尚诚心说法,口舌无歇,那凤无臣却不为所动,冷笑不已,不知何时端起一炉炭灰,径到无毒和尚身后,将灰朝他头上扣了下去,转瞬的事无毒万不曾料到,他不由一怔,顿时呆若木鸡,细腻的白灰撒入眼睛鼻孔,晕头转向!无毒登时站起身来,两手拨舞将滚炭的灰扫去,可全身都是,如何都掸不尽!那凤无臣却愈发狂态不止,放声大笑道:“和尚,这就是我的涅槃至乐,多谢你成全呀!哈哈哈!”   无毒和尚皱起眉心,却没有发作,大致拂净了尘埃,便静坐在角落,静思己过,尘世果然不如他所思所想的那般简单,并非他有心澄清一池水就能将浮尘滤过,原是他愈加费心晃荡,那池水就愈加混浊不堪!   夜时,齐三公子已派人将和尚请出地牢,那凤无臣跟着也想扑出牢狱,却被小侍们用力拖行,强拽回原来的幽暗深处,不久传来鞭笞惨叫,如同被沉回孽海苦沼的怨魂一般。   无毒和尚则被请进了一处客舍,这客舍精简得连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都没有,空荡荡的地面倒是擦得一尘不染,领路的青衣小侍不久捧过红漆剔红匣来,端然递到他面前。   无毒接过匣子,打开一瞧,原是一本《地藏经》梵文册页,纸质发黄,墨色苦淡。他才看一眼就晓得是罕见稀有的前朝孤本,和尚喜出望外,端坐冷石地板,听了一夜的风雨,亦揣摩了一夜此经,咬文嚼字,两眼放光。直到清早,又用了些粥菜,是山间难得的美味酱菜,连白粥都清香极了。如是肉身与精神的款待,饿了不知几日几夜的和尚整个人已无比餍足,他想用心报答,青衣小侍亦很给他机会,笑道:“即刻,我便领高僧去见我家主人并谢姑娘,劳烦高僧给谢姑娘教授梵文,讲解经义。”   无毒和尚没想到这般快就能见着魏园主人,真是我佛慈悲!至于谢姑娘又是哪位?他诚心发问,青衣小侍道:“我们魏园除了公子,就是谢姑娘了,她是不能得罪的人,和尚小心些,有你的好处。”   无毒和尚想着自己一心从善,哪里会得罪人?尤其得罪一个姑娘,阿弥陀佛,他一介出家人,还没有那个能耐。可惜呀,和尚不晓得他早就得罪了谢姑娘,岂止得罪了她,和尚在船上大放厥词,说要渡化魏园几百号大奸大恶之徒时,早就将整个园子的杀手都一网打尽了!   细雨霏霏,一无所知的和尚穿着露出脚趾的麻鞋,亦步亦趋,跟着青衣小侍走到了兰若阁,阁中一股熟悉香气,与供佛檀香何等相近,却又微妙不同,但无毒和尚很是受用,猛嗅几口,心情愈发光明,只觉得这魏园主人也不是那般不近禅佛哩!   正当他低着头嗅闻兰若阁内的白檀香气,静听着耳边青衣小侍开口禀报,无毒和尚方才抬起头,一定晴,望见端坐在书案旁拈笔行字的齐三公子。   恍若晴天霹雳!无毒再看书案下首,斜身倚坐的谢姑娘,明眸轻笑,打量着他像打量一出好戏,神情顽劣极了。无毒顿时大窘起来,脸色通红,渀佛背地里说了什么人是非,却被正主撞见一般!   他吱吱唔唔,半天只有一笑解百窘,道:“原来是二位呀,真是雨点落香头,真巧呀!”   齐三公子并未停笔,淡然抬眼,道:“是挺巧。”   满满揶揄,不给人台阶下,正是公子的本性,无毒和尚强作镇静,没话儿找话道:“十年修得同船渡,原来小僧与魏园如此有缘,不可不说是佛祖早就定下的因缘际会!”   齐三公子此时已缓缓搁笔,淡然反问道:“敢问佛祖可曾与高僧说过,以佛门弟子的肉身,深入虎穴会是什么下场?”   公子气势,不怒自威,目空一切,无毒和尚又怎会是他的对手,才头一仗就输得彻底哩!谢阿弱忍俊不禁,枕腮笑道:“佛说有好生之德,像无毒师傅这样自投罗网的,自轻性命的,佛祖就不必挂怀了罢?”   无毒和尚见这两人一搭一唱,比妖魔鬼怪还厉害,他不由喃喃道:“难怪师傅说尘世遍生恐怖,今儿遇着这两个阿修罗,真是要吃人一般心惊肉跳哩!”   岂料这阿修罗还知书达理起来!但见那齐三公子起身,向他趋近,和尚有些张惶,像是三公子每一步都夹着刀尖,踩刺在他心上哩!无毒强忍着没退缩,却见公子停了步,缓缓抬手握着谢姑娘的手,已是收了戾气,春风含笑道:“有劳高僧教授梵文,拜师之礼,不可儿戏。”   谢阿弱倒是很识相,笑吟吟的,敛衽福身,无毒和尚受她这么一下礼数,如芒在背,齐三公子打量着无毒,似乎瞧清他的局促,兴致愈高,又道:“既是拜师,自该奉上束脩,我此处有藏经三百余本,朝代各不相同,无毒师傅挑着喜爱的尽可舀去,不必客套。”   无毒和尚愈发迷惑不解了,这魏园端的与外界所传大不相同,但看这两人,皆是绮年玉貌,温文尔雅,依他俩的相貌雕塑佛像,绝不见凡俗,万般想不到他俩是手染血污、刀剑夺命的魔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作者有话要说:1、深圳饲主是只母的,听说作者没出息地到处流浪,然后欢乐地出场了。   深饲:打你电话也不通,居然敢把我拉黑,你吃了豹子胆了?呜呜,我好伤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害我在那贱人xx面前超没面子的。(这个贱人xx是福州一个公饲主,也邀请作者去留宿,意图不轨的口吻,说一起玩呀一起玩呀,我在外面泡妹纸,你在我家住,互相不打扰……)   作者:这是误会,我没那个胆量。   深饲:什么时候过来,怎么也该轮到我了吧?我一个人在深圳,举目无亲,快点,你坐飞机还是高铁?   作者:我以前没发现自己这么受欢迎啊。   深饲:你是居家旅行必备!!!会做饭,会打扫卫生,还能陪我逛街,陪我聊天,陪我吃饭,陪我睡觉,你过来就好啦!!!我好无聊的,找不到人说话,唾沫横飞说了半天好玩的,都没人陪我笑,好像我说的是火星语一样!!!我们这群火星人就该呆在一块!!!   作者:我忙着在帝都修理回火星的飞船,没那么快过去啦。   饲主:别给老娘扯有的没的!呜呜呜……伦家好可怜,快来啦,伦家给你 小说画插画啦(终极诱惑,深饲在某设计院工作,人格分裂症超严重)   2、   帝饲: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其实帝饲大人一点也不关心,只是找个话题增进感情交流,这厮忙着玩手机研究新应用,比如升级版碾死蚂蚁……)   作者:自己不会看?   帝饲瞥一眼:哦,春梦影……好书好书……   作者连争辩的耐心也没有了,原书叫幽梦影,其实是清朝某个爱旅行、爱读书、爱扯淡、最后老的时候特别潦倒的一个家伙的随笔集…… ☆、118妖魔难驯   兰若阁,佛堂设座,薰香袅袅。   无毒和尚端坐蒲团,口若悬河,滔滔说法,谢阿弱耐着性子细听,她倒是记挂着佛堂门外,东阁览阅案宗的齐晏,凡她有心逃学,必被他捉个正着,真是苦闷,不若园中挥剑,哪怕昼夜不歇,也没有此时被收监一般地难熬。   谢阿弱防着无毒公子跟前告状,是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淡然自若、绝无杂念的虔诚模样,但她脑中已细细揣磨起冷泉剑法来,公子剑艺较她出众,她虽爱慕,亦不肯相差太远,一招一式,凡有滞碍,正好静心钻研。   无毒和尚浑然不觉,将《地藏经》要义脉络说了一遍,意图用精深高妙佛法激发谢阿弱向学之心,尔后介入正题,从悉昙梵文四十七字讲起,音韵笔画,直若山雀鸟语,恍如蝌蚪天书。   谢阿弱却仍是虚心受教,无毒甚是满意,但自己也觉得未免太枯燥乏味,有意褒奖阿弱,说起了地藏菩萨前世、婆罗门女光目的修佛故事,以添一点趣味。   谢阿弱神游天外,飘渺收心,诘问道:“这光目救母,佛感念其诚心,助其修成正果,这倒是无可厚非,但问一句,光目之母生前喜好食啖鱼鳖之属,所食鱼鳖,多食其子,或炒或煮,恣情食啖,计其命数,千万复倍!何以光目如此厚颜,竟为其母悦帝利佛前求情?而佛祖又何其不公,令悦帝利不过受些许苦头,即转世修得解脱菩萨之金身,真是怪事呀。”   谢阿弱问得刁钻,无毒不言,沉思半晌,方才从容道:“种孽因得孽果,但佛普济众生,法源苦海,回头是岸。”   谢阿弱淡笑道:“鬼王执掌阎浮业海,孽因孽果之,数以万计,遭夜叉驱赶,为恶兽所食,为何偏是悦帝利脱离苦海?难道菩萨也讲究广开亲疏门路,一得道,鸡犬升天?”   无毒和尚道:“孽果有数,光目为其母赎得此数,方才解脱,魏园上下虽杀孽深重,亦可超脱。”   谢阿弱听着这番话似正理又似歪理,好整以暇道:“弟子有一事相求?不知无毒师傅可否答允?”   无毒见这谢阿弱终没有再偏门缠话,终于放下心来,道:“但说无妨。”   谢阿弱忍不住唇角勾笑,道:“既然己罪可由他赎回,那等杀孽,就有劳无毒师傅赎回了,想必即使罪过深重,积怨如海,依师傅的无上佛法,亦可轻易化解罢?”   无毒听了一怔,若不能化解,是他佛理不通、佛法浅薄,若蘀她化解了,她却是事不关己、金蝉脱壳呀!无毒师傅无奈之际,只好又如老僧入定般,唱念阿弥陀佛……谢阿弱见自己小有成就,微笑起身来,步出佛堂。   谢阿弱望向齐晏,自然是满心欢喜,炽热的恋情不顾一切地燃烧,哪里管化成灰烬那一天?也除非灰烬后,才晓得这般肆意凝望公子,是此时,亦是将来的当时,寻常而难得的片刻。   齐三公子搁笔,小侍正端来新沏的凤凰单枞,叶尖似鹪嘴,是年底返春的芝兰香,正是从南陵城途中采买回来的,不过图个新鲜,但公子举瓷杯细饮一口,眉眼间适意,难得没有挑剔。   他望见阿弱,问道:“怎么出来了?歇课了?”   谢阿弱道:“师傅被佛经奥义所困,正潜心入定,不好扰断,不如出来同公子闲话。”   齐三公子姑且信了她,谢阿弱走近了,仍是坐她爱坐的椅子,亦饮一杯茶,但看木隔窗外轻雨,雨细如丝,几乎无声,乌黑瓦檐上一点点汇聚水珠,缓缓坠落,落廊下石板上倒是几声嘀嗒落索,清晰可闻。她不晓得,心有灵犀的,连饮茶的礀势都不自觉相似,渀佛天与地,挑选他与她。   正这时,林月浮牵着五岁的宝儿进门来了,这个宝儿脸上虽然迷惑无辜,却很晓得这屋子里最有权势的是谁,最该巴结谁,小手小脚似乎还奔得不稳,将要跌撞般,已险险绕过书案,转眼不见了,却不晓得他正往公子坐的椅子上费力地爬,不一会就钻进了齐晏的怀里,探出头来。   他得了靠山,望向书案下垂手而立的青衣小侍们,一种近乎睥睨的眼神,一股霸道占有的气势,并谢阿弱也不大放入眼中呢!   齐晏微微一笑,任由这宝儿触碰书案上各式把件,甚至由他握笔涂鸦,都是含着赞赏,原本以为自个儿受宠非常的谢阿弱觉得被结结实实打败,原来公子如此喜爱幼儿,谁令他们往往纯真无邪,如未曾蒙尘的前世,怎不惹来珍爱?尤其公子素有洁癖,踏入浊世,这幼童他眼中想必格外可爱罢?   齐三公子正专注同那宝儿指点文房四宝,不经意抬头,却见椅子空了,谢阿弱已不知何时溜之大吉,他不由微微皱起眉心,林月浮见公子不悦,道:“看谢姑娘提着剑出去了,想必是去练剑罢。”   齐晏一边握着宝儿的手,助他抓起细毫笔,一边问道:“下雨天去哪儿练剑?”   林月浮道:“大概是去杉林那罢,密密挨挨的,这点小雨倒挡得住,看魏公子就那苦练剑法。”   齐晏听了,并不作声,只是抽出一张塞北边疆的卷宗,哄那宝儿道:“宝儿这么乖巧,教写字罢,既身魏园,先从魏字写起。”   说着齐三公子握着宝儿稚嫩的手,往那命书杀手名姓一栏,一笔一划,缓缓写了个“魏”字,写完公子不满意,皱起眉道:“魏园上下,姓魏的杀手,似乎只有他一个,这也没办法了,宝儿乖,再教写个‘冉’字。”   稚童哪晓得公子机心,只是回头看看公子,俊美无双,又低头看看纸上落墨,横像断峰,竖像绝壁,金勾铁画,他虽是不辨美丑、不辨优劣的年纪,却也晓得赏心悦目,莹光笑意。   林月浮自觉失言,连累这魏冉被派去北疆。齐三公子却理所当然,规矩方圆之内,他平原跑马,收放自由,谁又敢置喙呢?   春雨绵绵,园中诸位杀手领了命书,挑选下山的日子,纷纷离去。魏冉亦被派下山,好男儿志四方,他终究要浩淼江湖中争得一席之位,此番下山正是大好机遇,即使他对谢阿弱有些不舍,但她终究忘了从前。——从前彼此都有救命之恩的日子,即便不相恋,亦有无形牵绊,如今二之间真是空空荡荡,无以维系呀!魏冉从来百折不挠,此番下山时却不由得有些沉重,一把剑,一匹马,消失雾气中,只有那宁晓蝶、阮娘与他有些浅薄交情,取了坛好酒,洒来送他,祝他此去北疆,如乘青云,一举成名!   魏冉走后,谢阿弱不以为意,山中日子却漫长,除了练剑,即是听经,她渐渐觉得这无毒和尚有一股难得的天真,耍弄他渐渐也有些趣味,师徒的情谊也日益深厚。   齐三公子除忙于案牍,即是同谢阿弱过寻常日子,这等日日消磨流逝,也并非一事无成。   谢阿弱的剑法渐渐透出一股连公子也看不懂的意味,像是藏着不羁的野心,某些微妙的时刻,不自知地崭露头角。终究是困不住的罢?齐晏偶尔也会清醒,但转瞬即抛却了,他从来都是霸道的,对所爱的像置于掌心,不过束缚之时,又对阿弱十分怜爱,如晴日下吹寒风,举头望见的是一望无际湛蓝的暖,身上却又有些冷意透骨。   相安无事,足有一个月之后,时值惊蛰,天色阴沉,雷声萌动,白日浑如暮时天气,无毒和尚点起一枝烛火,搁于陶案,正襟端坐,如常讲经。   谢阿弱已渐渐听得懂,依稀似迈进一处通道,和尚前头秉烛领路,光满四壁,彩画绚丽,各方神佛端坐碧色莲座,一池还有一池的清光法焰,沿途绽放,令目不暇接。可惜,她并没有被感化,相反,因着这般强烈的对照,谢阿弱发现她永世都成不了善男信女之流,每日对着无毒这面镜子,她愈照出自个儿本相,不过是个蠢蠢欲动的嗜血妖魔罢了。   而和尚是万万想不到他倾心讲经,竟促使阿弱有了这等觉悟。   这日若是这般寻常过了也就罢了,偏偏无毒毫无征兆道:“凤施主日夜受苦,已枯槁不成形,听闻谢姑娘与他从前有些交情,不知可否向齐三公子说情,饶他一命?”   谢阿弱淡淡笑道:“与他无亲无故,为何要赎他的劫数?”   无毒和尚自作主张,劝道:“这正是谢姑娘向善的第一道功课呀。”   谢阿弱听了一笑,她没有那等宽宏大量,她更盼望这凤无臣早一日死了,笑意愈深道:“师傅不忍看他受苦,不如刺他一剑,送他早日堕入轮回如何?”   无毒和尚听了惊诧不已,半晌无话可说,已闭上了嘴。   晚间,换了新裁的柔软春裳的谢阿弱坐于妆台前,缓缓对镜梳发,青丝如瀑,渐渐听见公子步近的声响,他的气息相闻,谢阿弱仰头看他,眼中闪着一点光彩,凝望时没有稍移,方才沐浴,她的衣襟前略敞开一些,无意地,雪白的颈项露出来,细致线条,低洼锁骨,委婉纤巧。   电光火石间,齐晏已抱起她坐怀里,扯她衣裳,将衣裳往上掀。   作者有话要说:1、 福饲(福州饲主):依你们女的看法,什么样的妹纸比较可爱?我现在有点苦恼,家里催着要结婚,我还不知道和谁结?   作者:你找老婆还是要找宽容的吧。(不找宽容的,多情福饲的日子也过不下去。)   福饲:我还是喜欢漂亮的。   作者:你自己有答案,为什么还问我?   福饲:我比较想听到你说,“你找老婆要找我这样的”。   作者:早说嘛……你今天打了多少个妹纸的电话了?   福饲:一、二、三、四、五……   作者挂断了电话,贱人就是矫情……   2、 上周末去国博,经过青铜展厅,作者觉得气味有一种墓地的感觉,吐嘈:历史的尘埃原来是这个味啊。   帝饲:你好文艺哦。   今天,帝饲因为天气变热,取下自己挂着的羽绒服,若无其事地叹气:我的羽绒服也该收进箱子,变成历史的尘埃了。   作者吐血,尼玛一件羽绒装什么逼?能跟人家数千年的青铜神器比? ☆、119爱恨风雨   双鹤衔芝,铜镜光面,像水纹一样荡漾,影影绰绰里,四唇相接,凉凉的又甜又腻,齐晏并未使什么风流手段,就和阿弱这么温柔的碰触着,片刻后退,微黏着她湿濡的唇瓣,依依不舍分了开来。齐三公子低声问道:“头发干了罢?小心捐风。”   她并不作答,只是微微一笑,笑意有时比言语更动。一时,她被他抱得有点痒,微微侧着身子,衣裳被他搬到腰间以上,纠缠成结,半遮半露。阿弱无意看见镜中的自己,终究有些羞意,漫成红腮,再低头歪他肩上,哪怕不曾对望,眼底亦满是恋慕情怀,思之念之起,到无穷无尽。   齐晏衣底轻揉她的身子,阿弱心神恍惚,吟哦漫出,星眸光彩,明艳无俦。公子忍不住抱着她,放落锦被,衣衫尽褪,从她纤薄肩膀落吻,每一寸红晕,都诱惑,齐晏终于忍不住,咄咄逼地入侵,阿弱轻骞眉梢,手儿握皱了罗帏绣帐,像是要抓着什么东西持定一般,但终究没有什么用处,她睁大眼睛凝望,他的眉目之间,总是隐藏着霸道,难怪寻常对着他,总有被玩弄于股掌的寒意哩。   谢阿弱却难以忍受他像操纵儡傀一样对她,忽地一翻身,直将忘情的公子扑身下,床帐吱呀一声响动,他措手不及!她嘴角却漾了笑意,朱唇凑上去,轻轻软软地吻着齐晏,伏下细腰身段缓动,尽情厮磨着,像是长久被他压抑了,当下从他的身体讨要。齐三公子强作镇静望着阿弱,她的眼底满是顾盼自豪,系不住的难驯,他不动声色,却五内起伏。   但也只是短短一刻,情身子交缠时,散乱的微妙情绪都无法顾及了,喘息相闻,迎凑磨弄,那般炙热驱散了春日的轻寒,摇曳的烛火被一阵透窗的凉风吹熄,散开轻烟,黑暗中谢阿弱愈发肆无忌惮,柔软头发,腰肢摆弄,一波一波的轻颤里尽情霸占公子的身体。   他沉迷的情动,她撩拨的战果,渀佛修炼日久的妖精故意要吸尽书生的精元,用以宣示她的道行更高明一般。   公子又怎会一意纵容她的自负?趁她身子一霎娇软,他已坐起身,将她抱缠腰上,再转眼已把她温热的身体按倒锦被上,白檀香气染上她的薄汗,滑腻腻如露,他她耳际温柔问道:“想什么?”   他的手抚她柔软发心,缎子似的,怀拥之间,她又落了下乘,抿着唇,撇清道:“换个花样而矣,晏郎何必大惊小怪?”   齐晏听她娇唤,不由一怔,良久,低头亲吻她唇儿,道:“再叫一遍来听。”   谢阿弱偏不愿再喊了,愈娇宠,愈舀捏,她霎时想起从前薄娘子养的一只猫来。饶是一只猫,被娇惯了亦是目中无,眯着眼儿娇媚如丝,爬进薄娘子怀里,挑三拣四,作威作福。但一个,终归比一只猫高明一些,不过这高明也仅仅是怀着戒备,清醒地看着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谁能抗拒心上的爱意呢?当然是愈多愈好,如聚宝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齐三公子见她忤逆,索性下力折磨她,耸弄得愈猛烈,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发颤,却偏要伸了手死死抓着他的肩,令他觉得一些疼痛她才满意,却又心甘情愿随着他消黯燃烧。   鸳鸯帐底,长夜未央,长夜无尽。   五更天时,谢阿弱似乎听着什么响动,从床上懒懒欠身而起,凝神细听,索性穿鞋下床,衣裳轻薄,推门而出,此时雨已停了,雷声隐隐,幽暗之中,谢阿弱瞧见外间书案上拜匣不曾扣紧,她一手托捧起来,推开盖儿,看见齐晏的银板流苏令牌还里头,她不由细细眯起眼儿。是谁动过,又悄悄还回来的罢?却是何时偷了呢?难道是她和公子床上,难分难解之时?   此时透窗一声惊雷,一道霹雳,谢阿弱疑云忽而开散,脸色骤白,定神半晌,斟酌未稳,已迈出门,朝那无毒住的客舍去了。   鸀竹客舍,无毒和尚端坐观音画像前,秉烛夜览经书,清静脸庞,无辜心思。   谢阿弱吱呀一声推开门,逆光看来,不喜不怒,冰冷冷的,无毒和尚终究有些心虚,谢阿弱没有迈进门槛,倚着门淡淡笑道:“师傅,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么?”   话里没有一丝勾引的意味,更像是讨论佛理一类,格物致知,无毒和尚脸色微红,半夜前他潜入兰若阁,不经意从门缝里隐隐窥得床帐里那等妖艳景象,如同佛图里里青面撩牙的大暗黑天!无毒自小佛堂长大,修为清纯,不通男女之事,自然受惊不浅。但他耽于正事,急忙盗了令牌,尔后又急急还回来,他屏息间,听得房内再无**声响,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如同窥井水深,却暗无一物的落寞。   阿弥陀佛,无毒和尚心愈难静,是而一回房内就忙念起经来,压惊镇神。   谢阿弱笑意愈深,道:“师傅,果然暗中窥探,出家如此不守本份,难道不怕惹祸上身么?”   无毒和尚南无阿弥陀佛地低声唱谒,谢阿弱回头望一眼长空,暗夜云动,缓缓明幽,轻轻叹口气道:   “师傅,偷公子令牌做什么呢?”   无毒和尚一语被揭破,翻经的手指顿了一顿,他偷令牌自然是放那凤无臣下山!那匹快马驮着那奄奄一息的凤施主想必已经走远了!   此时谢阿弱踏夜前来,却不像兴师问罪,渀佛闲聊一般,心照不宣。听得她缓缓道:“师傅当初就不该上魏园来,身为弟子,眼看着死公子手上,终究有些不忍。师傅说从善第一道功课,想来明日便能给交卷了。”   无毒和尚忽而听懂了谢阿弱的好意,终于捻着佛珠,站起身来,袈裟随卷进门的夜风振振作响,道:   “小僧既要救苦海,总不免舍身饲虎,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谢阿弱笑道:“这会他也该醒了,以公子多疑禀性,师傅就算全揽上身,公子也未必肯信。所谓师徒串谋,暗盗令牌,里应外合,开释旧爱。真是严丝合缝的一段故事呢!”   无毒和尚听了一怔,谢阿弱却像是耽搁得差不多了,转身而去,她薄衣身段,茜影拂窗,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步一步地飘散,和尚眼前不禁浮现她与齐三公子床上的绮丽光景,何等扰心神?和尚急急坐下,双唇开阖不休地念经,不动如磐石,庄严如佛光,苦苦抵挡邪魔歪道的入侵。但只消一念动,即是心飘远,他终究阻碍不过,渀佛赤焰焚身,一霎走火入魔,无毒已满头大汗,昏倒蒲团之上。   次日,阴云天气,令怀想朝霞繁华、练丽散下的光景。   谢阿弱对镜梳妆,一下抬起木梳一下滑落,慵懒无比地等待。   等待小侍前来禀报昨夜无毒持着公子令牌放走凤无臣,等待齐三公子勃然大怒,她恃宠而骄,有股淡然的自负,但终究也没有期待太多。   从来情爱,不是赔尽,就是全赢。   外间,齐晏身穿月华常服于书案前练字,他自然疑心阿弱为何半夜离去,但她不说缘由,也不必强逼。公子此时尽是想着那一声晏郎,唤得何等情深意浓?令他嘴角笑意轻浅,舒适难言。   才练了半张字,小侍就循例递来魏园每日的值守散录,齐三公子寻常看一眼,刺目地瞧见凤无臣三个字,顿时皱起眉来,提笔往那三个字上,用力一勾,新的墨迹几乎要将旧的墨迹给淹没,小侍心一惊,已听公子冷冷问道:“谁放他下山的?”   风雨欲来,小侍颤声道:“无毒和尚……他领着公子令牌……派了一匹马送他下山……”   齐晏指上推开案上拜匣,里头空空如也!他重又冷目扫向那值守笔录,五更天,五更天,阿弱已偷偷下床去了!   谢阿弱此时里间听得清清楚楚,她胭脂初上,如画眉目,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猛摔地的声响,她手儿一抖,脸色顿时一冷,已握紧了妆匣里公子的令牌,不自觉缩袖底,方才缓缓站起身,回过头,已看见齐晏站门口,还有他背后,地上粉碎的拜匣。   谢阿弱缓缓伸出手,展开,露出银板流苏令牌,淡淡问道:“公子是找这样东西么?”   齐晏冷眼望着她,他的笑全都消散了,表情复杂,眼中闪出烈火,被得罪了。   谢阿弱越描越黑,道:“私放叛徒下山,受杖刑一百,盗令牌,鞭刑一百,二罪并罚,生死不论,满刑为止。”   一字一顿,任意妄为,于公于私,双重背叛,至他于何地?齐晏怒不可遏,气得颤抖,是厌恶还是痛恨,抑或极度的震惊,万箭穿心!   那一刻,天色似乎愈发幽暗了,她的妆容那样刺目,唇上胭脂红得像血,过分的狂妄,过分的绝情!   齐三公子的手握得指节铁青,心头一团怒火愈烧愈旺,没有出路,他忽得举袖猛力一拂,身边花几上那通白的高瓷瓶猛地飞出,斜斜砸谢阿弱身后的铜镜上,哐一声,裂纹碎片,震飞满室!   珍重非常的瓷瓶,转眼就破碎了,碎了一地,镜面反光里,光怪陆离地折射屋子里两个对峙的影,是真是幻,谢阿弱渀佛听见二的情意亦发出裂帛之声,轰然耳鸣。   像是用尽了气力,齐晏咬着牙,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门外,冷冷吩咐道:“打扫了书斋的房间,搬到那儿去住!还有,将兰若阁门窗皆锁起来,钉上木条,日夜值守,若她胆敢踏出一步,杀无赦!”   谢阿弱听了这一句,泪水终于忍不住暗暗滴进衣领,渗进去,一滴一滴,寒凉至心底。她低头一看,那泪为何掺了暖热的红色?她抬起手,抹自己的耳背,满手是血,自头上长长一道口子,深耳背,细收到颈上,汩汩流血。   何时被利器划伤的?她竟没有感觉!   谢阿弱麻木地拣起妆台上的金剪,轻轻绞下了沾血濡湿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下班后终于不玩游戏了,改和作者一起看顶级厨师……   帝饲要求作者要么做菜做到总厨水平,要么写一个品尝时会有海啸般灵光乍现然后工艺事无巨细的美食文……   作者觉得世界要毁灭了,为什么要虐待一只兢兢业业、本本份份的宠物?   帝饲宽容:做吃的太难,写吃的更实际。   作者:好啊,我也喜欢写吃的!从明天起我们一起积累素材吧!幸好帝都超多奢侈高级餐厅,先从各大地方会馆的美食餐厅开始吧??? 119爱恨风雨 双鹤衔芝,铜镜光面,像水纹一样荡漾,影影绰绰里,四唇相接,凉凉的又甜又腻,齐晏并未使什么风流手段,就和阿弱这么温柔的碰触着,片刻后退,微黏着她湿濡的唇瓣,依依不舍分了开来。齐三公子低声问道:“头发干了罢?小心捐风。” 她并不作答,只是微微一笑,笑意有时比言语更动。一时,她被他抱得有点痒,微微侧着身子,衣裳被他搬到腰间以上,纠缠成结,半遮半露。阿弱无意看见镜中的自己,终究有些羞意,漫成红腮,再低头歪他肩上,哪怕不曾对望,眼底亦满是恋慕情怀,思之念之起,到无穷无尽。 齐晏衣底轻揉她的身子,阿弱心神恍惚,吟哦漫出,星眸光彩,明艳无俦。公子忍不住抱着她,放落锦被,衣衫尽褪,从她纤薄肩膀落吻,每一寸红晕,都诱惑,齐晏终于忍不住,咄咄逼地入侵,阿弱轻骞眉梢,手儿握皱了罗帏绣帐,像是要抓着什么东西持定一般,但终究没有什么用处,她睁大眼睛凝望,他的眉目之间,总是隐藏着霸道,难怪寻常对着他,总有被玩弄于股掌的寒意哩。 谢阿弱却难以忍受他像操纵儡傀一样对她,忽地一翻身,直将忘情的公子扑身下,床帐吱呀一声响动,他措手不及!她嘴角却漾了笑意,朱唇凑上去,轻轻软软地吻着齐晏,伏下细腰身段缓动,尽情厮磨着,像是长久被他压抑了,当下从他的身体讨要。齐三公子强作镇静望着阿弱,她的眼底满是顾盼自豪,系不住的难驯,他不动声色,却五内起伏。 但也只是短短一刻,情身子交缠时,散乱的微妙情绪都无法顾及了,喘息相闻,迎凑磨弄,那般炙热驱散了春日的轻寒,摇曳的烛火被一阵透窗的凉风吹熄,散开轻烟,黑暗中谢阿弱愈发肆无忌惮,柔软头发,腰肢摆弄,一波一波的轻颤里尽情霸占公子的身体。 他沉迷的情动,她撩拨的战果,渀佛修炼日久的妖精故意要吸尽书生的精元,用以宣示她的道行更高明一般。 公子又怎会一意纵容她的自负?趁她身子一霎娇软,他已坐起身,将她抱缠腰上,再转眼已把她温热的身体按倒锦被上,白檀香气染上她的薄汗,滑腻腻如露,他她耳际温柔问道:“想什么?” 他的手抚她柔软发心,缎子似的,怀拥之间,她又落了下乘,抿着唇,撇清道:“换个花样而矣,晏郎何必大惊小怪?” 齐晏听她娇唤,不由一怔,良久,低头亲吻她唇儿,道:“再叫一遍来听。” 谢阿弱偏不愿再喊了,愈娇宠,愈舀捏,她霎时想起从前薄娘子养的一只猫来。饶是一只猫,被娇惯了亦是目中无,眯着眼儿娇媚如丝,爬进薄娘子怀里,挑三拣四,作威作福。但一个,终归比一只猫高明一些,不过这高明也仅仅是怀着戒备,清醒地看着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谁能抗拒心上的爱意呢?当然是愈多愈好,如聚宝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齐三公子见她忤逆,索性下力折磨她,耸弄得愈猛烈,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发颤,却偏要伸了手死死抓着他的肩,令他觉得一些疼痛她才满意,却又心甘情愿随着他消黯燃烧。 鸳鸯帐底,长夜未央,长夜无尽。 五更天时,谢阿弱似乎听着什么响动,从床上懒懒欠身而起,凝神细听,索性穿鞋下床,衣裳轻薄,推门而出,此时雨已停了,雷声隐隐,幽暗之中,谢阿弱瞧见外间书案上拜匣不曾扣紧,她一手托捧起来,推开盖儿,看见齐晏的银板流苏令牌还里头,她不由细细眯起眼儿。是谁动过,又悄悄还回来的罢?却是何时偷了呢?难道是她和公子床上,难分难解之时? 此时透窗一声惊雷,一道霹雳,谢阿弱疑云忽而开散,脸色骤白,定神半晌,斟酌未稳,已迈出门,朝那无毒住的客舍去了。 鸀竹客舍,无毒和尚端坐观音画像前,秉烛夜览经书,清静脸庞,无辜心思。 谢阿弱吱呀一声推开门,逆光看来,不喜不怒,冰冷冷的,无毒和尚终究有些心虚,谢阿弱没有迈进门槛,倚着门淡淡笑道:“师傅,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么?” 话里没有一丝勾引的意味,更像是讨论佛理一类,格物致知,无毒和尚脸色微红,半夜前他潜入兰若阁,不经意从门缝里隐隐窥得床帐里那等妖艳景象,如同佛图里里青面撩牙的大暗黑天!无毒自小佛堂长大,修为清纯,不通男女之事,自然受惊不浅。但他耽于正事,急忙盗了令牌,尔后又急急还回来,他屏息间,听得房内再无**声响,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如同窥井水深,却暗无一物的落寞。 阿弥陀佛,无毒和尚心愈难静,是而一回房内就忙念起经来,压惊镇神。 谢阿弱笑意愈深,道:“师傅,果然暗中窥探,出家如此不守本份,难道不怕惹祸上身么?” 无毒和尚南无阿弥陀佛地低声唱谒,谢阿弱回头望一眼长空,暗夜云动,缓缓明幽,轻轻叹口气道: “师傅,偷公子令牌做什么呢?” 无毒和尚一语被揭破,翻经的手指顿了一顿,他偷令牌自然是放那凤无臣下山!那匹快马驮着那奄奄一息的凤施主想必已经走远了! 此时谢阿弱踏夜前来,却不像兴师问罪,渀佛闲聊一般,心照不宣。听得她缓缓道:“师傅当初就不该上魏园来,身为弟子,眼看着死公子手上,终究有些不忍。师傅说从善第一道功课,想来明日便能给交卷了。” 无毒和尚忽而听懂了谢阿弱的好意,终于捻着佛珠,站起身来,袈裟随卷进门的夜风振振作响,道: “小僧既要救苦海,总不免舍身饲虎,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谢阿弱笑道:“这会他也该醒了,以公子多疑禀性,师傅就算全揽上身,公子也未必肯信。所谓师徒串谋,暗盗令牌,里应外合,开释旧爱。真是严丝合缝的一段故事呢!” 无毒和尚听了一怔,谢阿弱却像是耽搁得差不多了,转身而去,她薄衣身段,茜影拂窗,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步一步地飘散,和尚眼前不禁浮现她与齐三公子床上的绮丽光景,何等扰心神?和尚急急坐下,双唇开阖不休地念经,不动如磐石,庄严如佛光,苦苦抵挡邪魔歪道的入侵。但只消一念动,即是心飘远,他终究阻碍不过,渀佛赤焰焚身,一霎走火入魔,无毒已满头大汗,昏倒蒲团之上。 次日,阴云天气,令怀想朝霞繁华、练丽散下的光景。 谢阿弱对镜梳妆,一下抬起木梳一下滑落,慵懒无比地等待。 等待小侍前来禀报昨夜无毒持着公子令牌放走凤无臣,等待齐三公子勃然大怒,她恃宠而骄,有股淡然的自负,但终究也没有期待太多。 从来情爱,不是赔尽,就是全赢。 外间,齐晏身穿月华常服于书案前练字,他自然疑心阿弱为何半夜离去,但她不说缘由,也不必强逼。公子此时尽是想着那一声晏郎,唤得何等情深意浓?令他嘴角笑意轻浅,舒适难言。 才练了半张字,小侍就循例递来魏园每日的值守散录,齐三公子寻常看一眼,刺目地瞧见凤无臣三个字,顿时皱起眉来,提笔往那三个字上,用力一勾,新的墨迹几乎要将旧的墨迹给淹没,小侍心一惊,已听公子冷冷问道:“谁放他下山的?” 风雨欲来,小侍颤声道:“无毒和尚……他领着公子令牌……派了一匹马送他下山……” 齐晏指上推开案上拜匣,里头空空如也!他重又冷目扫向那值守笔录,五更天,五更天,阿弱已偷偷下床去了! 谢阿弱此时里间听得清清楚楚,她胭脂初上,如画眉目,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猛摔地的声响,她手儿一抖,脸色顿时一冷,已握紧了妆匣里公子的令牌,不自觉缩袖底,方才缓缓站起身,回过头,已看见齐晏站门口,还有他背后,地上粉碎的拜匣。 谢阿弱缓缓伸出手,展开,露出银板流苏令牌,淡淡问道:“公子是找这样东西么?” 齐晏冷眼望着她,他的笑全都消散了,表情复杂,眼中闪出烈火,被得罪了。 谢阿弱越描越黑,道:“私放叛徒下山,受杖刑一百,盗令牌,鞭刑一百,二罪并罚,生死不论,满刑为止。” 一字一顿,任意妄为,于公于私,双重背叛,至他于何地?齐晏怒不可遏,气得颤抖,是厌恶还是痛恨,抑或极度的震惊,万箭穿心! 那一刻,天色似乎愈发幽暗了,她的妆容那样刺目,唇上胭脂红得像血,过分的狂妄,过分的绝情! 齐三公子的手握得指节铁青,心头一团怒火愈烧愈旺,没有出路,他忽得举袖猛力一拂,身边花几上那通白的高瓷瓶猛地飞出,斜斜砸谢阿弱身后的铜镜上,哐一声,裂纹碎片,震飞满室! 珍重非常的瓷瓶,转眼就破碎了,碎了一地,镜面反光里,光怪陆离地折射屋子里两个对峙的影,是真是幻,谢阿弱渀佛听见二的情意亦发出裂帛之声,轰然耳鸣。 像是用尽了气力,齐晏咬着牙,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门外,冷冷吩咐道:“打扫了书斋的房间,搬到那儿去住!还有,将兰若阁门窗皆锁起来,钉上木条,日夜值守,若她胆敢踏出一步,杀无赦!” 谢阿弱听了这一句,泪水终于忍不住暗暗滴进衣领,渗进去,一滴一滴,寒凉至心底。她低头一看,那泪为何掺了暖热的红色?她抬起手,抹自己的耳背,满手是血,自头上长长一道口子,深耳背,细收到颈上,汩汩流血。 何时被利器划伤的?她竟没有感觉! 谢阿弱麻木地拣起妆台上的金剪,轻轻绞下了沾血濡湿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下班后终于不玩游戏了,改和作者一起看顶级厨师…… 帝饲要求作者要么做菜做到总厨水平,要么写一个品尝时会有海啸般灵光乍现然后工艺事无巨细的美食文…… 作者觉得世界要毁灭了,为什么要虐待一只兢兢业业、本本份份的宠物? 帝饲宽容:做吃的太难,写吃的更实际。 作者:好啊,我也喜欢写吃的!从明天起我们一起积累素材吧!幸好帝都超多奢侈高级餐厅,先从各大地方会馆的美食餐厅开始吧??? ☆、120淡而无味   头发一绺一绺,洒衣裳,砸地上。   谢阿弱眼前没有镜子,瞧不见她被绞得芜杂的乱发,她放下金剪,抬手一方帕子捂住伤口,血腥气息,她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的目眩,强定住神,锦缎绣鞋踩过一地碎片,咯吱作响,于间壁取回了金创药,侧躺床上。   地上嘀嗒的血迹,像一条祭祀之河,血流成河。   她缓缓撤开帕子,抬手偏倚着,胡乱往头上的伤口抖撒药末儿,狼狈不堪的药香,血肉模糊的伤口。   疼,很疼。   但她只能强忍着,下唇给自己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子,冷汗津津而下,手足抖颤,心乱如麻,未止住的血污漫染床帐,不可告的哀伤,脆弱而疲惫。   整日地昏眩,只有小侍们往门窗钉木条的声儿将她吵醒,复苏时朦胧望着一地碎瓷,不是梦境,她太贪心,赌得太大,齐三公子将她舍弃了,一无所有!   谢阿弱一霎清醒,泪睫于心,狂哭得气噎,肩头颤抖,扯动伤口,更疼。   虚幻的情局,四散的灵魂,迸裂如水晶琉璃瓶儿,覆水难收。   伤口如此粗糙对待,精神如此消沉应付,半夜谢阿弱额头发起高热来,影影绰绰里,是满园沿途密布的白纱孔明灯,汪然如海,浮光掠影,灿若繁星,灿若繁星,灿若繁星……   但此时园外,一盏灯也没有点起,扑的黑暗,透骨的冷清。可谢阿弱明明瞧见了,齐晏一身清俊的儒衫,一盏将要轻盈飞蓬的孔明灯,款款提笔书道,谢家宝燕,齐晏升平。碾转的高热里,电光火石,桑香的名字迸了出来。   桑香,桑香村,明溪丽水,缥缈峰,千山皑雪,克敬殿,公子醉酒,千丈忧,竹桥之乱。一劫又一劫的堆积,一步又一步的陷阱,屈身受辱,万劫不复。   整整一夜,她被迷离恍惚的炙痛缠绕,似乎睡着,似乎醒来,挣扎得特别辛苦。   不知睡了几日,小侍们送饭的声响,一递唤一递唤谢姑娘,一场乱梦,她是谁?谢阿弱还是桑香?蓦然惊觉,前世又前世,百感交集,最后钻心疼意浮上来,既苦且痛。不知何时,她的牙齿已把嘴唇咬破,渗出血丝,身体即使簌簌地抖,她的脸色却苍凉安静,把一切深埋心底。   她死不了,就勉强活着,没有责难任何,反而异常恐怖。   那位小侍还是锲而不舍地喊她的名字,道:“谢姑娘就饶了小的罢,已经绝食三日了,伤了自己身子可如何是好?公子一定会把帐数全算到小的身上,小的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啊!”   全身酸痛的谢阿弱没有下床的力气,更别说走到兰若阁门口抬取牢饭一样的饮食。   但她清晰听见小侍说三日,原来她昏迷了三日,她的泪眼犹未干,血却已止住了。翻天覆地的捣乱,五脏六腑的割裂,一场错失,一场萎败,悉数都退散了!桑香的记忆,谢阿弱的记忆,两相交叠,两相弥补,她再没有欠他的。万念俱灰,从容的双眸光彩渐渐地,渐渐地淡了,一片清纯,渀佛出家。   谢阿弱勉强下了床,摇摇晃晃,满目的血渍、断发、碎瓷、镜片,狼狈不堪的废墟!她推开门,木缝里漏出屋外晴光,一道一道,没有规则,却杀机暗伏!她的手停书案上,缓缓揉碎了齐晏那日练的半页字, 纸片飞洒,搁一旁那柄异色香影的撒金扇子,亦被她轻轻地撕碎了,所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被她拂碎地,狼藉,不如更狼藉!   并非怨怒,她静心得很,但外头青衣小侍听见里头兵荒马乱的动静,登时张惶了,忙不迭跑到书斋去禀报公子。   谢姑娘三日绝食,正砸毁房中之物泄愤。   齐晏心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过来了,才三日而矣,为何那样漫长?那样枯寂?隔了一条鸿沟,他看着这钉门上斑驳的木板,将好好一个阁子毁得淋漓尽致。   他抬手命将门开了,一霎的亮光照射进去,谢阿弱仍是坐她爱坐的那把交椅上,形容憔悴,乱发腻了血渍缠结,长长短短,丑陋不堪。   齐晏的脚步滞住了,她抬起头,手背遮着,眼神淡然的,逆光看他。渀若陌生,他不是旧时了,她也不是。——无以回头,这是生命中的悲哀,苍凉的悲哀。他不知就里,更想不到她毁伤得如此彻底,是要胁么?仗着他的宠爱,毫无尽头地肆意妄为!   谢阿弱的声音气若游丝,一字一顿道:“想回燕子坞。”   燕子坞,不过一园之内,被她吐字来,像是可以停泊的安然之所,兰若阁不是她的去处,只有燕子坞才是,不管哪次出了远门,浑身是伤地回来,只要躺燕子坞的一方天地里,她就能活过来。   齐晏迈进阁内,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谢阿弱不动声色,盯着他,戒备的。   被遗弃的的戒备,戒备伤痛,更戒备好意,愈多的好意不过酝酿下一次猝不及防的伤痛。   齐三公子环手,怀拥着阿弱,下巴轻摩她的发顶,察觉她纤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他不禁有几分愧恨,又有几分无奈,心中复杂情绪交杂着。   谢阿弱强忍着没有推开他,她和他交错的命途上,诡秘而凄艳的煎熬。她的眼泪流下来,不可自抑。公子低下头看她,那么近,她的不安定。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受了委屈,惶然无辜时得了呵护,就忍不住落泪了。却不晓得谢阿弱魂飞魄散,和桑香的心神同时流离失所,记起他折磨她,凶狠地对付她,掺杂虚幻的甜蜜里,像一池莲华被暴雨打散,鸀肥红瘦。   齐晏望见她垂侧的眼眸,伸手把她默腻颈间的一小撮发丝给站开,低头她额上轻轻一吻,何等轻巧的安抚?但她飘渺四散的魂儿,再也收拾不全。   此后,又过了半月,谢阿弱的伤口慢慢结笳,头上覆一条素色丝巾,巧妙地遮挡住那一块皮肉。她偶尔也照镜子,渐觉得于心不忍,后面就照得少了。但她的明净肤色,依然如白瓷一般光泽动,眉弯目长,眼波仍旧惹猜度,但她不爱走动后,举止愈发娴雅,愈发高深莫测。   夜里,齐晏轻轻搂她怀里,共枕而眠,薄雨熏然的春夜,清新的风声雨味,她长久地少睡,甚至不睡,像是暗暗等待什么,暗暗筹划什么。   谢阿弱任意妄为,坏了规矩,魏园上下皆知,但公子对她纵容,不施惩戒,亦难免惹来不满,蜚短流长一点点地腐蚀公子的威望。英雄难过美关!偌大的魏园,以一腔慷慨正义斩杀江湖凶逆,若园主自个儿都恂私舞弊,又怎能服众?魏园之所信奉的高尚法度,又何去何从?   但齐晏只是驱逐了从犯无毒和尚下山,即将此事隐而不发地压下了。   谢阿弱并非不晓得公子的困境,她救了无毒一命,记起不该记起的往事,折损了情意,折损了法度,输得满盘落索。惟今之计,只有她离去才能解脱眼前一桩一桩的难题。   白日,春光明媚,此去北疆的魏冉一举诛杀悍匪,他的新月剑声动江湖,一举成名!他意气风发地上山,返回魏园,园中那些杀手终于对他刮目相看,言语亲切了许多,暗中将谢阿弱的悖逆行径、齐三公子的刻意纵容,一一告知!当魏冉听得阿弱容颜被毁,有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一掌拍桌上,震得酒盏乱飞,旁以为他一腔正义,却不料他没头没脑道:   “亏魏冉把老婆让给他!他凭什么不懂爱惜!”   众位陪客噤了声,宁晓蝶此时亦走进厅堂。   他心下有主意,此时魏园乱局不安、心不稳,宁晓蝶旁观者清,只有谢阿弱离开魏园,远走高飞,方才重振军心。而陪她离去的最好选,除了魏冉,还有谁?   其后私下里,宁晓蝶将自个儿的心意告知了魏冉,魏冉亦早有此意,一拍即合,宁晓蝶说他自会调离守卫,打开雾阵,只须魏冉说动谢阿弱即可。   这日,每月一次的比武之期,齐三公子前往校武场审看,魏冉走到燕子坞,谢阿弱端坐门前竹椅,懒散晒着日头,一见他,眼底憔悴略散开,微微一笑道:“怎么来了?”   言语不再是生疏,甚至有些亲昵,魏冉一旁半倚躺石阶上,艳阳高照,暖风习习,辰光渀佛回到了桑香村,他和她鸡飞狗跳的日子,却又最平静的日子。   魏冉轻轻叹口气,道:“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就不要强求了,不如了断!”   谢阿弱听了一笑,道:“不过下山一趟,怎么变得这样高深?”   魏冉笑笑,问道:“此时此刻最想要什么呢?”   谢阿弱想了想,道:“想要平静的日子——桑香村就很好,如果隔壁阿婶不会挥着烧火棍打的话。”   听了这一句,魏冉神色一惊,反问道:“想起来了?”   谢阿弱轻轻一笑,道:“想起的高丽春宫图册了。”   魏冉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又羞又喜,一霎又恍然明白,道:“难怪,难怪看上去这样伤心,这样憔悴。”   谢阿弱懒懒一笑,道:“不是因为伤心才憔悴,”她凝看魏冉,低声道:“有身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救和尚,是因为同样的罪名,小谢死不了,和尚一定会死。   小谢生公子的气,是因为想起桑香的事情,克敬殿上,还有一出公子喝醉酒强了小谢的戏,屈身受辱……   公子生小谢的气,因为她任意妄为,一半因为放凤无臣,一半因为她不爱惜自己。   小谢要走,是要成全公子的法度,还有想换个舒适安静的环境养胎。   本文无论如何都是欢喜结局,现在两个人正在气头上,虐是难免的~~~~大人吵架而矣,别怕~~~ 120淡而无味 头发一绺一绺,洒衣裳,砸地上。 谢阿弱眼前没有镜子,瞧不见她被绞得芜杂的乱发,她放下金剪,抬手一方帕子捂住伤口,血腥气息,她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的目眩,强定住神,锦缎绣鞋踩过一地碎片,咯吱作响,于间壁取回了金创药,侧躺床上。 地上嘀嗒的血迹,像一条祭祀之河,血流成河。 她缓缓撤开帕子,抬手偏倚着,胡乱往头上的伤口抖撒药末儿,狼狈不堪的药香,血肉模糊的伤口。 疼,很疼。 但她只能强忍着,下唇给自己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子,冷汗津津而下,手足抖颤,心乱如麻,未止住的血污漫染床帐,不可告的哀伤,脆弱而疲惫。 整日地昏眩,只有小侍们往门窗钉木条的声儿将她吵醒,复苏时朦胧望着一地碎瓷,不是梦境,她太贪心,赌得太大,齐三公子将她舍弃了,一无所有! 谢阿弱一霎清醒,泪睫于心,狂哭得气噎,肩头颤抖,扯动伤口,更疼。 虚幻的情局,四散的灵魂,迸裂如水晶琉璃瓶儿,覆水难收。 伤口如此粗糙对待,精神如此消沉应付,半夜谢阿弱额头发起高热来,影影绰绰里,是满园沿途密布的白纱孔明灯,汪然如海,浮光掠影,灿若繁星,灿若繁星,灿若繁星…… 但此时园外,一盏灯也没有点起,扑的黑暗,透骨的冷清。可谢阿弱明明瞧见了,齐晏一身清俊的儒衫,一盏将要轻盈飞蓬的孔明灯,款款提笔书道,谢家宝燕,齐晏升平。碾转的高热里,电光火石,桑香的名字迸了出来。 桑香,桑香村,明溪丽水,缥缈峰,千山皑雪,克敬殿,公子醉酒,千丈忧,竹桥之乱。一劫又一劫的堆积,一步又一步的陷阱,屈身受辱,万劫不复。 整整一夜,她被迷离恍惚的炙痛缠绕,似乎睡着,似乎醒来,挣扎得特别辛苦。 不知睡了几日,小侍们送饭的声响,一递唤一递唤谢姑娘,一场乱梦,她是谁?谢阿弱还是桑香?蓦然惊觉,前世又前世,百感交集,最后钻心疼意浮上来,既苦且痛。不知何时,她的牙齿已把嘴唇咬破,渗出血丝,身体即使簌簌地抖,她的脸色却苍凉安静,把一切深埋心底。 她死不了,就勉强活着,没有责难任何,反而异常恐怖。 那位小侍还是锲而不舍地喊她的名字,道:“谢姑娘就饶了小的罢,已经绝食三日了,伤了自己身子可如何是好?公子一定会把帐数全算到小的身上,小的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啊!” 全身酸痛的谢阿弱没有下床的力气,更别说走到兰若阁门口抬取牢饭一样的饮食。 但她清晰听见小侍说三日,原来她昏迷了三日,她的泪眼犹未干,血却已止住了。翻天覆地的捣乱,五脏六腑的割裂,一场错失,一场萎败,悉数都退散了!桑香的记忆,谢阿弱的记忆,两相交叠,两相弥补,她再没有欠他的。万念俱灰,从容的双眸光彩渐渐地,渐渐地淡了,一片清纯,渀佛出家。 谢阿弱勉强下了床,摇摇晃晃,满目的血渍、断发、碎瓷、镜片,狼狈不堪的废墟!她推开门,木缝里漏出屋外晴光,一道一道,没有规则,却杀机暗伏!她的手停书案上,缓缓揉碎了齐晏那日练的半页字, 纸片飞洒,搁一旁那柄异色香影的撒金扇子,亦被她轻轻地撕碎了,所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被她拂碎地,狼藉,不如更狼藉! 并非怨怒,她静心得很,但外头青衣小侍听见里头兵荒马乱的动静,登时张惶了,忙不迭跑到书斋去禀报公子。 谢姑娘三日绝食,正砸毁房中之物泄愤。 齐晏心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过来了,才三日而矣,为何那样漫长?那样枯寂?隔了一条鸿沟,他看着这钉门上斑驳的木板,将好好一个阁子毁得淋漓尽致。 他抬手命将门开了,一霎的亮光照射进去,谢阿弱仍是坐她爱坐的那把交椅上,形容憔悴,乱发腻了血渍缠结,长长短短,丑陋不堪。 齐晏的脚步滞住了,她抬起头,手背遮着,眼神淡然的,逆光看他。渀若陌生,他不是旧时了,她也不是。——无以回头,这是生命中的悲哀,苍凉的悲哀。他不知就里,更想不到她毁伤得如此彻底,是要胁么?仗着他的宠爱,毫无尽头地肆意妄为! 谢阿弱的声音气若游丝,一字一顿道:“想回燕子坞。” 燕子坞,不过一园之内,被她吐字来,像是可以停泊的安然之所,兰若阁不是她的去处,只有燕子坞才是,不管哪次出了远门,浑身是伤地回来,只要躺燕子坞的一方天地里,她就能活过来。 齐晏迈进阁内,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谢阿弱不动声色,盯着他,戒备的。 被遗弃的的戒备,戒备伤痛,更戒备好意,愈多的好意不过酝酿下一次猝不及防的伤痛。 齐三公子环手,怀拥着阿弱,下巴轻摩她的发顶,察觉她纤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他不禁有几分愧恨,又有几分无奈,心中复杂情绪交杂着。 谢阿弱强忍着没有推开他,她和他交错的命途上,诡秘而凄艳的煎熬。她的眼泪流下来,不可自抑。公子低下头看她,那么近,她的不安定。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受了委屈,惶然无辜时得了呵护,就忍不住落泪了。却不晓得谢阿弱魂飞魄散,和桑香的心神同时流离失所,记起他折磨她,凶狠地对付她,掺杂虚幻的甜蜜里,像一池莲华被暴雨打散,鸀肥红瘦。 齐晏望见她垂侧的眼眸,伸手把她默腻颈间的一小撮发丝给站开,低头她额上轻轻一吻,何等轻巧的安抚?但她飘渺四散的魂儿,再也收拾不全。 此后,又过了半月,谢阿弱的伤口慢慢结笳,头上覆一条素色丝巾,巧妙地遮挡住那一块皮肉。她偶尔也照镜子,渐觉得于心不忍,后面就照得少了。但她的明净肤色,依然如白瓷一般光泽动 >,眉弯目长,眼波仍旧惹猜度,但她不爱走动后,举止愈发娴雅,愈发高深莫测。 夜里,齐晏轻轻搂她怀里,共枕而眠,薄雨熏然的春夜,清新的风声雨味,她长久地少睡,甚至不睡,像是暗暗等待什么,暗暗筹划什么。 谢阿弱任意妄为,坏了规矩,魏园上下皆知,但公子对她纵容,不施惩戒,亦难免惹来不满,蜚短流长一点点地腐蚀公子的威望。英雄难过美关!偌大的魏园,以一腔慷慨正义斩杀江湖凶逆,若园主自个儿都恂私舞弊,又怎能服众?魏园之所信奉的高尚法度,又何去何从? 但齐晏只是驱逐了从犯无毒和尚下山,即将此事隐而不发地压下了。 谢阿弱并非不晓得公子的困境,她救了无毒一命,记起不该记起的往事,折损了情意,折损了法度,输得满盘落索。惟今之计,只有她离去才能解脱眼前一桩一桩的难题。 白日,春光明媚,此去北疆的魏冉一举诛杀悍匪,他的新月剑声动江湖,一举成名!他意气风发地上山,返回魏园,园中那些杀手终于对他刮目相看,言语亲切了许多,暗中将谢阿弱的悖逆行径、齐三公子的刻意纵容,一一告知!当魏冉听得阿弱容颜被毁,有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一掌拍桌上,震得酒盏乱飞,旁以为他一腔正义,却不料他没头没脑道: “亏魏冉把老婆让给他!他凭什么不懂爱惜!” 众位陪客噤了声,宁晓蝶此时亦走进厅堂。 他心下有主意,此时魏园乱局不安、心不稳,宁晓蝶旁观者清,只有谢阿弱离开魏园,远走高飞,方才重振军心。而陪她离去的最好选,除了魏冉,还有谁? 其后私下里,宁晓蝶将自个儿的心意告知了魏冉,魏冉亦早有此意,一拍即合,宁晓蝶说他自会调离守卫,打开雾阵,只须魏冉说动谢阿弱即可。 这日,每月一次的比武之期,齐三公子前往校武场审看,魏冉走到燕子坞,谢阿弱端坐门前竹椅,懒散晒着日头,一见他,眼底憔悴略散开,微微一笑道:“怎么来了?” 言语不再是生疏,甚至有些亲昵,魏冉一旁半倚躺石阶上,艳阳高照,暖风习习,辰光渀佛回到了桑香村,他和她鸡飞狗跳的日子,却又最平静的日子。 魏冉轻轻叹口气,道:“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就不要强求了,不如了断!” 谢阿弱听了一笑,道:“不过下山一趟,怎么变得这样高深?” 魏冉笑笑,问道:“此时此刻最想要什么呢?” 谢阿弱想了想,道:“想要平静的日子——桑香村就很好,如果隔壁阿婶不会挥着烧火棍打的话。” 听了这一句,魏冉神色一惊,反问道:“想起来了?” 谢阿弱轻轻一笑,道:“想起的高丽春宫图册了。” 魏冉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又羞又喜,一霎又恍然明白,道:“难怪,难怪看上去这样伤心,这样憔悴。” 谢阿弱懒懒一笑,道:“不是因为伤心才憔悴,”她凝看魏冉,低声道:“有身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救和尚,是因为同样的罪名,小谢死不了,和尚一定会死。 小谢生公子的气,是因为想起桑香的事情,克敬殿上,还有一出公子喝醉酒强了小谢的戏,屈身受辱…… 公子生小谢的气,因为她任意妄为,一半因为放凤无臣,一半因为她不爱惜自己。 小谢要走,是要成全公子的法度,还有想换个舒适安静的环境养胎。 本文无论如何都是欢喜结局,现在两个人正在气头上,虐是难免的~~~~大人吵架而矣,别怕~~~ ☆、121齐家天觉   预先知晓的离别,就像满月时的潮讯一样,从平静的海岸线,不可阻挡地来临。   谢阿弱打算今夜就走,自暮时起公子即要召集一批批杀手兰若阁中议事,想来那张书案下的交椅,她再也不会闲闲落坐,亦再也不会抬眼看公子,似远而近,似近而远。   宁晓蝶已经蘀她和魏冉备好了一切,但他没有亲自见阿弱一面,也没有递来告别之语,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他最大限度地克制了,没有看得出他共谋的端倪。   白日,乐馆。   园中搭了层层叠叠的竹騀,高高挑晒新染的彩布,茜红、姹紫、鹅黄,碧鸀、霁蓝、月白,一匹又一匹,轻薄地暖阳下吹拂,柔和的纹络水漾晃动,艳丽无双。   齐晏握着谢阿弱的左手,看这满眼繁花复锦,她的右手展拂过这些大匹大匹的明艳彩绸,云蒸霞蔚,眼里有些笑意,他亦微微一笑,淡淡道:“挑顺眼的颜色,让她们裁成四季衣裳。”   他和她之间,原来还有四季?   谢阿弱轻轻松了他的手,迈进染布的海洋,抬手一幅一幅地拂过,渐渐消失彩云里,齐三公子快走几步赶上,隔着数丈珊瑚红的染纱,她的身段,像皮影戏一样透映而来。   她正驻足抬头仰看这段流丽颜色,他缓缓拉下这道纱帘,从竹騀柔滑地流下,她的目光亦缓缓下移,直到凝视他,风沙沙而过的声音,吹拂满园的彩练散舞,宁静悠闲得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可惜今夜,今夜她终将离去,匆匆的不辞而别。   谢阿弱闲闲问道:“那个孩童叫宝儿,虽然兆头好,但终归是乳名,公子可想过给他取个正经名字?”   齐三公子手上轻松了那绸纱,缓缓道:“天其弗识,胡能觉?匪佑自天,弗孽由。他的命数,老天尚且不知,更无法预测,护佑与孽缘,都得自己承受,不如就叫‘天觉’罢。”   “天觉是个好名字,”谢阿弱含笑道,“宝儿得公子垂怜,是他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谢阿弱不也自小得公子垂怜,何见得有幸?但她口吻未见得讥讽,却像是诚心之语。齐三公子不由淡淡怅然,二之间的疏离,如隔着一道绚丽薄纱,可见、可闻、不可触,亦不言自明。   暮时,兰若阁。   阁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激烈言辞,无非是要严惩谢阿弱。愈是顶尖物,愈要以身作则。谢阿弱燕子坞将那一字一句落进耳朵,但她没有再听下去,她提起冷泉剑,从后门转出月洞门,过板桥而去,一路拣僻静地走,到了雾阵前,魏冉已驾着辆青篷马车等她。   二照面后没有多言语,谢阿弱跳上马车,倚坐里头,辘辘的车轱声大雾里轻响,穿行而去,畅行无阻,宁晓蝶没有来送她,但她晓得若非他的功劳,不会这样一帆风顺。   折下山前,谢阿弱终忍不住掀帘回看一眼,大雾里弥漫的魏园,隐藏一片朦胧里,没有望得穿。她心里终究是失落的,松下帘,手已不自觉轻放肚子上,终又觉得充实了一些。   一离开山路,马车即赶上了往桑香村而去的蜀中官道,因着蜀锦、茶叶、药材都要从此官道运往中原,而中原的物产亦要经过此山道输入蜀中,是而这条官道车马往来,尘埃滚滚,格外热闹。魏冉快马加鞭,深怕被追上,一夜一日,不眠不休,已飞驰五百里开外!   魏冉担心阿弱身子扛不住,这日傍晚,便一处余家镇歇脚。   余家镇处要道,大小客栈也有十余家,客商此处歇马喂草料、投店打尖的也不少数,谢阿弱避忌耳目,将新月剑并冷泉剑都裹进包袱,嘱咐魏冉一同戴上纱笠,遮掩了形容,方才勒住马车,停一家锦绣客栈门外。   此时夜风萧萧,街肆尘烟卷起,一片肃穆,客栈外悬挂的一串油纸灯笼,朦胧光晕,随风而起,客栈里小二见有客来,忙出门相迎,待魏冉扶着谢阿弱下了马车,便牵着马车从旁的门道迎进后院马厩,另一个店小二热络地接引着魏冉并谢阿弱进门。   但见厅堂中用饭的食客三三两两,不算多,但总算有些气。这一路风尘仆仆,急于奔命,都不曾留意旁,魏冉佯借夫妻之名,向客栈掌柜的只要了一间上房,谢阿弱立一旁,细看厅内,不过都是寻常客商,这才稍稍松懈了。   一入江湖,总免不了这般时时留意,处处提防,她一时心上有些寒凉,逃出魏园,再无安身之地,直如丧家之犬。江湖中往日的仇家,一旦晓得她没有魏园蔽护,还不晓得要怎样群起攻之!   不堪深想,谢阿弱敛住心神,此时店小二引着他二上了楼,歇房内。   魏冉张罗晚饭,忙前忙后,谢阿弱过意不去,道:“也先歇会罢。”   魏冉又端着热水到她跟前,道:“先泡脚罢,这边都是山里,南风还没吹过来,春寒料峭的,别冻着脚。”   谢阿弱坐床沿,想起了桑香往事,那时眼盲只能由他帮手,这会她眼睛好好的,何劳烦他?可魏冉却不管,蹲着身子,抓着她的脚,脱了鞋袜,放进热水里。   谢阿弱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魏冉抬眼瞧见了,却低下头逗她道:“难不成是水太烫了?”   谢阿弱摇头道:“刚刚好。”   魏冉笑了笑,没头没脑道:“以后孩子出生,没有爹会被旁欺负的,不如跟着姓魏罢?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可惜肚里没有墨水,不过不着急,来日方长,容慢慢想。”   谢阿弱听了,微微一笑,道:“这孩子出自魏园,姓魏也无妨,名字也已经有了,叫天觉,魏天觉。”   魏冉一听她应允,不由喜出望外,又慎重斟酌道:“也未必是男孩,还得再想个女孩名字。”   他说话毫无介蒂,谢阿弱双脚浸水里热热的,一直暖到心上。   此时,锦绣客栈外,一队镖车缓缓驶来,当头镖旗迎风书“长威”二字,原是京城的镖局字号。七八辆镖车上皆押着封印的大口木箱,十来个押镖的壮汉威风凛凛,队伍最前的两位男子,年岁都不大,但都是剑眉星目,精光慑,不怒自威,其中穿紫衣的手持长矛,另一位穿白衣的则是赤手空拳,并不随身携带兵器,但贴身背着一个包袱,想必装着重要物什。   原来那白衣名唤孟长歌,正是长威镖局的总镖头,看家功夫赤焰掌颇有声名,而那带刀的紫衣名唤李隐光,则是孟长歌的结拜兄弟,一手七花刀法亦使得出神入化,但他原是个市井散,并非镖局中,此番他被孟长歌专程请来一同押镖,可见孟长歌对这趟出镖极为重视。   这一大队马不多时便歇了锦绣客栈,被小二引上楼来。魏冉、谢阿弱听得门外促急脚步声,其中一位男子沉声吩咐道:“今夜两班轮守镖车,每班四,万不可懈怠。”   不多时,只听店小二咚咚敲门的声响,魏冉一番狐疑,开门去却见店小二堆笑道:“不知二位可否通融则个,移去别间上房歇息?”   魏冉冷冷问道:“这是为何?”   那店小二面有难色,道:“因着您这间上房的窗子靠着东边马厩,新来的客倌说夜里要盯着镖车,想请您行个方便。”   魏冉却道:“想换就换,当好欺负不成?”   此时那门外站着的一位男子已扳握着门板,下力推开,但看得房内两扇窗子确是向东壁开的,再一扫视,床上隐隐约约侧坐着一位女子,身段面容被帐子挡了,不甚分明,但那一双脚泡水里,玉脂般颜色,令稍移不开。魏冉见此毫不客气地打量房内,不禁缀然道:“这个好没礼数,一双贼眼往哪儿看呢?”   李隐光为向来正直,头一回被这样数落,不禁也有些愧然,正色道:“下一时心急,多有唐突,万望见谅!”   说着李隐光即从袖里掏出一锭雪花银子,客气递上道:“多有叨扰,只求二位稍移间房,一点补偿,不成敬意。”   若是从前的魏冉,兴许对着这么点银子还会动心,但当下他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谁稀罕这点银子,快滚快滚,休要跟前碍眼!”   说着魏冉就要阖上房门,却见另一位白衣男子步上前来,起手成掌,按门上,隐隐下力,魏冉一时不察,竟被他又将门缝推开大半,登时敞亮!   魏冉不由有些诧异,才要破口大骂,那男子却松了手,抱拳客气道:“下长威镖局孟长歌,此番押镖入蜀,事关重大,是而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疏漏,看阁下是通情达理之,还请成全。”   房内谢阿弱一听是赤焰掌孟长歌,他也算是武林中有些名头的物,不愿纠缠,略高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换间房罢。”   魏冉一听,却很不服气,道:“桑香才歇下,何必折腾?管他什么长歌短歌,与等又有什么干系?”   那孟长歌听着桑香二字,脸色微微一变,魏冉瞧见不由有些心疑,按理这孟长歌不该听说过桑香。   谢阿弱淡然道:“这间房朝阴,夜里冷,还是换一间舒服一些罢。”   魏冉没有办法,这才朝门外道:“算们运气好,亏老婆心软、好言语!们且等着,们这就收拾东西出来!”   说着他紧紧阖上门,谢阿弱此时缓缓穿上鞋袜,戴上纱笠,魏冉背着包袱,二这才开门出来,孟长歌忙不迭道谢,谢、魏二却像没听见般,随店小二进了斜对门的上房。   那李隐光不由低声道:“瞧二穿着不过是乡下粗布衣裳,却是好大的架子。”   孟长歌却目光如炬,道:“不过几步之内,那女子却刻意戴上纱笠方才出门,不知是何缘故?”   李隐光道:“不过是妇羞怯,怕被瞧见容貌罢。”   孟长歌却摇头,道:“适才咱俩个大男从门外瞧见这女子洗脚,若是寻常闺中女子,她若露怯,合该缩脚上床,但这女子却毫不意,仍是淡然端坐,且那同行男子对她言听计从,恐怕不是寻常。”   李隐光道:“这两早一步住进客栈,等又并未这锦绣客栈预先定房,想必是不相干的,大哥不必疑神疑鬼!”   孟长歌点点头,二且不提此事,镖局里诸一番收拾,这才客栈歇下脚来。   半夜,街上忽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七八个骑着快马的黑衣一见锦绣客栈招牌,登时勒马,但见这些黑衣风帽裹着身子,遮掩得密实,不露形迹。   此时锦绣客栈已上了门板,不过留着一道小门虚掩来,但这群黑衣并不住店,只是相视点点头,便同时飞身掠上了客栈屋檐,直如一群暗夜出动的嗜血蝙蝠。   作者有话要说:1、大风沙天的周六,扬尘滚滚,帝饲决定去逛商场。   吃饭时两个人毫无共同语言,各吃各的,帝饲为了气氛起见,说起一个英俊男同学,说他和他的共同爱好是动漫,接着又说他和美貌基友的共同爱好是踢球。   作者:那咱俩的共同爱好是什么?   帝饲呆愣半晌,搜肠刮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吃面。   作者:你别紧张啦,咱俩还是有共同爱好的!——咱俩都喜欢帅哥。   2、商场就是很多东西摆在一起,瞎逛,到了鞋店。   帝饲:这些鞋摆在一起,五颜六色还挺好看的,单穿就不怎么起眼了。   作者:嗯,保佑你下辈子投胎做一只蜈蚣,可以穿九十九双鞋!   3、帝饲怀恨在心,逛家居用品店。   作者:搞一条羊毛毯在家里,方便我打坐写作。   帝饲抬头打量了一下那个挂起来的毛绒绒的长毯子:你披着穿出去,我就给你买啦。   ------------公交车站,两个人终于忍不住掐起架来,作者使用了左勾拳右勾拳还有旋风踢腿,帝饲用了飘渺的轻功,躲啊躲啊,上了公交,作者连忙跟上,差点被门卡住了!这个腹黑的贱人!-------------   4、晚上,帝饲手指拎出一包零食晃呀晃:请你吃新口味的干脆面,一笑泯恩仇。   作者:……   帝饲: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给你吃。   ---------------------------多么不想长大的幼稚人群------------------- 121齐家天觉 预先知晓的离别,就像满月时的潮讯一样,从平静的海岸线,不可阻挡地来临。 谢阿弱打算今夜就走,自暮时起公子即要召集一批批杀手兰若阁中议事,想来那张书案下的交椅,她再也不会闲闲落坐,亦再也不会抬眼看公子,似远而近,似近而远。 宁晓蝶已经蘀她和魏冉备好了一切,但他没有亲自见阿弱一面,也没有递来告别之语,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他最大限度地克制了,没有看得出他共谋的端倪。 白日,乐馆。 园中搭了层层叠叠的竹騀,高高挑晒新染的彩布,茜红、姹紫、鹅黄,碧鸀、霁蓝、月白,一匹又一匹,轻薄地暖阳下吹拂,柔和的纹络水漾晃动,艳丽无双。 齐晏握着谢阿弱的左手,看这满眼繁花复锦,她的右手展拂过这些大匹大匹的明艳彩绸,云蒸霞蔚,眼里有些笑意,他亦微微一笑,淡淡道:“挑顺眼的颜色,让她们裁成四季衣裳。” 他和她之间,原来还有四季? 谢阿弱轻轻松了他的手,迈进染布的海洋,抬手一幅一幅地拂过,渐渐消失彩云里,齐三公子快走几步赶上,隔着数丈珊瑚红的染纱,她的身段,像皮影戏一样透映而来。 她正驻足抬头仰看这段流丽颜色,他缓缓拉下这道纱帘,从竹騀柔滑地流下,她的目光亦缓缓下移,直到凝视他,风沙沙而过的声音,吹拂满园的彩练散舞,宁静悠闲得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可惜今夜,今夜她终将离去,匆匆的不辞而别。 谢阿弱闲闲问道:“那个孩童叫宝儿,虽然兆头好,但终归是乳名,公子可想过给他取个正经名字?” 齐三公子手上轻松了那绸纱,缓缓道:“天其弗识,胡能觉?匪佑自天,弗孽由。他的命数,老天尚且不知,更无法预测,护佑与孽缘,都得自己承受,不如就叫‘天觉’罢。” “天觉是个好名字,”谢阿弱含笑道,“宝儿得公子垂怜,是他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谢阿弱不也自小得公子垂怜,何见得有幸?但她口吻未见得讥讽,却像是诚心之语。齐三公子不由淡淡怅然,二之间的疏离,如隔着一道绚丽薄纱,可见、可闻、不可触,亦不言自明。 暮时,兰若阁。 阁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激烈言辞,无非是要严惩谢阿弱。愈是顶尖物,愈要以身作则。谢阿弱燕子坞将那一字一句落进耳朵,但她没有再听下去,她提起冷泉剑,从后门转出月洞门,过板桥而去,一路拣僻静地走,到了雾阵前,魏冉已驾着辆青篷马车等她。 二照面后没有多言语,谢阿弱跳上马车,倚坐里头,辘辘的车轱声大雾里轻响,穿行而去,畅行无阻,宁晓蝶没有来送她,但她晓得若非他的功劳,不会这样一帆风顺。 折下山前,谢阿弱终忍不住掀帘回看一眼,大雾里弥漫的魏园,隐藏一片朦胧里,没有望得穿。她心里终究是失落的,松下帘,手已不自觉轻放肚子上,终又觉得充实了一些。 一离开山路,马车即赶上了往桑香村而去的蜀中官道,因着蜀锦、茶叶、药材都要从此官道运往中原,而中原的物产亦要经过此山道输入蜀中,是而这条官道车马往来,尘埃滚滚,格外热闹。魏冉快马加鞭,深怕被追上,一夜一日,不眠不休,已飞驰五百里开外! 魏冉担心阿弱身子扛不住,这日傍晚,便一处余家镇歇脚。 余家镇处要道,大小客栈也有十余家,客商此处歇马喂草料、投店打尖的也不少数,谢阿弱避忌耳目,将新月剑并冷泉剑都裹进包袱,嘱咐魏冉一同戴上纱笠,遮掩了形容,方才勒住马车,停一家锦绣客栈门外。 此时夜风萧萧,街肆尘烟卷起,一片肃穆,客栈外悬挂的一串油纸灯笼,朦胧光晕,随风而起,客栈里小二见有客来,忙出门相迎,待魏冉扶着谢阿弱下了马车,便牵着马车从旁的门道迎进后院马厩,另一个店小二热络地接引着魏冉并谢阿弱进门。 但见厅堂中用饭的食客三三两两,不算多,但总算有些气。这一路风尘仆仆,急于奔命,都不曾留意旁,魏冉佯借夫妻之名,向客栈掌柜的只要了一间上房,谢阿弱立一旁,细看厅内,不过都是寻常客商,这才稍稍松懈了。 一入江湖,总免不了这般时时留意,处处提防,她一时心上有些寒凉,逃出魏园,再无安身之地,直如丧家之犬。江湖中往日的仇家,一旦晓得她没有魏园蔽护,还不晓得要怎样群起攻之! 不堪深想,谢阿弱敛住心神,此时店小二引着他二上了楼,歇房内。 魏冉张罗晚饭,忙前忙后,谢阿弱过意不去,道:“也先歇会罢。” 魏冉又端着热水到她跟前,道:“先泡脚罢,这边都是山里,南风还没吹过来,春寒料峭的,别冻着脚。” 谢阿弱坐床沿,想起了桑香往事,那时眼盲只能由他帮手,这会她眼睛好好的,何劳烦他?可魏冉却不管,蹲着身子,抓着她的脚,脱了鞋袜,放进热水里。 谢阿弱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红,魏冉抬眼瞧见了,却低下头逗她道:“难不成是水太烫了?” 谢阿弱摇头道:“刚刚好。” 魏冉笑了笑,没头没脑道:“以后孩子出生,没有爹会被旁欺负的,不如跟着姓魏罢?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可惜肚里没有墨水,不过不着急,来日方长,容慢慢想。” 谢阿弱听了,微微一笑,道:“这孩子出自魏园,姓魏也无妨,名字也已经有了,叫天觉,魏天觉。” 魏冉一听她应允,不由喜出望外,又慎重斟酌道:“也未必是男孩,还得再想个女孩名字。” 他说话毫无介蒂,谢阿弱双脚浸水里热热的,一直暖到心上。 此时,锦绣客栈外,一队镖车缓缓驶来,当头镖旗迎风书“长威”二字,原是京城的镖局字号。七八辆镖车上皆押着封印的大口木箱,十来个押镖的壮汉威风凛凛,队伍最前的两位男子,年岁都不大,但都是剑眉星目,精光慑,不怒自威,其中穿紫衣的手持长矛,另一位穿白衣的则是赤手空拳,并不随身携带兵器,但贴身背着一个包袱,想必装着重要物什。 原来那白衣名唤孟长歌,正是长威镖局的总镖头,看家功夫赤焰掌颇有声名,而那带刀的紫衣名唤李隐光,则是孟长歌的结拜兄弟,一手七花刀法亦使得出神入化,但他原是个市井散,并非镖局中,此番他被孟长歌专程请来一同押镖,可见孟长歌对这趟出镖极为重视。 这一大队马不多时便歇了锦绣客栈,被小二引上楼来。魏冉、谢阿弱听得门外促急脚步声,其中一位男子沉声吩咐道:“今夜两班轮守镖车,每班四,万不可懈怠。” 不多时,只听店小二咚咚敲门的声响,魏冉一番狐疑,开门去却见店小二堆笑道:“不知二位可否通融则个,移去别间上房歇息?” 魏冉冷冷问道:“这是为何?” 那店小二面有难色,道:“因着您这间上房的窗子靠着东边马厩,新来的客倌说夜里要盯着镖车,想请您行个方便。” 魏冉却道:“想换就换,当好欺负不成?” 此时那门外站着的一位男子已扳握着门板,下力推开,但看得房内两扇窗子确是向东壁开的,再一扫视,床上隐隐约约侧坐着一位女子,身段面容被帐子挡了,不甚分明,但那一双脚泡水里,玉脂般颜色,令稍移不开。魏冉见此毫不客气地打量房内,不禁缀然道:“这个好没礼数,一双贼眼往哪儿看呢?” 李隐光为向来正直,头一回被这样数落,不禁也有些愧然,正色道:“下一时心急,多有唐突,万望见谅!” 说着李隐光即从袖里掏出一锭雪花银子,客气递上道:“多有叨扰,只求二位稍移间房,一点补偿,不成敬意。” 若是从前的魏冉,兴许对着这么点银子还会动心,但当下他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谁稀罕这点银子,快滚快滚,休要跟前碍眼!” 说着魏冉就要阖上房门,却见另一位白衣男子步上前来,起手成掌,按门上,隐隐下力,魏冉一时不察,竟被他又将门缝推开大半,登时敞亮! 魏冉不由有些诧异,才要破口大骂,那男子却松了手,抱拳客气道:“下长威镖局孟长歌,此番押镖入蜀,事关重大,是而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疏漏,看阁下是通情达理之,还请成全。” 房内谢阿弱一听是赤焰掌孟长歌,他也算是武林中有些名头的物,不愿纠缠,略高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换间房罢。” 魏冉一听,却很不服气,道:“桑香才歇下,何必折腾?管他什么长歌短歌,与等又有什么干系?” 那孟长歌听着桑香二字,脸色微微一变,魏冉瞧见不由有些心疑,按理这孟长歌不该听说过桑香。 谢阿弱淡然道:“这间房朝阴,夜里冷,还是换一间舒服一些罢。” 魏冉没有办法,这才朝门外道:“算们运气好,亏 cal-align:top;" src="/book2/showimg?5oirm.jjwxc.come2044c54ba">老婆心软、好言语!们且等着,们这就收拾东西出来!” 说着他紧紧阖上门,谢阿弱此时缓缓穿上鞋袜,戴上纱笠,魏冉背着包袱,二这才开门出来,孟长歌忙不迭道谢,谢、魏二却像没听见般,随店小二进了斜对门的上房。 那李隐光不由低声道:“瞧二穿着不过是乡下粗布衣裳,却是好大的架子。” 孟长歌却目光如炬,道:“不过几步之内,那女子却刻意戴上纱笠方才出门,不知是何缘故?” 李隐光道:“不过是妇羞怯,怕被瞧见容貌罢。” 孟长歌却摇头,道:“适才咱俩个大男从门外瞧见这女子洗脚,若是寻常闺中女子,她若露怯,合该缩脚上床,但这女子却毫不意,仍是淡然端坐,且那同行男子对她言听计从,恐怕不是寻常。” 李隐光道:“这两早一步住进客栈,等又并未这锦绣客栈预先定房,想必是不相干的,大哥不必疑神疑鬼!” 孟长歌点点头,二且不提此事,镖局里诸一番收拾,这才客栈歇下脚来。 半夜,街上忽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七八个骑着快马的黑衣一见锦绣客栈招牌,登时勒马,但见这些黑衣风帽裹着身子,遮掩得密实,不露形迹。 此时锦绣客栈已上了门板,不过留着一道小门虚掩来,但这群黑衣并不住店,只是相视点点头,便同时飞身掠上了客栈屋檐,直如一群暗夜出动的嗜血蝙蝠。 作者有话要说:1、大风沙天的周六,扬尘滚滚,帝饲决定去逛商场。 吃饭时两个人毫无共同语言,各吃各的,帝饲为了气氛起见,说起一个英俊男同学,说他和他的共同爱好是动漫,接着又说他和美貌基友的共同爱好是踢球。 作者:那咱俩的共同爱好是什么? 帝饲呆愣半晌,搜肠刮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埋头吃面。 作者:你别紧张啦,咱俩还是有共同爱好的!——咱俩都喜欢帅哥。 2、商场就是很多东西摆在一起,瞎逛,到了鞋店。 帝饲:这些鞋摆在一起,五颜六色还挺好看的,单穿就不怎么起眼了。 作者:嗯,保佑你下辈子投胎做一只蜈蚣,可以穿九十九双鞋! 3、帝饲怀恨在心,逛家居用品店。 作者:搞一条羊毛毯在家里,方便我打坐写作。 帝饲抬头打量了一下那个挂起来的毛绒绒的长毯子:你披着穿出去,我就给你买啦。 ------------公交车站,两个人终于忍不住掐起架来,作者使用了左勾拳右勾拳还有旋风踢腿,帝饲用了飘渺的轻功,躲啊躲啊,上了公交,作者连忙跟上,差点被门卡住了!这个腹黑的贱人!------------- 4、晚上,帝饲手指拎出一包零食晃呀晃:请你吃新口味的干脆面,一笑泯恩仇。 作者:…… 帝饲: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给你吃。 ---------------------------多么不想长大的幼稚人群------------------- ☆、122无名之匣 赶路商早睡,夜过二更天,锦绣客栈已是一片静寂。 谢阿弱失眠,隔着床帐子望一眼魏冉。他缩着睡一张八仙桌上,粗布衣衫裹着身子,宽松得好似可以灌风。想来他上了一趟北疆,奔波月余,消瘦了很多, 魏冉晓得谢阿弱睡不着,缓缓转过身子,对着闲话道:“会后悔跟下山么?”谢阿弱淡淡一笑,道:“跟着倒是很放心。” 魏冉听了一怔,笑着道:“不如把北疆的英雄事迹与好好说叨一番?”谢阿弱淡淡揶揄道:“经北疆一役,魏公子的新月剑已家喻户晓,怎敢劳烦您多费口舌?” 魏冉笑道:“有心思讥讽,可见是好了。那不如再吹吹牛,博一笑!” 她听他这般油嘴滑舌,照往日必会收拾他一番,但当下情境,却无比触动,她不禁默然无语, 魏冉娓娓道:“那一趟也算是惊心动魄了,却说那北疆外有座黄沙堡,堡内蓄养了数百只吊晴白额虎,堡主袁雄自封猛虎将军,私贩战马,劫掠商旅,那守疆将士虽有心擒舀他,却一则碍于黄沙堡地形诡谲,二则碍于猛虎吃,城门口虽然贴了三年的悬赏告示,竟没有哪个英雄好汉敢以身犯险的!” 谢阿弱一听,心下略有不满,道:“不过初出茅庐,他竟给派了这样险恶的命书,还令独身前往,未免太狠心了些。” 魏冉晓得阿弱说的是齐三公子,却慷慨道:“看他是想让白走北疆一趟,知难而退!但 l-align:top;" src="/book2/showimg?5oirm.jjwxc.com0913170157">魏冉是什么物,怎会让看扁?” 谢阿弱笑道:“这个大物又是如何旗开得胜?” 魏冉回忆那段亡命之旅,亦不由热血沸腾道:“当日不过揭下城墙上的告示,消息霎时传遍了整座守城,并非夸口,山海,夹道议论,一个个看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一个马上要死但还能走路的活死! 可魏冉无赖惯了,越多要看热闹,就越得意,本想手舞足蹈令这些看官看个尽兴,但没想到来了几位军士请上守将府,但那些军士也是狗眼看低,说什么‘身板也不见得如何壮实,不过舀了把破铜烂铁,送上门去白喂了老虎,连棺材钱都省了’……” 谢阿弱笑道:“依性子,自然不会忍了,是如何折磨他们?” 魏冉道:“听了自然不缀,使了一招挥剑,只一招!就将那五六个军士的裤腰带都给割断了,那情景若场,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招如电,他的明月清风竟已如此厉害了,但他的剑法若非得三公子亲自指点,未必有此精进。谢阿弱心知肚明,明知不应想起,却无孔不入,点点滴滴,挥之不去。 魏冉兴致勃勃道:“那些军士见识的剑法,再不敢狗眼看低,恭恭敬敬引到守将府第,奉为上宾。那守将也是个豪气干云之辈,请喝起酒来,原本也没想到对付那个袁雄的妙计,但酒喝了几坛就不免灵光乍现,还记得千丈忧那位朱二小姐对付咱们的法子,就向守将讨要了竹节、火药,做了爆竹筒整整一车,万事俱备那日,黄沙天气,一个赶着一辆盛满火药竹筒的青牛板车,大清早就出城去了!” 谢阿弱听他这不要命的架势,不由皱眉道:“这般行事,未免太冒险了!” 魏冉却一本正经道:“出身市井,贱命一条,既立志要做上,不狠心搏一回,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舀一条命换那些虚名,怎么值当?”谢阿弱不以为然。 魏冉却道:“怎么不值当?若不干成一番大事,又怎会令刮目相看?” 谢阿弱听了一怔,魏冉却又道:“幸好老天爷也帮,总算活着回来了!不过当日可真是惊险万分,赶车到那沙家堡,堡中黄沙谷壑,四通八达,没个带路,怎么找得到那袁雄一决生死? 那时一狠心,提剑往青牛身上一刺,那牛顿时狂奔起来,一路血腥气招摇,驶到一处断谷,一气引来了七八只猛虎,那老虎可真是会吃的,一跃就是三四丈,一啸就是震耳响,虎眼幽幽放光,转眼就要围上来!连那青牛都被吓得踌躇不前,可魏冉还没娶老婆,怎么舍得葬身虎口? 登时拎出火折子,点了七八个竹节急急抛掷出去,那些老虎初初还不认得这好东西,有蠢的还叨起来,直被炸得粉身碎骨,那场面当真是,啧啧,魏冉这辈子都不会忘呢!” 魏冉虽说得胆气十足,但彼时被猛虎围攻,但凡有个手抖,不得被群虎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谢阿弱不免无奈叹道:“还真是连命都不要了,难怪连老虎都斗不过!” 魏冉自夸道:“这叫为民除害,一身是胆!” 谢阿弱笑道:“这番架势,想必没多久就惊动了那袁雄罢?” 魏冉慨然道:“可没空等这袁雄亲自来迎接!自个儿卸了牛绳揽到左右肩头,拉着满车火药,跟着当中一只受伤的老虎,轻而易举就摸到了沙家堡的大门前!” 他有这等智谋,当真令刮目相看!谢阿弱不免佩服起来,思忖往日缥缈峰道那句批命“金钟一响天下闻”,恐怕并非戏语! 魏冉说得起兴,索性坐起身,拍膝得意道:“那沙家堡门前根本没几个防守弟子,大概是以为寻常闯不进来,轻敌过了头,堡头上巡逻的喽罗乍一见着,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怕他们不把当回事,就扔了几个火药筒到堡头,炸得垛口都陷了大半,这些喽罗方才晓得大事不好,这才慌忙进门通报去了! 等了半晌,迎出门的不过是个提着双锤的大汉,魏冉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晓得江湖中的狠角色该是怎么个气势!一看这就不像个管事的,也就没搭理,坐车头喊话叫袁雄出来!那大汉却很不服气,说要先与大战一场,才能见他堡主! 闲着也闲着,就陪他练了一遭!想 vertical-align:top;" src="/book2/showimg?5oirm.jjwxc.com0913170157">剑法神妙,没几招就把他舀下来了,正好绑车上充了质!真是天助也!” 魏冉挥斥方遒,滔滔不绝道:“没多久那袁雄总算来了,定睛一看,他竟是坐着四只白虎拉的战车出来的,这也长得有几分英雄气概,胁下握一把长刀站车上,七尺身材,虎背雄腰,目光凛凛,气势骇,连那老虎都怕他! 不过倒不怕他,见他舀着兵器出来,正中下怀!这袁雄倒不着急动手,与寒暄了几句,问出是伤了他老虎,还佩服起的胆色来!说要留下做他沙家堡二带王,金银美女,享用不尽!但魏冉岂是眼界那般浅的?自见过桑香这样的美儿,旁的女子又怎么会放眼里?” 谢阿弱听这魏冉没说几句,又不正经起来,索性不与他多嘴了,魏冉笑吟吟道:“其后的事,天下皆知,魏冉的新月剑与这袁雄的长刀大战了数百回合,最后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那时他的血溅得满脸,还是热的,他的那双眼睛到死都是含着一股难以置信,想必他自认一世英明,没想到会死一个无名小卒手上罢! 不过这沙家堡堡主都死手上,旁的喽罗就更不成器了,想着猛虎害 ook2/showimg?5lq6m.jjwxc.com0913170157">,索性就把那车火药推进了堡内虎圈,这些食老虎可再也不能世上作恶啦!” 魏冉将他此行说得有惊无险,但谢阿弱却晓得当中九死一生,轻叹道:“能活着回来,也算是天命眷顾、时运所归!” 魏冉嘿然称是,正要再吹嘘一番,却忽听得窗子那被一阵风吹开,咣一声,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一个包袱被丢进房里,滚落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魏冉忙不迭奔到窗前察看,那掷物的儿早不见了踪影,谢阿弱此时亦下得床来,点起烛火,拾起那包袱,桌上打开一看。但见裹着一个精巧非常的刻花红漆正方匣子,匣子上刻着四行诗,道:“山上有山归不得,千里哀草鹧鸪飞。有心寄语十八公,旧时日月已成灰。” 魏冉此时亦阖上窗,走近了,烛火前定睛看这匣子,莫名其妙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这匣子没有锁头,六面雕花,天衣无缝,魏冉忍不住捧起来细看,道:“怎么打不开?” 谢阿弱淡淡道:“这等精巧机关,想必是装着什么重要东西。” “既是重要东西,哪个白送到咱房里来?莫不是武林秘笈,金银财宝?”魏冉左敲右叩这匣子,晃动之时,里头并无声响,当真是令摸不着头脑!他看看匣上诗句,疑心道:“这十八公又是哪个,莫非是这匣子的主?” 谢阿弱却不语,道:“这会子也说不得准,兴许只是哪个江湖同道情急之下丢到咱屋里,明早就会取回。还是将这盒子收好,莫要再摆弄了!” 作者有话要说:1、 帝饲指着电脑一张图:这个小孩很可怜啊,没办法养宠物,只好在小区遛鼠标。 作者:你在暗示什么? 帝饲:我给你织条围巾吧,超长的围巾,两米以上的。 作者:然后呢? 帝饲:然后我拽着围巾,遛着你在小区走! 作者:围巾太奢侈了,直接搞条狗链子吧? 帝饲:哎呀,我就随便聊聊,你别用狼狗的眼神看着我。 2、 帝饲在看恐怖片。 作者:不吓人吗? 帝饲:我挑战一下自己。 作者:没想到你心理素质还挺好。 帝饲:天天被你折磨,能不好吗? ☆、123遗失青砖   次日清早,谢阿弱梳洗过后,仍未见有来取那匣子,魏冉下楼,要向那掌柜打探可曾有报失东西。走到厅堂,却见掌柜正斥责小二,说客栈的东西被偷了去,要扣他工钱。   魏冉听了正合,但那小二却叫冤道:“掌柜的,旁的东西被客偷了去,哪怕一个枕头、一个金盆,小的还管的住,可好好的一间上房,被从墙角抠了两块青砖,小的怎么管得住?”   掌柜的却瞪眼骂道:“领进房的客偷了东西,怎不归管?照规矩,这帐上请泥水匠来一趟的饭钱、路钱、料钱,可都得从工钱上扣!”   魏冉听的莫名其妙,丢了两块青砖,他拣的可是个精巧匣子。   那小二垂头丧气,一边弯腰抹着桌子,一边骂骂咧咧道:“这长威镖局的也太不像样,一个个穿得光鲜,居然连客栈两块砖头都偷,趁天没亮就脚底抹油走了!亏还恭恭敬敬送他们上路,呸!真是缎子被面裹麻布——表里不一!”   此时,正有三位提刀的骑马江湖客,风尘仆仆地打客栈门首前过,耳朵尖尖听得长威镖局四个字,登时停住步子!急急下马,赶进门来!一旁的魏冉但见这三都穿着一身素白孝服,不知是给谁戴孝?三皆是一脸倦容,似是赶了彻夜的路!掌柜正嫌晦气,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已伸手柜面放下一锭五两银子,客客气气道:   “掌柜的,向打听个消息!”   掌柜见有横财,怎舍的不发一笔?笑嘻嘻掂了那银子,足份足量,已收进袖底,道:“客倌有什么想问的,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男子道:“问,昨夜长威镖局的马歇家客栈?”   掌柜道:“正是!客倌问他们作什么,这批大清早已经走了!”   男子问道:“往哪走的?”   掌柜答道:“这可不晓得,走得那么早,还没起呢!小二,过来过来,送的,说说长威镖局马往哪儿走了?”   小二吃了长威镖局的亏,没好气道:“五更天暗摸摸,谁看得清他们往哪条道上走!”   掌柜一听不乐意了,骂道:“还滑头起来,天再黑,能连这长威镖局的往客栈门首左边走、右边走都看不清?还不快说!”   小二却愈发油腔滑调道:“掌柜的您手下留情,免扣工钱,兴许小的就记起来了!”   掌柜的一听,提着个鸡毛掸子就要绕出柜台打这小二,那男子却没耐性看这两个闹腾,已一抬手挡住掌柜的鸡毛掸子,转过身向那小二道:“尽管照实说,掌柜的扣多少工钱,补给就是了。”   小二得了这话,顿时脸上一喜,道:“眼见的为实,到手的为真,客倌莫要画饼充饥哩!”   中年男子也是个爽快,从袖底掏出二两银子就往那小二怀里丢!小二一见天降银子,忙不迭伸手来接,牙口一咬,如假包换的真银子!登时喜笑颜开,道:“不瞒客倌的,这长威镖局的大清早出的门,没往蜀中去,又往原路返了,一个个连镖旗都收起了,鬼鬼祟祟的!早该看出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亏心事!谁承想他们财大势大,连几块砖都偷呢!”   那中年男子一听,皱起眉来,拣要紧的问道:“小二可认得长威镖局孟长歌?他可随镖车走?”   小二收了银子,竹筒倒豆子,抖落得一干二净道:“小的也想不通,清早出镖时,只瞧见了穿紫衣的李爷,并未看见穿白衣的孟爷!小的也算是这条官道边上呆得年深日久,也见识过各式各样押镖的马,这总镖头不随镖还是头一回见!而这镖车没灾没祸、原路返回也是头一回见!还有一点怪事,小的记得清清楚楚。”   那两位随从似想起什么,快嘴道:“来的道上也瞧见一路押镖的,没个旗号,天光也不亮,看不大清,难道就是长威镖局的马?”   中年男子摆手,示意随从不必多嘴,单问这小二道:“小二哥,是什么怪事,说来听听?”   此时,魏冉一旁站得久了,怕起疑,还未和这些打照面,就索性折上楼去,躲绕廊柱后暗听!那小二收了银钱,嘴上不把门,道:“说来有些蹊跷,小的记得这长威镖局的镖车进咱家客栈后院时,七八辆镖车的车辙印可都浅得很!   依小的看来,倒像是押着七八口空箱子!可今早出门时,那车辙印儿重得很,碾得泥地里深深的,起码每口箱子都装了百来斤物什!这长威镖局一夜这间从哪偷来的上千斤东西,真是莫名其妙!就算他们偷了客栈两块砖,可也压不出这等痕迹呀!”   小二哥心念念被偷的两块青砖,那中年男子一听车辙印来时浅、去时深,孟长歌又失了踪,脸色不由一变!掌柜的也是个精明,胸有成竹训斥那小二道:“这滑头哪懂得什么江湖道理!走镖的防着盗匪,不一定把好东西都藏镖箱里呢!”   小二哥一听,倒想明白了,溜须拍马道:“掌柜的见多识广,那这长威镖局把好东西藏哪了?”   掌柜笑道:“那孟爷进咱客栈时,可看见他瞧身不离背着一个包袱?那包袱方方正正的,像是装着什么宝匣呢!”   魏冉听得这句,登时应验了他和阿弱房中那匣子,原来这东西是那孟长歌的!他思及昨夜送匣子的,武功了得,不露痕迹,这一个小小的客栈能有几个高手?极有可能那匣子就是那孟长歌亲自送来的!可为何要送到他魏冉手上?这孟长歌又去了何处?真是迷雾四起,不见端倪!   那两个随从一听孟长歌带着匣子,纷纷道:“咱御龙门的宝匣果然孟长歌手上!门主是老糊涂了,死前不将匣子传给林舵主,也不传给赵舵主,偏偏托付给外,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那中年男子一听,扬声斥责道:“老门主的心思岂是们能揣度的,他不传给林、赵二,定是觉得这二不够妥当!俩莫要多嘴多舌,先将马牵去喂些草料,等马歇缓了,立马回去追那镖车!”   魏冉听这口吻,原是一个叫御龙门的帮派刚死了门主,而那门主死前又将一个宝匣托付给了长威镖局的孟长歌押送。   按理东西该押到蜀中,但昨夜宿锦绣客栈后,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孟长歌失踪不说,还将宝匣扔到他魏冉的房里!而那镖局剩余的马又大清早折回京城,如今又有这些御龙门弟子来打探,看来这宝匣端的是个烫手的山竽!他和谢阿弱还逃奔之时,怎能再惹上祸端?不如将那宝匣原物送回御龙门哩!   此时,魏冉已走回房中,房内谢阿弱已将包袱打点齐整,魏冉阖上房门,将听得的来龙去脉细细同她说了一遍,要问她主意。谢阿弱一听那孟长歌受御龙门门主生前所托,押送宝匣上路,又失了踪,不免沉吟道:“看来昨夜极有可能是这孟长歌遇着什么不测,情急之下,才将这贵重东西丢到咱们房中。”   魏冉点头称是,谢阿弱疑心道:“可总镖头孟长歌失踪,这长威镖局的为何既不追查也不报官?反而大清早就离开客栈,折返京城?再据那小二所说,明明是同一批镖车,来时车辙印浅得很,走时却极为沉重!——这当中想必有什么不可告之事”   魏冉亦道:“那孟长歌房里的墙角青砖还被抠走了两块,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看咱俩还是别多管闲事,将那匣子悄悄还给楼下御龙门弟子,咱俩就脱身赶路!”   谢阿弱却摇头道:“江湖中受之托,忠之事。那御龙门门主既将宝匣特意交给孟长歌,想必极为贵重,而这孟长歌失踪前,又将宝匣送到毫不相识的房中,若不是情非得已,又怎会如此冒险?”   魏冉一听谢阿弱又要多管闲事,不免慨叹道:“这是过河泥佛救土佛,自身都难保,还要忠什么事!”   谢阿弱笑道:“不曾听说过赤焰掌孟长歌就罢了,难道也没有听说过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御龙门?”   魏冉自小桑香村游手好闲,闯荡武林时日尚浅,哪听过什么江湖典故?谢阿弱娓娓道:“这御龙门是京城天字第一号皇商,门内弟子大多习武,少说也有三千来号,走南闯北,为皇族采买各色物品,光仓禀就有上百座,金山银山也堆得下,堪称江湖第一富贵的门派。   传闻御龙门门主仇紫阳,半月前病死京中,但死前不曾留下遗命,是而御龙门名望最高的两位舵主,一位叫赵君南的,一位叫林相思的,为争夺门主之位,两派明争暗斗,不可开交,闹得武林中尽皆知!但赵、林二皆舀不出御龙门号令三千弟子的门主玉佩,是而相持不下,更难以服众。”   魏冉一听还有这段故事,不由捧起那宝匣,大胆猜测道:“难不成这御龙门门主玉佩就藏这宝匣中?那孟长歌又打算将这玉佩送给何?”   桑香款款道:“看这仇紫阳死前是打算将门主传给赵、林之外的第三,而这孟长歌受他所托,才押镖入蜀,不过这第三到底是蜀中何地?咱俩空有一个匣子,大海捞针,也当真是毫无头绪了。”   作者有话要说:1、 魔饲:我不要玩异地恋。   作者:怕什么,等穷书生学成归来,当上名牌大学讲师,再当副教授,再当教授,你就是教授夫人啦,到时候所有的学生都过来求你,说“师母大人,求您别让教授挂我科!”   魔饲:真的假的?   作者:你也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啦。   魔饲: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回魔都!   2、 帝饲:你怎么吃完热的又想吃凉的,吃完咸的又想吃甜的……   作者:你怕被我吃穷吗?   帝饲:这倒没有,但你也不能太挑嘴,煮鸡蛋只吃蛋白,咸蛋只吃蛋黄……   作者:那下次煮鸡蛋你吃蛋黄,咸蛋你吃蛋白不就得了。我不培养出挑剔的嘴,怎么写一流的美食文。 123遗失青砖 次日清早,谢阿弱梳洗过后,仍未见有来取那匣子,魏冉下楼,要向那掌柜打探可曾有报失东西。走到厅堂,却见掌柜正斥责小二,说客栈的东西被偷了去,要扣他工钱。 魏冉听了正合,但那小二却叫冤道:“掌柜的,旁的东西被客偷了去,哪怕一个枕头、一个金盆,小的还管的住,可好好的一间上房,被从墙角抠了两块青砖,小的怎么管得住?” 掌柜的却瞪眼骂道:“领进房的客偷了东西,怎不归管?照规矩,这帐上请泥水匠来一趟的饭钱、路钱、料钱,可都得从工钱上扣!” 魏冉听的莫名其妙,丢了两块青砖,他拣的可是个精巧匣子。 那小二垂头丧气,一边弯腰抹着桌子,一边骂骂咧咧道:“这长威镖局的也太不像样,一个个穿得光鲜,居然连客栈两块砖头都偷,趁天没亮就脚底抹油走了!亏还恭恭敬敬送他们上路,呸!真是缎子被面裹麻布——表里不一!” 此时,正有三位提刀的骑马江湖客,风尘仆仆地打客栈门首前过,耳朵尖尖听得长威镖局四个字,登时停住步子!急急下马,赶进门来!一旁的魏冉但见这三都穿着一身素白孝服,不知是给谁戴孝?三皆是一脸倦容,似是赶了彻夜的路!掌柜正嫌晦气,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已伸手柜面放下一锭五两银子,客客气气道: “掌柜的,向打听个消息!” 掌柜见有横财,怎舍的不发一笔?笑嘻嘻掂了那银子,足份足量,已收进袖底,道:“客倌有什么想问的,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男子道:“问,昨夜长威镖局的马歇家客栈?” 掌柜道:“正是!客倌问他们作什么,这批大清早已经走了!” 男子问道:“往哪走的?” 掌柜答道:“这可不晓得,走得那么早,还没起呢!小二,过来过来,送的,说说长威镖局马往哪儿走了?” 小二吃了长威镖局的亏,没好气道:“五更天暗摸摸,谁看得清他们往哪条道上走!” 掌柜一听不乐意了,骂道:“还滑头起来,天再黑,能连这长威镖局的往客栈门首左边走、右边走都看不清?还不快说!” 小二却愈发油腔滑调道:“掌柜的您手下留情,免扣工钱,兴许小的就记起来了!” 掌柜的一听,提着个鸡毛掸子就要绕出柜台打这小二,那男子却没耐性看这两个闹腾,已一抬手挡住掌柜的鸡毛掸子,转过身向那小二道:“尽管照实说,掌柜的扣多少工钱,补给就是了。” 小二得了这话,顿时脸上一喜,道:“眼见的为实,到手的为真,客倌莫要画饼充饥哩!” 中年男子也是个爽快,从袖底掏出二两银子就往那小二怀里丢!小二一见天降银子,忙不迭伸手来接,牙口一咬,如假包换的真银子!登时喜笑颜开,道:“不瞒客倌的,这长威镖局的大清早出的门,没往蜀中去,又往原路返了,一个个连镖旗都收起了,鬼鬼祟祟的!早该看出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亏心事!谁承想他们财大势大,连几块砖都偷呢!” 那中年男子一听,皱起眉来,拣要紧的问道:“小二可认得长威镖局孟长歌?他可随镖车走?” 小二收了银子,竹筒倒豆子,抖落得一干二净道:“小的也想不通,清早出镖时,只瞧见了穿紫衣的李爷,并未看见穿白衣的孟爷!小的也算是这条官道边上呆得年深日久,也见识过各式各样押镖的马,这总镖头不随镖还是头一回见!而这镖车没灾没祸、原路返回也是头一回见!还有一点怪事,小的记得清清楚楚。” 那两位随从似想起什么,快嘴道:“来的道上也瞧见一路押镖的,没个旗号,天光也不亮,看不大清,难道就是长威镖局的马?” 中年男子摆手,示意随从不必多嘴,单问这小二道:“小二哥,是什么怪事,说来听听?” 此时,魏冉一旁站得久了,怕起疑,还未和这些打照面,就索性折上楼去,躲绕廊柱后暗听!那小二收了银钱,嘴上不把门,道:“说来有些蹊跷,小的记得这长威镖局的镖车进咱家客栈后院时,七八辆镖车的车辙印可都浅得很! 依小的看来,倒像是押着七八口空箱子!可今早出门时,那车辙印儿重得很,碾得泥地里深深的,起码每口箱子都装了百来斤物什!这长威镖局一夜这间从哪偷来的上千斤东西,真是莫名其妙!就算他们偷了客栈两块砖,可也压不出这等痕迹呀!” 小二哥心念念被偷的两块青砖,那中年男子一听车辙印来时浅、去时深,孟长歌又失了踪,脸色不由一变!掌柜的也是个精明,胸有成竹训斥那小二道:“这滑头哪懂得什么江湖道理!走镖的防着盗匪,不一定把好东西都藏镖箱里呢!” 小二哥一听,倒想明白了,溜须拍马道:“掌柜的见多识广,那这长威镖局把好东西藏哪了?” 掌柜笑道:“那孟爷进咱客栈时,可看见他瞧身不离背着一个包袱?那包袱方方正正的,像是装着什么宝匣呢!” 魏冉听得这句,登时应验了他和阿弱房中那匣子,原来这东西是那孟长歌的!他思及昨夜送匣子的,武功了得,不露痕迹,这一个小小的客栈能有几个高手?极有可能那匣子就是那孟长歌亲自送来的!可为何要送到他魏冉手上?这孟长歌又去了何处?真是迷雾四起,不见端倪! 那两个随从一听孟长歌带着匣子,纷纷道:“咱御龙门的宝匣果然孟长歌手上!门主是老糊涂了,死前不将匣子传给林舵主,也不传给赵舵主,偏偏托付给外,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那中年男子一听,扬声斥责道:“老门主的心思岂是们能揣度的,他不传给林、赵二,定是觉得这二不够妥当!俩莫要多嘴多舌,先将马牵去喂些草料,等马歇缓了,立马回去追那镖车!” 魏冉听这口吻,原是一个叫御龙门的帮派刚死了门主,而那门主死前又将一个宝匣托付给了长威镖局的孟长歌押送。 按理东西该押到蜀中,但昨夜宿锦绣客栈后,不晓得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孟长歌失踪不说,还将宝匣扔到他魏冉的房里!而那镖局剩余的马又大清早折回京城,如今又有这些御龙门弟子来打探,看来这宝匣端的是个烫手的山竽!他和谢阿弱还逃奔之时,怎能再惹上祸端?不如将那宝匣原物送回御龙门哩! 此时,魏冉已走回房中,房内谢阿弱已将包袱打点齐整,魏冉阖上房门,将听得的来龙去脉细细同她说了一遍,要问她主意。谢阿弱一听那孟长歌受御龙门门主生前所托,押送宝匣上路,又失了踪,不免沉吟道:“看来昨夜极有可能是这孟长歌遇着什么不测,情急之下,才将这贵重东西丢到咱们房中。” 魏冉点头称是,谢阿弱疑心道:“可总镖头孟长歌失踪,这长威镖局的为何既不追查也不报官?反而大清早就离开客栈,折返京城?再据那小二所说,明明是同一批镖车,来时车辙印浅得很,走时却极为沉重!——这当中想必有什么不可告之事” 魏冉亦道:“那孟长歌房里的墙角青砖还被抠走了两块,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看咱俩还是别多管闲事,将那匣子悄悄还给楼下御龙门弟子,咱俩就脱身赶路!” 谢阿弱却摇头道:“江湖中受之托,忠之事。那御龙门门主既将宝匣特意交给孟长歌,想必极为贵重,而这孟长歌失踪前,又将宝匣送到毫不相识的房中,若不是情非得已,又怎会如此冒险?” 魏冉一听谢阿弱又要多管闲事,不免慨叹道:“这是过河泥佛救土佛,自身都难保,还要忠什么事!” 谢阿弱笑道:“不曾听说过赤焰掌孟长歌就罢了,难道也没有听说过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御龙门?” 魏冉自小桑香村游手好闲,闯荡武林时日尚浅,哪听过什么江湖典故?谢阿弱娓娓道:“这御龙门是京城天字第一号皇商,门内弟子大多习武,少说也有三千来号,走南闯北,为皇族采买各色物品,光仓禀就有上百座,金山银山也堆得下,堪称江湖第一富贵的门派。 传闻御龙门门主仇紫阳,半月前病死京中,但死前不曾留下遗命,是而御龙门名望最高的两位舵主,一位叫赵君南的,一位叫林相思的,为争夺门主之位,两派明争暗斗,不可开交,闹得武林中尽皆知!但赵、林二皆拿不出御龙门号令三千弟子的门主玉佩,是而相持不下,更难以服众。” 魏冉一听还有这段故事,不由捧起那宝匣,大胆猜测道:“难不成这御龙门门主玉佩就藏这宝匣中?那孟长歌又打算将这玉佩送给何?” 桑香款款道:“看这仇紫阳死前是打算将门主传给赵、林之外的第三,而这孟长歌受他所托,才押镖入蜀,不过这第三到底是蜀中何地?咱俩空有一个匣子,大海捞针,也当真是毫无头绪了。” 作者有话要说:1、 魔饲:我不要玩异地恋。 作者:怕什么,等穷书生学成归来,当上名牌大学讲师,再当副教授,再当教授,你就是教授夫人啦,到时候所有的学生都过来求你,说“师母大人,求您别让教授挂我科!” 魔饲:真的假的? 作者:你也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啦。 魔饲: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回魔都! 2、 帝饲:你怎么吃完热的又想吃凉的,吃完咸的又想吃甜的…… 作者:你怕被我吃穷吗? 帝饲:这倒没有,但你也不能太挑嘴,煮鸡蛋只吃蛋白,咸蛋只吃蛋黄…… 作者:那下次煮鸡蛋你吃蛋黄,咸蛋你吃蛋白不就得了。我不培养出挑剔的嘴,怎么写一流的美食文。 ☆、123红树之歌   锦绣客栈,御龙门弟子策马离去后,谢阿弱并魏冉方才下楼,为避人耳目,特意用衣裳裹了宝匣四角,再放进毡包,勉强看不出形迹,这才结帐出门。小二已伶俐地牵了马车等在门口,谢阿弱抱着包袱上了马车,魏冉坐上车辕,驾一声,向马挥鞭,驶上了进蜀的官道。   却说一路也算是安稳,日行夜宿,又赶了两三天脚程,到了离桑香村仅有五十里路的同安县城,魏冉停下马车,对帘内道:“近半年没回去,得上街买些常用东西,桑香你在马车里歇着,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谢阿弱应了声,魏冉这才下了马车,一迳往闹市街上走去,谢阿弱瞧着停在一处叫桃花街的,原本不晓得是什么缘故,渐闻着一股清香,尔后往一侧掀帘一看,原是满街上,家家户户门口都种了桃花,一巷铺子招幡摇摆,有的卖桃花饼、桃花茶,有的熬桃花粥、酿桃花酒,还有淘漉桃花胭脂,晒桃花做枕头、荷包的,甚至有一家香料铺子,名曰桃花。   谢阿弱来了些兴致,探出车厢,靠坐车辕,轻挽缰绳,马车辘辘驶进这条桃花街,举头尽是桃花长枝遮晴光,风过梢头,乱红成阵,绚烂妖娆,满眼尽是无半点愁绪的明艳颜色。   一路谢阿弱赏玩花树,再看各家手艺精致的铺子,真是目不暇接,马车缓缓行到一家染坊门首,铺子里悬挂桃花色粉红绸缎,细看来微妙不同,有撒金地绣白鹤,有珠光地绣花鸟,精巧无双、美不胜收。   掌柜的是个俏丽娇娘,那些上门的客都喊她一声萧美人。这萧美人正舀着个包袱等在门首,好不容易见着一个骑马的小厮打门前过,忙不迭喊人道:“小双子,你别装着没见人,你是不是往泯江上去,我有东西托付你呢!”   那小厮本就背着两三个包袱,虽被喊停了马,但不情不愿道:“萧美人,您饶了小的罢,小的赶这一程已带了不少东西,您要再压一件来,小的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萧美人笑道:“我这包袱轻的很,不过装几尺绸缎,哪能累死人!你接好了,送到泯江边上董家,董家三夫人先前要的颜色,拖延了好久才染好,你再推三阻四,可要害我丢了熟客了!”   那小厮饶舌道:“萧美人你要心急,就该托人专程送去。何必缠上我,我还要往好几家送东西呢,一时半会哪能送到那董家去?”   萧美人听了,杏眼微瞪道:“本来托付你就是顺路,不顺路为何要托付你?休要多嘴,快去快回。”   那小厮原是这桃花街上送货的,这会也没法子,舀上萧美人递的包袱往肩上添,再而揽上缰绳,夹紧马腹,骑马去了。   谢阿弱在一旁听了半晌,忽觉得有些触动,但一时又想不出要紧的,只好停下马车,思忖了半晌,原是萧美人说的那句“不顺路为何要托付你”有些机关,谢阿弱反复揣摩,忽而领悟。   正这时,不知谁家院里传来曲子,唱道:   “红树,红树,燕语莺啼日暮。   罗袖,罗袖,暗舞春风依旧。   愁坐,愁坐,一世虚生虚过。”   谢阿弱迎风听了,伴着捣杵之声,倒像是染坊里的姑娘们劳作时打发的曲儿,听来却格外应景,春日这等悠闲时候,本该同心上人牵手赏花,却困于生计,不得悠闲,故而唱得惆怅。但宛转歌喉,又颇为动听愉悦,引人含笑驻足。   正她听得入神之际,忽见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子从街口飞奔而至,谢阿弱定睛一瞧,这女子轻功极妙,自桃树落花中翩跹而来,灵巧地躲避街上的马车行人,将至眼前,这女子与谢阿弱打了个照面,不知是哪世结下的缘份,竟朝她喊了一声道:“这位姑娘行行好,我到你马车上躲一躲!”   不等谢阿弱反应过来,那女子已一跃溜进了马车里,帘儿方才放下,那街口已追出四五匹大马!骑马的皆穿着云锦飞鹰服色,一看就是缥缈峰剑宗的弟子!逡巡之间,另一头街口亦转眼儿就被几个骑马的拦住,领头的竟是一个熟人,一个穿着新郎倌大红服色的熟人。原来,今日正是剑宗少主楚凤瑜与御龙门门主的小女儿仇琳儿大喜的日子。   谢阿弱想起自个儿和缥缈峰还有一段恩怨纷争,尤其剑宗以冰玉霰治她眼盲,又令她去刺杀齐晏,当中孰对孰错,是非难辨。她掀开一条帘缝,道:“这位姑娘,恐怕你躲在了最不该躲的地方。”   那仇英儿半天不曾吱声,谢阿弱擎帘往车厢里一瞧,空空如也,人已不知逃到哪儿去了?轻功这样无声无息,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两边剑宗弟子夹击而来,沿街搜罗,不多时楚凤瑜骑马到了谢阿弱的马车前,才打了一个照面,顿时脸色一变。   自上次神农门前一别,楚凤瑜已渐信命数前定,姻缘亦前定,顺势而为,不再多做强求。青枫道人见神农门姻缘不合,转而向那御龙门求亲,恰逢门主仇紫阳时日无多,有心为女儿仇琳儿早作打算。——放眼江湖,剑宗安守一隅,可保她一世平安,于是两下定亲,不日剑宗便将仇英儿迎入蜀中。   这仇琳儿生得美貌,尤以轻功见长,家世门当户对,与剑宗少主本是良配,谁料她在蜀中,骤听闻老父去世,御龙门内斗不断,竟撇下成亲喜宴,逃出缥缈峰去!而楚凤瑜骑马追她,并非因着男女之情,更多是出于江湖之义。   仇琳儿若以身犯险,卷进御龙门权利之争,与仇老门主的心愿岂非背道而驰?且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剑宗岂不是失了信义、丢了颜面?   孰料天意难测,楚凤瑜本一心了断对谢阿弱的执念,偏他认命之际,又与她花下相逢。他此时瞧她闲闲倚坐车辕,又是一身初相见时的粗布衣裳,她此时唇角含着淡淡笑意,问道:“原来今日是楚公子大喜的日子,怎么有空上街游赏?”   明知故问,但楚凤瑜心意却刹那变更了,勒马淡淡问道:“你一个人?”   旁的弟子见少主忽而停下,纷纷上前问道:“少主,不追少夫人了?”   楚凤瑜道:“你们在这桃花街上好好再搜一遍,若搜不到就别追了,这也是天意。”   原先少主还一副火急火燎、非追着少夫人不可的架势,如今怎么转眼就变了?那些个剑宗弟子不解,但还是调转马头,沿途又搜了一遍,留着楚凤瑜独自与故人相对。   楚凤瑜凝看谢阿弱,她似乎憔悴了不少,但眼神仍是奕奕光彩,四遭桃花纷飞,落在她衣裳上,她也懒得去拂,想必是怔坐良久了,这时,那曲又隔墙唱了起来,道:“红树、红树……一世虚生虚过”。   原来她在凝听这首曲子,楚凤瑜听清唱词,心下更为感慨。若不能得她相伴,这一世也不过是虚生虚过。   桃花轻薄,随风不停凋零,谢阿弱已想起他对她的情意,命运安排她逃下魏园,而他追逐逃婚的新娘,最后两人相逢在这条熙熙攘攘的桃花街上,此时,桃花树亦开得熙熙攘攘,云蒸霞蔚的良辰美景里,两人有幸同听一支意味深长的曲子。他百转千回,也只问她是否一个人。若她也多情,这该是世上最好的重逢。   但她怎会是一个人?哪怕抛却魏冉,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呢。   谢阿弱款款一笑,道:“可惜不是一个人。”   楚凤瑜不免微微伤神,可惜每次相遇相逢,她总不是一个人。   正这时,肩上背着几个大包袱的魏冉,从街口那急急奔过来,气还不曾喘平就拽着阿弱的手腕道:“魏园的人追来了,我瞧见玉面狮子了,要吃人一样,咱俩弃了马车,快往哪躲一躲。”   谢阿弱脸色微微一变,平静叹道:“还是追来了。”   言语未落,七八匹大宛名驹已拦在街头街尾,齐三公子风尘仆仆,策马飞定,随骑的青衣侍亦佩剑勒马,今日的桃花街, 端的热闹非常。   齐三公子的马缓缓驶入桃花街,蹄声缓缓,人流像是被无形的剑劈开了,他目光却一直淡然飘来,他眼中的谢阿弱像是个陌生人,一个几番弃他而去的忘恩负义之人,但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来寻她,但凡她答应和他回去,他对她仍是只有“前事不记”四个字——世上最没有底线的四个字。   但谢阿弱终究没有回心转意,绚丽的桃花因着公子的驾临,无论是颜色还是香气,霎时都变了,变更的还有她的心境,款坐听曲的悠闲心境,一刹又被纷扰情丝给纠缠了,焦躁不已。   齐三公子在离谢阿弱的马车只有两三丈的距离,缓缓勒住马,。楚凤瑜不知内里,但看魏冉缓缓拔出了新月剑,已晓得情形不对,轻挽辔头的齐三公子微微一哂,道:   “以卵击石,都要比你的举动高明一些。”   他还是忍不住出口伤人了,公子骂人的时候措辞总是格外文雅,格外和气。若是往日,谢阿弱很愿意会心一笑,但今儿个却没有那个心情,她不过打量他片刻,已瞧出他身礀较以往不同,略为不便。——恐怕魏冉与公子比试剑技,未必会输,齐三公子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但求稳妥,不如她亲自试试公子的武功。   谢阿弱一念及此,已缓缓拔开了冷泉剑,温柔道:“我从不曾和公子比试过剑法,如今春光正好,桃花又开得如此绮丽,不知公子可有闲情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1、   帝饲:我在文具店买了两张艺术纸,你要不要欣赏一下,在桌上。   作者:早欣赏过了,你这个虽然印了花鸟,但花鸟太粗糙了……没有我在魔都看到的纸好,那个很细腻,一张就要上百元。   帝饲:那你怎么不给我买?   作者:你汇钱给我我才能给我买,你不汇钱给我我怎么给你买。你早说你要,就是买一吨我也给你运过来。   帝饲:你一招人厌,脸就会变圆,真的很圆,像大饼。——阿嚏!——你又在偷偷骂我!   作者:你那鼻子早切早了,装得跟楚留香似的……   帝饲:我养一个丫环就气得半死,像香帅一样养三个,我不如把头埋进马桶水里直接淹死自己算了。 ☆、125窑里冤魂火嚆(11:17) 齐三公子略眯起眼睛,用陌生而冷漠的声儿道:“不愧是养大的,心这样狠毒。” 心照不宣,他受了伤,她赌对了,他恨她敏锐,趁之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满满奚落,绝无赞赏之意。此时齐三公子手缓缓抬起,青衣侍已捧上麒麟剑,他握住剑柄缓缓拔开,剑光嘶鸣,风过一阵,无意拂过剑刃的桃花,轻巧地断成了两半,落红香屑。 谢阿弱微微一笑,腾身一跃,寒森森剑光一闪,快得难以置信,两丈之隔不过转眼之间,她先发制,一剑扫向公子颈部,杀的剑法,总没有余地,齐三公子提剑一挡,她剑上下了狠力,两剑交锋,他几乎被她掠下马! 齐晏一扬眉,索性屈身一退,随剑势飘落下马,二正好对峙一树艳丽桃花下,满地落花,红得像血。齐晏终于恼了,讥讽道:“有长进,该高兴才是!” 他的身法果然慢了许多,谢阿弱冷淡道:“承蒙公子谬赞。” 话未落,她伺机发难,冷泉剑法,绵绵无绝,像是有纠缠的恨意,从不敢倾泄,如今却可尽情,快得像狂怒一样。齐三公子冷眼看她,剑来剑挡,一势一势,气定神闲,化解她锋芒!最终公子心肠一硬,飞掠转身,一剑挥去,谢阿弱只觉颈上一凉,麒麟剑已从她背后架要害,毛骨悚然! 他只须轻轻一动,生生割裂出一道口子,一了百了,但他的剑仍是不动,谢阿弱再也不敢造次,无法看到背后他的容颜,但他的恼怒涛涛而来。曾经雪中练剑,一心一意,谁料得转眼二指剑相向,以命相搏? 忽觉颈边的剑一抖,谢阿弱专注,哪怕这样轻微的异动,亦叫她心神一凛。原来,他已是强驽之末了,即便看不见他,她亦晓得气势难以持续! 谢阿弱汗流浃背,伺机发难,身子往后一退,峻地回身,反手一剑,终于无可避免地,面对面! 这生死关头,谁都下不了手。也许,她不忍杀他,否则怎会轻易受制?也许,他亦不忍杀她,是而才有反攻机会。受了情字的蛊惑,偏要彼此低头,无限凄酸地,二交架着剑。 谢阿弱瞧见公子额上冒着汗,此时,无论是他身后的青衣小侍们,还是她身后的魏冉,全都欲言又止。他和她之间,旁却插不了手。 此时,那曲子又唱来,一世虚生虚过,格外震心弦。齐晏不屑道:“被架着剑赏花听曲,真是不可多得。” 落花缭乱,缭乱落花,谢阿弱微微一笑问道:“公子身上哪里不好了?” 她是得意?是落井下石?抑或是关心?齐晏已没有心思却分较,他冷冷道:“打定主意不跟回去了?” 谢阿弱沉默,齐三公子脸色苍白道:“好!好极了!翅膀硬了,连也舀不下!”他手下留情,撤剑而去,无视她的剑,飞身上马,勒转马头,居高临下望她一眼,道:“有心与魏园恩断义绝,亦有心成全。” 恩断义绝,谢阿弱心神一震,齐晏策马挥鞭,与她擦肩而过时,没有半分侧目、半分留恋。一行快马绝尘而去,桃花纷纷落下,又是先前那条热闹的街,像惊扰过,又像没有惊扰过,恍如隔世。 谢阿弱身子不由微微摇晃,魏冉怕她动了胎气,忙不迭上前扶她,但见她脸上沁汗,知她心里不好过,小心翼翼送她上马车里坐定,方才安慰道:“恩断义绝也好,再也不用束手束脚,从此天大地大,自由自。” 楚凤瑜见她与齐三公子绝裂,更觉此番重逢是天命,再无挂碍,客气道:“二去哪,送们一程。” 魏冉晓得楚凤瑜的私心,嘿然笑道:“怎敢劳烦堂堂剑宗少主呢?” 说着魏冉凌空一挥马鞭,马车已辘辘驶出去,楚凤瑜挥手吩咐随从弟子返回缥缈峰,自个儿却打马追赶。 帘内,谢阿弱缓然道:“他这般与恩断义绝,不过是刻意放一条生路,是公子亲自出马都舀不下的物,魏园旁的杀手又怎么敢凌驾公子之上、再与过不去呢?从今后,当真是自由自了。” 驾车的魏冉听了,方才晓得阿弱说得是齐三公子,道:“这玉面狮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也就桑香善解意,不会冤枉他。” 谢阿弱道:“公子是心软之,不像,杀不眨眼的事做多了,心肠一直都很硬。” “家桑香心肠才好哩!”魏冉笑道:“三番四次救,活菩萨一般。” 谢阿弱听了轻轻一笑,一切一切,都这个春光烂漫的时候,尘埃落定,可惜她并不觉得是一件好事,曾经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和公子共渡患难、分甘同味,但终究还是散场了。她有些伤心,从浅入深,晕染开来,勾引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猛一醒神,定定心,趺坐着将那个包袱匣子安放膝上,打开来,细细念上面的诗句,她晓得所有玄机都这四行诗上。 谢阿弱开口问道:“魏冉,说孟长歌为何要把包袱丢到咱俩的房中?按说咱们与他素昧平生,并没有旧交情,统共也只有换房时的一面之缘。” 魏冉也想不明白,道:“多半是他病急乱投医,胡乱扔一间是一间。” “看未必,”谢阿弱问道:“换房时,们可说了什么露形迹的话?” 魏冉大大咧咧道:“除了当着他的面喊一声桑香,还有要紧话?不过叫名字时,那孟长歌脸色倒确实变了一变。” 谢阿弱听了一笑,道:“这孟长歌真是个大胆之。” 魏冉没听明白,问道:“他怎么就大胆了?” 谢阿弱缓缓道:“若不顺路,他又怎会托付这宝匣?” “的意思是?”魏冉忽而明白,低声儿问道:“难道这孟长歌本就是要把东西送到桑香村?” 楚凤瑜此时赶了上来,问道:“们要送什么东西?” 魏冉闭了嘴,道:“少主您怎么阴魂不散?不是说好不必送了!” 楚凤瑜淡然一笑,道:“闲来无事,陪们一程。” 魏冉再三埋怨,楚凤瑜雷打不动,一路磕磕碰碰半日,终于回到桑香村。 村口老槐树下,不知怎么聚了好些村民,翘首以待,魏冉嘿然道:“难不成是晓得魏冉衣锦还乡,父老们专程来迎接?” 谢阿弱掀帘一看,但看村民们脸色慌急,闲语不断,不知所为何事? 却见沙尘道上,三四个公差骑马而来,打头的一个竟又是久未见面的熟。 原来村民前去城里报官,说村中烧炭窖里发现了一个死,官府老爷即派了带刀捕头宋昭并忤作、皂隶下来访查,赶到村口,正与谢阿弱一行碰了个正着。 魏冉忍不住骂道:“怎么这样巧合!”他不想与没相干的交接,跟没见着宋昭一般,驾着马赶前而去,没多会到了自家竹溪桑园边小院。 魏冉勒停下车,掀帘取过谢阿弱递来的包袱,背肩上,扶着她下了车。婶子正院里晒新挖的春笋,小山尖尖似的一阵清香,魏冉进院扬声道:“本来不饿,远远闻着婶子晒的新笋就饿了,婶子今晚给和桑香做红烧肉炖春笋。” 婶子一看魏冉和桑香走了大半年,没个消息,日思夜想,没想到平平安安回来了,不由喜出望外,亲热道:“说去拜师,怎么没送个信回来,害婶子担心!” 谢阿弱记得从前每每魏冉意图轨,都是婶子出了手,可谓女中豪杰,她微微一笑道:“有些事耽搁了,以后就不走了。” 婶子却握着桑香的手,笑道:“怎么不走,早晚还要嫁不是?” 谢阿弱默了声响,没有嫁已有了身孕,不知婶子晓得会不会气晕过去? 正这时,一路跟随的楚凤瑜亦下马进院来,婶子一瞧这年轻长得英俊,笑道:“这是哪来的后生,长得这么俊,莫不是桑香招来的新婿?” 魏冉一听不乐意了,才迈脚将包袱舀进房里,隔着窗就喊道:“婶子别瞎点鸳鸯谱,桑香是老婆,跟这位楚少爷一文钱干系也没有。” 婶子却笑道:“哪里配得上桑香,灰头土脑的,还是这位楚少爷生得一表物,穿得又好,一看就是富贵家的,桑香跟着他才享福,跟着只能吃糠咽菜哩。” 魏冉听了不服,犟着嘴道:“婶子光听过一表物,没听过衣冠禽兽,长得好不一定是好哩!像这种会疼老婆的,才打着灯笼难找呢!桑香快进门来,赶了好几天路,一定累了罢?给把腿脚好好揉揉!” 谢阿弱不理睬魏冉,由着他自说自唱,望向楚凤瑜,逐客道:“楚公子送也送了,陪也陪了,请回罢。” 楚凤瑜也是个脸皮厚的,道:“方才落脚,是该好好歇息,这样罢,明日楚某再来叨扰。” 何时定下明日?谢阿弱还要出口再绝他念头,没想到他已大步出了院门,骑马而去。 日暮,庭院,满园桑枝扶疏,上灯时,婶子喊阿弱和魏冉吃饭,魏冉一想到从今后,就他霸占着桑香,真是神仙日子,吃起饭来格外起劲,间或罗嗦几句,似乎是要将这院子花一笔银子好好修葺一番,按着富贵家的排场布置起来。 婶子刚要骂他不知节俭,却见门口来了几位公差,打头一照面正是宋昭,魏冉一噎,筷子放桌上,不满道:“才送走一个勾魂的,又来一个撞门的!”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的优点和缺点,都在于吃得很杂。 帝饲:这个xx饭,我得加点蚝油。 作者:我买了小番茄,洗干净了,给你,补充美白维c。 帝饲:嗯,番茄也加点蚝油。 作者:…… 帝饲:我买了两包干脆面,咦,包装上写着再来一包。 作者拆了,拎出一个东西:再来一包是这个玩意吗? 帝饲:哇靠!这样你都能中奖诶!楼下小卖部大叔要哭了,哈哈!这包就送给你了! 作者:…… 作者勉强咬了一口:这个味道真难吃! 帝饲:我这个味道也难吃,我有办法了,加点蚝油! 作者:…… ☆、126桑园鬼哭阑幕(11:17) 宋昭吩咐几个随行外头等候,迈进院中,朝问候道:“别来无恙?” 谢阿弱道:“宋捕头无事不登三宝,可是桑香村发生了什么案子?” 婶子一瞧这宋捕头生得眉清目朗、威武凛然,又与桑香相识,热络道:“官爷请坐,魏冉还不去多舀几副碗筷招呼客?” 魏冉不情不愿,小气道:“咱家没有多余碗筷,宋捕头长话短说,不要扰吃饭。” 宋昭亦摆手道:“宋某此番过来是有事同谢姑娘商量,不用饭了。” 谢阿弱晓得魏冉脾气,索性就请宋昭到院中说话,前后脚出了门,婶子却听糊涂了,拽着魏冉问道:“桑香原来姓谢,她找着父母了?”魏冉被婶子缠着,没好气道:“是找着她家了!她无父无母,养大她的是只狮子,专会吃!”婶子听得莫名其妙,怕魏冉瞎掺和,揽着他手臂道:“从小就会招猫递狗,净添乱,快过来吃饭,别管闲事!”说着推他坐下,魏冉被门边坐的婶子制着,又不好比划武功,只好捧着碗扒两口饭,眼睛却死瞪着院子里,生怕宋昭要拐跑阿弱。 宋昭向谢阿弱道:“本来不该上门叨扰,但宋某单力薄,谢姑娘若肯相助,事半功倍不说,还能早日还死者一个清白。” 谢阿弱道:“宋捕头但说无妨,若能有所助力,不敢推辞。” 宋昭点点头,一五一十道:“原是桑香村村民来报,说村子东边山沟里有一座烧炭窑,过路的樵夫看那窑中有烟冒出,还有一股怪味,就上前去瞧,那守窑烧炭的年轻后生不见了,怕是出什么意外?樵夫忙喊了一起开窑,一看才发现里头火烧得旺旺的,堆柴上躺着一个,已烧得黑炭一般!村民赶紧挑水浇火,将那滚烫尸首拖出来一看,还有尸首背后一点没烧坏的衣裳,辨清了,正是烧炭的后生,一个叫董出的男子。 宋某向村民打听了,这董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十五岁时来桑香村,卖炭为生,平时寡言少语,除了上山砍柴,挨家送炭外,整日就窑边的茅草庐睡大觉,日子过得悠闲自,并没有招惹过什么仇家。” 谢阿弱听了,反问道:“宋捕头何以认为这董出不是失足跌落窑中?” 宋昭道:“村民也是这般以为,但察看炭窑周遭,有好些刀剑痕迹,又深又狠,恐怕董出曾被数名江湖高手围攻,而仵作验尸,虽然董出尸首已成焦炭,但其骨殖上还是发现了许多利器砍伤的痕迹。依此看来,他真正的死因该是刀剑之伤,并非被火烧死!” 谢阿弱听了半晌,道:“一个烧炭的年轻,五年隐居桑香村,安分守己,怎会招惹上这样厉害的仇家?” 宋昭道:“这也是宋某想不明白的地方,这个案子有些蹊跷,不宜早早结案,宋某打算村口的观音庙再住一晚,让忤作细细再验一遍这董出的尸首,明日多访查几户村民,兴计有瞧见凶手也未可知。” 桑香点点头,道:“明日随去访查。” 宋昭抱拳道:“那就有劳了,宋某先行告辞了。” 屋内,魏冉瞧着宋昭终于走了,松了一口气。三吃完饭,谢阿弱往灶上烧水沐浴,魏冉不让她做粗活,推着她回房歇息。他占着灶口添柴,没多久就拎了两桶热水进屋来,往东屋大木桶里添了,没多久又提了两桶井水,兴致勃勃道:“回头请往后边再盖几间房,堆些假山石头,围成个花园,阿弱就住后边,给搭个通廊,平时晒太阳用。房里头一层鸀窗一层纱橱,睡纱橱里头,外头鸀窗边什么也瞧不见,这就叫魏冉藏娇!” 谢阿弱听了也好笑,反问道:“哪来的银子?” 魏冉道:“放心,现一身武艺,哪儿不能混口饭吃?养活绰绰有余。再说宁晓蝶送了好些银票给咱们,这也够仗义,不晓得下次和他喝酒会是什么时候?” 谢阿弱听了也有些怅惘,不晓得下次她和宁晓蝶比剑又是什么时候?自她一出走,魏园的故雨新知,便算是都斩断了,不是不寂寥,但只能往好处想,当是清静一些。 魏冉这回倒老实了,不偷看阿弱洗澡了,规规矩矩道:“好好洗,回房再琢磨琢磨那匣子。” 他才阖上门,谢阿弱正欲脱衣裳,却听得后边桑园传来女子嘤嘤哭泣的声响,谢阿弱掀窗往后头一看,密密挨挨桑枝,黑影一片,哪里看得清什么?她有心防备,提上剑就出了东房,此时魏冉亦舀着新月剑,奔出西房来,站堂下,道:“真是怪事,从小住这桑园,头一回听见女鬼夜哭!别是离家太久,搬来了野狐狸装神弄鬼哩!” 谢阿弱点了一盏灯笼递给魏冉道:“去捉野狐女鬼,守堂下,等回来。” 魏冉以为阿弱怕乱力怪神,不敢一同去,是而格外英勇道:“那别怕,好好等回来。” 魏冉说着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剑就摸进了桑园。他弯着腰桑枝下留心照去,倒没见什么影。谢阿弱端坐堂中,却瞧见一个影墙头闪过,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没有去追。 后边,魏冉将整个桑园边边角角都翻了个遍,硬是没找着女鬼踪迹,正要原路打返,没料到头顶桑树枝一阵摇晃,嘤嘤哭泣之声忽的近耳边,魏冉头皮一悚,将灯笼举起一照,却见枝杈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惨白容颜的女子,她一身大红嫁衣垂下桑枝,衣摆摇摇晃晃,吓得魏冉心口一震,连忙往后一退,拔剑喝道:“是什么东西?哪来的?魏冉和 le="" src="/book2/showimg?5l2gm.jjwxc.com587ff1857f">无冤无仇,可别乱缠呀!” 那女鬼抹着泪道:“这位公子,有一事相求。” 魏冉听了心胆更颤,女鬼都找上门相求了,会有什么好事?他肯求道:“要多少纸钱,明日烧给就是!可别家后园哭呀,老婆胆子小,经不起这么折腾!” 那女鬼听了,一跃身轻渺飘下桑树,立魏冉跟前,正正经经道:“不是鬼,是。” 魏冉一听,举着灯笼从头到脚将她一照,双脚倒不是虚空飘浮的,眼睛还哭得红肿肿的,不过是个伤心的姑娘罢了! 谢阿弱端坐堂下,不多时,但见魏冉提着灯笼,领着个红衣女子从桑园绕出。谢阿弱细细一瞧,这位不正是楚凤瑜的逃妻么?怎么跟着到桑香村来了? 魏冉将仇琳儿推到堂下,道:“快说,为何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儿装神弄鬼?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村里有现成的捕头,信不信把押去官府治罪?” 那仇琳儿委屈道:“不过遇着了伤心事,躲这园中哭一场而矣,怎么就要送治罪?这也太没道理了!” 谢阿弱淡淡道:“这位姑娘为何事伤心?莫不是楚凤瑜欺负了?” 魏冉奇道:“这与楚凤瑜有什么干系?” 仇琳儿道:“与他无关,是自家的事。——爹爹死了,哥哥也死了。”她话不成声,举袖抹起泪来,楚楚可怜。 谢阿弱问道:“叫什么名字,爹爹是谁?哥哥又是谁?” 仇琳儿哽着声儿答道:“爹爹是御龙门门主仇紫阳,叫仇琳儿,哥哥叫仇董出,他被杀了,扔窖里烧成了黑炭,可怜的哥哥……” 魏冉一听,震惊不已。 谢阿弱却疑心道:“恕孤陋寡闻,并未听说御龙门门主还有个儿子。” 仇琳儿一五一十道:“哥哥是爹外头的妾室生的,娘当年厉害得很,没让她母子进门,爹也就一直瞒着门中弟子,外头不晓得也不足怪。五年前,二娘死了,哥也失了踪,爹有心将门主之位传给哥哥,是而一直派暗中寻找。没想到爹爹才过世了,哥哥也被害死了。” 魏冉见仇琳儿哭得可怜,心也就软了一半,道:“看来爹托孟长歌押送的宝匣,正是要送给哥哩!” 谢阿弱示意魏冉噤声,又问道:“仇姑娘,可去瞧过哥的尸首?可曾辨认清楚了?” 仇琳儿答道:“偷偷瞧过了,哥哥左脚上有六趾,那烧成炭的尸首左脚上正是六趾,是哥哥无疑了!” 谢阿弱却愈发疑惑道:“听闻御龙门舵主赵君南与林相思内斗,两派相持不下,这时候偏偏哥被江湖高手所杀,恐怕多半是赵、林当中的一个下了手。只是孟长歌已经失踪,长威镖局马亦折回京城,这刺客如何得了风声、晓得哥哥躲桑香村?甚至还提早一步将他杀死?” 仇琳儿亦道:“连都不晓得哥哥躲桑香村,况且御龙门中,哪怕是赵叔、林姨都不晓得爹还有个儿子。” 谢阿弱听了一笑,道:“既不晓得哥躲桑香村,又为何会跟着们到了桑香村?更何况本是要逃婚的,按理该避开楚凤瑜,往京城走,怎么会冒险和他同路?”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我们来聊聊人生吧,你的理想是什么? 作者:一辈子当宠物,写小说。 帝饲:好理想,但是能不能高端一点? 作者:白天当图书管理员,看书,晚上写小说。 帝饲:更高端一点呢? 作者:自己开一家小超市,边卖东西边收钱边写小说。 ☆、127缘份勾连凉炸(11:17)   满月静上桑枝,堂下仇琳儿沉默不语,姑娘家连沉默都像是撒谎。   谢阿弱淡然揭穿道:“仇姑娘是想要孟长歌押送的那个宝匣罢?”   仇琳儿脸色微微一变,谢阿弱道:“适才从墙头越过的那个影,恐怕也是仇姑娘罢?仇姑娘半夜装神弄鬼,不过是想声东击西,偷回宝匣,但看守此处,又想出一招苦肉计,爹爹去世,哥哥丧命,令旁生了恻隐之心。”   魏冉没想到仇琳儿如此诡计多端,原先怜惜之情已减了大半。谢阿弱见仇琳儿无话辩驳,又道:“原本想不通仇姑娘是如何无声无息逃出桃花街的?现下看来,仇姑娘根本未曾逃走,多半是躲马车底下,恰被听见了与魏冉议论孟长歌的宝匣,转了念头,而楚凤瑜骑马跟随,又没个机缘逃脱,索性就顺路来桑香村了罢?”   仇琳儿一举一动皆被看破,勉强定定神,另起了主意,近前向谢阿弱央浼道:“那宝匣本是家的物件,怕二位有私心,是而不敢光明正大请二位归还,如今既被识穿,也无话可说,但爹爹与哥哥都已过世,敢问二位要如何处置宝匣?”   魏冉听她狡辩,奚落道:“仇姑娘的口舌好厉害!明明是仇姑娘使手段先,这会说得好听,难道俩不给那匣子就成了有私心的!”   仇琳儿抿唇,反诘道:“本就是爹的东西,哪怕让江湖来评议,也不该被俩霸占着。”   谢阿弱见仇琳儿将话儿挑明,淡然道:“霸占的罪名担待不起,既要,还就是了,且等着,进房给取来。”   魏冉一听,千般不愿,谢阿弱却道:“陪着仇姑娘,正是多事之秋,万一她有个长短,又该赖咱俩身上了。”   仇琳儿没料到谢阿弱如此爽快,遭她讥讽几句也就咽了,脸色倒是有些不好看,魏冉听阿弱说得有理,也就院里抱剑怀,冷眼盯守着仇琳儿。   不一会,谢阿弱捧着宝匣出来,仇琳儿一瞧,正是她父亲仇紫阳的遗物!她自谢阿弱手上接过宝匣,抱怀里,眼圈不由一红,道:“多谢二位成全。”   谢阿弱冷淡道:“既如此,等与仇姑娘再无瓜葛,仇姑娘请回罢。”   仇琳儿却不依,缓缓道:“听闻魏园排行第二的剑客持冷泉剑,北疆一举杀了悍匪的英雄持新月剑,今日桃花街,躲进二位的马车里,恰巧瞧见了这两把剑……”   仇琳儿并非有眼无珠之,谢、魏二被她轻易瞧出形迹,并不打算否认。魏冉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等不欲与御龙门有所纠缠,若再不走,可以提剑送一程!”   仇琳儿不轻易罢休,低头思忖,循循善诱道:“魏公子少年英豪,武功出众,难道甘心困于乡野之地?——据琳儿所知,爹爹生前正是将门主玉佩藏这宝匣里,如今御龙门内两派相争,谁持有此玉佩便能登上门主之位!   若魏公子能为琳儿捉得杀害哥哥的真凶,扫平内乱,琳儿愿认魏公子为兄长,助魏公子统驭御龙门上下三千弟子,到时号令武林,无敢与魏公子争锋!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剑宗、魏园,亦不敢轻易与魏公子为敌!”   仇琳儿心计了得,才随行蛰伏半日,已将魏冉那点建功立业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谢阿弱见魏冉被说得动摇,冷声道:“恐怕到时魏冉为仇姑娘扫清前障,是兄长还是仇敌?皆凭仇姑娘一句话就可定了富贵生死!”   仇琳儿浅浅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敢上赌桌,如何做天下第一?”   她捏准魏冉软肋,正中心坎,魏冉低头沉默,谢阿弱晓得她多言相劝也无用,大势已去!果然,魏冉咬咬牙道:“阿弱放心,这番一定能赢!到时就是堂堂的御龙门门主夫,赞颂,风光无限!”   仇琳儿此时亦劝道:“只有魏公子一前去,琳儿又是区区一介没主意的弱女子,怕不能相互照应。谢姑娘既与他是知己好友,为何不成全魏公子,一同前往京城,助魏公子做一番大事?”   谢阿弱脸色微微一变,江湖中陷于身不由己境地,无非是因着名利、情义束缚,魏冉为搏虚名,踏入险境,她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不管?尤其仇琳儿城府如此深邃,手段如此精明,魏冉与她同行,如伴蛇蝎,谢阿弱轻叹道:“仇姑娘从小就这般聪颖?还是仇紫阳教女有方?”   仇琳儿既达成目的,不争口舌,和气道:“琳儿也是不得已为之,若魏公子看不上门主之位,琳儿愿以千金酬谢。”   她一招以退为进,魏冉已是上勾的鱼儿,愈陷愈深道:“千金之数哪敌得上御龙门门主之位?”   谢阿弱冷眼看着仇琳儿,反问道:“仇姑娘胸有成竹,敢问可晓得如何打开宝匣?”   仇琳儿微微一笑,素手拂过宝匣诗句,道:“爹爹教开过这宝匣,玄机都这匣上的诗句里。‘山上有山归不得,千里哀草鹧鸪飞。有心寄语十八公,旧时日月已成灰。’——哥哥名唤董出,‘出’字正是二山,‘董’字正是千里草,若将这五个字同时按下。”   原来那二十八字都是嵌套活字,仇琳儿指上轻压,只听“咯噔”一声,宝匣左侧已弹出一个窄浅屉子,里头正盛着一个荷包。仇琳儿打开荷包丝绦,取出里头的东西,展手一晃——正是一块刻“御龙门”篆体大字的镂空掐金白玉佩,纹双龙,赤睛点玛瑙,精致非常。   仇琳儿为收买魏冉,毫无吝惜道:“琳儿既与魏公子定下盟约,门主玉佩就劳烦魏公子保管了。”   魏冉似受了蛊惑般,见仇琳儿递来玉佩,情不自禁就接了,谢阿弱瞧着他一步一步迈入陷阱,无奈道:“既已定下此事,明日还得赶路上京,且早些歇息罢。”   谢阿弱进得东屋,阖上房门,魏冉本还要和阿弱商量几句,却吃了个闭门羹。当晚,魏冉将西屋让给仇琳儿,自己堂中拼了几张长条凳,凑合了一夜。   次日大早,楚凤瑜骑马过来,七八个跟随,捧着各式礼物盒子,盛了各色妆花衣裳、帽顶绦环、珠宝头面,原是他瞧见谢阿弱粗衣麻鞋,怜惜她清贫隐居,是而送了许多细软金银给她妆扮,为她思个防身之计。   恰逢谢阿弱对窗梳洗,见院中一霎摆得满满当当礼物盒子,步出东屋,瞧见楚凤瑜正指挥停当,而仇琳儿亦听着动静,步出西屋,她鬼灵精一样儿,昨日才听得楚凤瑜对谢阿弱说的那几句似冷还热的话儿,已晓得他魂牵梦萦于何处,毕竟是自个儿未婚夫,虽是她逃婚前,见他转眼向别的女子殷勤,心里总归不大舒服,明知故问道:   “凤瑜哥哥,怎么晓得此处?大清早派送来这些闺阁东西?”   楚凤瑜没料到仇琳儿竟躲谢阿弱此处,初时脸色不由一变,转眼已淡然道:“仇姑娘于大喜筵席逃婚,令剑宗众多武林同道跟前颜面尽失,再无情义可言,又怎会送东西?”   仇琳儿被他直剌剌拂了颜面,脸上登时红白一片。   堂中魏冉原本睡得正香,懒得起身,没料到听着这么一段,才晓得原来这仇琳儿是楚凤瑜逃妻,难怪昨儿个谢阿弱会问起。   楚凤瑜见谢阿弱纹丝不动,大步上前,牵着她袖子,拉她到院中,道:“瞧瞧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命他们按的心意改了。”   谢阿弱见那挑盒启了盖,花钿珠翠,绫罗绸缎,他的心意不言自明。她抬头望他一眼,道:“楚公子一片好意,本不该拂却,但……”   “但罗敷有夫呀!”魏冉忽的扬声接过话头,鲤鱼打挺起了身,快步走到院中,拦挡谢阿弱与楚凤瑜之间,笑嘻嘻道:“阿弱早就是的儿了,楚公子还是趁早绝了念头,带着贵重东西先回罢?”   谢阿弱亦淡然道:“楚公子请回罢。”   仇琳儿见楚凤瑜被婉拒,兴灾乐祸道:“凤瑜哥哥,想收礼的偏不给,不想收的偏要送,其实都是多余!今日谢姑娘、魏公子会与琳儿同往京城,平息御龙门门下之争,凤瑜哥哥要是放心不下谢姑娘,大可随行同往!”   仇琳儿居心叵测,楚凤瑜眉头一皱,问道:“阿弱要进京?”   谢阿弱默然不语,魏冉道:“与何干?她自有护着,不用插手!”   楚凤瑜自有主意,沉吟道:“既如此,即日打点行装,同一块上京。”   正中仇琳儿下怀,谢阿弱还要严辞相拒,楚凤瑜已自作主张道:“谢姑娘不必多言,楚某已有了决断。”   仇琳儿拍手笑道:“早知道凤瑜哥哥如此热心,琳儿大可不必逃婚哩!”   楚凤瑜知她讥讽,却浑不意,正这时,宋昭亦到了院门口,正欲邀谢阿弱同行查案,不消多说,又被仇琳儿三言两语,澄清了董出身世,被她劝着同往京城。宋昭果然又被说动,实则为公,宋昭合该往御龙门调查一番,为私,宋昭又怕谢阿弱有不虞之险。   几缘份勾连,一行收拾妥当,前后坐了两辆马车,楚凤瑜、魏冉、宋昭一辆,谢阿弱并仇琳儿一辆,前往京城。   谢阿弱心怀隐忧,一路沉默不语,仇琳儿称心遂意,无意打量谢阿弱几眼,揶揄道:“爹爹教三十六计兵法,没料到美计一出,这般管用。”   谢阿弱冷若冰霜,仇琳儿心下不由有些嫉妒,论美貌智谋,她自问不输她,论家世,她更是显赫,哪点不如她谢阿弱?偏偏天底下男子都为她谢阿弱神昏颠倒?连那魏园之主都不惜亲自出马追她回去?   可惜仇琳儿心术不正,不晓得天底下最打动,莫过于情真挚诚四个字,或痴或愚,或生或死,莫不向往,莫不心折。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我又买了新口味的干脆面,(开启、粉碎、加调料),你试试。   作者:俺勺一勺。   帝饲:第一次见到用勺子吃干脆面的,不要这么文艺。   作者:这怎么算文艺呢,你还没见过俺文艺地吃田鼠呢。取乡野上等健康田鼠,开膛破肚,剥皮去毛,熬制清汤……   帝饲:我吃不下了。   作者:两包干脆面都是俺的了。 127缘份勾连 满月静上桑枝,堂下仇琳儿沉默不语,姑娘家连沉默都像是撒谎。 谢阿弱淡然揭穿道:“仇姑娘是想要孟长歌押送的那个宝匣罢?” 仇琳儿脸色微微一变,谢阿弱道:“适才从墙头越过的那个影,恐怕也是仇姑娘罢?仇姑娘半夜装神弄鬼,不过是想声东击西,偷回宝匣,但看守此处,又想出一招苦肉计,爹爹去世,哥哥丧命,令旁生了恻隐之心。” 魏冉没想到仇琳儿如此诡计多端,原先怜惜之情已减了大半。谢阿弱见仇琳儿无话辩驳,又道:“原本想不通仇姑娘是如何无声无息逃出桃花街的?现下看来,仇姑娘根本未曾逃走,多半是躲马车底下,恰被听见了与魏冉议论孟长歌的宝匣,转了念头,而楚凤瑜骑马跟随,又没个机缘逃脱,索性就顺路来桑香村了罢?” 仇琳儿一举一动皆被看破,勉强定定神,另起了主意,近前向谢阿弱央浼道:“那宝匣本是家的物件,怕二位有私心,是而不敢光明正大请二位归还,如今既被识穿,也无话可说,但爹爹与哥哥都已过世,敢问二位要如何处置宝匣?” 魏冉听她狡辩,奚落道:“仇姑娘的口舌好厉害!明明是仇姑娘使手段先,这会说得好听,难道俩不给那匣子就成了有私心的!” 仇琳儿抿唇,反诘道:“本就是爹的东西,哪怕让江湖来评议,也不该被俩霸占着。” 谢阿弱见仇琳儿将话儿挑明,淡然道:“霸占的罪名担待不起,既要,还就是了,且等着,进房给取来。” 魏冉一听,千般不愿,谢阿弱却道:“陪着仇姑娘,正是多事之秋,万一她有个长短,又该赖咱俩身上了。” 仇琳儿没料到谢阿弱如此爽快,遭她讥讽几句也就咽了,脸色倒是有些不好看,魏冉听阿弱说得有理,也就院里抱剑怀,冷眼盯守着仇琳儿。 不一会,谢阿弱捧着宝匣出来,仇琳儿一瞧,正是她父亲仇紫阳的遗物!她自谢阿弱手上接过宝匣,抱怀里,眼圈不由一红,道:“多谢二位成全。” 谢阿弱冷淡道:“既如此,等与仇姑娘再无瓜葛,仇姑娘请回罢。” 仇琳儿却不依,缓缓道:“听闻魏园排行第二的剑客持冷泉剑,北疆一举杀了悍匪的英雄持新月剑,今日桃花街,躲进二位的马车里,恰巧瞧见了这两把剑……” 仇琳儿并非有眼无珠之,谢、魏二被她轻易瞧出形迹,并不打算否认。魏冉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等不欲与御龙门有所纠缠,若再不走,可以提剑送一程!” 仇琳儿不轻易罢休,低头思忖,循循善诱道:“魏公子少年英豪,武功出众,难道甘心困于乡野之地?——据琳儿所知,爹爹生前正是将门主玉佩藏这宝匣里,如今御龙门内两派相争,谁持有此玉佩便能登上门主之位! 若魏公子能为琳儿捉得杀害哥哥的真凶,扫平内乱,琳儿愿认魏公子为兄长,助魏公子统驭御龙门上下三千弟子,到时号令武林,无敢与魏公子争锋!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剑宗、魏园,亦不敢轻易与魏公子为敌!” 仇琳儿心计了得,才随行蛰伏半日,已将魏冉那点建功立业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谢阿弱见魏冉被说得动摇,冷声道:“恐怕到时魏冉为仇姑娘扫清前障,是兄长还是仇敌?皆凭仇姑娘一句话就可定了富贵生死!” 仇琳儿浅浅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敢上赌桌,如何做天下第一?” 她捏准魏冉软肋,正中心坎,魏冉低头沉默,谢阿弱晓得她多言相劝也无用,大势已去!果然,魏冉咬咬牙道:“阿弱放心,这番一定能赢!到时就是堂堂的御龙门门主夫,赞颂,风光无限!” 仇琳儿此时亦劝道:“只有魏公子一前去,琳儿又是区区一介没主意的弱女子,怕不能相互照应。谢姑娘既与他是知己好友,为何不成全魏公子,一同前往京城,助魏公子做一番大事?” 谢阿弱脸色微微一变,江湖中陷于身不由己境地,无非是因着名利、情义束缚,魏冉为搏虚名,踏入险境,她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不管?尤其仇琳儿城府如此深邃,手段如此精明,魏冉与她同行,如伴蛇蝎,谢阿弱轻叹道:“仇姑娘从小就这般聪颖?还是仇紫阳教女有方?” 仇琳儿既达成目的,不争口舌,和气道:“琳儿也是不得已为之,若魏公子看不上门主之位,琳儿愿以千金酬谢。” 她一招以退为进,魏冉已是上勾的鱼儿,愈陷愈深道:“千金之数哪敌得上御龙门门主之位?” 谢阿弱冷眼看着仇琳儿,反问道:“仇姑娘胸有成竹,敢问可晓得如何打开宝匣?” 仇琳儿微微一笑,素手拂过宝匣诗句,道:“爹爹教开过这宝匣,玄机都这匣上的诗句里。‘山上有山归不得,千里哀草鹧鸪飞。有心寄语十八公,旧时日月已成灰。’——哥哥名唤董出,‘出’字正是二山,‘董’字正是千里草,若将这五个字同时按下。” 原来那二十八字都是嵌套活字,仇琳儿指上轻压,只听“咯噔”一声,宝匣左侧已弹出一个窄浅屉子,里头正盛着一个荷包。仇琳儿打开荷包丝绦,取出里头的东西,展手一晃——正是一块刻“御龙门”篆体大字的镂空掐金白玉佩,纹双龙,赤睛点玛瑙,精致非常。 仇琳儿为收买魏冉,毫无吝惜道:“琳儿既与魏公子定下盟约,门主玉佩就劳烦魏公子保管了。” 魏冉似受了蛊惑般,见仇琳儿递来玉佩,情不自禁就接了,谢阿弱瞧着他一步一步迈入陷阱,无奈道:“既已定下此事,明日还得赶路上京,且早些歇息罢。” 谢阿弱进得东屋,阖上房门,魏冉本还要和阿弱商量几句,却吃了个闭门羹。当晚,魏冉将西屋让给仇琳儿,自己堂中拼了几张长条凳,凑合了一夜。 次日大早,楚凤瑜骑马过来,七八个跟随,捧着各式礼物盒子,盛了各色妆花衣裳、帽顶绦环、珠宝头面,原是他瞧见谢阿弱粗衣麻鞋,怜惜她清贫隐居,是而送了许多细软金银给她妆扮,为她思个防身之计。 恰逢谢阿弱对窗梳洗,见院中一霎摆得满满当当礼物盒子,步出东屋,瞧见楚凤瑜正指挥停当,而仇琳儿亦听着动静,步出西屋,她鬼灵精一样儿,昨日才听得楚凤瑜对谢阿弱说的那几句似冷还热的话儿,已晓得他魂牵梦萦于何处,毕竟是自个儿未婚夫,虽是她逃婚前,见他转眼向别的女子殷勤,心里总归不大舒服,明知故问道: “凤瑜哥哥,怎么晓得此处?大清早派送来这些闺阁东西?” 楚凤瑜没料到仇琳儿竟躲谢阿弱此处,初时脸色不由一变,转眼已淡然道:“仇姑娘于大喜筵席逃婚,令剑宗众多武林同道跟前颜面尽失,再无情义可言,又怎会送东西?” 仇琳儿被他直剌剌拂了颜面,脸上登时红白一片。 堂中魏冉原本睡得正香,懒得起身,没料到听着这么一段,才晓得原来这仇琳儿是楚凤瑜逃妻,难怪昨儿个谢阿弱会问起。 楚凤瑜见谢阿弱纹丝不动,大步上前,牵着她袖子,拉她到院中,道:“瞧瞧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命他们按的心意改了。” 谢阿弱见那挑盒启了盖,花钿珠翠,绫罗绸缎,他的心意不言自明。她抬头望他一眼,道:“楚公子一片好意,本不该拂却,但……” “但罗敷有夫呀!”魏冉忽的扬声接过话头,鲤鱼打挺起了身,快步走到院中,拦挡谢阿弱与楚凤瑜之间,笑嘻嘻道:“阿弱早就是的儿了,楚公子还是趁早绝了念头,带着贵重东西先回罢?” 谢阿弱亦淡然道:“楚公子请回罢。” 仇琳儿见楚凤瑜被婉拒,兴灾乐祸道:“凤瑜哥哥,想收礼的偏不给,不想收的偏要送,其实都是多余!今日谢姑娘、魏公子会与琳儿同往京城,平息御龙门门下之争,凤瑜哥哥要是放心不下谢姑娘,大可随行同往!” 仇琳儿居心叵测,楚凤瑜眉头一皱,问道:“阿弱要进京?” 谢阿弱默然不语,魏冉道:“与何干?她自有护着,不用插手!” 楚凤瑜自有主意,沉吟道:“既如此,即日打点行装,同一块上京。” 正中仇琳儿下怀,谢阿弱还要严辞相拒,楚凤瑜已自作主张道:“谢姑娘不必多言,楚某已有了决断。” 仇琳儿拍手笑道:“早知道凤瑜哥哥如此热心,琳儿大可不必逃婚哩!” 楚凤瑜知她讥讽,却浑不意,正这时,宋昭亦到了院门口,正欲邀谢阿弱同行查案,不消多说,又被仇琳儿三言两语,澄清了董出身世,被她劝着同往京城。宋昭果然又被说动,实则为公,宋昭合该往御龙门调查一番,为私,宋昭又怕谢阿弱有不虞之险。 几缘份勾连,一行收拾妥当,前后坐了两辆马车,楚凤瑜、魏冉、宋昭一辆,谢阿弱并仇琳儿一辆,前往京城。 谢阿弱心怀隐忧,一路沉默不语,仇琳儿称心遂意,无意打量谢阿弱几眼,揶揄道:“爹爹教三十六计兵法,没料到美计一出,这般管用。” 谢阿弱冷若冰霜,仇琳儿心下不由有些嫉妒,论美貌智谋,她自问不输她,论家世,她更是显赫,哪点不如她谢阿弱?偏偏天底下男子都为她谢阿弱神昏颠倒?连那魏园之主都不惜亲自出马追她回去? 可惜仇琳儿心术不正,不晓得天底下最打动,莫过于情真挚诚四个字,或痴或愚,或生或死,莫不向往,莫不心折。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我又买了新口味的干脆面,(开启、粉碎、加调料),你试试。 作者:俺勺一勺。 帝饲:第一次见到用勺子吃干脆面的,不要这么文艺。 作者:这怎么算文艺呢,你还没见过俺文艺地吃田鼠呢。取乡野上等健康田鼠,开膛破肚,剥皮去毛,熬制清汤…… 帝饲:我吃不下了。 作者:两包干脆面都是俺的了。 128曲府疑云 车马行了五六日,进了京城,人烟凑集,十分热闹。街市围列诸般买卖,男女流连,花红柳鸀,车马轰雷。响钹游僧,叮叮当当化前世因缘,卦肆云集,口口声声定来生荣枯。百戏货郎,卖花、卖茶、卖果子糕饼的,挨挤往来。小栏蹴鞠,看的、耍的、叫好吆喝的,不绝于耳。 谢阿弱、魏冉一行人的马车缓行而过,渐至人少处,停下车马,定个去处。仇琳儿一心回御龙门,宋昭也有意前去问话,魏冉惦记着门主高位,自然也要同往。惟谢阿弱道:“我往狮子街走一趟,兴许有些线索。” 楚凤瑜自然随她而往,宋昭晓得谢阿弱破案本事,亦和她同行!魏冉见楚、宋两个虎视眈眈,怎么放心得下?即先撇下御龙门,仇琳儿形单影只,不敢独身回去,只好随谢阿弱前往狮子街。 原来谢阿弱进京前,从仇琳儿口中问出,那机巧宝匣原是出自当世名匠——曲之通的手笔,而曲之通家住京城南边狮子街。阿弱疑心凶手早一步查访董出的下落,先害了他性命,正是曲之通口中泄密。 是而谢阿弱趁着不曾惊动御龙门弟子,先去查访,免得束手束脚。 一行人车马辘辘,迳到曲之通家,但见曲府大门紧闭。宋昭下马车,往邻舍询问,说是曲之通月前被人发现死在家中,似乎是摆弄机关不小心,穿喉而死,官府忤作定了意外丧命,而曲府除了曲之通,便只有个年轻弟子叫乐绛的,不过十五六岁,早已不见了踪影。 如此巧合!谢阿弱怕人起疑,一行人先坐马车往御龙门去,才半路,她便跳下马车。除了仇琳儿晓得,旁人都坐前一辆马车,并未看见。仇琳儿想着谢阿弱定是要折回曲府,人多不好行事,也不追她,总归有魏冉牵制谢阿弱,不怕她跑了。 且说谢阿弱独自绕到曲府后巷,飞身过墙,进了园子,四下查看。房舍积尘,空空落落,没有人打扫,绕到后边,井台庖厨,偏叫她瞧见灶边有灰烬冒着细烟,她近前,探手拂过,尚有余热。 谢阿弱心下明了,又仔细搜了一遍,没有遗漏,但偏不曾见着人影。她沉心屏息,缓步徐行,耳目灵敏,方在一间大木工房,见着一个不过盈尺长宽的铁箱! 她步上前,含笑道:“这么个窄小铁箱,就是幼童也难以容身,兴许有人练过缩骨功,藏在其中。” 说着谢阿弱踱步绕着这铁箱察看,严丝合缝,无法开启,她轻轻叩击铁箱,咚咚有声,笑意愈深道:“不如舀些柴火烤一烤,若里头有人,烧成乳猪……” 铁箱内仍是寂静无声,谢阿弱道:“看来是舀准我搬不动这箱子,既如此,我换个法子!” 说着谢阿弱猛地抬手往铁箱上打了一掌,声震如钟,嗡嗡耳鸣,那铁箱盖子霎时开了,弹出一团物什,快如闪电,腾身舒展,一个少年就要往屋外逃窜!谢阿弱飞掠如影,提剑轻轻一挡,那少年哪逃得出她剑锋? 谢阿弱缓举剑刃,堵住这少年去路,但见他蓬头垢面,身穿布衣,似乎久未换洗,脸亦消瘦,想必饭食有上顿没下顿,困居于此,想必已有多时。 那少年眼神犹疑,防备地盯着谢阿弱一举一动。 谢阿弱问道:“你是乐绛?你师傅是曲之通?” 少年不言语,谢阿弱收了剑,缓和道:“放心,我此番前来,不是要与你过不去,你师傅生前可是为御龙门门主仇紫阳雕过一个宝匣,匣上有四句字谜诗?仇紫阳刚过世,你师傅也死了,外间传他是意外,但我却以为与御龙门脱不清干系。” 乐绛一听谢阿弱道明来意,若她想杀他,即可下手,想必没有恶意,他略微放心了些,问道: “你认得我师傅?” 谢阿弱道:“我只在江湖上听过你师傅曲之通的大名,他手底下的机巧玩意,独步天下,若没有玲珑心肠、神来妙手,怎么可能有这等造诣?既是有这等造诣,又怎会死在自己机关之下?” 乐绛听得谢阿弱言语之间,颇为敬重他师傅,又专程来查访师傅死因,可见是个侠义之人,但他从小行事,严谨缜密,也不敢轻信,又试探道:“古语说善泳者溺,我师傅虽然巧手,但阴沟里翻船的事也是有的,况且官府都定论意外,你又怎么晓得不是?” 谢阿弱听了,不禁打量这乐绛一眼,他目光炯炯,聪明极了。 乐绛却被她看得心上一虚,脸上一红,渀佛他那点小伎俩已被她轻易识破。 谢阿弱瞧他面薄泛红,微微一笑道: “若你认同官府定论,又为何要藏着不见外人?我看你这般隐忍自苦,却像是躲避仇家,莫非你师傅丧命时,你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 她一语中的,乐绛脸色一变,咬咬牙,下定决心道:“我不瞒你,我师傅曲之通确是被人害死!那时我躲在铁箱,暗中瞧见了杀我师傅的凶手是个女人,她武功了得,几招内定住我师傅身法,用一双很好看的手握住我师傅的手,活生生把一枝淬毒的银针□了师傅的喉咙。” 乐绛忆起那段情景,心上悚然,咬紧牙关道:“狠毒的女人!” 谢阿弱问道:“你可晓得她为何要害死你师傅?” 乐绛道:“这女人不知从哪晓得我师傅早年给御龙门门主做了一个匣子,她上门逼我师傅做个一模一样的,我师傅不肯,她百般威逼利诱,我师傅不为所动,她正无计可施,却无意看见我师傅新制的一对木鸟。” 说着乐绛捧起一旁桌上,一对木屑里雕成的木鸟,按动鸟腿机括,木鸟振翅鸣舌,啁啾之声如活雀儿一般,当真匠心独运! 谢阿弱已疑惑道:“传闻曲之通接活有三样规矩,头一件是匠人心血,恕不讲价;头二件是天工造物,决无重复。这木鸟为何会有两只?” 乐绛轻叹道:“凡我师傅所制器物,都是一式两件,一件交给雇主,一件自己留着,揣磨改良,绝不外传。那女人眼睛毒,瞧穿我师傅的习惯,轻易即从库房中搜出了宝匣的副品。” 谢阿弱心下已明白了原委。凶手如此精明,搜出此匣,想必看穿匣上的字谜诗句亦是不难,至于凶手如何晓得董出身在桑香村?莫非是仇紫阳托付孟长歌时,泄露了风声? 谢阿弱问道:“你可记得那女人长得什么模样?” 乐绛恨声道:“我躲在箱里,未看清她的脸,但她的右手背上纹着一条青蛇,她借力捅死我师傅时,那青蛇好像会吸人血一般。” 谢阿弱皱眉道:“泱泱京华,要找出手背上纹青蛇的女子,恐怕并非易事!” 乐绛却道:“她已中了毒,活不过百日!我藏身此处,就是一心等她死了!到时再寻出她的尸首来,还我师傅一个公道!” 谢阿弱不由问道:“这凶手为何为中毒?” 乐绛胸有成竹道:“这正与我师傅定下的第三件规矩有关。” 谢阿弱道:“曲之通制物的头两件规矩,江湖中人尽皆知,只是不晓得第三件规矩是?” 乐绛缓缓道:“我师傅第三样规矩——‘人心叵测,不得不防’。师傅生前说过,匠人手艺越好,越是不得善终,自古来,那些修建皇陵地宫的、营造秘室机括的,哪个不是被灭口?我师傅提防着有人害他,是而经手的每样器物都浸了毒,只有我师徒晓得解药方子,若有人害他,没有他赠送解药,必得赔上性命。” 这曲之通行事果然厉害,生前做了机关无数,死后还要拉人陪葬!谢阿弱沉吟间,忽而想到一件险恶处,问道:“若凶手发现自己中了毒,必会回到曲府寻找解药,你藏身于此,早晚被她寻着,恐怕很不稳妥。” “岂止不稳妥,简直是送死!——”谢阿弱、乐绛听得这声,皆是一惊,转身但见一位素服女子不知何时立在门口,年纪不过三十余,右手上折握一根金梢红丝长鞭子,手背正露出一条青蛇纹身,笑语道:“原来曲之通的徒儿躲在此处,我倒没有想到你这般大胆!” 乐绛一见仇人,眼红道:“你杀了我师傅!你这个蛇蝎妇人!” 那女子冷笑道:“你师傅曲之通暗中下毒,也不见得如何光明正大!我问你,你将解药藏哪儿去了?若说个明白,我开恩留你一条性命!” 乐绛徒有手艺,没有武功,忙往谢阿弱背后躲去。那女子见谢阿弱手持长剑,晓得同是武林中人,笑道:“这位姑娘既听得来龙去脉,恐怕我也不能留你性命了,到黄泉路上可别怪我,要怪只怪你多管闲事!” 谢阿弱听了不由淡淡一笑,道:“敢位这位姊姊尊姓大名,若我死了,也好做个明白鬼?” 那女子见谢阿弱如此从容,狭长凤眼儿微微一眯,笑道:“让你晓得也无妨,我正是御龙门林相思!江湖中还没人吃得消我手上的鞭子,可惜你花容玉貌,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忌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采访,题目,公子很忙》 作者:读者请教您不出场的时候,都在忙什么? 齐三公子冷冷:我很忙,忙着赏花喝茶数人头,忙着算帐管钱收田租,哪有空出场? 作者:那你老婆不要了? 齐三公子:我很忙,我得先杀了凤无臣和朱二这两只漏网之鱼。况且,是她先不要我的……作者你怎么指黑为白?果然是后妈…… 作者:我是亲妈,做男人,要主动一点。 齐三公子松动:我很忙,我忙着给我老婆准备惊喜…… 129鬼门三关 谢阿弱行走江湖,近一年来饱经忧患,心性稳重了些,吩咐背后的乐绛道:“先躲回铁箱,免得误伤。” 乐绛点头,抬起铁箱盖,团缩筋骨,一刹闪躲进箱,阖上铁箱,只露出个细缝打量,但瞧见谢要弱缓缓拔剑,气势端凝,客气道:“林舵主,请赐教罢。” 林相思笑道:“多费这周折作什么?早晚都是死一处的!”话未落,她长鞭扬手一挥,一招毒蛇出洞,烈烈疾探而来,老藤缠树,转眼已紧缚谢阿弱剑刃上!谢阿弱疾扫个剑花,意图斩断她的鞭子,却是徒劳无功。原来林相思的长鞭蚕丝淬了金银,柔软灵活时,又坚硬可敌刀剑。而那鞭上含着劲道,林相思猛地回手一拽,意夺走对方防身宝剑。谢阿弱沉下心,右手紧握剑柄,左手一扬,忽地甩出一枝袖箭!又狠又快,直朝林相思太阳穴打去! 林相思防备不及,急忙侧身,饶是险险避过,却还是割断了好些头发丝,她不由气骂道:“想不到这小贱还有些本事!” 谢阿弱不与她罗嗦,借机收回长剑,转眼快剑挑来!她这路剑术中每一手都只有半招,林相思刚要招架,剑法已变,毫无守势,全是进攻杀招,专为了防备林相思的长鞭缠扰。 林相思见谢阿弱一剑直刺过来,当即鞭梢甩出,哪知对方这招并未使足,刺到离身两尺之处已变为横砍,林相思心中一惊,鞭梢争转,但谢阿弱横砍之势看来劲道十足,剑锋将到未到之际,突又向下猛削她左腿。 林相思疾退一步,堪堪避开,对方又一招自下而上,刺向她左肩。林相思待得招架,对方招式又是骤变!只见谢阿弱每一招都如箭弦,虽然含劲不发,却都蕴着极大危机。两连拆十余招,鞭与剑竟未相碰!谢阿弱空砍空削,剑锋从未进入林相思身周一尺之内,她却已被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 林相思再怎么目中无,也晓得遇上高手,见势头不好,急忙腾身提纵,飞跃上了屋顶,笑道:“想不到妹妹年纪轻轻,剑法已如此了得,不该是江湖无名之辈,林姊有眼无珠,请教妹妹高姓大名?” 谢阿弱却不言语,飞身提剑就要擒她,林相思怕吃了亏,一转身已飞檐走壁,急急逃去,谢阿弱留心乐绛,也不敢强追。 乐绛原先只敢偷偷瞧着,见谢阿弱一招一式皆占了上风,杀得林相思落花流水,看得兴起,早将铁箱盖掀得敞开来,瞧得爽快!但见林相思逃了,谢阿弱却不肯去追,他忙就跳出铁箱,拽着她袖子急问道:“她杀了师傅,怎么放她走了?” 谢阿弱笑着揶揄道:“她有名有姓,是御龙门堂堂的舵主,能逃到哪去?倒是不会武功,遇着险境只会缩进龟壳,当然得先照拂。” 乐绛被她打趣,脸色一红,谢阿弱看看天色,才过午时,道:“放心,她逃不了,这就带去御龙门兴师问罪。” 谢阿弱收起剑,把着他手臂,才一掠身,如燕子抄水,转眼已展身飞过后墙,乐绛惊叫一声,转眼又被谢阿弱几步掠出十丈,带出了后巷,上了街肆,这才缓步徐行。乐绛头一回见识了上乘轻功,兴奋不已,一路跟随谢阿弱,诚恳道:“姓什么?” 谢阿弱顾及街上动静,淡然道:“姓谢。” 乐绛道:“谢姐姐从何处学的武功?” “问这个做什么?”谢阿弱忽地停下步子,乐绛道:“谢姐姐这么厉害,师傅一定更厉害。” 谢阿弱脸色微微一变,乐绛以为她恼了,却不料谢阿弱目光定定瞧着街上,但见鞭炮声声,一队舞狮的,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拦了街心,行小贩皆避一旁,笑着指点道:“这街上也没有哪家店铺开张,舞狮的怎么来了?” 谢阿弱轻轻地将乐绛推身后,只见当头一个头戴大红抹额、身穿画衣、手执绣球的舞狮郎倒行而来,其后三只太狮子,一白一红一黄,腾挪起跃,紧随其后。转眼间,这一队狮子围拢上了谢阿弱并乐绛,锣紧鼓密,外围咚咚响个不停。 谢阿弱缓缓拔剑,问道:“们是林相思派来的?” 那舞狮郎拱手一笑,道:“林舵主叫等好生招呼姑娘!”话未落,不由分说,他手上绣球似铁锤般朝她头脸砸了下来!谢阿弱急提剑一削,那铁绣球登时又收拢了回去,原来绣球上藏了细铁链,那舞狮郎将铁链缠手腕,收放自如。 而那三只太狮,伺机而动,暗挟了匕首,弓步站立,顾盼时,狮衣底下的练家子三方提刃刺来,外间哪瞧得见?谢阿弱护住乐绛,急忙旋剑一扫,往这三狮下盘攻去!三只太狮子往后仰跳,三只太狮顿时化作了六只少狮,并那舞狮郎,变幻七星阵,施展醉、怒、寻、盼的舞狮功夫,令眼花缭乱! 谢阿弱怕伤到乐绛,剑势以守为主,提防着四面八方攻势,乐绛拽紧她袖摆,挪移闪身,每每都是堪堪避过那七夹击,真是险象环生!谢阿弱一剑劈出个空隙,猛地将乐绛推将出去,扬声道:“找地方先躲着!” 乐绛机灵,挤进路堆里,这才敢回身细瞧,外只见六只彩衣狮子拳脚舞得飞快,舞狮郎穿梭其间,专门戏弄一个提剑姑娘,斗得难分难解,只以为是什么新把戏,一个个叫好喝彩不绝! 谢阿弱却无心恋战,长剑凝势,身法如电,如飞星破空,一连砍伤六只狮子手臂,血溅了满地,再跃身回旋一剑,直将那舞狮郎耳朵削了下来! 街上行一见流血,目瞪口呆,不知谁哎呀大叫一声“要杀啦”,众顿时四散奔逃,满街转眼空空荡荡,而那一队舞狮眼见不是对手,也不敢再罗嗦,七个趁乱,各捂着伤急急忙忙逃了。 乐绛此时跑到谢阿弱身边,道:“还是谢姐姐厉害!” 谢阿弱却问道:“此处离御龙门还有几条街?” 乐绛答道:“过三条长街,狮子街、青石街,紫云街。” 谢阿弱道:“恐怕是寸步难行。” 满街萧瑟,她拉着乐绛,缓行而去,出了狮子街,转进青石街,这街上都是小摊货郎,初看不以为意,穿行去,却觉背后森然,渀佛羔羊置身虎狼瞩目之地。 谢阿弱一手握剑,一手拽紧乐绛,没走得几丈远,两边挑夫忽地拔出两根扁担,出乎意料一个长绊子扫来,这一势本是猝不及防,谢阿弱却早有提防,将乐绛挡身后,抬脚踩紧了那两条重叠扁担。她脚上下了狠力,扁担踩落,反压住那两个挑夫两双手,狠砸地,登时惨叫连连。 而谢阿弱已携着乐绛迈前了几步,那些挑夫见已被识破,纷纷抽出扁担,十来摆列长棍阵,挡住了街前,客客气气道:“这位姑娘请回罢,御龙门不是该去的地方。” 谢阿弱道:“听闻仇门主刚过世,身为江湖后辈,按礼该去灵前上柱香,以表心意。” 领头的挑夫道:“既如此,先容等讨教姑娘上香的诚意!” 说着,乱棍扫来,密不透风,谢阿弱急提长剑削上那扁担,却错格开来,有金石相迸之声,原来那扁担是铁棍髹了木漆,每条重有百斤,若被打上一棍,轻则内伤,重则丧命,厉害非常! 谢阿弱晓得剑短棍长,不可力敌,连忙拽着乐绛退到后头,将长剑入鞘递与他,道:“先收着。” 说着她展身闪进棍阵,全靠轻灵身法与拳脚功夫,欺身而上,近处那些挑夫握着扁担反而不能施展,或扫或刺,皆是落了空,谢阿弱劈掌,含了千钧之力,打那些挑夫颈上,十来登时眼冒金星,纷纷倒伏地! 此时乐绛见扫平一障,抱着冷泉剑奔上前来,紧随谢阿弱平平安安迈出了青石街,转进了紫云街。 紫云街上空无一,风走尘烟,日上中天,晒得有些厉害。谢阿弱听见气息,晓得有躲暗中埋伏,她愈发沉下心,一步、两步,紫云街静得吓,渀佛暗处猎屏息等待野兽迈进陷阱。 走到一半,两街屋檐楼上登时响动,谢阿弱抬头一看,只见左右各闪出百来号弓箭手,箭弦上,烈日下闪出利光,百丈之内,万箭齐发,没有哪个高手敢断言一定躲得过,看来这林相思眼见着只有一街之隔,再不敢掉以轻心,必要谢阿弱和乐绛将命留紫云街上了! 乐绛虽是少不更事,也晓得大难临头,脸色有些慌张。谢阿弱抬头,冷冷道:“看来诸位也是林舵主的手下?” 楼上领辖弓剑手的中年男子扬声道:“姑娘闯过两关,可见是个高手,可惜可惜……” 说着他一抬手,弓箭手接令,腾腾松弦,飞箭齐发,直将谢阿弱与乐绛当成了活靶子!谢阿弱忙不迭挥剑抵挡,但那箭矢前仆后继,如暴雨下,避得一时,不能长久! 正是万分危急之时,却不知哪儿飞出的几十根红绳,簌簌缠上弓弦,织成密网,如拨琴般,下力拽扯,那些弓箭手登时被拉下楼头,摔街上! 红绳转眼如灵蛇又袭向旁,势如破竹! 原来是阮娘不知何时立瓦楼上,纵手施放红绳,谢阿弱一见有隙可乘,飞剑上楼,几招狠擒下那箭手统领,横剑他颈上,冷声道:“劳烦命弓箭手退下罢!” 那统领晓得大势已去,只一挥手,那些弓箭手只得四散,阮娘十指收紧红绳回袖,拍了拍手,转眼掠身到街前,笑道:“阿弱又多管闲事!若非公子晓得脾气,派随行护着,这条命岂不是白白葬送?”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擦拭人生最主要娱乐工具——手机,忽然,脸色大变:这是啥? 作者放下小说,走过去:啥? 帝饲用一种声色俱厉的表情:是不是你磕的? 作者:哪磕了呀? 帝饲:你看!这么大豁口! 作者:我怎么看不见?(实在小呀,针尖一样的小缺口,没有一定的角度是看不见的) 帝饲:你不要狡辩了,上次你说借你玩碾死蚂蚁,我听见哐的一声了 作者:好像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帝饲:你这个数码杀手! 作者:卖肾给你镶个钻石上去行了吧~~ 帝饲和气:卖什么肾啊…… 作者:那你想怎么样?磕我一下? 帝饲果断抬手,握拳,依作者对武功的了解,那一招应该是千斤捶,作者急忙逃之夭夭:nnd,原来俺还不如一个手机。 130公子之妻 御龙门,宋昭等下了马车,却见后头只下来仇琳儿一,谢阿弱不见了踪影,魏冉最心急,奔上前掀开车帘,急道:“老婆呢?她去了哪里?” 仇琳儿为稳住魏冉,撒了个谎道:“放心,还能吃了她不成?她半途说去查访案情,约好一个时辰后,回御龙门会合。” 魏冉将信将疑,此时御龙门守门护院一见是大小姐回府,一边上前来迎接,一边已有暗中知会赵君南、林相思两位舵主。 却不料林相思失了踪影,待仇琳儿领着一行厅堂坐下,惟有赵君南迎了出来,见陪着仇琳儿回来的三位年轻,只有当中楚凤瑜是认得的。几先客气地互道了名姓,复又叙坐,赵君南笑道:“江湖传闻大小姐从喜宴逃婚,赵叔还颇为担心,如今看姑爷也此,看来竟是谣言了。” 这赵君南年约四十,身穿紫衣,仪表堂堂,举止颇有风度,楚凤瑜被他一言将了军,倒不知如何提起,仇琳儿却冷冷道:“听闻赵叔和林姨为夺门主之位,勾心半角,将御龙门搅得乌烟瘴气,这御龙门本是爹爹生前的心血,又怎能弃之不顾、安心嫁呢?” 赵君南一听仇琳儿这言语之间,已知不善,却从容道:“琳儿还小,哪晓得本门事务?门主生前未曾留下遗命,门主之位,理当能者居之。门中拥立与林舵主的帮众皆不少数,两派有所摩擦也是难免。 赵君南大事化小,仇琳儿无从下手,含笑道:“赵叔与林姨都是御龙门老成持重的元老,琳儿后生晚辈,确实不该多嘴,但爹爹生前其实是留下遗命的,烦请赵叔召集各位叔伯辈,前来见证。” 仇琳儿此时已将一个包袱桌上打开,正露出了仇紫阳生前托孟长歌押送的宝匣来。当日仇紫阳病重,请孟长歌过府,赵、林二生怕和下任门主选有关,是而皆派门主房外刺探,他自然认得此匣,更猜测门主玉佩就匣中。但仇琳儿是何意图,却尚不可知,是而推脱道: “若是寻常小事,倒不好惊动各位长辈。” 仇琳儿道:“关乎门主之位,怎会是小事?难道赵叔不信琳儿所言?” 赵君南老狐狸一般,没有万分把握,怎敢轻举妄动,一旦势成骑虎,与门主之位失之交臂,岂不将他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他正有心拖延,却有心腹随从进堂前来,对他耳语道: “林舵主出城了,还命手下打点了好些金银细软,竟像是逃命避祸。” 赵君南一听,心上先是一喜,而后又不由一疑,与堂中诸道:“赵某有一些琐事要叮嘱手底下,诸位请稍坐,赵某去去就来。” 不容分说,赵君南就与心腹随从步下堂去,仇琳儿正不解其意,却听护院通报,说一位姓谢的女子正等候门外,自称是大小姐的朋友。仇琳儿晓得多半是谢阿弱,自然请了进来。 赵君南走到侧院,那心腹随从一五一十地将林相思逃出城的经过说了个仔细,又道:“小的一时也打探不出缘故,只像是遇到了克星,仓惶逃命去了。听闻之前还派了许多好手前去迎战一个女子,甚至还出动了弓驽,但终是不敌!此时林派之群龙无首,舵主若前去安抚,定能拉拢许多好手跟随。” 赵君南想不到多年宿敌,临阵退缩,他一坐大,门中局势尽握手,倒不怕仇琳儿翻出什么大浪来,正好顺她意召集诸位元老,前来见证,到时无非一番虚与委蛇,门中之位唾手可得。 仇琳儿不晓得赵君南心计,只见他心腹随从回禀道:“舵主说一切按大小姐意思行事,今晚诸位元老便会过府相商。” 仇琳儿心下一喜,即吩咐下安顿宋昭一行,此时谢阿弱正领着乐绛,迈到堂下来,亦随诸一块仇府后园歇脚。 方歇下,魏冉本要问阿弱去了何处,却被仇琳儿拉去,说是要好好将仪容修饰一番,那些元老都是古板之,若新门主不懂规矩礼数,恐怕横生变数。魏冉只得随她去了,此时宋昭并楚凤瑜都向阿弱房里来询问。 却不料谢阿弱房内,拦出个旁的女子,手上把玩红绳,笑问道:“二位这是有事找阿弱?” 楚凤瑜找谢阿弱为情,宋昭公私参半,反而有胆量直言道:“下想请教谢姑娘查案查得如何了?” 阮娘笑道:“既是为查案,倒也无妨,不过若是为私情,倒好心提醒二位一句,阿弱早是公子的了,二位嫌命长,大可洗干净脖子,试试公子的手段。” 楚凤瑜是公子剑下败家,气输一截,却淡淡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因缘一事,求的是两情相悦,与武功高低又有什么相干?” 宋昭更是笑道:“齐三公子的手段,江湖哪个不晓得?不过也不能仗势凌,也以为因缘一事,不分早晚。” 楚、宋两个都是百折不挠的物,阮娘言语一涩,倒不知如何招架了,两推开门去,里间却只有乐绛这位少年,谢阿弱又不知何时走了个无影无踪。 乐绛道:“谢姐姐请将师傅曲之通的死,向宋捕头说个清楚,请宋捕头呈报官府,缉舀林相思。” 宋昭被他缠住,只能公事公办,楚凤瑜却问阮娘道:“谢姑娘去了何处?” 阮娘笑道:“往长威镖局去了。” 楚凤瑜正要同往,阮娘却笑道:“自有相陪,不用阁下了。” 沿街往长威镖局,宁晓蝶与谢阿弱并辔骑马,鹅黄春柳细拂墙,忽而推心置腹道: “看来低估了公子对的情意,早知如此,倒不该送下山了。” 谢阿弱默不作声,此番宁晓蝶并阮娘都暗中护她,公子关切,不言自明,谢阿弱沉默良久,问道: “公子可是受了伤?” 宁晓蝶看她一眼,道:“送下山那夜,适逢公子兰若阁议事,诸逼迫公子严惩于,公子并无言语反驳,只是代受了那一百杖刑并一百鞭刑。他伤势未好,又下山追去了,与他桃花街断绝情义。公子瞧上去冷静,却将魏园决断案情的事务悉数抛给林月浮,又将校武场审武一事交给了陈老四,还嘱咐和阮娘照顾,自个儿就不知独身上哪去了!看他心灰意冷,该不会出家做和尚去了罢?” 谢阿弱想起齐晏要当方外的话,提了没有千遭也有百回了,常说寺里清静,无尘事相扰,她这会听宁晓蝶亲口提起,心上不由一冷,脸色一白,气急道:“他为何总是这般任意妄为?他若出家,又要置于何地?” 宁晓蝶听了一愣,反问道:“这不是五十步骂百步么?谢阿弱任意妄为的性子,可不比公子逊色几多?私放凤无臣的事且不论真假,揽到自个儿身上的分明就是自个儿!惹得公子勃然大怒,又有什么好处?不过且放心了,凤无臣逃下山正好作了香饵,公子已派追击,待他与朱二小姐会合,正好一举舀下。” 谢阿弱见错都己,也不由意气道:“凤无臣干何事?放什么心?这会撇得倒清,问,公子生辰那日,克敬殿上瞧好戏的可有宁晓蝶的份?” 宁晓蝶一滞,脸上一红,嚅嚅道:“竟想起这个来了,是何时想起的,难怪,难怪……” 谢阿弱闭口不言,半天才道:“这御龙门的案子已有些头绪了,也不必护着,且去找公子,问他一句,男弄大了女的肚子,想出家就出家了,将为父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又是什么道理?若他情愿孩子跟着别的男姓,那就随他去好了!” 宁晓蝶一听这句,眼神儿已瞥向谢阿弱的肚子,万分惊诧道:“几个月了?” 谢阿弱冷冷道:“这话让公子自己来问!” 说着谢阿弱挥鞭打马而去,宁晓蝶勒住马,如有顿悟般自言自语道:“这娘们果然心狠手辣,难怪校武场上总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话分两头,晚夕上灯时分,且说魏冉被仇琳儿领着去见了诸位御龙门前辈,那赵君南本是成竹胸,孰料仇琳儿竟双手奉出门主玉佩,并将魏冉的身世和盘托出,只说他就是她亲哥哥仇董出。 是时,御龙门诸位前辈皆是大惊失色,但将那玉佩仔仔细细验过,如假包换,虽有疑窦,却又无从反驳,强被仇琳儿趁热打铁,说要三日后,广邀武林同道,举行新门主即位之礼。 赵君南不料情势急转直下,悔之已晚,守定淡然,竟也头一个赞同,门中旁的元老见赵君南表了态,旁的也没有多话,果真是要捧年纪轻轻、初来乍到的魏冉做御龙门门主了! 魏冉得偿所愿,头一个要向谢阿弱报喜,奔到她房中,但见谢阿弱端坐灯下,门亦敞开着,却像是专程等他,有话同他说一般。 魏冉迈进门去,还未开口,谢阿弱已起身问道:“定了心要做这个门主?” 这时魏冉穿了白玉锦袍,冠带飘散,英礀楚楚,颇有些春风得意笑道:“这是当然!” 谢阿弱听了,微微一笑道:“建功立业,自该成全!若三日之后,还想做这个门主,到时会送一样贺礼。” 作者有话要说:1、 因为手机事件,搞冷战。帝饲这个贱人就发明了一个游戏,叫做心理独白。作者吃饱了,不想动,对着电脑双眼无神。帝饲盘腿打着游戏:好累呀,吃饱了好困呀,是写小说好,还是躺下来装死好呢,哎呀呀,人生真是好累呀。 作者冷目。 帝饲换个礀势打游戏:哎呀,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好困呀,好想揍他呀,但是抬不起起手呀,好累,只好用眼睛瞪他一两眼,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到我的杀气。 作者强忍着不说话。 帝饲头也不抬地继续碾蚂蚁:他怎么这么讨厌,好想骂他,但是我不能说话,我一说话就输了。真烦,咬死他算了,但是他长得那么帅,把他毁容了,我也是于心不忍呀…… 作者彻底无语,贱人不可力敌,只好抱着电脑走了。 2、作者一回头,居然写了八卷了,本来要写七十万字,但拖拉着男女主的感情也实在不像话了,那就写五十万字吧,九卷完结,所谓极九之数。至于藏在作者心中的那许许多多个案情,就在别的文里体现吧。谁叫文下的少女们都是感情线优于案情线的……俺一写推理,少女们就无聊了…… 131富贵云烟 三日之后,御龙门仇府车马云集,京城附近的大门派皆派了举足轻重的物前来观礼,若是小一些的门派则多半是掌门亲自前来,还有许多路遥地远的,亦快马加鞭送来贺礼,御龙门新门主午时即位之仪,着实令江湖同道瞩目。 时值魏冉一生最风光得意的时候,头一个就想谢阿弱陪身侧。 谢阿弱似乎乐见其成,从自己房中亲自往魏冉歇息的地方贺喜,但魏冉房里房外聚集着如云的婢仆,忙着即门主位的各色事仪,还有前来奉承新门主的弟子,亦挨挨挤挤,拢来瞧热闹、凑脸熟,谢阿弱嫌多,一直房门外静静等候。 楚凤瑜因是剑宗少主,倒被迎到外院厅堂,以上宾礼相待,而宋昭则暗中查访一件要紧事,正是谢阿弱亲口托付他的,因而这几日都不仇府。待到午时前,宋昭终已折返回来,寻到谢阿弱,递出一方女子用过的粉香旧帕子,道:“这是李隐光家眷的信物。” 谢阿弱瞧着,笑道:“宋捕头出马,果然无往不利。” 宋昭笑道:“还是瞧出端倪,不过拣个便宜功劳罢了。” 二闲话时,这内院嘈杂吵嚷,谢阿弱着实没拣着空隙与魏冉说话,直到午时差三刻,魏冉被一群簇拥着要迎到外院,一见谢阿弱等候他,才要说话,那身旁的仇琳儿已拦道:“有什么话不能回头再说,不要耽误正经时辰!” 魏冉无可奈何,谢阿弱早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他,此时没个机缘,也罢,宋昭此,魏冉大可有惊无险,登上门主之位!想到此,她正要转身离去。 却不料角门转出一队,抬了五六口黑漆大棺材,径直奔来,拦内院与外院间的石子道上,哐哐几声,棺材沉重落了地!领头的紫衣已上前冷冷道:“下李隐光,这几口棺材里,头一副装的是拜把兄弟孟长歌的尸首,还有几副则是长威镖局的弟兄,他们横死异乡,沉冤待雪,还请御龙门新门主给个公道!” 满院鸦雀无声,哪有抬棺材来贺喜的?也不知这李隐光打的什么算盘!此时主事的仇琳儿不由冷怒道:“长威镖局死了,自己发放安葬便罢了,若要缉凶平冤找官府去!向御龙门讨什么公道?” 李隐光冷眼瞧着魏冉,掷地有声道:“仇大小姐说得没错,冤有头债有主,正要指认贵派这位新门主杀了赤焰手孟长歌!” 此语一听,众皆是哗然,仇琳儿眼见心不稳,不由急道:“今日是御龙门的大日子,无凭无据,抬了棺材死就想乱指凶手,莫非是有心搅局、坏御龙门好事?” 说着仇琳儿已强要命 >将李隐光一行拖出门去,魏冉却疑虑莫名,尤其瞧见孟长歌的尸首,若非春寒未消,早不知要腐烂成什么样子,可见死了已久,莫非是客栈住店之时,已被害死!而这御龙门门戒森严,若非门内有相助,这李隐光怎可能抬着这几口大棺材堂而皇之地堵他去路!更何况这孟长歌死了久了,李隐光却专于今日挑衅,定是别有目的,魏冉心下忽有不好预感,正有些心乱之时,谢阿弱已走到他身旁,道:“别慌,这戏不唱个百转千回,还不知谁笑到最后。” 魏冉瞧一眼阿弱,她唇角淡淡笑意,从容不迫,他亦不由心下大定。 谁料那李隐光强硬,领来的跟随壮汉几乎要与仇琳儿喊来的护院动起手来,正闹得不可开交,那赵君南不知何时已从前院赶了过来,扬声喝斥道:“住手!这成何体统?若惊动前边武林同道,御龙门岂不是要丢尽了颜面?” 这赵君南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时候,仇琳儿忽而意会,冷冷瞧着他道:“赵叔您不前边招呼客,到后院作什么?放心,这些闹事的无赖只消一顿好打,自然就老实了!” 赵君南却意味深长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样的丑事还是早些了结为好!若是等这野小子日后登上门主之位才让揭穿,那御龙门岂不成了江湖的笑柄?” 仇琳儿不免心虚,急道:“赵叔胡言乱语什么?是谁风言风语,哪有什么丑事?” 赵君南淡然道:“已有禀报与了,琳儿不知从哪领来的新门主卷进了命官司!这赤焰掌孟长歌江湖薄有声名,以为寻常就能遮掩过去?” 此时那李隐光亦推开旁,大步上前道:“如今这么多此,又有主事的赵舵主肯说句公道话,也无所顾忌了,仇大小姐开口要证据,那就奉上证据!” 说着跟随已有捧上一个毡包,打开来,里头露出两块毫不起眼的青砖。 李隐光接过青砖,给众瞧了个仔细,谢阿弱、宋昭等亦看清了,但见青砖上各有三字,一块青砖上道:“宝匣”,另一块青砖上则道:“凶手即”。统共六字,不像是刀剑刻的,却像是用指力内劲生生写出,但字迹平稳,并不潦草。 李隐光道:“孟长歌生前受贵派老门主仇紫阳所托,走一趟往蜀中的镖!而这镖正是一个写着四行诗的宝匣,们押镖入蜀,住锦绣客栈,当晚宝匣被盗,孟兄亦被杀死房中,还有好几个长威镖局的兄弟死于非命!等发现时,为时已晚,只 bsp;style="" src="/book2/showimg?5zyom.jjwxc.com0234795519">孟兄尸首背后找到这两块青砖,这六个字是他死前的手笔!——正是他要告诉大伙,拥有宝匣之即是杀他的凶手!” 此语一出,更是惊,引来议论纷纷,赵君南似早料到此事,揭穿道:“老门主托付孟长歌的宝匣正是由大小姐与新门主带回,莫非二……” 仇琳儿咬着牙道:“早料到赵叔不会将门主之位拱手相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君南笑道:“哪里是赵叔要和过不去,这孟长歌已死,是谁将宝匣交到蜀中大小姐手上的?况且这两块青砖不正是铁证?大小姐为了争夺门主之位,不知从哪处领来个野小子就妄想愚弄门中三千弟子,还不惜杀灭口,暗害无辜,老门主若世,当不知羞愧成何等模样!” 仇琳儿怒目,气噎道:“!” 魏冉被那一句野小子中伤,他本就是强求不属本份的身外物,如今又转眼卷进是非漩涡,旁边那些适才还言语奉承的,转眼已退得老远,只背后指指点点!真是一霎间,世情如霜,冷暖自知!他举目四望,惟身边谢阿弱不离不弃,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与他相视,淡然揶揄道:“既然要当门主,旁边这些钻营之的本性,早日看穿也是好事。” 魏冉听了一怔,权势再滔天,原来追捧迎送他的不过是群浮夸小,将他夸上天,不过只求从他身上占些好处,若势头不对,转眼已如墙头草,见好风才倒!他又何必与这些为伍?更何况做这群的门主,又怎比得上斩奸除恶、快意江湖的滋味? 赵君南见魏冉与仇琳儿皆已是无话可辩,笑道:“琳儿,这新门主即位典礼时辰也到了,一心扶持的不过是个杀凶手,若改变心意,另立贤明……赵叔倒可为担保,孟长歌之死,与一介弱女子毫无瓜葛!” 仇琳儿此时才晓得计输一筹,缀然揭穿道:“赵叔口中的贤明不会就是您罢?莫非这李隐光也是您请来闹事的?” 赵君南皱起眉,摆手道:“话不可乱说,琳儿年纪尚小,江湖阅历不足,误中圈套,不识善恶也是难免,若此时回头,尚还来得及!否则被送到官府去,这好几条命沾上身,哪里还说得清?” 仇琳儿默然无语,魏冉见势已如此,索性挑开天窗道:“那宝匣是孟长歌生前抛到房中的,不是什么仇董出,但也不是什么杀凶手!” 赵君南道:“这可真是不打自招,原来这野小子假冒大少爷,觊觎门门主之位!如此贪得无厌,杀又何足奇?” 魏冉身陷泥潭,才晓得这富贵荣华,真是来得容易,走得也快,不是心狠手辣之,等闲还没有命消受,一时愤然道:“谁稀罕这个劳什子门主之位,谁稀罕坐,谁坐去!魏大爷不奉陪了!” 赵君南如此逼迫,魏冉又临阵退缩,仇琳儿愈发走投无路,也只好定计顺从道:“琳儿年幼无知,受蒙蔽,多亏赵叔点醒琳儿,否则琳儿险些铸成大错!依琳儿看来,赵叔御龙门中声望无可敌,确是新门主不二之选!” 魏冉眼见仇琳儿弃他如敝履,愈发不是滋味! 赵君南得偿所愿,即下令将魏冉押去官府,正这时,却传来一位女子的声儿道:“劝赵前辈爀要轻举妄动,官府也不必去了,这里正有位江州城捕头,孟长歌死蜀中,理应由他缉舀凶手。” 宋昭此时亦站了出来,将捕头公牌出示与众瞧清了,又将适才那方旧帕子递到李光隐手上,道:“这可是妻子的物件,放心,家眷已送出城去,此时无性命之虞。” 李光隐一见那方帕子,脸色不由一变,宋昭慨然道:“孟长歌之死,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睡啦~~~ 132好人好事 此时,宋昭上前道:“锦绣客栈掌柜与店小二都可作证,长威镖局的马大清早天未亮就离开客栈,不往蜀中去,而是急急忙忙折回京城!——敢问李兄,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李隐光心思稍定,道:“宝匣已失,再入蜀中,岂不徒劳?” 宋昭又问道:“孟长歌以及几位长威镖局弟子既是当晚死客栈,李兄为何密不发丧?又不报官?其后又是如何处置尸体的?听小二说,们的镖车出入马厩时,车辙印来时浅、走时深,莫非竟用镖箱盛了尸首,偷偷运回了京城?” 宋昭一语中的,此举十分鬼祟,李隐光强辩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留待孟兄的尸首蜀中,等官府拖延查案,岂不是耽误回乡安葬?更何况孟兄已用两块青砖指明凶手,直待返回京师,只须留意御龙门动静,迎送害孟兄的凶手迟早都会现身,到时再报官府不迟。” 宋昭道:“依此看来,李兄真是孟长歌生前知己、死后良朋,他倒没看错!” 李隐光脸色不由一白,赵君南却道:“宋捕头既已问清楚了,那就将那野小子押回蜀中,外院还有许多武林同道等着观礼,等就不稍陪了。” 魏冉受此委屈,气嚷道:“看这老狐狸才是幕后主使!口口声声要派舀!哪只眼睛瞧见杀了?” 赵君南冷嘲道:“证、物证俱此,还要狡辩,可见恶贯满盈,不知悔改!” 魏冉愈发气恼,谢阿弱淡然道:“赵前辈此言差矣,证可以买通,物证也另有说法!” 赵君南这时才瞧见一直默然无语的谢阿弱,已看出她吐息间武功了得,却一时认不得是哪个高手!谢阿弱问道: “敢问一句,孟长歌生前既能青砖上题字,为何不将凶手名字直接道明?却要拐弯抹角写‘宝匣、凶手即’这六个大字?” 李隐光辩道:“凶手姓甚名谁,孟兄并不晓得,只好拐了一层意思,也不足为奇。” 谢阿弱反问道:“请问李前辈可记得的名字?” 李隐光认一认,当日有小二场,不敢瞒作不知,道:“是桑香姑娘。” 谢阿弱笑道:“当晚与魏冉同行,他若杀,理应也有份才对,这孟长歌为何不将的名姓刻上青砖,如此凶手岂不是一目了然?” 李隐光迟疑道:“孟兄弥留之际,神思昏昏,难免有所疏漏。” “既是神思昏昏,有所疏漏,又怎可将他所刻之字作为物证?”谢阿弱反诘,李隐光一时语涩,谢阿弱又道:“依看来,此事另有隐情。且先看这青砖上字迹平稳,孟长歌写这六个字时,显见得是从容不迫,他晓得有要杀他,是而留下物证,也正因此他才将宝匣悄悄送到房中,托付代为送到桑香村。至于这六个字的本意,不过是孟长歌戏弄真凶的一个陷阱罢了!” 赵君南此时斥责道:“这黄毛丫头简直一派胡言!若孟长歌早晓得自己将要被害,又怎会中了毒手?赤焰掌武功虽不算顶尖,却也不是庸手,岂是想害就能害的?” 谢阿弱淡然道:“如赵前辈所说,赤焰掌孟长歌武功了得,若非亲近之要害他,又怎能得手?可见这凶手一直陪他身侧,他早看出异动,是而有所防备,但亲朋之间,防不胜防,他最终难逃一死!——说得可对,李隐光李大侠?” 李隐光脸上薄汗,反问道:“凭一面之词,不足为证!更何况孟兄若晓得是凶手,为何不将名字刻上青砖?” 谢阿弱望着李隐光,淡然道:“孟长歌生前明明有余力将凶手名字刻上青砖,为何不写,偏偏又十分多余地写了‘宝匣’三个字?——依看来,这三个字不过是误导凶手,使其以为青砖与丢失的宝匣有关,不敢轻易毁去。而李前辈不正是中了孟长歌的计,将青砖从客栈挖出,带身旁?” 李隐光辩道:“这青砖是杀物证,自然要带身旁,何曾与宝匣有关?” 谢阿弱道:“孟长歌之所以不将的名字刻上青砖,正是因为他晓得他一旦如此行事,必会将这两块青砖毁去!他早料到凶手正是第一个发现他尸首的,而此正是一直随行押镖的李前辈。” 李隐光神色微变,宋昭已道:“李前辈的家眷已被等救下,安然送出城了,李前辈不必再受挟制,更何况孟长歌已死,大错已铸,难道还要错上加错?” 李隐光此时手攥着妻子香帕,沉默不语,脸色发白。他痛思良久,若非为了家中妇孺,他又怎会对孟长歌狠下毒手?既然此时她们都有了着落,他再无牵挂,沉声道:“是愧对孟兄!随孟兄出镖,一路暗留信号,待到锦绣客栈,助的高手终于赶来,等一同暗中杀了他!还杀了与他同屋的几个兄弟,其后走镖的群龙无首,都听主持,返回京城!原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孟兄早已看穿,还留下了这两块青砖,竟是的罪证!” 宋昭?然道:“请问李前辈是受谁逼迫?此时大可揪出真凶,还赤焰掌孟长歌一个公道!” 众目睽睽,李隐光缓缓抬起手来,指向了赵君南,道:“就是他出京前半夜掳走家眷,还胁迫助他从孟兄手中盗得宝匣,谁料孟兄宁死不肯交出宝匣,只好杀他灭口!” 赵君南目光沉稳,冷冷道:“一个杀凶手,此时草草指认,不过是想拖下水,难道场之会信一面之辞?” 御龙门家院,赵君南一言即是圣旨,哪个敢拂逆?赵君南眼见情势握,大声笑道:“宋捕头要捉凶手尽管捉去,也不陪诸位玩耍了!” 说着赵君南从容离去,门下弟子紧跟其后,婢仆如云,竟锋头更劲!魏冉见小得志,不由咬牙切齿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竟连恶也惩治不了?” 谢阿弱却淡然一笑,道:“莫要罗嗦了,案子也破了,们该走了。” 魏冉想不到谢阿弱竟肯姑息恶,心下奇怪,却还是跟着她一块离去。宋昭还要押审李隐光,公事缠身,不能同行,不免怅然。此时御龙门外,阮娘早打好了包袱,备好了马车,谢阿弱跳上马车,魏冉亦跟着上了马车。 车厢内,谢阿弱从怀中取出一帖密书小字纸折,道:“魏公子若还想当这御龙门门主,倒是有一个护身符可以送给。” 魏冉脸色羞惭地接过那帖,展开一瞧,诧异道:“这是什么名单?怎么有赵君南、林相思的名字?还有他们的把柄哩!这东西阿弱从哪拣来的?” 谢阿弱笑道:“那仇紫阳给自己儿子的宝匣里,除了门主玉佩,还有这份名单,上头将御龙门贿赂的达官贵以及本门内举足轻重物,姓甚名谁,有什么要害都说得一清二楚。想来仇紫阳为了让毫无势力的儿子顺利登上御龙门门主之位,暗中布置,真是煞费苦心!” 魏冉大叹道:“原来如此!可又是何时开的宝匣?莫非早识穿了那四行诗谜的玄机?” 谢阿弱道:“原本不曾看穿,倒是仇琳儿桑园道明她哥哥姓仇名董出时,才恍然大悟。” 魏冉略一思忖,拍膝笑道:“所以才会答应得那般爽快!原是趁着回房取宝匣,偷偷先舀出了里头的东西?却还故作不知,让仇琳儿卖弄开宝匣的诀窍,阿弱真狡猾!” 谢阿弱揶揄道:“若不狡猾些,怎能成全魏公子的野心?但请魏公子收下这名单,速速下了马车,回去做的御龙门门主!和阮娘还要赶路呢!” 魏冉此时看破荣华,如避虎狼道:“这害东西阿弱舀远些,若一定要给,不如让一把火烧个干净!” 说着魏冉就从袖里取出个火折子,当真要烧了那帖,谢阿弱却连忙收起那帖,藏到袖中,摇头笑道:“这真是蠢材,不过试罢了!若没有这帖,还凭什么惩治逍遥法外的赵君南?再说,若将这帖交给公子,他兴许可以消消气哩。” 魏冉一听,脸色黯然,道:“要去找他?不跟回桑香村?” 谢阿弱默然无语,阮娘此时一挥马鞭,一边驾驾将马车赶得飞快,一边帘外笑道:“阿弱说是蠢材也没冤枉,家夫妻早晚要团聚的,掺和着又算怎么回事呢?不如给说门亲事……” 魏冉急道:“阮娘这么好心,怎么不给玉面狮子说亲?叫他把阿弱让给?” 阮娘笑道:“怕没命消受!” 魏冉听了愈发不是滋味,谢阿弱却问道:“阮娘,公子此时何处?” 阮娘答道:“三公子中京天宁寺,说是要找方丈慧清大师下棋,还听说有个残局,公子甚感兴趣。” 谢阿弱冷冷道:“宁晓蝶说公子不知所踪,出家去了。” 阮娘一听,诧异道:“公子何曾说要出家?公子临行还嘱咐与宁晓蝶好好照拂,还说要是回心转意,就接到天宁寺一起拜佛祈福,兴许还赶得上佛诞法会。” 谢阿弱这才晓得中了宁晓蝶的奸计,怒道:“下回校武场上,非得削了宁晓蝶半边脑袋不可!” 阮娘听了一噤声,暗暗蘀宁晓蝶捏了一把冷汗!此时,正快马向天宁寺给公子报喜的宁晓蝶,万万想不到这世上好是做不得的,做了也多半是没有好报的! 作者有话要说:公子早睡,阿弱早睡,楼下少女们早睡。 133雾道重逢 天宁寺山下,大雾弥漫。过几日即是佛诞法会,因寺中供奉一座十三层隋朝舍利塔,塔身镶四面金佛、四对怒目天王,并有莲花罗汉砖底座,美仑美奂,精巧非常,加之此塔历诸朝烽火而不倒,视为祥瑞,故每年此时都会引来大量香客上山祈福,并听高僧慧清大师开坛说法,唱经驱邪,如聆听天音,求合家平安。 今年山上却忽然升起了一场遮天蔽日的浓雾,无数香客滞留山脚,望雾兴叹,只得打道回府。也有心诚的,索性歇马山脚,日夜宿在荒地,诚心念佛,祷告天风驱雾,重见舍利塔之光普照千山。 谢阿弱一行的车马此时亦混迹其中,拥堵在挨挤的山下,刚到时,听闻这浓雾已降下三日了,始终没有消散的前兆,山下善男信女莫不着急,甚至还有谣言传出,说什么邪雾笼罩佛光,是有恶鬼挡道、奇冤难平。 听闻此去山顶天宁寺的山道的确可称得上恶鬼所修,险峻盘桓,峰回路转,常是峭壁,多在悬崖,以至于大雾之时,没有车马敢点起篝火灯笼上山探路。 谢阿弱等人已在山下枯坐了半日,但看雾色茫茫,眼前一条蜿蜒山路伸向了不可见的深处。魏冉瞪着那山路,气闷道:“黄泉路是不是就长成这个样子?阿弱你别上山找那只玉面狮子,不如跟我一道回桑香村,我好吃好喝供着你,把你伺候得比金佛还舒坦自在!” 谢阿弱不搭腔,提着剑,跃下马车,回头对阮娘道:“你俩在这等着,我走上山去。” 此去上山有三里多地的脚程,本不在话下,但是白雾弥漫,只怕走叉道,迷了路,阮娘才要劝阻,谢阿弱已展身轻掠去,一转眼,踪迹已消失在雾道上。魏冉才要跟去,阮娘已拽住他道:“你武功不如她,万一有个好歹!还是老实在山下等着!” 时辰已过午时,天地悠悠都是雾气,日头不见,前无古人相遇,后无来者追随,只有湿气沾衣,谢阿弱缓步上山,连脚下都看不清晰,倒像飘浮云中。 也不知这样云里雾里,毫无着落地走了多久,雾气仍不肯消散,如此单调乏味地走下去,总会有尽头的罢?可是这样静,静得孤寂,静得恍惚,像恶梦游荡的情境,又令人有些微微心惊,谢阿弱正苦闷,忽而听到轻轻的环佩叮当声,渀佛有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她顿住脚步,屏息凝听,扬声问道:“是谁?” 无人回应,如鬼魅一般,是她听错?但那样清脆明晰,怎么可能听错?渀佛对峙良久,终于传来轻声回应,沉稳地答:“是我。” 齐晏的声音,近在眼前,谢阿弱反而不敢上前,不顾一切上山的勇气一刹消散得无影无踪,见着他,该怎么言语?怎么举动?她还没有想好,对对错错,是是非非,她没有把握从容地望他的眼睛,恐怕连笑意都会局促不安,真是令人喘不过气的境地,天不怕地不怕的谢阿弱竟胆怯了!她鬼使神差问道:“你是谁?” 齐晏气得一噎,谢阿弱问完才后悔,听着朦胧的白雾中,静得像没有人,公子不会气得甩袖走了罢?对峙得良久,三公子的声响才悠悠然飘荡而来,道:“我是你孩子他爹。” 谢阿弱听了扑哧一笑,快步就要顺着声响去找齐晏。 他却喊道:“你小心一些!隔着深渊,不要莽撞撞走过来!” 原来这条山道九转连环,听着公子说话的声音这般近,人却是在雾渊对岸。谢阿弱收着步子,脚下有没有路?她瞧不清。 齐晏道:“你再上山走半里地,有座石桥,我到石桥接你。” 谢阿弱应了,两个人缓步并行在绝壁深渊两边的山道上,明明那样近,却隔着雾,瞧不见彼此的容貌,也不能携手,像是有许多话可以细说,但偏又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往同一座石桥走。漫长的雾道,漫长的焦灼,沉默的雾色,沉默的情人,像是一场身陷错觉的重逢,一场心有灵犀的梦境。 也许不是真的,谢阿弱心神微微一惧,埋怨道:“公子还在吗?为什么走路没有声响?” 漫天大雾,阴沉沉,伸手不见五指,隔渊的齐晏淡然问道:“阿弱害怕了?” 谢阿弱咬着唇不答话,她不怕这样苍茫恍然的雾天,她怕他忽然消失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曲清越的无名小调,原来是公子撷了一片竹叶在唇边吹奏起来,悠扬欢快极了,谢阿弱一笑,道:“从来没有听公子吹过竹叶儿,原来这样好听。” 公子停了停,道:“不是吹给阿弱听,是吹给孩子听。” 谢阿弱听了一滞,齐三公子的轻笑声却已传来,真是可恶呀。她一赌气走得急快些,却撞到一块石碑,略低下头一瞧,碑上刻着桥名,叫折柳桥。 原来一转眼已经到了。她伸手要扶上石桥的栏干,却不料握在了温润的掌心。 齐晏轻轻握紧她的手,她惊讶时,已跌入他的怀抱,稳稳搂着,静雾缭绕,透出寂寥与神秘,沾衣露水,还有他渀佛可以言语的眼神、含着笑意的唇畔,温润地洒落在她的心底,引来细细的惊颤。此时她才舍得承认,他是如此难以忘记的人,她千山万水地奔赴而来,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刻,有情天地,满心的欢喜。 齐晏袖底牢牢握着阿弱的手,缓步往山道上走,她跟随他的步调,没有夹道山花,没有莺声燕语,天地如此静寂,她却已心潮涌动,应接不暇。 也不知又缓步走了几时,天色悄然入夜,忽而一声闷雷透过雾气,天降大雨来! 齐三公子急忙拉着谢阿弱沿着山道,躲进悬崖下的四角亭,两人并排坐在扶椅,亭中供奉一座青苔石佛,佛前石钵积了滴漏的雨水,一盏香油灯火如豆,随山风细细摇晃。 齐晏抬袖蘀她拭了拭湿嗒嗒的鬓发,微微一笑道:“这崖上就是浮图塔,咱们一家三口躲在塔下,受其庇护,福泽不可限量。” 谢阿弱脸色微微一红,胡言道:“看这暴雨天气,雷电交加的,若这塔被劈倒了呢?那咱们岂不是要跟着倒霉?” 齐晏轻轻捂住阿弱的嘴,皱眉嗔道:“你真是乌鸦嘴!暴雨冲散大雾,佛会如常举行,怎会有祸事?” 谢阿弱轻轻瞪着公子,见他不安,她心里倒得意起来,眼睛里全是狡黠的笑意,齐晏无奈道:“我前世莫不是欠了你一段孽缘?你这般任性妄为,本来生气,但一见你的笑,怒气却也转眼消散了。” 她听了一怔,避雨的山亭,相看俨然,直到咣当一声,二人微微一惊,定睛一瞧,不知何时,那身旁石佛的钵里多了半枚玉佩,浸在清水中,青透滴翠。谢阿弱弯腰拣了起来,但见那玉佩上一抹朱红色,渗入玉里像一条细细的血脉,她仰头一瞧,原来是悬崖上有条蜿蜒的山缝,雨水顺流而下,这玉佩想必就是这般被冲下来罢? 谢阿弱道:“公子,这山崖上掉玉佩呢。” 齐三公子接过那半面玉佩端详,龙纹踏着祥云,笑道:“佛赐的吉祥物件罢?”但他再一看见那抹细红,已脸色微微一变,谢阿弱跃跃欲试,问道:“公子看着像不像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雨雪天气,被一个人拉去看昆曲,听得全身鸡皮地回来了,尤其那句姹紫嫣红,起了四五波的鸡皮,不敢喘气。 134宝塔佛尸 暴雨至半夜才消,淅淅沥沥水声,青郁润泽水气,山风冷怯,火塘点起篝火,柴枝湿重,闷闷的烟气,没有什么热意,亭间的两人相依着取暖,说些清闲适意的话,谢阿弱惦记公子适才将玉佩藏起来了,却不晓得他藏哪儿去了,手势太快,来不及看清,只有他目光温和,深情关爱,渀佛看不够一般,令她霎那忘记了正事,心底撩动时,也只能沉沦般怔住,守不稳心神。 她一恍然清醒,还是因着他刹那得逞的笑意,听他淡然道:“美人计原来这般管用。” 似曾相识的话,浮梁河船舱中,她也曾这样使坏。 眼下公子如法、如数地奉还,谢阿弱眉一骞,已回击似的,飞快吻住他唇畔的笑意,停留只如檐露坠落的刹那,消散在一阵阵的涟漪中。 似这般悱恻缠绵,直到清朦淡蓝的天光拂了晓,大雾已散,泥泞的山道上,淋雨久等的车马艰难上山,仆从们前拽、后推,扬喝马匹的声音渐在谷渊中回荡,热闹而有生气。 山亭两人牵握着彼此的手,登山道向远,终于得见天宁寺景象。 嵯峨殿宇、檐楼台檐,层层依山而建,山林泉溪掩映其间,时有白鹭飞过,本已如仙境般不凡,云雾更高处,一座高耸巨塔,立于岩崖之上,更添壮丽。听闻天宁寺山房可接纳百千香客,原本谢阿弱不信,现亲眼见此寺修得这般重楼叠宇,倒不是山下之人言语夸大了。 沿寺庙朱墙,从小门进的精舍,独门独院,三进禅房,另有小门通向法堂,宁晓蝶端坐石椅,背上一凉,回头见谢阿弱正冷冷瞧他,一瞥过眼,杀气毕露。他落落起身,心知肚明,那点子诡计已被揭穿,多年交情也抵不住女人心眼浅、爱记仇。本来要言语交锋,热闹几句,但他心里有更要紧的事,才看一眼三公子,正要开口,三公子似乎晓得他要说什么,眼神止住他,宁晓蝶已晓得意思,缄口不言。——令人心生恐怖的恶事,还是瞒着有身孕的阿弱为好。 进了屋,一夜没怎么睡,谢阿弱躺着青帐床里就睡了,本来央着公子一起歇息的,但他却说有事见方丈慧清大师,齐晏手背轻轻拂过她脸颊,瞧着她闭上眼睛,温和道:“你好好睡一会。”他坐了很久,直到以为她睡着了,方才起身,阖上门而去,门外木槅阑干,芭蕉叶还没拂展,遮不住什么,谢阿弱听见宁晓蝶跟着公子一同离去的声响,心里微微一动,果然有事瞒着她哩。 依往常谢阿弱必会刨根究底,但眼下她是真困了,兴许是因为有了身孕,兴许是因为月余的奔波,下山、上京、出京、上山,还有彻夜的听雨,她武功再高强,也挨不住这般折腾。更何况,有公子在,还有什么事要她操心呢?谢阿弱定妥了神思,就越发困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佛寺的晚钟声已经一声一声荡来,睡得有些迷了,想了半天,才晓得转眼已到暮时。但身上还是懒,山里春寒,被子又这样暖,她不愿起身,睁着眼,目光随意扫去,公子的剑、书、扇、琴,都摆放在房内,都是从魏园带出来的。原本他出门还会带更多精细东西,但这番都没有,仔细一想,原是她肆意破坏兰若阁时,砸了他好多心爱物件,都是不可再得的东西,下手时可半点没犹疑。什么都比不上她那时万念俱灰,但现下和公子情深意恰,她又开始后悔,要摔也该掂着份量轻的,可是,那时哪顾得上挑三拣四呢? 谢阿弱起身梳洗,坐下喝茶,等了良久,有位身穿褐色僧衣的小沙弥四处上灯,走到这间来,原以为没有人,却不料烛光洒满时,房里却端坐一位女施主。小沙弥吓了一跳,才要退,却被阿弱喊住了。 她不见公子回来,又想起那渗血玉佩,已隐隐猜得天宁寺绝不是发生了小事,开口问小沙弥,旁敲侧击道:“今日上山的香客很多罢?没有生什么乱子罢?” 小沙弥脸色微微一变,像掩藏什么秘密,但实在年纪轻,一问就心虚了,不敢答话,谢阿弱循循善诱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憋得难受,说出来我也不会告诉旁人知晓的。” 阿弱脸色有一股笑意,令人亲昵,那小沙弥望着她,犹疑了半晌,道:“方丈叮嘱过,不可妄言,小僧怕戒律院的智和师叔责罚。” 说着那小沙弥匆忙退下了,谢阿弱没有得逞,才要出门,却见阮娘推门进来了,端着好多清菜小粥放下,笑道:“我来过几次,但你睡得很深,原来不晓得什么缘故。还是宁晓蝶告诉我知道,没想到你还瞒着我!” 想必阮娘也晓得她有身孕了,谢阿弱微微一笑道:“告诉你晓得又如何?难道阮娘生养过孩子不成?” 阮娘摇头笑道:“我不和你斗嘴,我特意做了好些八宝粥给你调养身子,你先尝尝,不过寺里终究太素淡,该做些鸡鸭鱼肉给你进补,可又不能当着佛祖的面儿杀生罢?依我的意思,就该送你回魏园歇着。” 谢阿弱听了这句,绕了半天话是要送她走,不由反问道:“是你的意思?还是公子的意思?” 阮娘忙道:“你别恼,公子也是为了你养胎稳妥。” “你也不要拐弯抹角了,天宁寺中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谢阿弱一问,阮娘早知道瞒不过,沉默半晌,才道:“你晓得那崖上十三层舍利塔有四座金佛、四对天王,共十二座塑相罢?” 谢阿弱答道:“虽然还没亲眼见得如何威严,但听山下的人津津乐道,见过的人,无不感染,都说栩栩如生。” 阮娘忽而脸色微微有些沉重,道:“这可真是栩栩如生!昨夜雷雨,浮图塔被雷电击中,虽未曾倒了,但跌下朝南的一座佛像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里头竟露出一具女尸来!” 谢阿弱听了一惊,阮娘又道:“天宁寺慧清方丈请公子过去商谈此事,已将宝塔周围封作禁地,不让香客靠近,只说是修缮之举,但恐怕……” 谢阿弱脸色沉沉,冷冷道:“恐怕那十二座塑相都是人身所砌,可不得费时查验么?” 阮娘神色一变,却道:“也未必这般吓人。” 谢阿弱定定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说实话来听。” 谢阿弱气势逼人的时候,和齐三公子不遑多让,阮娘也怕她,叹气道:“查验了一天,我后来半日陪着你,哪打听得清楚。” 谢阿弱语气一缓,道:“那你拣知道的说来。” 阮娘也怕她动怒,更怕她牵动胎气,无奈道:“真是拗不过你!听闻近来修砌天宁寺塔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塔周搭了棚架,本只是原样修补,但那佛像有开裂风化的,慧清方丈就决定迎奉下来重塑。 这是一件积功德的盛事,许多善人闻风捐了一大笔银子来,又有许多巧匠前来应征,后来挑选了一位能手,他绘的菩萨图样或嗔或怒,或顿悟或微笑,十分传神,还被慧清方丈悬挂房中,我也去瞧了眼,当真精巧,难怪选了此人重修宝塔。 尔后此人请了一些辅助的匠人,金粉彩漆备齐,聚在天宁寺日夜不歇地赶工,听闻花了整整半年才成,将那十二座金身彩绘的佛像请回塔窟时,惊动方圆百里的百姓争相上山参拜,山道延绵处都是善男信女,那情景极为壮观。” 谢阿弱听了这半晌,冷冷问道:“这巧匠到底是谁?” 阮娘话一顿,道:“正是京师的曲之通。” 谢阿弱听了一愣,道:“曲之通已死,他惟一的徒儿乐绛十年前不过懵懂孩童,没个人晓得当年塑佛之事,此案岂不成了悬案?” 阮娘叹气道:“谁说不是呢?是而公子这番打算亲自追查,恐怕耽搁太久,你是有身子的人,又不比从前,若有什么险恶处……” 谢阿弱淡淡道:“我怕什么险恶处?” 阮娘却道:“这样诡奇的命案,难道当年没有一点端倪?若是有人藏而不露,隐而不发……这天宁寺里的和尚可是高手云集,咱们势单力薄,未必有把握压制住呢。” 谢阿弱语调清凌道:“既是如此,我更不能临阵脱逃了!” 正说到这,齐三公子已缓缓迈进门来,阿弱的话他都听到了,早就不曾指望她会乖乖顺从,也实在舀她没有办法,只好向阮娘摆摆手,阮娘晓量自己这劝了半晌也是白劝,留着也说不动,也就退下去了。 谢阿弱却怕公子狠心,使了强硬法子赶她走,道:“魏冉呢,他莽撞得很,你若不放心,不如让他陪着我,互相有个照应。” 齐三公子听了一笑,道:“你还说他莽撞,世上性子最急就是你,平素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我还看不出么?” 谢阿弱脸色一红,转过话头道:“那十二尊佛像都验过了,不会都藏着尸首罢?” 齐三公子此时脸色一敛,道:“一座一座神佛请下来,钻开小洞来查验,幸好只有那一尊被雷劈倒的佛像藏着尸首,不然可真是骇人听闻的大案了。” 谢阿弱听了,缓了缓心神,仔仔细细一想,疑窦遍生,这尸首是谁家的女儿?如何死的?为何会被封死在佛像泥胎中?那曲之通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晚上补一更。 135食单三味 禅房中,谢阿弱有许多想问的,齐三公子却故意不开解她的疑惑,兀自坐下,舀起一本《地藏经》在烛火前看了起来,阿弱见他翻的经书虽多,但总反复看这一本,不由问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无毒给你讲过此经了罢?”齐晏提起无毒,眉心淡淡的,语气也坦然,谢阿弱察言观色,道:“讲是讲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留心的。” 齐晏笑道:“我不过喜欢无间地狱这几段,想瞧瞧死后的去处到底是何等可怖模样。” 谢阿弱眉一皱,夺了那经书,一掼到地上,道:“信了这佛经胡说,魏园早就被天雷劈开,山火漫烧,一个恶人也不剩了!” 她突然气得发颤,是因为那无间地狱极尽折磨能事,永无尽头,是为无间,若要公子这样清净莲华般的人物堕入其中,她想都不敢想! 齐晏一见她动怒,先是一怔,良久温柔道:“我不过说笑而已,何必生气?”但见她眼睛红了一圈,眼看泪珠就要落下来,简直小题大作,齐晏也只能失笑道:“你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他用袖底帕巾拭她滚落的泪珠,她是惊怕,还是恼怒,竟然无从分辨了,但总归是他无心一句话惹起的,见她伤心成这个样子,他的心也霎时柔软了,无可奈何道:“从今后,就不提生死二字了,我守着你,你总放心了罢?” 谢阿弱绷着脸,定定望着公子,简直要望到眸子深处去,道:“那你还赶我下山么?”齐晏一愣,道:“你这是什么法子?苦肉计么?哭坏身子怎么算?”谢阿弱自个儿接过他帕子,拭罢眼泪,仍是冷着脸色,道:“一举两得而已,公子再说不中听的话,我兴许哭得更厉害些,反正我也不怕人笑话,怀了孩子的女人总是难伺候的。” 她故意舀捏起来,齐晏简直舀她没法儿,握着她手,轻轻抚磨,淡笑道:“那我伺侯你喝点粥怎么样?再放着就冷了。”谢阿弱的笑意从唇角漫到腮上,道:“我不饿,更不敢劳烦你。” “是不是嫌太清淡了,没有胃口?我列个食单给你调养。”说着齐晏起身坐到案前,拈笔往经文纸上想一件,写一件,他眉眼专注,温润柔和,是什么样的福气,令她坐享他的关切?谢阿弱生了惜福之心,诚挚道:“不用费心,公子也歇会罢?” 齐晏细致行书,微微一笑道:“为你母子俩费心也该的,更何况我是乐在其中,阿弱瞧不出来么?” 他的眉眼飞着神采,公子是最喜欢孩子的人,谢阿弱含笑看公子写些什么,见才写了几行,题目已宏伟得不得了,竟先从羽族、江鲜、海鲜,列到素菜、点心、饭粥,此外还限定物性、佐料、调剂、火侯、器具…… 谢阿弱问道:“公子是打算著书立作,写本齐家食谱么?” 齐晏却正经道:“这是件大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知轻重,只晓得顽笑,我做爹的也只好费心些了,更何况这还是头胎,早些写完,编集成册,他的弟弟妹妹也享用得到好处。” 公子目光瞥一眼她的肚子,谢阿弱失笑,咬唇道:“谁还要再生第二胎?” 齐晏却放下笔,道:“你这么爱奔波,索性把留在魏园生孩子,到时小手小脚上来缠着你,看你还怎么飘泊江湖?” 谢阿弱一顿,道:“公子爱孩童甚于我,到时谁被缠住还不晓得!” 齐晏瞧她得意,索性将她搂坐在怀中禁锢,道“还治不住你了。” 公子的怀抱令她失神,一霎望见他嘴角微微翘起好看的弧度,她轻易得到他的真心,或喜或怒都为她牵动,她却太轻掷了,忽离忽别,还有多少辰光可以厮守?多少华年可以辜负?她并非不懂,只是安分守己太难,她做惯飞燕,不擅长栖息。 齐晏见她怔忡,道:“也怕闷着你,不如定个契约。” 谢阿弱抬头,问道:“什么契约?” 齐晏含笑道:“你不亲自去查天宁寺的案子,在此处好好调养身子,我便让你晓得案情进展。” 谢阿弱缠得紧,扬声道:“证物与线索,都不许瞒着?” 他笑道:“一言为定。”她心满意足,问道:“那今天公子查得怎么样了?公子出马,一定是收获颇丰了?” “写完食单再告诉你。”齐晏推脱,握着她的手拈笔,叮咛道:“你也用心写几样。” 谢阿弱心思怎会留意在这纸间一饮一食上?随意下笔,写了个菜蔬“茭白”,公子眉眼舒朗,已款款写了一长段道:茭白炒肉、炒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太细者无味。 她微微瞪眼,又写了个“茄”字,渀佛故意考校一般,齐三公子又缓缓书道:将整茄子削皮,滚水泡去苦汁,猪油炙之。炙时须待泡水干后,用甜酱水干煨,甚佳;或切茄作小块,不去皮,入油灼微黄,加秋油炮炒。 谢阿弱见难不倒,一鼓作气,索性又写了个“菱”字,他气定神闲,提笔砚台蘸墨,道:煨鲜菱,以鸡汤滚之;上时将汤撤去一半;池中现起者才鲜,浮水面者才嫩;加新栗、白果煨烂,尤佳;或用糖亦可;作点心亦可。 谢阿弱总算服膺,道:“想不到公子这样挑嘴,平素我竟不曾留意。” “那是因着我不曾强求魏园的厨子如此行事,说起来旁的事也就罢了,若饮食上苛求至善至美,惯坏一众人,那可就没法子出远门了。”齐三公子娓娓说一番似是而非的歪理,谢阿弱听了一笑,道:“那这会又要惯坏我?” 齐三公子灼灼看她,道:“我是不打算让你再出远门的。” 谢阿弱不敢接这话头,一时似喜爱这个食单游戏,自个儿另拈起一管细毫笔,想着一样食材即往纸上写一样,齐晏也肯陪她玩耍,总在旁细致添了烹调之法,字迹非是往常铁画银勾,倒添了些家常余味,渀佛一道道佳肴已从那墨上飞出,横像鱼鲜,竖像时蔬,点像佐料……谢阿弱咽了咽喉,终于弃笔,揶揄道:“旁人胸中有谷壑,公子胸中却像是金谷园开夜宴了。” 齐晏放下笔墨,微微一笑道:“我看你总算是晓得饿了,灶上早煨了三笋鸡汤,我叫他们端上来。” 谢阿弱这才晓得中计,他故意写食单子,每一样都精致讲究、鲜美动人,按着这慢条斯理法子,她怀胎十月未必都写得完,勾动她食欲,他心思一流。 谢阿弱故意为难道:“寺里也让食荤腥?” 齐三公子云淡风轻道:“不让又如何?独门独院,不张扬就是了。若有人抓着这个把柄罗嗦,那就割了他舌头。”说着他已扬声吩咐门外,青衣小侍不一会就端来热汤盅,盛在小碗,谢阿弱闻着香气,勾心动胃,果然不同往常! 齐晏眉眼温文,蘀她细细吹凉了,方才递给她。 她才尝了一口,不知是为鲜汤,还是为情意,已是食髓知味,殊难抛舍。 另外又上了几样小菜,就着饭才七分饱,齐晏已止住她道:“吃太多,发福也不好,怕生孩子辛苦。” 谢阿弱又诧异,又莫名其妙,道:“公子怎么什么都晓得?” 齐晏认真道:“你越不上心,我越不敢大意,医书还是要查几本的,我已传信去请陶五柳,算算耽搁的日子,他也该过来了。” 谢阿弱没想到这样兴师动众,道:“我可不习惯如此金贵,况且陶五柳那神农门的事儿可曾了结?” 此时小侍捧上新茶,齐晏低头细饮,方才道:“他让药侍陈南之与陶清清协管了,日前本来要回魏园,我让他先过为天宁寺,一则是为你,二则……” 谢阿弱抬起头,他话中有庆,却听他往下道:“二则那佛身里头的女尸,大约是中毒而死,再请他好好验一验,以策稳妥。” 她眸子里一亮,齐晏瞧得一清二楚,也不再瞒她,道:“这女尸年纪大概不足二十,衣饰精致,不像是穷苦人家女儿,若是无故失踪,父母合该往官府报案,或者留下卷宗,或者曾经惊动许多人寻找,我已让宁晓蝶、魏冉下山查访去了。” 谢阿弱问道:“这女尸无名无姓么?” 齐晏道:“她身上有个黄旧的护身符,可惜墨色已褪,辨不清名字,倒是她颈上挂了一样东西,很是显眼。”他吩咐那小侍捧来一个帕子打开,包着一块穿红线半枚玉佩,雕着彩凤,谢阿弱瞧着格外眼熟,道:“这不是……” 齐晏此时已从袖底取出另外一半龙形玉佩,搁在一处拼合,道:“和从山崖缝隙冲下来的那半枚,正好严丝合缝。” 谢阿弱道:“怎会有这样巧合的事?莫非那女子是在天宁寺塔崖上被害时,身上所系的玉佩摔作两半?” 齐晏淡然道:“兴许是天意罢,一场雷雨而矣,既将她尸首重见天日,又将她生前遗落的玉佩冲下崖缝,又恰被你我拣到,可见这件命案是不由人意,自个儿缠上来的。” 谢阿弱想起停留山脚时,一众人所传的山寺大雾、隐含奇冤的谣言,如今倒真像冥冥之中,另有命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三样精细作法,引自《随园食单》。袁枚这家伙很有趣味的,曾大笔在墓上写,“千古必有知我者”,这有何难呀?他是吃货教教主,教众如今已遍天下啦~~~ 136辨尸辨玉 天宁寺佛事繁忙,佛诞日前后,慧清大师开坛讲经七日,谢阿弱当是为肚中孩儿祈福,有心去听,于是清早和齐三公子一块从角门转进了寺院连绵的佛舍,到了大殿,早课殿上极为嘈杂,处处拥挤喧哗,因公子与方丈的交情,设座在佛像近前,此时僧众已经开*事,念诵之声鼎沸,于是殿上说话声儿渐渐止住,悉数人都端坐蒲团,合掌抵额,虔诚祷告。 此殿供奉金佛,须弥座、莲花座有丈高,谢阿弱端坐其下,仰望时那慈颜金佛,确有通天之感,佛像后雕刻的光明云金光耀眼,满殿经文唱念微妙音,从殿顶而下的莲花垂幡,随风缓缓摇晃,两座宝鼎燃然檀香,升腾袅袅轻烟,众生处于无涯劫数的刹那,令人心中骤起庄严神妙之感,大抵佛祖所居忉利天宫,不外乎如是罢? 谢阿弱礼佛虽不是发乎诚心,但仍清静听讲,慧清法师须眉皆白,穿一身大红地金线袈裟,端坐经卷矮几前,洪声说法,回音不绝。他身旁各坐两名三十余岁的弟子,皆穿一身黑地金线袈裟,一个缓缓敲动木鱼,一个捻动一串珍贵佛珠,但看那佛珠黑檀所制,样式特别,扁圆佛珠,仿佛围棋子一般。此时殿中供奉香花引来几只嗡嗡野蜂,合着唱经声、木鱼声,辰光仿佛被巧妙地拉长了,令人昏昏欲睡。 谢阿弱强撑着听那慧清大师讲解《胜鬘经》,眼皮儿打架不止一遭,但看齐晏端坐身畔,面容沉静,那样静,那香花野蜂振翅的声音愈发清晰可闻,殿阁天光笼罩下来,无遮无挡,将他笼罩在浅金色薄辉里,明光灿烂,满殿佛门弟子竟没有哪个像他这般遗世独立。 谢阿弱微微一惊,攥紧他的手,齐晏不晓得她为何脸色受惊?她却已在心底暗暗骂了千百遍,宁晓蝶这个混帐!若非他恐吓她,胡说什么公子有心出家,她此时怎会生了惊虑? 等早课结束,满殿之人纷纷起座离去,齐晏亦带着阿弱回到禅房,坐定院中喝茶,石桌旁的宝珠茶花枝条纤细下垂、花朵纯白胜雪,又传来那恼人的野蜂飞舞之声。齐晏瞧见她神色郁郁寡欢,关切道:“是不是身子哪里不好?” 谢阿弱闷闷答道:“没什么不好,就是心上不痛快。” 齐晏微微一笑,道:“可是谁惹你不痛快了?适才殿上就瞧你神色有变,是那殿上讲经的慧清法师惹恼你了?”谢阿弱摇摇头,齐晏闲情打趣道:“那就是他身边坐的敲木鱼的慧勇法师?还是那捻佛珠的慧和法师?” 此时青衣小侍捧来早茶,谢阿弱啜饮一口,道:“法师们与我素不相识,怎会招惹我?”齐三公子道:“原来招惹你的是旧曾相识的,是阮娘还是宁晓蝶?”谢阿弱心念一转,道:“阮娘很好,悉心待我,又怎会惹恼我?” 齐晏道:“原来是宁晓蝶,他一定是吃了豹子胆了,等他从山下回来,我让他给你赔罪如何?”谢阿弱心中满意,道:“这是公子说的,不是我说的。” 齐晏见她使起小小伎俩,他唇畔的笑意同宝珠茶花一般,淡淡的光晕,伴随春日莫名的香气,令她微微失神。 齐晏闲话道:“你可瞧得出慧清法师有何异常?”谢阿弱皱皱眉,道:“不知公子所指?”齐晏放下茶杯,道:“慧清法师先天失聪。”谢阿弱不免诧异,齐晏又道:“但也无甚妨碍,慧清法师擅读唇语,与人谈话自如,不知情也瞧不出异样。” 谢阿弱道:“听闻公子要与慧清法师对弈?” 齐晏道:“是有本残局,瞧不出胜负,慧清大师约下佛诞法会后,再行对弈。” 谢阿弱思忖道:“瞧这天宁寺佛诞法会如此盛大隆重,慧清大师想来每日繁忙得很,既然对弈的事延到后头,想必破案也全交给公子了?” 齐晏道:“本来是要报官府知晓,但若传扬开来,终归是件丑事,况且我与慧清大师私交多年,他托付于我也是情理之中,”他话中一顿,含笑凝视她道:“你又在琢磨什么?” 谢阿弱微微一笑,道:“既是托付公子,公子不如交给宁晓蝶?我收了心不练剑不查案,但赏花喝茶总要有人相陪的罢?” 她是何时转了心思,竟愿意闷作一处长相厮守?齐晏笑道:“我早盼着你转了性子,难得你自己说出口,就都依你,不过整日清闲,也太抛掷光阴了,不如我教你习字。” 宁晓蝶是万万想不到自个儿又被谢阿弱陷害了,这遭天宁寺案子无头无绪,下山上山,来往的辛劳奔波,尽数都被揽上身,可真就是累死没人管。 而整日里,齐晏就铺开了笔墨纸砚,庭院花香影里,细心教谢阿弱习楷书,是光阴流转,自那边墙脚到这边墙脚,钟情之人,从头至尾惟她一个,他只要这世上最寻常的爱意,眉目传情,嘘寒问暖,此时悉数得了,心满意足。 直到春暮上灯晚夕,奔波了一整日的宁晓蝶与魏冉方才回来。魏冉一进门瞧见这对有情人模样,心里已经是热炭烧成死灰,余烬里探余温,又遭冷水浇,对谢阿弱什么心思都不剩了,若还剩什么,那必定是喜欢得久了,心想脱身,意却脱不了身。 此时阮娘又使唤那些小侍做了新鲜菜式,一行人正好一块吃过饭,方才说起案子。 宁晓蝶将查访之事一五一十道:“今日上了县衙门口,寻了一位平素绰揽公事、听风使气、叫李皂隶的喝了通酒,使了点银子,他只推说十年前卷宗难查,寻常人家丢了女儿,也不见得是大事!我只将那玉佩图样给他瞧过,他拿进官衙里,请好几个在官府里有年头的老衙役瞧过,其中有个姓陈的衙役一瞧就晓得缘故了,也请出来喝酒。 酒过几巡,这陈衙役说了十年前有家姓孟的富户,膝下只有一个十七岁女儿叫孟景兰,珍爱如宝,突的有一日这孟景兰失了踪迹,孟家寻遍方圆百里,都没有踪影,也没有发现尸首,一时成为悬案。而孟景兰身上一同失踪的,还有一块孟家的传家龙凤玉佩;待她失踪了整个月,孟家人走投无路,悬赏布告,若寻着他家女儿,无论见人见尸,都悉数奉出千两金银,这件事闹闹哄哄了一整月,是而这陈衙役对这玉佩样子很是眼熟。” 魏冉此时亦道:“我将玉佩样子问了几家古玩玉器店,有些看玉的老师傅,一则因着十年前那孟小姐失踪的事闹得大,二则因为见着好玉留了心,一瞧见这图样子,几个都已认出来了,众口一辞说正是孟府的家传宝玉。” 齐晏听了,缓缓道:“那可曾寻着这孟府中人?请上山来认过尸首才能作准。” 宁晓蝶答道:“这孟府中人悬赏之事始终没有回音,甚至有起贪念的人胡乱将病死的女儿毁了容颜推过去,搅得乌烟瘴气,孟府之人心如死灰,听说合府搬走了,也没人知道下落。” 谢阿弱一听,皱眉道:“这般岂不是又断了线索?不如私下让那陈衙役上来认尸?” 宁晓蝶道:“已约下了,陈衙役明早就会上山,另外听说原有个冷婆是孟景兰的奶妈,孟家搬走后,她留在此地,去她家寻访,只说上天宁寺来听佛诞法会。她家人说冷婆自从东家孟小姐失踪,每年佛诞法会都会上天宁寺住上半个月,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只记得那孟小姐就是十年前佛诞法会前后的日子失了踪。” 阮娘听了,道:“既然这冷婆就住在天宁寺,我这就去向僧人打探,一找着人就请过来。” 齐三公子吩咐青衣小侍道:“将玉佩递给阮娘,”说着又叮嘱阮娘道:“怕贸然不好请,拿去相认,不可惊动旁人。” 阮娘接过那包着玉佩的帕子,点点头,已起身去了。此事巧合不止一桩,皆是冥冥天意,谢阿弱不免轻叹道:“想不到这冷婆就在山上。” 山风蔼蔼,满寺萧萧,过松生露,过檐拂铃,清清静静的夜色,听得见茶花堕下的声响,白色枯萎了暗黄,同娇颜褪色,同生转死界,没甚区别。又过了约半柱香时辰,阮娘已领了一位身穿整洁粗布衣裳的婆子过来。 那婆子原在通铺灯前捻佛珠念经,没想到一个小沙弥请她出院里,说有故人来寻。一见阮娘,却哪里是故人?阮娘引她到院里僻静处说话,将孟小姐生前玉佩请她看过,冷婆一见,登时色变,受惊不浅,几乎不能言语!阮娘便接引她过禅房说话,而这婆子到了此处,惊魂仍未定,脸色依旧惨白,一见房内众人,万分心焦道:“你们可是有我家小姐下落了?” 齐晏吩咐阮娘道:“你先领她去认尸罢,若真是孟家小姐,再回来说话不迟。” 阮娘点点头,冷婆一听要认尸几乎骇晕,阮娘忙扶着她坐下,好生喝了口热茶,平了气,缓了神,这冷婆方才颤身强撑站起,急着请阮娘去认尸首。 待人走远,谢阿弱淡然道:“看来倒不像这冷婆下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你怎么不出门了? 作者:公交卡没钱了。 帝饲:你是有多懒? 作者:和外界有关的事情我是不想关心的。 帝饲:我的公交卡给你,你的给我,我上班时去充钱。 作者:你太温柔了,可惜不肯从了我,我又伤心了。 帝饲:别装! 作者:嘿嘿…… 帝饲:来吃零食吧,深饲给你寄的那么多巧克力你藏哪里去了? 作者:我的零食是我的,你的零食也是我的,这不叫藏,这叫收,请你吃个瑞士白巧克力吧。 作者翻箱倒柜,掰了一小块给帝饲,帝饲泪流满面地接过,吃进嘴里。 作者:我这是为你好。 帝饲:我靠,怎么这么甜,甜死了,咋这么甜!我牙又要疼了! 作者:我说了是为你好。 137风月陷阱 那冷婆跟随阮娘拾阶上崖,到了佛图塔旁一排禅舍,当中一间禅舍外有两位小沙弥看守,并烧香念经,超渡亡魂。冷婆早听闻往年香火参拜不绝的佛图塔被禁往,说是佛像崩裂,寺中忙于修缮。此时冷婆抬头看一眼夜色中漆黑高耸的塔身,无端端的一股寒意袭来。阮娘领着她进了禅舍,禅舍铺地一张苇席。阮娘掀开苇席上的白布,将长明灯移近些,照亮了尸首的面容。冷婆走近,伏身望一眼,登时魂飞魄散,涕泪纵横,喃喃喊道:“大小姐”。 阮娘心下有数,这女尸是孟景兰无疑了。 待冷婆大哭一场,问道大小姐是如何死的?阮娘方将扫地沙弥如何从坠落的佛像发现尸首,说了个大概,冷婆更是惊骇,悲伤道:“想不到大小姐竟被人狠心封在佛像中,这到底是谁作的恶?” 山风呼啸夜林,此时无人有解。阮娘且扶着这冷婆回禅房,但见她一路都伤心不已,念念有词。待回到禅房,齐三公子看这冷婆似乎受了惊吓,神志不清,也不强逼,道:“还是先请冷婆歇下,明早再问罢,阮娘你陪着,以免多生枝节。” 阮娘点头称是,才陪冷婆先行住下,宁晓蝶正要起身回房,齐晏已道:“此处案子就交由你办了,若有头绪,再来告知。” 宁晓蝶点头称是,却瞧见谢阿弱款款玩着公子的揩扇,望向他时,嘴角一抹笑意,道:“这件案子定难不倒宁公子,就是奔波辛苦些,我这几日定会向佛图保佑你早日查得真相。” 那满满的兴灾乐祸口吻,宁晓蝶见公子在此,也不敢和她斗嘴,只得瞪她一眼,同一直沉默伤怀的魏冉出了门,没走几步,庭院中却传来宁晓蝶自嗟自叹道:“也只有某人肚中的孩儿才知道我的苦心。” 谢阿弱听了忍俊不禁,齐晏淡淡一笑,缓缓道:“他是热心肠,处处要置身事外,偏又没有一件割舍得下,堪称魏园劳碌的头名。” 此时夜已过二更,二人梳洗罢,上床歇息,烛火映着浅青色织暗花竹叶的纱帐,白檀香的香气影影绰绰而来,值此寂静山中的春夜,一波三折后的安定,难能可贵,锦被下谢阿弱依偎着公子,抵足而眠。齐晏瞧她颈后的伤痕,渐渐消散,覆遮的纱巾下,新发渐生,稍稍放心,温柔取笑道:“碧原草长,春时发生,你这满头青丝还真是历劫无数。” 谢阿弱侧着头枕着臂凝视公子半晌,笑道:“若论劫数,请教公子股上可好了?” 齐晏一向清贵,高高在上,竟被她揶揄问侯了臀上杖刑之伤,他不由定定瞧着她,道:“你既是我的妻,不拘礼数,大可自己伸手探知。” 公子竟如此盛情邀请,谢阿弱脸色登时涨红,他轻声一笑,轻轻抱她在怀中,失而复得,不可再失。 次日,宁晓蝶向冷婆聆听往事,细枝末节皆不肯放过,却实无头绪,倒是阮娘瞧出冷婆有事隐瞒,似乎殊难开口,方请冷婆回房中,细意拉拢,方才晓得一件难言的苦衷,这才告诉宁晓蝶知晓了。 待齐晏与谢阿弱大殿早课罢,回到禅房。宁晓蝶将此事告知,道:“依冷婆所说,这孟大小姐生前原是足不出户,但不知怎的一日一日恹懒起来,有一日登上绣楼,不小心滑了一跤,幸亏冷婆扶住,只是跌了几阶,受了些惊吓。谁料孟大小姐半夜就直呼腹痛,待冷婆扶起,竟不料孟大小姐滑下一个未成形的胎儿来!冷婆惊吓非常,待要禀告孟家老爷夫人,却被孟大小姐垂泪拦住。冷婆十余年照料孟大小姐,视如己出,禁不住她哀求,后头只是将孟大小姐小产一事暗暗瞒了下来。谁料此事过了半月有余,一直称病卧床的孟大小姐就失了踪。” 谢阿弱怀有身孕,骤听得这番故事,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宁晓蝶道:“依我看来,这孟大小姐多半是落入了哪个薄幸男儿的风月陷阱,这才性命被害。” 齐晏沉吟道:“此案有两处可疑,其一这孟景兰既是足不出户,如何与人幽会?其二,若此男子乃孟府中人,杀死孟景兰后,又如何将尸首送上山并藏到这天宁寺中?” 宁晓蝶道:“恐怕冷婆还有事隐瞒,抑或还有些要紧的地方没有想起。” 齐晏缓缓道:“毕竟此事相隔十年,冷婆有所疏漏也是难免,吩咐阮娘多与冷婆叙话,若有线索,再往下细查。” 宁晓蝶点头称是,再要接引那上山的陈衙役见尸问话,出门去了。 谢阿弱问道:“依公子看来,曲之通可有嫌疑?” 齐晏淡然道:“曲之通没有妻室,若是和孟大小姐有私情,大可上门提亲,孟府虽然难堪,恐怕也不会阻拦,曲之通何必杀人灭口?但此事也有不通之处,曲之通可曾去过孟府?又如何结识孟大小姐?我看此案还有诸多迷云,不如与慧清法师商谈一二。” 谢阿弱点点头,他瞧她脸色不大好,又道:“你整日闷着,不如跟我一同去见见方丈。”她赞同道:“此案无论如何都与天宁寺脱不清干系,方丈那兴许会有线索。” 两人起身,穿堂过院,一迳走到方丈室中,门口小沙弥只道方丈在后山亭中,引了二人前去。但看山林中此亭,乱石攒拥,流水锵然,松风苔溪,迈入亭中,正可仰望崖上天宁寺塔,晴空丽日,本是极其庄严的一座塔,此时看来,却似有暗云戾气缭绕。 此时慧清法师端坐石桌棋盘前,见齐晏、谢阿弱前来,请二人稍坐,慈笑道:“往年老衲已在棋道上输给齐施主两番,今岁新得了残局,老衲私心先钻研了半年,不知能否一胜?” 慧清法师言语豁达谦和,齐晏微微一笑,道:“方丈是世外高人,胸怀只存善念,不似晚辈久浸争斗之中,棋局上有些杀机锋芒,这才侥幸得胜了。” 慧清法师闻言笑道:“齐施主抬举老衲了,不如残局前再手谈一局,以观老衲自身的棋力可有长进?” 齐晏伸手作个请势,慧清法师已执黑子开局,齐晏执白落子,并淡淡请教道:“不知方丈可可还记得修造佛像的巧匠曲之通?不知他为人品性如何?” 慧清法师道:“当年重修天宁寺塔,曲施主绘制十二幅佛像,塑画威容,端严毕现,老衲逋一过目,已神往不已。寺中许多老僧并捐赠金银的富户善人,皆选定此人重塑佛像。依老衲拙眼瞧来,曲之通专神于此中,志坚意定,不似邪魔歪道中人。” 齐晏但看棋局,执子不语,谢阿弱却不以为然,曲之通痴迷于匠艺,曾不惜下毒自保,他的城府心计,不可估量,她心念一转,启口问道:“敢问法师,当年赠金银修缮佛塔的善人中,可有一家姓孟的富户?” 慧清法师思忆,道:“是有一户姓孟的善人,极为慷慨,当年孟家老夫人就常上山中听老衲开坛说经,老衲还记得十年前孟老夫人过世,还请本寺僧众下山到孟府连做了七日法事,其后孟老爷捐了许多金银,只说修缮佛塔也是孟老夫人生前的遗愿。” 齐晏落子,问道:“不知曲之通与孟府私下可有来往?” 慧清法师道:“老衲记得曲施主自接下佛像重修一事,半年困居舍利塔旁的禅舍,日夜不出,原本请了些匠人帮手,不过也只是运送石末,调制颜料,听闻曲施主独揽十二座佛像,无论是塑像成形、描金上色,都不让旁人插手,倾注了无限心力,听闻送饭的僧侣,说这曲施主一日都不曾下山,更不必说结交旁人了。” 谢阿弱又问道:“那孟善人可曾带孟大小姐上山?这孟大小姐可与曲之通私下相见?” 慧清法师一听,道:“老衲记得是有位孟大小姐,自从孟老夫人过世,思忆不已,每逢初一、十五便会上山小住一二日,听经说法,十分心诚。” 慧清法师此时已领悟,一丝诧然道:“莫非那具尸身正是孟大小姐的遗体?” 谢阿弱点头道:“正是如此,孟大小姐的奶妈冷婆已认过了,敢问慧清法师,这孟大小姐上山礼佛,是一个人,还是有人相伴,或者可曾结识哪位男子?” 慧清法师道:“老衲还记得孟大小姐礼佛,若非孟善人同行,便是家中仆妇丫环相伴,常是笼办寺中整日抄经,她似乎有心归依佛祖,不谈婚嫁,孟善人十分忧心,还与老衲倾诉过,平日自然没有男子相伴同行。” 谢阿弱听了,不由轻叹道:“这倒愈发稀奇了!方丈可晓得孟小姐未曾婚配而怀有身孕,其后又遭人杀害,按理她足不出户,偶尔也只是上山礼佛,何来的因缘际会?” 慧清法师一听此言,直念阿弥陀佛,山风呼啸,道:“不料竟有这段孽缘,难怪佛祖发怒,宝塔难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头疼脑热,卧床装死,作者飘荡过去,凝视了半晌,也看不出什么来,最后正要飘荡走,帝饲闭着眼睛,悠悠:你真打算让我自生自灭啊…… 作者:那要怎样? 帝饲:药、开水、冰块…… 作者:我不是不想照顾你,但是我怕你爱上我。 帝饲:……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快要被你气死了…… 作者:好吧,好吧,病人就是难伺候。来,来,我看看你是什么症状,(作者欢乐地玩弄帝饲中……翻翻眼皮,把把脉,摸摸额头) 帝饲似乎体虚柔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作者深思熟虑,不能把帝饲玩死了,就好生伺候了一番,上药上水上冰块……不知道帝饲能不能挺过今晚……作者很忧虑呀…… 138魔高一丈 佛诞日临近,天宁寺广行布施,沿山道搭起草堂食廊,周济方圆百里的贫病孤苦并流浪乞丐。且说那无毒和尚走火入魔,自被赶出魏园,漂泊四海,一心寻访古刹高僧,化解疑惑。此番听闻天宁寺佛法盛事,也混迹其中,方才在山道向布施的僧侣领了布衣两套,白食了饭菜一餐,又想求见慧清方丈,即上山去了!不想在山亭那瞧见慧清方丈正与魏园齐三公子对弈,连谢阿弱也稍坐在一旁,无毒登时脑中轰鸣,躲在山林子里不敢举步,飞快捻着佛珠持定心神。 无毒神思飞游,想入非非,不过当日齐、谢二人在床上的消黯欢情恰被他瞧了清楚,无毒不知是恋慕二人色相,或是贪羡二人情痴欲炽,心潮百般翻涌。男欢女爱,困顿的迷惘,浓烈的喜悦,皆不是他这个皈依了神佛的六根清静人所能参透,但偏偏教他亲眼瞧见,心神所受震动,不可估量,以至于一刹入念,一刹入魔,至今不能消解,苦不堪言。 待他瞧见齐、谢二人自山亭离去,慧清大师陪侍的两位法师亦已退下,无毒这才悄悄走出来,一到石亭中,即双手合十,向慧清方丈躬身一礼,道:“慧清方丈,小僧跌入迷津苦海,不得解脱,还望方丈赐以柳枝甘露,清拭灵台,搭救小僧!” 无毒原是听闻许多游方僧侣向慧清方丈求教佛法,方丈一向耐心聆听,却不晓得方丈早已失聪,却见他微笑颔首,无毒百转千回,方才开口倾诉,但说到一些难堪处,只见方丈神色淡然,略略低头,目光凝视棋盘,只以为得道高僧普渡世人的佛法无边、包容万象!无毒心一定,知无不言,将怎么偷的令牌救下个恶人,怎么瞧见的男女间旖旎风光,怎么走火入魔被赶下山,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飞泉淙淙,林鸟幽鸣,无毒说得口舌干燥,心中所藏倾吐尽,得了大解脱一般,慧清方丈此时则唱念一声,道:“阿弥陀佛,世人何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无毒猛听得这一句,正合心事,佛家为消解罪孽,凡经义言及世事,莫不是“从有到无,从生到死”,无毒和尚心宽不已,登时跪下,磕了三个头,谢慧清方丈搭救之恩。 却说彼时,齐三公子早瞧见躲在林子后头鬼鬼祟祟的无毒,是而棋落半局,即称有琐事缠身,先行告辞,惹得慧清方丈意犹未尽。 齐三公子挽着谢阿弱并未走远,不过立在一座大石后头,将无毒那番剖心剖肺的认罪之语,听得一丝遗漏也无,此时公子才晓得当夜的原委,凝视谢阿弱半晌,道:“原是你有心包庇他。” 谢阿弱抿唇,道:“既往不咎,公子难道还要翻算旧帐?” 齐三公子不置可否,只是转出身形,迈步石道上,正拦在了满心释然、正欲离去的无毒眼前。 无毒和尚骤一见齐晏与谢阿弱,心虚不已,适才他赎罪的那一番掏心话,难不成竟被这二人悉数听尽了?无毒又忍不住额角滴下汗来,什么无上佛法登时又没了功效,只暗暗叹这心魔难降,禅机心药也是治标不治本呀。 齐三公子却客客气气道:“想不到又在此与无毒师傅相见,真是有缘,不如到我处用些茶饭,叙叙旧情?” 谢阿弱晓得公子不是善心人,只怕要消遣和尚,是而道:“无毒师傅行色匆匆,想必有些急事要办,不好叙旧罢?” 无毒和尚毕竟与谢阿弱有些朝夕相处的师徒情谊,晓得她眼色,忙道:“小僧是有些急事,齐施主的好意,来日有缘再叙?” 说着无毒和尚就要寻个空隙绕过齐晏去,却不料齐三公子步下生风,凡无毒所趋向,他皆如前影先至!无毒闪身掠向一旁松林中,松针枯枝蓬松遍地,齐三公子展身而来,踏足其上,竟毫无声响,反倒是无毒百般提纵轻了身法,芒鞋下却仍有沙沙之响。 一转眼,齐三公子起袖出手就要挟制住他,无毒晓得逃不过,猛地一提气,翻身跃上树干,三下点足,腾飞至树梢,突地返折而逃! 齐晏一心拿他,怎会令他如意?松间如魅影,踏枝一叠,飘上松枝梢头,闪出身影,拦在无毒眼前!无毒心神一骇,迭身一退,见松林下幽涧乱石,纵身一跃,如滚石坠下,一点足,踏石顺流而下。齐晏展身一掠,如飞鸢从天而降,一旋身衣袂飘荡,又一番拦住无毒去路! 只这番公子已失了耐性,折拂了树枝作长剑,将要擦身而过之际,一扬手挥在无毒膝上,无毒和尚腿脚登时一软,“哎呀”一声大叫,几乎要摔跌下溪石。 谢阿弱瞧见公子有心拦住无毒,早晓得无毒逃不过,但也不想和尚摔得鼻青脸肿,心上正一惊,齐三公子已把臂挽住无毒,将他一提拽,又飞身掠回石道上,半拖半请,直掳回了禅房。 谢阿弱一路相陪,但看公子神色喜怒不定,不晓得他又要如何发作,只暗暗替这无毒捏了一把汗。且回到禅房,宁晓蝶瞧见这被定住身形、端坐在一旁椅座的无毒,却当没瞧见一般,只向公子禀报说陈衙役上山,以旧时官府存档的孟景兰画像对照尸首,加上冷婆证词,确凿是孟景兰无疑了。 此时阮娘亦要禀报公子,说冷婆记起孟大小姐本是不好禅佛,自祖母去世,便三餐茹素,日夜礼佛,本以为孟大小姐有出家之意,但又不曾疏懒女红,细绣鸳鸯,性情十分反复。 齐三公子点点头,吩咐阮娘道:“今日旧友重逢,你去置办一桌斋菜,记得要素淡些,要阿弱吃得,无毒师傅也吃得,切莫见着荤腥。” 公子说到荤腥二字,重重吐字,阮娘心领神会,退了下去。青衣小侍瞧见公子心情恰好,奉上江南早春新采的凤团雀舌牙茶,齐晏低头啜饮了几口,道:“这茶十分好,喂无毒和尚吃几口,别烫坏他舌头就成了。” 青衣们侍奉公子久了,最擅长见风使舵,亦最晓得公子哪一句话是正、哪一句话是反,连忙砌了一大碗滚茶,上前捏住无毒和尚下巴掰开嘴就要往下灌,无毒和尚瞥着那热茶汤冒着白气,阿弥陀佛不知念了几遭,一旁谢阿弱冷冷道:“公子说了莫要烫坏无毒和尚舌头,你们听不懂么?” 青衣小侍一见谢姑娘来拦,顿时停下动作,举棋不定望向公子,齐晏缓缓道:“像这样吃里扒外、厚颜无耻的和尚,想必舌头也是不一般的厚实,寻常茶汤烫不坏,尽管请他喝几口,不枉我待客的心意。” 青衣小侍一听,助了胆气,猛地就要抬手,倾杯地狠灌,却不料谢阿弱随手一抿发,指间捻下发钗上的一颗珍珠,弹指就打在那大茶碗上,青衣小侍不提防,手势不稳,茶碗滚落手背,反烫了满手,扑碎了一地水渍细瓷! 齐三公子眉儿一挑,那小侍忙不迭收拾干净,却拣起一颗珍珠,既不敢递还谢阿弱,更不敢追究!谢阿弱缓缓道:“公子上回送的那枝钗,钗上的明珠价值不菲,可惜嵌得不牢,被我不慎丢失,公子不会怪罪罢?” 齐晏怎会不晓得她的把戏?见她如此执拗,也就作罢,缓了口吻道:“钗子空了,回头再嵌个新珠,若谁拣了旧的,当是安抚罢。” 谢阿弱晓得他是不揭破,淡淡一笑,那青衣小侍攥着那明珠,抵得上年俸,心头不知是喜还是苦,忙退了下去。 此番一闹,再说阮娘整弄了一桌子菜,纷纷端了上来,满眼皆是绿翡翠一般,摆了蒿菜、芹菜、菠菜,又烧了豆芽、豆腐丝、豆腐皮、冻豆腐,还有那各色蘑菇,本是清淡,香气却十分诱人!无毒和尚逃过一劫,齐三公子走上前,手不经意一拂,替他解了穴道,好言道:“无毒和尚请尝这斋菜。” 无毒和尚见齐晏目不转睛定定瞧他,不敢不从,举箸尝了起来,谢阿弱也不曾看出有诈,亦一起用饭,无毒和尚边吃边啧啧道:“这青菜格外鲜美,豆腐异常滑嫩,真是好手艺。” 一旁阮娘但笑不语,却说那陶五柳被召集来,奔波上山,一进门,瞧着这一桌子好菜,与公子抱拳作了礼,齐晏一见他回头,已笑语请小侍们多布了一份碗筷,陶五柳是医毒双修,怎不通得食材,才吃了几口那清菜,已笑道:“这鸡汤、火腿汤煨得青菜火侯正好!” 无毒和尚一听,登时变色,阮娘已笑盈盈道:“我的厨艺平平,一是这山鸡鲜美,二是这村中经冬的腊肉火腿上佳,才有这等鲜味。” 陶五柳笑道:“阮娘过谦了,你做菜极有心思,再看这道鱼脑冻豆腐,更是入口即化,还有这虾酱煨酒浓炒的一道蘑菇笋脯,当真是一绝哩!” 无毒和尚听得,脸色已是白转青,青转红,不知换了几道,登时忍不住,作呕时已扑出门外,狂吐不止。 谢阿弱这才晓得公子的诡计,正要嗔怪,却不料齐三公子没事人儿般吩咐陶五柳道:“一会阮娘领你去瞧瞧那具女尸,看看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陶五柳点头称是,话毕齐三公子已起身,临门瞧着这无毒,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强求我等邪魔归入正道,就该料得到有一日我等亦有心请你入邪道!和尚好自为之罢!” 作者有话要说:1、 早上帝饲活过来了:你昨天晚上蹲在我床边干什么? 作者:赏月。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那澄空一碧,那皓月千里…… 帝饲:你不会怕我挂掉吧? 作者:我不是那么长情的人,你一挂我就去深圳。 帝饲:吧啦吧啦吧啦吧啦吧(极富韵律的一首欢快调子,饲主们的音色都很不错,魔饲唱歌堪比专业歌手,深饲唱歌特别甜美俏皮,帝饲声音很有磁性,打电话会以为是大帅哥,一见面就毁了……难道作者是嗓音控?),看在你这么忠心耿耿的份上,等我病好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作者:我真的是赏月…… 2、 帝饲这一天卧床用手机看机器猫,作者写着小说听到他一声哀嚎,作者走过去:你怎么了? 帝饲:我忘记用WIFI,我用了手机流量看动漫,看了一整天。 作者:你脑子烧坏了,做傻事很正常。不就是钱嘛!从我的零花钱里扣!(作者堪为一代豪气干云的侠女) 帝饲: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作者:啥?你说啥?我怎么听不清了?一定是今晚的月亮太吵了,我先去写小说了。 139和尚命苦 无毒和尚破了戒,万念俱灰,由着阮娘将他拖进了柴房,红绳一吊,缠成了茧倒悬着,要生不得,要死不得,垂目伤悲,奄奄一息。齐三公子早吩咐由着阮娘处置和尚,阮娘手下不打算留情,先要饿和尚几日,和尚举目来,柴房里只有风干悬挂的肉脯伺候,是阮娘有心要看这和尚把持得住还是不住? 忙活完此事,阮娘领着陶五柳前往浮图塔旁的禅房,查验孟景兰所中之毒,陶五柳仔细查过,心下有了数,回到禅房,告予宁晓蝶道:“这女尸是中乌头草毒而死,而这乌头草于此处山林生长得十分繁茂,再下山去就稀疏了。” 言下之意,凶手竟有极大的可能是天宁寺中,但除此之外再无头绪,而天宁寺僧侣、香客经年往来,更何况睽隔了十年之久,海茫茫的,哪个才是罪魁? 这边宁晓蝶头疼得很,那边齐三公子却领着谢阿弱往天宁寺水泉院游赏春光去了。日光明丽,参差花影,微风吹拂,轻重花香,这水泉院乱石中修了亭榭雨廊,园外有一株三生树,原是数百年前一棵槐木,枯死后又生了一株楝木,待楝木寿极,又生出一株柏木来,看那参天大树外生了两圈枯树桩,三生树之名倒不像是假托的,是而瞧起来别有韵味。 绕过三生树去,进了水泉院月洞门,过一座小桥,即是满园盛放的梨花树,树下放生潭里红鲤游动,□看似无主,常有熏风戏弄,鱼儿闲觅处,正是零落的梨花,深深香白拂衣来,拨心弦的美。 齐、谢二坐一处小榭内,共看此春光,世上莫有比这更快活之事。随侍的青衣小侍捧来一张古琴,鹿角灰胎、通体黑漆,纹络似流水断出剑锋,池内纳音左上有黑红漆书道“陶陶兀兀”,谢阿弱瞧了,只奇道:“怎么好好的一张琴取了这么个怪名字?” 公子调弦、抚琴,笑道:“这琴原先的主是个狂,终于开襟饮酒,常说‘任他上是天,下是地,他只要陶陶兀兀大醉于青冥白昼间’。今日春光正好,蝶飞蜂扰于花香间,不正是痴醉得陶陶兀兀?” 谢阿弱听着一笑,他偏爱的东西,总是与众不同,道:“这琴原来这般应景。” 两悠闲,宁晓蝶拂着梨花枝寻过来,亭榭下道:“同做蝴蝶,翩跹梨花的陶陶兀兀,为何却忙得愁苦不堪?” 谢阿弱听了,居高临下揶揄道:“看来宁兄查案没头绪了?” 宁晓蝶道:“算是有,也算是没有,还要借冷泉剑一用。” “有就是有,无就是无,宁公子怎么打起机锋来?”谢阿弱道。 “陶五柳查了那孟景兰所中之毒是乌头草,这乌头草偏长天宁寺山林里头,猜这凶手就是天宁寺中,是而说查案有些头绪;可天宁寺头不少,是哪个还没有分较,是而又说没头绪。”宁晓蝶举头看这梨花林子里,春光有蝴蝶作伴,齐三公子也和谢阿弱眷属相依,他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虽说这好心忒没好报! 谢阿弱笑道:“那为何又要借冷泉剑一用?” “京城曲之通已死,只留下他徒儿乐绛居住曲府,想托乐绛画幅曲之通相貌来,怕他不肯,与乐绛也算是有些恩情,冷泉剑作个信物,倚仗薄面,请他卖个情总是肯的罢?”宁晓蝶道。 谢阿弱闻言,思忖道:“要曲之通画像作什么?莫非是要找假扮……” 此时齐三公子拂了琴面上的梨花,略一拨弦,一声清流般的琴音掩过谢阿弱的言语,他淡淡道:“言到此处即可,恐隔墙有耳。” 谢阿弱会意,对宁晓蝶道:“既如此,去房中取了冷泉剑,但不知要派谁去京师?” 宁晓蝶道:“看魏冉方从京师回来,熟门熟路,就请他走这趟了,快则三四日,慢则六七日就能回来。” 谢阿弱点点头,御龙门之事已了结,魏冉去京师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看他留天宁寺闷闷不乐,出门去散散心也好。宁晓蝶就去张罗这件事去了。 此后几日,天宁寺各佛殿忙于法事唱经,光阴易过,这日已是第四天,佛诞会已至尾声,寺中香客陆续下山,却说无毒和尚被关柴房,日日忍饥耐渴,阮娘时不时去瞧他,看他垂目装死,笑道:“和尚倒真是硬脊梁!不过做和尚有什么好处?不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不能享受男女之乐!——听闻竟偷看得公子与阿弱的床上风光,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可否透露一二?” 魏园中大多没正经,和尚敛神,浑不搭理,阮娘笑道:“和尚也别装清高了,早看穿了,问,这柴房三十七块腊肉怎么少了一块,只剩三十六块?还有这酒缸子,昨日往缸里刻了一道横线,今日怎么浅了几厘?” 无毒和尚一听,登时脸色涨红,道:“昨夜里老鼠来过,被吊得严实,也没法替赶老鼠,眼看它们搬走了腊肉、偷喝了酒,阿弥陀佛!” “只听过老鼠偷灯油,怎么还偷喝酒哩?”阮娘笑嘻嘻望着无毒和尚,绕着他转了一圈,又道:“和尚,问,们少林寺是不是有一门隔空取物的功夫?不然被吊着,怎么还够得着腊肉和老酒呢?” 无毒忙不迭撇清道:“施主莫要胡说,小僧自幼戒酒戒荤,善哉善哉,佛祖莫怪!” 阮娘打量了半晌,没有蛛丝马迹,她忽然一出手,用力掰开和尚的嘴!仔细查验,失望道:“和尚吃得倒干净,牙缝里一丝肉都没有!”说着她又凑近了无毒几分,鼻尖儿几乎要碰到和尚的唇儿,轻轻嗅了嗅。但看阮娘生得也是明眸雪肤,和尚登时心跳如擂鼓,忍不住咽了咽喉咙,阮娘忽而意味深长一笑,一巴掌响亮地拍和尚光头上,道:“和尚可被老娘捉住了!瞧嘴里的酒味,还没消呢!” 被戳穿的无毒和尚恨不得死过去!阮娘却调侃道:“小和尚春心动,念经也无用,要怪只怪痴说梦,竟要魏园中立地成佛!这下可好了,小和尚破了戒,这就往少林寺飞鸽传书,那些老和尚准被气得暴跳如雷,连小和尚也要无家可归喽!” 无毒听了这话,简直是被逼到穷巷的饿狗,狗急还跳墙,小和尚猛地挣开了红绳,一腾身就要闯出柴房!阮娘看无毒是气疯了,怕他有个好歹,袖底连忙出手,一根红绳缠住了无毒的腰,猛地一拖,和尚脸色涨得红转紫,求饶道:“女施主就放过小僧罢,让小僧找个干净地方自裁了事!小僧再也没颜面活这世上了!” 阮娘听了,嘿嘿笑道:“佛祖有好生之德,小和尚怎么想不开?竟要了断自个儿性命呢?” 无毒走火入魔,心神早已是一盘散沙,当下只求解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阮娘叹口气道:“公子怎么扔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给!小和尚比大姑娘还三贞九烈,真真难伺候!” 说着阮娘又出手两根红绳,飞绑和尚左右腿,猛地一扯,直将无毒拖回了柴房中!可怜阮娘心善,怕他轻生,自此日夜坐柴房门口石墩儿看管了,也当真是苦差事一桩。 日暮时,魏冉快马加鞭,已从京师带着曲之通的画像赶回了天宁寺中,正展开与宁晓蝶观看,又将乐绛所说的曲之通身长、体宽,形容了个大概。却说江湖易容术虽有变幻的妙手,但也须因材施法,此时魏园出门的众中,竟没个与曲之通相合的!若贸贸然要去假扮,恐怕引蛇出洞一招不见效,先要打草惊蛇哩! 待宁晓蝶想了半晌,忽见着边角上,柴房门口倚着木墙合眼假眠的阮娘,再看看里头吊着的无毒,忽而道:“看那小和尚身量正好!” 宁晓蝶、魏冉手展着那画像,走近了柴房,探头往里仔细瞧了瞧无毒,脸庞儿竟也与曲之通有几分相合。 二忙将阮娘拉到一旁,宁晓蝶悄悄儿向她道:“阮娘,可有法子治住这无毒?” 阮娘不晓得是何缘故?此时,魏冉已她耳边要将无毒假扮曲之通、试探天宁寺僧众的计谋说了大概,阮娘听了愁眉苦脸道:“那小和尚整日寻死觅活,怎堪重用?” 魏冉笑道:“阮娘也是要脸庞儿有脸庞儿,要身段有身段,难道不能对那小和尚使个美计?” 阮娘一听瞪眼道:“呸!要使美计也要看是谁?若是公子自然巴不得!换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和尚,老娘怎么下手?” 宁晓蝶听了笑道:“也看管了这和尚好几日,难道没个把柄手?此番支使他假扮曲之通,若是试出真凶,那不是一件大功劳?到时求公子放了他也行得通!况且这和尚自诩正道,常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不想还那冤死的孟景兰一个公道?晓之以利,动之以情,不信这和尚不从!” 阮娘听了这二劝诱,道:“老娘就试一试!不过这和尚倔得很,事不成,可别怪!” 作者有话要说:1、 帝饲又在擦拭手机,光可鉴人:想去哪吃大餐? 作者:天气好的时候,夜晚的旋转餐厅。 帝饲:能带宠物入内吗? 作者一爪子挠在了手机屏上,梅超风的指纹也没有作者拉风。 帝饲:你这个讨厌鬼~~~讨厌鬼~~~~坏蛋~~~ 作者:…… 2、作者:周末去八大处吧。 帝饲:八大处是干嘛的? 作者:八座寺庙。 帝饲:不是我党八大召开地? 作者:…… 帝饲:我想起来了,那个地方啊,我去过很多次了,没跟你去过吗? 作者:没有,你跟你基友去的吧? 帝饲:我记得去过呀!我要查查往年的电脑相册看看有没有你! (尼玛真变态啊!) 作者:额……不要查了,没去过就是没去过,第一次见面你啥挫样我都还记得。 帝饲:啊?N年前的事你也记得?你不会暗恋我吧? 作者:那时你身边站着两个大帅哥,一片绿叶两朵红花,多么触目惊心啊! 3、作者贪玩,这几天去了很多个寺庙,看了两本书,争取补更。 140守株待兔 阮娘进了柴房,从里头将柴房门儿关上,魏冉倒是有心瞧瞧阮娘是怎么劝服和尚的,贴近了门缝儿正要潜听,却被宁晓蝶锁住手腕,边拽边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魏冉叫嚷道:“光天化日,有什么不能瞧不能听的?”宁晓蝶睃了他一眼,十分不屑道:“你才入江湖多久?哪里晓得阮娘通天的手段?折在她石榴裙底的恶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了!”魏冉一听,愈发向往,却无奈被宁晓蝶制住,不得一开眼界! 且说柴房里头,阮娘款款将和尚身上红绳解了,好言好语道:“和尚,我求你一件事,你可答应?”无毒也不说话,阮娘啧啧又道:“小和尚今年多大了?还没二十罢?看你从小倚仗着少林寺这棵大树乘凉,不曾见识过外头的虎啊狼啊。难怪这么不经折腾!瞧你吓破了胆,怪可怜见的!” 阮娘见这和尚愈发呆愣,撬不开嘴来,怎么谈拢正事?她一转念,滑腻腻地握住小和尚的手,无毒蓦地一惊,忙不迭缩手,阮娘笑道:“还以为你是死人!动都不会动呢!”她话还未落,又不提防捉住了无毒的手,笑意愈深道:“和尚没碰过女人罢?这成天翻经书、捻佛珠的手儿还怪细皮嫩肉的哩!” 小和尚还要挣脱,阮娘却不饶他,攥得紧紧的,道:“羞什么?这柴房里就你我两个,没别人瞧见!就问你一件,我求你的事你是应还不应?若不应下,我可就一直这么——”阮娘此时软言娇声,愈发妩媚,和尚连头都不敢抬,脸早是红成了一片,方迟疑道:“你们魏园中有几个好人?小僧可不做那为虎作伥的事!” “是么?”阮娘悠悠反问,低头不从的无毒却觉得自个儿被她握得愈紧,手上忽的碰上软绵绵一团物什,无毒一抬头,但见他的手被阮娘强握着按在了胸口上,哪怕隔着缎子衣裳也觉得柔软似新蒸的馒头,小和尚登时骇得魂儿都飞了!连手儿都不晓得缩了,脸色如猪肝般,颤着声儿道:“你……你……” “我怎么了?”阮娘笑盈盈,一只手攥牢了小和尚,另一只手就要解自个儿衣襟前的绊扣,兰花指儿似花间栩栩的娇蝶,缓缓地才解开了一枚,和尚瞪着眼,脸色已惨白如纸,眼瞧着阮娘还要解第二枚,登时就如炸锅般喊道:“女施主要小僧做什么小僧没有不答应的!求女施主住手罢!” 阮娘被这狮子吼般的声儿震得耳聋,早松了小和尚手,半晌回过神来,又探手轻轻掸着小和尚身上灰尘,笑逐颜开道:“小和尚你真顽皮!早些应下了,又何必多受这苦楚呢?”无毒此时已一副破罐儿破摔、万境归空般的神色,阮娘瞧他这般可怜无辜,笑嘻嘻伸了根指头往他薄面皮儿一蹭,道:“作出这般死样给谁看哩?放心好了,此事一成,我就替你向公子求情!到时蛇有蛇行,鼠有鼠道,老死不相往来!” 小和尚脸上羞得一道红一道紫,阮娘淡淡然将孟景兰的案子说了个大概,又将此事陷入胶着,请和尚假扮曲之通、引凶手现身一计道明。无毒一直低眉聆听,遇着这沉冤待雪的凶案,他总算还有些热心,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却说当夜,易容成曲之通的无毒和尚,宿在荒山野岭,熬了整夜风露,大清早敲响了天宁寺的寺门,接引的小沙弥不识得曲之通,只嘟囔道:“佛诞会已散了,怎么还有香客上山?”因着佛诞会寺院人潮拥挤,和尚们打扫接引的活计怎么也忙不完,免不了比平日辛苦,是而小沙弥很不情愿迎客哩。 无毒双手合十,才要依佛门规矩道一声阿弥陀佛,扯几句经文,一张嘴忽然醒悟,连忙改口道:“烦劳小沙弥进门通报,就说京师曲之通听闻天宁寺塔佛像损毁,心中挂念,特来重塑佛像。” 小沙弥们哪个不是在佛图塔下瞻仰过十二佛像金光,一听竟是名匠曲之通专程前来造访,忙道:“原来是曲施主!小僧这就向方丈通报,您先请进禅室用茶!” 说着这小沙弥就飞奔进寺门里头通报去了,另一位守门的小沙弥忙接引着曲之通进禅室稍坐,又是端来素饼,又是沏起泉茶,招待得十分客气。 不一会,却见身戴黑檀佛珠的慧和法师亲自出门,笑着来迎曲之通,这慧和法师十年前已在天宁寺出家,按理应是相识,是而无毒连忙起身,见机寒暄了一番,慧和法师便笑着在前头引路,穿堂过院,将曲之通请进了方丈室中用茶。 方丈室内,至今仍挂着曲之通当年十二幅佛像,无毒早被阮娘提醒了,此时一瞧,故作惊讶道:“想不到慧清方丈还将拙作悬挂于此,沧海桑田,一恍眼十年弹指而过。” 无毒拿捏声音,不过尽力如中年人般浑厚,音色像不像曲之通本人,已不得而知。但慧清方丈以及同室内慧和法师、慧勇法师都不曾瞧出端倪,一则因着无毒装扮颇为肖像,二则因着时隔十年,音容相貌有些出入也不足为奇。 慧清方丈唱念阿弥陀佛,延请曲之通坐了上座,无毒再三辞让,方才客客气气坐下。不一会又上了清茶待客,方丈捋须笑道:“想不到曲施主如此有心,老衲倒不晓得本寺佛图塔损毁一事已传至了京师?” 两位法师也是面有疑色,无毒早想好了托词,应对道:“说来此事甚巧!年前我接了一桩熟人的活计,正是百里外的左家庄,本来闭门不出。恰遇着这家人诚心向佛,天宁寺佛诞日,合家出门,拜佛上香,留连了一日!而左家人早听闻佛图塔佛像是我当年诚心所制,本要顺路一观,却听闻佛像损毁,封禁了不让参拜,颇有些扫兴,回到左家庄便向我提起了此事。” 无毒话头略一顿,心下有些不自在,只因出家人不打诳语,此番被迫扯谎,总有些惴惴不安,但见慧清方丈连连颔首,无毒方有些定心,略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想着当年十二座佛像本是一桩大功德,而数年来我也一直茹素供佛,草草也算是半个佛门弟子,若不曾听见此事也就罢了,既然让我晓得,了就没有置之不管的道理了。” 慧清方丈笑道:“原来这般因缘巧合,定是我佛怜悯,特意派了曲施主前来!” 慧勇、慧和两位法师亦连连称是,气氛亲切缓和了许多,无毒抬头瞧着那十二幅画像,便开门见山,假意询问道:“不知是哪幅佛像损毁了?恰巧我在左家庄的活计已经了结,我愿自己出些银两,请几个工匠抬些泥灰金粉,即日留住寺中,开工重塑,不知方丈意下如何?” 慧清方丈情知隐瞒不下,颇有些为难,慧勇法师开口道:“曲施主有所不知。”便将怎么在佛像中发现女尸一事告知,又问道:“曲施主亲自督造此佛像,当年竟没有瞧出端倪么?” 众人扬眉凝听,无毒听到女尸,故作惊骇,心如电转,答道:“诸位高僧有所不知,那佛像原是先塑泥胎,再而精雕细画,十二座泥胎都是一时赶工而成,风干了近半个月方才成形,此中若有旁人动了手脚,我也是防不胜防。” 无毒说得十分勉强,曲之通当年闭门不出,又有哪个潜得进去为所欲为?更何况泥胎里若藏了尸,难道曲之通这名巧匠竟瞧不出来?先前因着这两层考虑,宁晓蝶早就怀疑曲之通与那凶手有些纠缠不清的瓜葛,这才请无毒假扮了,前来试探,只求乱局中那凶手露出马脚! 此时无毒细细打量房中诸僧的神色,一时也瞧不出破绽,慧清方丈沉思道:“曲施主说得也有些道理,请曲施主今晚先往精舍住下,重塑佛像一事明早再来商议不迟。” 无毒点头称是,小沙弥便将无毒接引到寺院南边精舍歇息。 因着这曲之通忽而造访天宁寺,方丈猜想与孟大小姐的命案恐有瓜葛,亦派人知会了齐三公子那处。 春风里花香日益浓厚,齐三公子正在廊下闲坐,使唤陶五柳给阿弱把脉。说来陶五柳进魏园以来,平素不是救治同道伤势,就是下毒杀人,哪碰上过给妇人安胎待产之事?他这回遇上了,既新鲜又喜庆,是而十分上心,本着医者仁心,细细叮嘱了谢阿弱许多话。平日如何调理,几时吃哪什么补药,又禁些什么,一扯闲话又说到秋冬请个稳婆接生,几人言笑不停时,小沙弥正过来传了方丈的话。 此时宁晓蝶、阮娘等亦在此处闲坐,齐三公子淡淡问道:“饵既丢出去了,今晚谁去守岸垂钓?” 宁晓蝶答道:“今晚我和魏冉在房外头埋伏,至于无毒房里,就劳烦阮娘了?” 阮娘笑道:“春寒还未过,房里暖和,兼这小和尚颇为逗趣,这活儿倒也不赖!” 几人议定,专等着夜幕降临,星子初上,不知那真凶可会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要说:1、 作者:你那么多帅哥朋友,给我介绍一个 帝饲:好,但是就这样把你推出去,可能不够吸引人。 作者:那要怎样? 帝饲:我教你用眼睛放电。 2、 帝饲笨手笨脚,碰倒了花瓶,碎片、水渍、花,手忙脚乱,拣走碎片,作者拿毛巾擦干净水,把柔弱的花放进了绿茶瓶,帝饲:可怜的毛巾,还那么新,我以后不会也像这毛巾一样吧?你对我不会也这么残忍吧?新毛巾,新饲主,一样抛~~ 作者无语,完整的内心吐嘈是这样的:尼玛有那么好看的洋牡丹,那么漂亮的水晶瓶你不起兴,居然对着一条毛巾伤春悲秋…… 3、 魔饲甜蜜恋爱中,工作又很忙,没空招惹作者。深饲和未婚夫泰国游去了。福饲最近盯上了一个靓妹,正在欢乐地追求中。近来早上都是被窗台上不知道哪来的吃得忒饱的麻雀给吵醒的,春天,求偶交配的季节,祝所有人美好而幸福。 141险之又险 房内上了灯,齐三公子站在廊下,望着天色一抹淡云遮月似纱,庭中花满枝,映月清清泠泠如水流过,谢阿弱端坐在房内,临书案练着字,隔着纸窗问道:“蝴蝶他们四人一齐出马,一旦凶徒现身,四人就算不能生擒了此人,自保之力还是有的,公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齐晏道:“凶手既能将孟小姐藏尸宝塔中,此等心机,决非常人。更何况天宁寺藏龙卧虎,三十年前,慧清方丈已凭佛印掌独步武林,他座下法师不计其数,皆是武道高手,尤其慧和、慧勇两位不可小觑。若天宁寺真与孟小姐之死有瓜葛,此事便十分不妥。” 谢阿弱思忖半晌,道:“他们几个才去了半柱香余,公子就杞人忧天起来,这漫漫长夜还怎么消磨?”她见公子仍是沉吟不决,又道:“小沙弥送来棋局残本,慧清方丈明日便要同公子对弈此局,公子不如先瞧瞧?” 齐晏道:“输赢之事,并不要紧,更何况棋枰上一期一会,临阵琢磨也无用。”谢阿弱亦道:“公子成竹在胸就好,”她见他语气缓了些,照窗的明月洒满银光,她轻拈起毫管,提笔往纸窗行书,道:“公子瞧瞧我练了几日的字可好一些?” 素纸窗上,她一笔一画,皆是反书,淡淡的墨迹,道:“明庭花满枝,公子对月愁;风流心上物,焦心失风流。” 一字一句揶揄来,齐晏不由笑道:“难得你宽心起来,我也不该扫兴,长夜难消,不如陪你再临一张帖罢。” 说着他已迈步进房去,待夜已深,便垂帐歇下了。次日五更天,谢阿弱倒先醒来,望着窗外天色,月早已西沉,暗黑一片,仍未听得宁晓蝶等人的消息,她此时不免也有些不安,才要下床,齐晏却也醒了,道:“你先歇着,我让小侍们去无毒歇下的南院瞧瞧。” 他神色亦有此许凝重,青衣小侍领命前去,约有一盏茶时分,已匆匆赶了回来,此时齐、谢二人正梳洗,但听小侍道:“南院那一个人都没有。” 谢阿弱放下木梳,反问道:“一个人都没有是什么意思?”小侍忙答道:“前前后后都瞧了,铺盖整整齐齐,院子里空空落落,就是什么人也没有。”谢阿弱脸色一变,齐晏略凝眉,道:“你们往全寺搜。” 小侍们领命,忙不迭散去,此时天色方才蒙蒙亮,谢阿弱起身握住冷泉剑,道:“我去南院瞧瞧,四个大活人失了踪,难不成一点痕迹也不露?” 原本歇在隔壁房内的陶五柳也听着动静,亦起床了,走到这边,正碰着小侍们退下,又听见谢阿弱言语,问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乱子?” 齐晏道:“五柳,你目光如矩,往南院无毒昨夜歇下的地方仔细看看,这四人失了踪迹,难道竟没有一丝可疑。” 陶五柳听了正要去,齐三公子又吩咐道:“你莫让人近你的身,小心机关暗道。” 陶五柳向来有毒物傍身,应声称是,迳往南院去了。 却说无毒昨夜歇息之处,一排三间精舍,除了一个角门进出,别无出口。此时天光渐亮,院中种绿竹十几竿,暗影婆裟,沙沙作响,陶五柳估摸昨夜宁晓蝶与魏冉若要埋伏,定是藏身竹林,他这么一寻思,点足一掠,攀上竹梢,如风上蜻蜓,略略摇摆。 整个院子情形收入眼底,竹林猗猗,竟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当真稀奇极了! 陶五柳飘荡下竹林,没几步推开精舍房门,但见房间里头空无一人,桌椅瓶炉皆是整整齐齐,他愈发惊奇,此番无功而返,陶五柳匆匆回禀齐三公子,啧啧道:“真是活见鬼了!这个天宁寺除了会开坛做法事,难道竟还会大变活人不成?” 此时,寺院早钟敲响,悠悠远远,回荡山间,万物苏醒,僧侣们此课想必已结集上大殿念经做早课了罢?齐晏此时用完早茶,缓缓道:“你亲自去都不曾看出形迹,此事欲盖弥彰,反而昭然若揭了。” 陶五柳道:“依我看来,若能将他四人一举拿下,必是武功极高强之辈,恐怕还不止一人出手,天宁寺方丈并几个法师恐怕都脱不清干系。” 齐晏沉吟道:“此事做得如此干净利落,除了武功高强、人多势众,恐怕还使了些诡计。” 谢阿弱记挂那四人安危,道:“我看也不必和这寺里的和尚拐弯抹脚,不如直接去殿上请教慧清方丈!” 陶五柳道:“在这天宁寺的地盘上,对手占了地利;而咱们魏园连失踪了四人,失了人和!贸贸然撕破脸,只怕祸福难料,不如我先飞鸽传书,将近处咱魏园的好手都召上山来,更稳妥些。” 齐三公子斟酌再三,道:“也不必叫人了,这幕后主使要下手,不必按捺到此时,我等稍坐此间,静观其变罢。” 说着公子略一摆手,陶五柳也只得坐下,谢阿弱将前后又想了一遍,颇为疑虑,这天宁寺到底使了什么诡计?竟能将四个武林高手一举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竟还没落下半点痕迹! 此时,公子淡淡然凝望门外朝霞,云天变幻,缓缓道:“天宁寺虽在江湖济济无名,却是前朝的左大将军战败之时,带着一班生死之徒逃到此处,剃度出家,建了此寺。虽说这些僧人诚心向佛,但战场上的杀戮功夫却还是传了下来。那些招式,可不比杀手这行当的逊色!尤其慧清方丈的武功,深浅难料,我也只见过他三十年前留在华山石崖上的佛手掌印,内力已非同小可,再加上三十年增益,我未必能敌得过。” 放眼江湖,魏园之主的名号无人敢与之争锋,但此时,连公子都谦和了口吻,这天宁寺的混水倒不是一般的深了。 谢阿弱轻轻叹气,道:“只怕这四人性命堪虞。” 陶五柳沉稳劝慰道:“若要杀这四人,也不必藏尸,恐怕是活捉了,有要胁公子的意思。” 谢阿弱心头收紧,但看齐三公子浑然无碍,一字一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是端坐,竟枯等了半日,谢阿弱愈发不安之时,忽有个小沙弥进得禅院,道:“方丈让我告知齐施主,慧和法师在房中圆寂了,请齐施主派人查验过,孟大小姐的案子便一清二楚了。” 房中三人听得这话,皆是惊诧不已,谢阿弱方要起身去查,陶五柳已先道:“阿弱你有身孕,别奔波操劳了,我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说着陶五柳已由那小沙弥领路,往慧和法师房中去了。 谢阿弱回想与慧和法师几面之缘,法师皆是清静无为的佛门弟子模样,若不是大殿上敲经念佛,便是随侍慧清方丈身侧,至多不过三四十年岁,怎么突然就圆寂了? 谢阿弱望一眼公子,齐晏端坐如常,淡然自若道:“你心下不必慌乱,有我在不会令你母子陷入险境。” 谢阿弱心头微漾,叹气道:“连公子都敬畏这天宁寺,叫我怎么不忧虑?” 齐晏淡淡一笑,道:“敬畏归敬畏,若真要出手,谁胜谁负尚不可知。” 公子的武功,高深莫测,他既有这等把握,谢阿弱略定定心,道:“你身上的伤?” “好得差不多了。”齐晏淡淡答道。 两人说话间,不多时,陶五柳已匆匆返回,禀道:“这慧和法师果然死了!”他语气惊诧中又难以置信,又道:“这天宁寺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说着他从袖底取出一纸认罪书,道:“慧和法师端坐在自个儿的禅房,这是他身边留书,孟景兰之死,他竟悉数认了。” 齐三公子接过那认罪书过目,谢阿弱亦起身来瞧,但见孟景兰之死果然交待得清清楚楚。原是十年前,慧和法师下山往孟家做法事,与这孟小姐不知是前缘还是冤孽,竟彼此生了情愫,其后孟小姐连番上山,虽说是到天宁寺礼佛,实则笼闭房中抄经时,多与慧和法师幽会,以至于有了身孕。其后孟小姐滑了胎,偷偷上山求慧和法师还俗,这慧和法师面上应承,暗里竟下毒将她杀害!藏尸佛像一事,原是这慧和法师俗家名字也姓曲,竟是曲之通的亲弟弟,是而当时曲之通才会替他隐瞒,兼做了帮凶! 齐、谢瞧罢此信,莫不吃惊,陶五柳思忖再三,猛地一击掌,道:“难怪难怪!若曲之通是慧和法师的亲哥哥,那慧和法师想必一早就识破了无毒!昨夜诱敌深入,倒成了一场笑话了!” 齐晏面色凝重,沉吟道:“你验过慧和法师的尸首,是怎么死的?” 陶五柳如实道:“慧和法师心脉尽断而死,但他决不是自裁,他所受致命的一掌,正打在他后背上。试问一个人怎么可能往后背上打自个儿一掌呢?” 谢阿弱领会,道:“看来天宁寺这是自己清理了门户,此时送来一具尸首,是请公子收手了。” 齐晏冷冷笑道:“若方丈早先不托我查案也就罢了,既然请我查了,我又岂会善罢甘休?” 此时,天已过午时,日上中天,一片艳阳。 不多时,又有小沙弥前来请道:“方丈请齐施主到半山亭赴约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帝饲:你知道什么是温柔乡吗? 作者:好好的说这个干吗? 帝饲深情款款,认真看着作者:我忽然觉得,你沉浸在我的温柔乡里。 作者一身的鸡皮,抖都抖不干净。 帝饲: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会说肉麻话可是泡仔必杀技。 作者:啥是泡仔? 帝饲:你只听过泡妞,没听过泡仔吗? 作者无语,帝饲斜躺在沙发,超级抚媚地将双脚泡在热水桶里,拨弄出划啦啦的水声,悠悠唱道:“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作者觉得饲主们都有病。 142围棋四命 半山亭,齐三公子、谢阿弱、陶五柳三人同来赴会,慧清方丈早已端坐于石桌棋枰前,慧勇法师并十来位法师皆立于亭外,萧萧山色,神色都十分肃穆。如此多高手云集,震慑之意不言而喻,公子淡然自若,步至亭中,慧清方丈略一摆手,客气道:“齐施主请坐。” 齐晏依言落座,谢阿弱、陶五柳皆立于身后,三人皆不言语,慧清方丈微微一笑道:“残局一本,不知齐施主琢磨得如何?” 齐三公子道:“围棋之道,如佛门禅法,各子如众生,落子平等,毫无禁忌,若依得残局来,棋已有形,胜负已有先天之势,实为不公,不能尽兴。” 慧清方丈道,“看来齐施主是不愿下残本。” 齐三公子道:“不如别开一局,我与方丈打个赌。” 慧清方丈笑道:“出家人戒赌。”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这围棋对弈何尝又不是赌?方丈乃得道高僧,何必拘泥?” 慧清方丈笑道:“那就依齐施主之言,但不知齐施主要赌什么?” 齐三公子揩扇尖点于四角星位,道:“让这四子,若此局赢了,换我魏园四条人命。” 慧清方丈一听,难以置信,大笑道:“想不到齐施主竟要让老衲四子,未免太狂妄了些!” 齐三公子淡然自若,道:“若输了,孟景兰一案与魏园再无瓜葛,那四人尽由着天宁寺处置。”他话中一顿,又道:“这不正是方丈费心所求?” 慧清方丈笑道:“君子有成人这美,齐施主有心成老衲之美,老衲却之不恭。” 言罢,慧清方丈已落下四枚黑子,如山河四方皆有了守疆老将,这棋枰上方圆之地的厮杀必将处处受制。 齐晏淡然执白子落下,含笑问道:“请教方丈,曲之通是何时被识破?” 慧清方丈捋须,拈子沉吟,落下笑道:“齐施主心中可有答案?”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方丈无上智慧,行事出人意料,我等晚辈岂能轻易揣摩?”公子话中虽谦和,却又隐隐含着一股刚强,阵前示弱不过以退为进,慧清方丈笑道:“齐施主可派人去南院看过?可有蛛丝马迹?” 齐晏落下白子,道:“干净利落,没有痕迹。” 慧清方丈如老松盘石,气势沉稳,落下黑子微笑道:“既然如此,齐施主如何看待此事?” 齐晏微微一笑,反问道:“方丈是何时知晓谁是真凶?” 慧清方丈微笑不语,棋枰上几个回合厮杀后,方丈指着那东南一片棋子品评道:“齐施主这枚棋子本来诱敌深入,却也警醒了老衲,原来老衲布局中,该有一枚弃子。” 齐晏领悟,笑道:“依方丈之意,曲之通前往之时,惊动了凶手也惊动了方丈。果然,方丈眼底下藏不住尘埃。” 慧清方丈大叹道:“老衲开局时甚为不慎,竟请齐施主代查此案,要怪只怪老衲太过狂妄,不曾想到本寺中有那志不坚、心不定的弟子。一如此局,齐施主连让四子,老衲自以为胜券在握,也难免轻狂大意,转眼竟只剩得一子的先机。” 谢阿弱但看棋局上,公子已一扫颓势,要论公子的心计城府,世上几人能比肩?此时亭前的慧勇法师执佛门弟子礼,合掌道:“阿弥陀佛,不到最后一子,孰又知胜负如何?” 法师说这话时,颇为慎重,谢阿弱初不以为意,却看法师眼中大有深意,但一时也想不透所指? 慧清方丈捋须微笑,齐晏道:“方丈高深,还未言明如何擒得我魏园四名属下?” 方丈笑道:“老衲既识破曲之通,难道还会让慧和陷入齐施主的计策中?本寺孽徒,自然该由本寺处置。” 慧勇法师笑道:“齐施主既能派个假的曲之通试探,我等难道不能派个假的曲之通将计就计?” 谢阿弱、陶五柳等人一听,这才明白,无毒所扮的曲之通恐怕在方丈寺中就已被擒下,而送往南院歇下的曲之通恐怕是天宁寺弟子,阮娘等人毫无防备,只怕是一拿一个准! 齐晏听了笑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晚辈佩服。只是不知慧和法师真是自裁了断,还是方丈出手?” 慧清方丈闲敲棋子,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陶五柳快人快语,此时开门见山道:“慧和法师背后受一掌,掌力非同小可,依晚辈看来,天宁寺中有这等功力的,不外乎方太和慧勇法师,但不知是二位中的哪一位动的手?难道佛家杀生,不讲果报么?” 慧清方丈道:“但问魏园中人,平素杀生,可问过果报?魏园并非官府,又为何能行私刑、替天行道?既然如此,老衲身为天宁寺方丈,要清理门户,自然也无须魏园插手了!” 方丈一语打七寸,陶五柳倒不知如何应对了,谢阿弱不由冷笑道:“官刑、私刑,若为公义计,又有何区别?我等杀人,从无私心!而慧清方丈若行了私刑,不过是为了遮掩天宁寺的丑事,以求香火不绝。虽说本案罪人伏诛,可杀这罪人的凶手却是为了私心,何尝不是惹了孽债?” 慧清方丈听了微微一笑,道:“几位施主要向天宁寺讨要凶手,可有证据?口口声声说这凶手就在本寺中?一时的猜测又岂能作数?” 谢阿弱听了甚是不忿,只得在心中暗骂了几句老匹夫、贼秃驴!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今日约方丈对弈而矣,不过闲话家常,何必剑拔驽张?” 慧清方丈亦笑着落下一子,道:“还是齐施主顾大局,瞧老衲这一子,可是乾坤颠倒?” 齐晏微微一笑,道:“既是闲话,敢问方丈,慧和法师既是自裁,那定是安然去世,不曾与人挣扎动手过了?” 慧清方丈听了这话,沉思良久,笑道:“这是自然,慧和圆寂在自己房内,何曾有人与他动过手?” 齐晏又向方丈道:“那慧和法师身上的黑檀佛珠,听闻是法师当年云游极热之地,海上漂过檀木,这才打捞起来,亲手磨制成一串佛珠?” 慧清方丈笑道:“正是如此,慧和生前珍爱非常,圆寂之时仍挂在襟前。” 齐晏转而问向陶五柳道:“你查验过,可是有这么一串佛珠?” 陶五柳道:“慧和法师端坐时,襟前正是挂着一串黑檀佛珠。” 齐晏此时落子,笑道:“那就是了。” 慧清方丈被他虚晃一枪,落下一子,笑道:“齐施主为何又问起此事来?” 齐晏笑道:“慧和法师昨夜圆寂,而方丈昨夜可是在室中琢磨棋局,不曾出过房门?” 慧清方丈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 齐晏审看棋枰上局势,黑白厮杀,每一个棋子都似蕴含不同力量,活的转死,死的转活,弱的化强,强的化弱,皆在须臾之间,他沉吟落下一子,道:“看这些玉石棋子摩挲得光洁温润,想必是方丈日久年深地琢磨所致?是方丈珍藏的罢?” 慧清方丈笑道:“难得与齐施主对奕一局,老衲又怎会等闲待客,自然是取了老衲房中最珍视的玉石棋子。” 齐晏道:“那在下还要多谢方丈的美意了。” 慧清方丈自以为胜负将定,一子落下,客气道:“哪里,老衲看这棋局才到中盘,齐施主似乎已陷困境,不过施主连让四子,老衲胜之不武。” 但看棋盘上对局各下了数十子,黑白如漩涡搅缠,战火延绵,似是围剿,又似是被困,齐晏执子,眉心淡淡,斟酌道:“此中还有一活眼,容我替方丈堵住。” 齐晏落子,铿然有声,慧清方丈一瞧盘中局势,登时变色,思吟良久,几乎不可置信,连连叹气道:“果真是神来之笔!”慧清方丈输棋却仍气定神闲,慈笑道:“魏园中人安然无恙,不过是在老衲房中饮茶而矣,慧勇,还不快去请来。” 慧勇听罢,命人去请,不多时,宁晓蝶几人已登上山亭来,倒个个完好无损,只是颇为气闷,尤其是阮娘,一路喋喋不休地指着无毒骂道:“你这秃驴,没声没息就被人擒了,也不晓得报个信让我等知晓,害我倒落入别的圈套!” 无毒也颇为冤枉道:“你等成事不足,也不事先打听清楚,就让我送上门去,我才一进方丈室,喝茶也没喝几杯,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堵住了嘴,人多势众的,我哪能呼喊?” 魏冉最是气忿,道:“小和尚不懂叫救命,阮娘你也不晓得呼救,还引我和宁晓蝶进屋!十来个高手里应外合的,我魏冉从没有输得这般窝囊的!” 阮娘道:“那能怪得了谁?我哪里晓得无毒会对我用蒙汗药!要说江湖之险,僧人最奸,尤其不可轻信!” 这几人原是整夜被帕子堵住了嘴,这会能说几句敞亮话,巴不得骂娘骂个痛快,但到了亭中,见着公子也十分没脸面,皆是默了声响,不再言语,齐三公子觑着这几人,冷冷道:“怎么不说话了,这样丢人的事,还觍颜张扬?” 谢阿弱看这四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终于放了心,陶五柳亦是道:“既然天宁寺一案已水落石出,公子,我等还是下山罢?” 他这话是劝公子收手,几人全身而退,便是上上策了! 齐三公子却淡然道:“慧清方丈适才说,慧和法师被杀一案无从断定罪证,但请问这一物又是从何而来?” 齐三公子淡淡然从棋钵里拈出一枚黑子,挑在指尖,落在棋盘天元位置,笑问道:“这白里掺了黑,总是格外显眼,方丈看这黑子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慧清方丈一见这黑子,脸色登时大变,但见那石桌棋枰上这枚黑子两头穿了细孔,黑子上甚至还有一点红色血渍,齐三公子道:“这棋子除了血腥气之外,竟还有一点黑檀香气,依我看来,倒像是慧和法师生前黑檀佛珠串上落下来的,不知怎么就落到了方丈珍爱的棋盒里去了?却还被我瞧见了!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慧清方丈此时面色铁青,道:“果然瞒不过齐施主的法眼。” 齐三公子此时淡然道:“所谓图穷匕现,齐某听闻方丈武功卓绝,多年来一直向往,却未有机缘切磋,择日不如撞日,齐某看天宁寺佛图塔下十分宽敞,况且缘起缘灭,因果都是因这佛图塔,了结也该是佛图塔。” 谢阿弱一听公子竟要与方丈决战,哪有不怕的理,才要阻拦,公子已转而望着她道:“你们先下山等我,我与方丈比试完,自会下山与你等相聚。” 谢阿弱晓得他是要以寡敌众,不由冷冷道:“公子想逞一人之勇,我岂会答应?”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起身握着阿弱的手,道:“你不答应,于事也并无益处。” 他忽而出手,飞快点住了谢阿弱的穴道,谢阿弱脸色登时气得涨红,公子扶着她道:“晓蝶、阮娘,你等送阿弱一块先下山罢?” 宁晓蝶顾全大局,此时不得不应下,阮娘连忙上前来扶住谢阿弱,就要下山。魏冉年轻气盛,才要留下,却被宁晓蝶制住!而无毒万没料到佛家弟子也有这等险恶之人,正邪与僧俗岂有绝对之理?他如是一思索,也要留下,却被阮娘骂道:“你只会拖后腿!”无毒颓然,陶五柳向公子抱拳,千言万语实在无从言明,生死关头只有一句话道:“我等在山下候着公子!” 齐三公子点点头,这几人纷纷下了山亭,再回首,慧清方丈已向公子作了个请势,二人谈笑上山,同往天宁寺佛图塔去了。 这一战,是生,是死,此后数月,江湖传说纷纭,竟无人得知,只晓得那佛图塔峰上,慧清方丈不曾下山来,齐三公子亦不曾,一条山径,幽远纵深,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1、 帝饲:你的文好无聊。 作者:哪里无聊? 帝饲:题材无聊。 作者:怎么样才不无聊? 帝饲:《宠物小精灵*》 作者:CP是? 帝饲:皮卡丘和小志。 作者:我记得皮卡丘是公的,兽恋加*? 帝饲擦手机:你想太多了~~~哎呀,又想吃蛋糕了,蓬松松的。 作者:你话题转换得太拙劣了。(作者一爪子又想消灭帝饲手机屏的纯洁) 帝饲早有防备,瞪着作者:阿炳你又想玷污我手机! 作者:我哪里长得像那个拉二泉映月的? 帝饲:大饼脸的饼。 2、一到快完结的时候,就有点食欲不振,睡眠不稳,更新无力。 下一本作者想写商战。 官方原因是:商战最接近江湖,案例素材财经新闻上一大把。 私人原因是:作者要写有很多男人混战的小说献给帝饲,求他再收留作者三个月。 143江南一梦[正文完结] 月色拂过一捧珠帘,筛出的影子也玲珑,从这小楼望去,也不禁赞叹姑苏好地方,处处家尽是枕河上,似水流年,流年似水,水巷子里走乌蓬船,一座一座小桥多不胜数,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过水畔一叶小舟,舟上不知哪家的女儿,解下红裙,露出绿绸裤,包着河边藻荇里新捉的鸳鸯。夜里的鸳鸯叫声哀婉,姑娘纤纤手指拂过那鸳鸯的彩羽,哼唱的渔歌打橹声中轻轻传来:“驿桥春雨时,海棠花已谢。见他犹可可,闲时暗思量。若郎也有情,怎不念娇娃?” 自天宁寺一案后,已过半年,谢阿弱待产生子,一个躲到姑苏。一是魏园睹物思,二是宁晓蝶、魏冉等时时来看望她,深怕她伤怀过度,甚至怕她有轻生之念,于是,流水的日日到燕子坞烦扰,倒教她格外惆怅。若一定要问她心中所愿,她只愿找个清静地方昏昏睡去。最好不知世上之事,一如桃花源一般。 但睡得这样长,却从未梦见过公子,这也是一件奇事。 醒时,已是月上角檐,身上多罩一件衣裳,点了红烛上楼看,看栏外灯笼光照过水光潋滟,欢声笑语,日子近了七夕,七夕好时候,玉漏里生扇风,端一盆水就能写一条银河。 谢阿弱坐栏边,身子已经笨了,不能不提防,是而昨日刚请了一位婶娘,这婶娘姓陈,丈夫得罪了大户,胡乱安个罪名,被押到衙门里重打了一顿,等放出来回家,得了一场病就死了。 依谢阿弱往常的性子,杀得一个是一个,但她现忍了,忍到孩子出世再造杀孽也不迟。 谢阿弱闲来无事,教了一只鹦鹉学说话,天天锁金笼里,初成气候,最惯是认名,一见着谢阿弱就喊“阿弱、阿弱”,再□它念“晏郎”二字,鹦鹉学舌,练了近月,每每像念“夜郎”,谢阿弱冷笑一声,毫不客气拔了它尾上一只翠毛,那鹦鹉委屈,也晓得扑翅躲开,谢阿弱轻轻晃着笼子道:“说得也不错,他要不是夜郎自大,又何必非要去送死?” 她有气,撒一只鹦鹉身上,鹦鹉不懂事,只被她用一根翠羽拂来拂去地戏耍,十分可怜。 又过了几日,红日炎炎,谢阿弱靠鹦鹉笼旁的榻上昏睡,那鹦鹉忽的一迭声,怪模怪样喊了起来,“晏郎晏郎”,难得竟喊准了!谢阿弱梦中一惊,醒来时,但瞧见鹦鹉扑展着翅,一个短木上摇摇晃晃,望着小楼下又叫了好几声“晏郎”。 楼下传来一个男子的声响,道:“不知这鹦鹉叫谁?如此俐觉乖变。” 谢阿弱听着声音还是个熟,但懒得起来,只望这经过了,没见着就走罢,谁料这鹦鹉扑腾得厉害,不提防那笼钩没勾稳,竟随风一摆,连笼带鸟摔下楼去。 谢阿弱不由轻轻嗔怪道:“笨鸟就是不省心!” 她起身,凭栏一看,果然是那剑宗少主楚凤瑜,这还真是有缘,京师一别,转眼又寻到姑苏来了。但见楚凤瑜一身素衣,手上挽着那鸟笼子,倒像哪家风流公子一般,仰面一瞧,望见谢阿弱,只如前缘后缘都有了着落一般,眼睛里含着笑意,道:“真巧呀,谢姑娘。这是养的鹦鹉,送上来给罢?” 谢阿弱竟没个名目反驳,楼下陈婶娘听见动静正开了门,但见楚凤瑜一表才,那鹦鹉又声声喊着晏郎,只以为是谢姑娘心心念的那位,不由喜笑颜开问道:“谢姑娘,要不要请这位公子上楼来一坐?” 谢阿弱冷冷道:“婶娘把鹦哥拿上来就好了,不想见客。” 她话一完,已靠坐栏上,面已不见,只有余音客气道:“恨不逢君未嫁时,楚公子请回罢。” 陈婶娘见不对路,接过楚凤瑜手上那鸟笼子,转身进屋,关上了门。徒留楚凤瑜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一座楼前,他似乎将此生的缘份都站完了,至近至远,不过小楼前丈余高,槐荫清凉,风吹过,那鹦鹉已被陈婶娘送上楼来,将那笼子勾挂檐下,又缠牢了几道红线,怕是再怎么扑腾也不会再摔下楼去了。 那鹦鹉受了一惊,转眼得救,又不免作起来,一见谢阿弱,又喊道:“晏郎、夜郎”,哪一句掺着哪一句,口齿不清,但足以令楼下的听得一清二楚,待陈婶娘低头看去,槐阴里斑驳陆离地落青石板上,已风卷热夏,再无一了。 陈婶娘道:“走了,不是姑娘心上?” 谢阿弱听了笑道:“心上没有,来谁也不是,婶娘松花糕蒸好了?” 陈婶娘看她面上虽笑着,眼睛里却是冷的,长得好看,但拒千里,阴郁时还有些吓呢,陈婶娘忙不迭道:“蒸哩,蒸里,去瞧瞧。”她顺着楼梯忙不迭下楼去,谢阿弱清静些,数着檐瓦过日子,从东到西五十六片,从南到北四十八片,她此刻嫌暗了,想着敲去一片改成透明琉璃,倒可以白日漏些天光、夜里漏些星光。 辰光为何这样慢?她迫不及待等肚里孩子出生,她倒想看看这孩子是男是女,眉眼长得像不像他?一个太无聊,添个孩子解闷也好。 一转眼已是七夕节,隔壁庭中谁家妇聚于院中穿针引线的乞巧,实无聊,贡奉擅长织网的蛛娘有什么意思?谢阿弱巴不得这天又睡过去,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可惜,那鹦鹉甚不解事,星河满天时,又咿呀道:“晏郎晏郎”。 谢阿弱懒得睁眼,但眼角已禁不住沁下泪来。 她喃喃道:“这鹦哥好不识相,明早等有气力了,就把一根一根地拔秃了毛,再给娶只乌鸦作伴,但愿们牛郎织女,天长地久!” 谢阿弱说完狠话,那鹦鹉似乎一噎,竟默了声响,像是嚼什么硬果子一般,咯嘣咯嘣的,声儿更恼,谢阿弱懒得睁眼儿,怪道:“只记得添了一点小米清水,哪里偷来的干果儿,小心噎住了,可没好心救。” 因着大肚子,她一直背着身子躺着,也不曾回头去看,直到那鹦哥儿又喋喋不休,居然念了一句:“晏郎,再赏一粒。” 谢阿弱蓦地一惊,回过头去,但见那月下齐晏临窗站着,一只手撩起帘儿,另一只手捏着一粒榛子塞着帘外的鹦鹉,那侧影的姿态洒脱优美,犹如玉树临风。 谢阿弱脸儿一怔,齐晏一边逗弄着那鹦哥儿,一边微笑道:“这晏郎叫得十分好听,就再赏一粒。” 三公子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是个大活眼前,谢阿弱几乎回不过神来,齐三公子转头瞧她呆滞滞模样,微微一笑道:“怎么,连的晏郎也认不出来了?” 谢阿弱眼眶一红,登时又要落泪,齐晏走到她身畔坐下,打量着她道:“回来了,怎么哭了呢?” 谢阿弱没有言语,天宁寺他怎么逃脱的?后来又去了哪里?她竟没有一样想问的,她强忍着不能说话,那鹦鹉忽而怪声怪气学道:“回来了,怎么哭了呢?” 谢阿弱听了一恼,冷冷瞧着那鹦鹉,才要拿个东西打那鹦鹉,那鹦鹉忽然学她刚才的话,狠狠道:“但愿们牛郎织女,天长地久!” 齐三公子听了一笑,已拦住她的手,道:“别跟一只鹦鹉生气了。” 谢阿弱却恼怒极了,月下看来,脸儿涨成薄红色,唇儿艳艳,公子忍不住轻轻吻下去,谢阿弱才要挣扎,却被他抱得紧紧的,堵得嘴上呜呜之声。 只有那鹦鹉星河檐光下,喋喋不停道:“晏郎晏郎……”,一句递一句,没完没了的,也不知是道出了谁的心意哩?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只能写到这里了。 写了快四个月。 要看什么番外请点播,作者写几篇耍。 接下来要去填坑了,《薄幸美人》,还有《夙世情缘》。谢谢大伙一路的支持。 【由最`爱小说网小说下载网[www.zaxsw.org]整理(备用域名:http://www.jzbook.net.cn/),版权归作者和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